更何况,她还这般年轻。
阿勒舒本来在族中也是难得一见的天才,心中颇有几分自得,可自从认识陆见微,他就一直遭受打击。
如今居然连蛊术都比不过她了。
陆见微却道:“能炼制出数只蛊皇的人,才是真正的天才。”
这样的人,绝对不止擅长蛊术这般简单。
提及此事,蛊神教的人就心中发堵。
“今日之乱象,让我想起一些陈年旧事。”阿勒红眸色悠远,“年少时,我有一位好友,她与一个中原武者相爱,不惜脱离神教,与心上人前往中原。”
陆见微立刻起劲:“然后呢?”
“自她离开神教,就再无音讯。”阿勒红说,“她是同辈中天赋最好的,若是不离开神教,极有可能会炼制出蛊皇,实在可惜。”
陆见微点头:“确实可惜。不过,离开神教后就无法炼制出蛊皇了?”
“她若成亲生子,就有了私欲,私欲太多的人,很难炼制出真正的蛊皇。”
“阿勒舒堂主与阿勒溪长老是……”
阿勒溪连忙解释:“他是我姐姐的孙子,从小失去亲人,我便接来神教抚养。”
她可是全身心侍奉蛊神的!
“也不一定。”陆见微根据多年观剧经验,猜测道,“产生私欲后再大彻大悟,会不会更容易炼制出蛊皇?”
就比如,想要出世,就得先入世修行。
尝遍人间百味,有所顿悟后,才能进入新的境界。
阿勒红怔愣几息,忽而目光灼灼道:“陆掌柜有大才!”
“教主过奖了。”陆见微谦虚摆手,“只是胡乱猜测。”
“不,你给我指了一条从未想过的道路。”阿勒红面色激动,“这么多年,我一直在研究如何炼制出蛊皇,却始终不得其法,今日听你之言,犹如醍醐灌顶。神教确实需要做出改变了,我已来不及,或许年轻的蛊师能够有所领悟。”
陆见微强行转移话题:“你的那位好友叫什么,既然她去了中原,兴许能在中原打听到。”
阿勒红压下兴奋,说:“她叫阿木烟,是布瓦族人,也是阿木乔的姐姐。”
阿木乔就是现任布瓦族族长。
“阿木烟……”温著之忽然出声,“我似乎听过类似的名字。”
陆见微眼睛一亮:“她去了中原,应该会取个中原名字,姓不好说,名字可能不会变。”
“木烟。”温著之想起来,“她在逍遥宗。”
阿勒舒对“逍遥宗”最敏感,惊异问:“逍遥宗半隐世,除了江湖第一美人和几个武王长老,外人对宗门内的情形知之甚少,你不过一个江南商人,是如何知晓的?”
“我之前未与你提过,因为并不重要。”温著之只看向陆见微,“你若想知道,待无人时,我再与你细说。”
陆见微笑眯眯道:“好啊。”
阿勒舒:“……”
“她当真是在逍遥宗?”阿勒红问,“温公子可知她过得如何?”
“不清楚,”温著之说,“只听闻,疯癫不识人。”
阿勒红眼中似有泪意闪过,她垂眸叹息一声,说:“也对,倘若她过得好,便不会放纵逍遥宗的弟子去抢故白头。”
在温著之说出“逍遥宗”时,她就已经料定了结果。
疯癫不识人,这是受到了多么沉重的打击。
“陆掌柜,故白头开花还有几日,你与温公子若不嫌弃,就在教中住下。待花开那日,我带你一同前往。今日二位为我神教族民耗费心力,便早些休息吧。”
陆见微:“多谢。”
蛊神教将她和温著之的房间安排在一起,只一墙之隔,外墙是用山石砌成,房间内墙用的却是竹木。
竹木不隔音。
墙被敲响,声音从隔壁传来。
“陆掌柜,可方便?”
陆见微靠在榻上,应道:“过来吧。”
第95章
毒药来源,摘取故白头
轮椅隆隆滑过地面, 停在木质房门外。
房门没锁,一只手轻轻推开,如水的月光霎那间倾泻于地。
陆见微抬眸,门外之人端坐在轮椅上, 衣服穿得严严实实, 头发梳得一丝不苟, 发带顺从地垂在背后, 没有落至前襟,浑身上下,没有丝毫不整。
来之前, 仔细收拾了呀。
她弯起眉眼, 笑问:“怎么不进来?”
温著之推门前, 以为她会坐在桌旁等他, 未料看到的却是她半靠于榻的场景。
他挪开目光,不敢再瞧。
轮椅滑入房间,房门吱呀关上。
温著之只往前行进几分,便停了下来,而后取出一些布阵的器具,在方寸之地摆起了阵法。
虽蛊神教的人不一定会偷听, 但防患于未然。
陆见微自己就是谨慎的性子,看到同样谨慎的人,不免生出几分赞赏。
“现在可以说了?”
“嗯。”温著之依旧没有往前,与她相隔数尺,“裴是我母亲的姓。”
陆见微:“如果我没记错,裴也是国姓。”
“我母亲是当今圣上的胞妹, 与一位江湖客互生情愫, 皇室为了遮掩消息, 对外宣称公主病弱,于京城外的道观里休养,不再见人。”
“实则是你母亲随你父亲离开了京城。”陆见微颔首,“能理解,即便凶残嗜杀的江湖客会让老百姓畏惧,可江湖话本上描述的英雄豪侠依旧令人向往。”
英雄得美人青睐,不足为奇。
温著之笑了笑,“父亲只是其中一个原因,她本就想闯荡江湖,只是身份受限,直到江湖客的出现,才让她寻到机会。”
“后来呢?你为什么会中毒?”
“二十多年前,丰州望月城外,两位九级武王决斗,致无辜百姓失去家园,伤亡惨重,此事你应当已经知晓了。”
陆见微颔首:“关河听她娘说了,回来告诉了我,燕非藏也提过,其中一位是逍遥宗的九级剑客,另一位是擎天殿的长老。”
“剑客是逍遥宗的长老,也是我的祖父。”温著之神色平静,“当时逍遥宗宗主油尽灯枯,宗内权力更迭,少宗主天赋不高,难堪大任,其余长老虎视眈眈,老宗主临终托孤,我祖父应下,却也引来杀身之祸。”
陆见微挑眉:“此事与擎天殿有何关系?擎天殿长老为何要杀你祖父?”
“抱歉,其中内情我也不甚清楚。”
“那就继续说你知道的。”
“为了保住少宗主,父亲与母亲都被卷入阴谋,也包括我。多事之秋,他们防不胜防。五种毒,来自五方势力。”
“为什么要用毒杀人?”陆见微不解,“逍遥宗内还能找不出一颗解药?”
温著之:“也许是因为,他们无法做到亲眼看着好友死在自己手下。”
“……”陆见微无语,“这不是虚伪吗?都要杀了好友,还如此惺惺作态。”
“嗯,惺惺作态。”温著之因她的义愤填膺笑了一下,继续道,“五种毒没有让我们立刻失去性命,但父亲和母亲为了把我送出去,牺牲了自己。”
“你又是如何活下来的?”
“母亲的侍从带我逃离逍遥宗,联系上京城,我被接入京中。五种毒竟在我体内达成平衡,短时间内不会致命,却会影响我的寿数。圣上令太医想了法子,用银针将毒素逼至面部,又让我习武强身。”
“但随时间推移,平衡的五种毒演变成新的剧毒,针法也无法继续压制毒素蔓延,你后来只能动用内力。”
“是。”
陆见微仔细打量他的神情,不见悲伤难过,仿佛一个旁观者。
“你是怎么当上指挥使的?”
“朝廷早有计划,只是没有足够的武者效力,采花贼案出现后,朝堂内外人人自危,圣上便问了我的意思。”
“你就答应了?”
温著之抬眸望向她,目光温和而厚重。
“我没有拒绝的理由。”
陆见微理解他的选择,人是需要实现社会价值的,一个天赋卓绝的练武奇才,蒙受皇室之恩,为朝廷分忧解难是他应该并且渴望去做的。
“可想过报仇?”
“若有机会,必为双亲与祖父讨回公道。”
陆见微坐直身体,神情无比认真:“告诉我他们叫什么名字。”
温著之呼吸一滞,眉宇隐现顾虑:“陆掌柜想替我报仇?”
“你的仇你自己报,若你真报不了,我再考虑帮你。”陆见微说,“我只是想到,一直以来隐藏在暗处的杀意,会不会就和逍遥宗有关。我得提前做好功课。”
温著之松了口气,“好。”
三天内,布瓦族、俋族和缪族陆续送来诊金和药材。
陆见微按照解药药方,将炮制好的药材都碾成粉末,装入瓷瓶里。
剩余的大量药材托三族族民送往达达城的八方客栈。
陆见微出手一次一万诊金,布瓦族四十五人,缪族十五人,俋族二十人。
其中俋族的诊金要翻一倍,三族共计100万两。
诊金会在运送药材的同时,由钱庄转给陆见微。
“陆掌柜,明日便是故白头开花之期,或许明日一别,你我再无机会相见。”阿勒红递上一本书,“你助神教良多,我无以为报,知你在蛊术一道上颇有天赋,便送你一本教内的珍藏,我用中原的文字誊写了一遍,还望莫要嫌弃。”
“怎么会?多谢教主慷慨赠书。”陆见微惊喜接过,“冒昧问一句,那日捕捉蛊皇的方法可还能用?”
阿勒红坦然摇首:“短时间内无法再用。”
陆见微明白,大招都是有冷却时间的,但还是不死心地多问一句:“需要多久?”
“短则一年,长则五年。”
陆见微顿时歇了心思。
故白头生长在缪族腹地,缪族腹地就位于西南最出名的魂断岭。
魂断岭内毒物无数,天然陷阱也极多,寻常的江湖客不管带再多解药进去,都无济于事。
更别提山林内还会出现瘴气。
在西南,也只有熟悉魂断岭瘴气规律,通晓魂断岭毒物和药材习性的缪族人,才敢进去闯一闯。
可惜中原的江湖客们,通常心高气傲,觉得区区一座山岭不算什么,为了高额的报酬,不顾后果地闯进去,大多数便都魂归山岭。
这才有了魂断之称。
但在西南,魂断岭有另外一个名字。
“是你们中原人贪婪鲁莽,什么都不知道就往里面闯,不丢性命才怪。”阿勒舒嘲讽道,“什么‘魂断岭’,它明明叫‘屾可陌’。”
陆见微:“什么意思?”
“生与死。”阿勒红与陆见微并肩而行,温和道,“它既可以让人生,也可以让人死。”
药材能够救死扶伤,毒物则会让人丢掉性命。
“确实更贴切。”陆见微颔首,“林从月的故居还有多远?”
“就在魂断岭内,”阿勒红目露赞赏,“她是个很有韧性的人,也是位仁慈博爱的医师。”
阿勒舒红着眼睛道:“若不是逍遥宗那群人,她也不会丢了命,逍遥宗的人都该死!”
“阿勒舒。”阿勒红低声提醒。
陆见微摆摆手,“无妨,我倒是很好奇,你缘何说她是被逍遥宗的人害死的?”
江湖上流传的版本,林从月是被江湖客围攻后自杀而亡。
阿勒舒轻哼一声,不愿回答。
“你大概不知道,林从月如今在中原,是一位人人称颂的仁医,很多人都为她著书立说,甚至供奉其牌位,香火不断。”
“当真?!”阿勒舒瞪大眼睛。
陆见微:“此事你稍稍打听便知,我何须骗你?”
“她不是一直被中原人称为女魔头吗?怎么突然就……”阿勒舒灵光一闪,“难道是你?”
她说过,客栈里的一个伙计与林从月有渊源。
陆见微笑道:“我只是在寻找解药的过程中,不小心查到了当年的真相。”
阿勒舒沉默片刻,才哑着嗓子开口:“她当初过得很不好,可她从不怨恨旁人,她的心里只有医术。我一直不敢打听她在中原的事,就怕见到中原人后忍不住杀人。”
陆见微静静听着。
“她是个好人,她跟那些贪婪卑鄙的中原人都不一样,她想找药,却从不会擅自闯进魂断岭采摘,而是征得族里的同意才会去。其实她不用这样的,她救过族里的人,族人们都很喜欢她,她想进去就进去,没必要总是问上一声。”
“的确是个好人。”陆见微心想,甚至是个心怀大爱的人。
阿勒舒抹了把眼泪,瓮声瓮气道:“都怪我,没有及时赶回来。我答应过她,故白头开花那天,带她一起去摘花,可蛊神节比试时我不小心受了伤晕了过去,等我醒来去找她,却再也找不到她了。”
“好虐。”陆见微在心里对小客说,“我真的听不得这种阴差阳错的故事。”
小客:“呜呜呜呜。”
它已经难过得说不出话了。
“我跑遍了屾可陌,跑遍了达达城,都没能找到她。”阿勒舒唇角泛起苦涩,“就在我茫然无际时,我听到几个中原人的话。他们说,他们说……”
“他们说什么?”
“他们说女魔头终于死了。”阿勒舒流下眼泪,“我不知道她在中原是什么女魔头,我只知道她一直在躲着中原人。我捉了那几个家伙,用蛊虫吓唬他们,他们全都招了。”
前方已出现一座简陋的竹屋,十年过去,竹屋已经染上风霜,斑驳而沧桑。
“他们都是来追杀她的,可她医术高,会使毒,又躲在魂断岭,那群孬种自己不敢进魂断岭,就买通了逍遥宗的人,让他们在争抢故白头时杀了阿月。”
陆见微:“……”
“逍遥宗本就不愿旁人分刮故白头,既能得到钱财,又能少一个对手,何乐而不为?是他们害死了阿月,然后带着在魂断岭攫取的战利品走了。我好恨!我恨不得杀光他们所有人!”
阿勒红伸手拍了拍他的肩,神情温柔而怜惜。
缪族的孩子本该纯粹质朴,却因情之一字不惜离开神教,做那什么圣药堂堂主,专门针对中原人。
陆见微说:“林医师是服毒自尽的。真相大白前,无人知晓她是死于逍遥宗弟子的围攻之下,即便后来她洗清污名,也没有听到有关逍遥宗的任何一点消息。”
逍遥宗完全神隐,不愧是天下第一大宗。
阿勒舒站在竹屋前,眼里盈满自责。
“我总是来迟。她遇难的时候我没保护好她,她的遗物被人翻找偷走的时候,我也没能及时过来制止,等我赶到的时候,屋子里已经什么都不剩了。那些恶心的鬣狗!”
林从月的遗物是被胡九娘和窦亭拿走的。这两人都已经死了,如今遗物都在阿迢手里。
这些事陆见微就没必要与他言明。
“我气不过,就请求族里重新划了领地。”阿勒舒说,“我不想她死后还要被那些蛆虫打扰。”
陆见微在心里轻叹。
虽结局惨烈,但这般真挚热烈的情谊,还是会令人动容。
“十年前你多大?”
“十八。”
林从月去世的时候二十八,他们差了十岁,但纯真的少年还是义无反顾地喜欢上了对方。
十年过去,这份感情不仅没有被遗忘,反而更加深刻厚重。
一座破败的竹屋,已经是阿勒舒最后的一点念想了。
陆见微神色郑重地问:“我可以进去看看吗?”
“你为她正了名,当然可以。”阿勒舒伸手推开竹门,吱呀声沉重而滞涩,仿佛来自十年前。
屋内只有一张书案、一只竹凳以及一方矮榻。
灰尘不多,也无蛛网,想必有人经常来打扫。
竹屋的墙壁上刻着一些字迹,应该是林从月当年留下的,荒山野岭,寻不到多余的纸笔,只能用小刀刻在竹墙上。
有些是药材名,有些是毒物名,还有一些是关于解药的推演。
“赴黄泉”解药方子上的药材赫然在列,最后一味正是故白头。
看着这些字迹,仿佛看到十年前一位削瘦单薄的女子,或蹲或立,全神贯注地刻下一道又一道印记。
这些印记拥有一个共同的名字。
——仁心。
陆见微油然而生一种敬意。
“陆掌柜,还有一个时辰,故白头就会开花。”阿勒红提醒她。
陆见微回过神,“好。”
对外地人而言,魂断岭的确是魂断岭。
可在缪族人眼里,屾可陌并不恐怖,甚至在阿勒红眼里,屾可陌就是蛊神教的后花园。
有八级蛊师开道,一路没有遇到任何危险。
阿勒舒倾诉之后,心情平和许多,甚至跟陆见微开起了玩笑。
“这次怎么不带你家温公子来?你们不是一直形影不离?”
陆见微大大方方道:“他腿脚不便。”
“你是八级武王,在中原也是响当当的一号人物,医术还高明,倾慕你的人应该多如过江之鲫,你为何要看上一个瘸子?”
“阿勒舒,”阿勒红看他一眼,“慎言。”
陆见微笑着反问:“你是蛊神教长老的孙辈,年纪轻轻天赋出众,族里爱慕你的姑娘肯定也有不少,你又为何看上一个中原女魔头?”
“她不是女魔头!”
“他也不是瘸子。”
阿勒舒:“……反正不能走路。”
“你为何总是执着于我与他的事?”
阿勒舒:“我是怕你被人骗了,就像阿月那个无耻至极的丈夫,真叫人恶心!”
“多谢关心,但我不是林从月。”陆见微佩服林从月这样的人,但素来吝啬仁慈。
她只有在保证自己绝对安全的前提下,才会分出一点善心。
若是连自己都保护不了,又何谈保护旁人?
阿勒舒:“你跟她,的确很不一样。”
他轻轻叹息一声,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讽笑道:“想必那些中原人,已经守在故白头附近了吧。”
魂断岭很大,纵然缪族再想布设关卡阻止外人进入,也不可能真正做到。
想要珍稀药材和毒物的中原人,总会想方设法进入魂断岭,根本拦不住。
“放心。”阿勒红安抚他,“族里派了高手。”
“那些中原人偏爱使一些鬼蜮伎俩,他们合力之下,长老们恐怕也挡不住。”
“陆掌柜,”阿勒红缓声道,“稍后我可能会出手驱逐那些中原人,还请见谅。”
陆见微想了想,说:“或许不用你亲自出手。”
“什么意思?”阿勒舒好奇问,“你有法子让他们不抢?”
“非也。”陆见微说,“坐山观虎斗,那么多人抢夺故白头,他们必有分歧。”
阿勒舒眼睛一亮,“你是说,咱们可以躲在一旁看他们自相残杀?”
“没错。为了对付缪族的守花长老,他们必定会拧成一股绳,若是没有高手在呢?”
阿勒红果断道:“我这就通知族中长老,暂时旁观,无需出手。”
是族里以前关心则乱,不敢冒着旁观被夺的风险。
故白头十年开一次花,每一次只开十朵,僧多粥少,根本不够分。
争抢是不可避免的。
陆见微三人抵达故白头附近时,已经察觉到不少五级、六级甚至七级的武者,约莫百来个人。
这群人若拧成一股绳,阿勒红也不一定能挡得住。
在阿勒红的带领下,三人占据了一个极为隐秘又视角上佳的观战地点。
这个地方外人极难发现。
阿勒红修为八级,想要不被人察觉轻而易举,她还能用感知蛊屏蔽阿勒舒的气息,瞒过中原武者的五感。
陆见微运转无名心法,几乎与空气融为一体。
三人站在高处,默默注视底下的动静。
故白头生长之地是一片幽静的山谷,山谷窄而小,算不上平坦,百多人站在谷内,不同服饰的宗门弟子泾渭分明。
彼此互相防备,互相牵制。
被他们围在中间的,是一颗光秃秃的树,树干粗而短,只分出十根树枝,每一根树枝的顶端,都只有一个已经开到一半的花苞。
花瓣的颜色是极罕见的黑色,底部却生出一抹白,就像头发从发根处开始变白一样。
等花苞全开的一瞬间,花瓣就全部变成白色,所以取名“故白头”。
传闻此花颜色本不会变白,而是在见证了一个凄美的爱情故事后,才倏然变白。
女子坐在树下等待爱人回归,一等就是十年,却只等来爱人的遗物,悲恸之下,发染霜白。
花树因此感动,颜色也由黑变白。
不管故事是真是假,有多么吸引人,故白头的效用都是实打实的。
中原各大宗门派出弟子前来,一是为了抢夺花瓣,二是为了历练弟子。
倘若各个宗门的八级武王亲自前来,缪族必定守不住。但同时,宗门内部空虚,无人镇守,容易给旁人可趁之机。
所以一般而言,宗门的八级武王不会轻易出面,就是防止其他门派趁虚而入。
这也让缪族的压力小了许多。
江湖就是如此,各方争斗,互相牵制,达成一个微妙的平衡。
如陆见微这样恣意潇洒的八级武王,在江湖上已经不多见了。
故白头树下,各派弟子私声密语。
“缪族的高手怎么退出了?”
“难道是怕了我们?”
“这可是故白头,他们怎么可能让我们轻易取走?”
“莫非有诈?”
逍遥宗的弟子们白衣飘飘,手持长剑,看似仙姿玉骨,实际也不过是为利益驱使的俗人。
“雪师姐怎么还没来?”
“她不在,倘若这些西南蛮子引来虫蛇怎么办?”
“虫蛇有什么好怕的?灭了便是。”
“都杀虫蛇了,谁来摘花?”
赵瑞和卞行舟分别站在擎天殿和武林盟的队伍里,二人相看两厌,却又同时蹙起眉头。
雪儿真的没来。
她不怕回去受到宗门责罚?
那个陆掌柜到底有什么魔力,竟让她完全变了一个人!
离开花还有一刻钟。
一众弟子手持武器,紧紧盯着故白头,眼睛都不眨一下,唯恐错过开花的瞬间。
他们浑身紧绷,彼此警惕,既要在第一时间去摘花,又要防备背后有人偷袭。
进入魂断岭,走到这里,已经耗费了他们大半的精力,甚至还有同门折损在半路,已然容不得任何闪失。
山谷忽地刮过一股风,故白头迎风招摇,像是在劝退闯入此地的不速之客。
花苞一点一点缓缓绽开,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陆见微完全可以用八级武王的威势压垮他们,但大宗门底蕴深厚,谁知道他们有没有特殊的抵御技能,与其用等级压制他们,不如让他们在得到希望后彻底失望。
“小客,故白头看到了吗?”
“看到了,很奇特。”
“能不能复制?”
“你把我当什么了?”小客惊讶,“我可变不出真花。”
陆见微笑眯眯道:“我是说以假乱真,外表跟故白头一模一样,还能粘在枝头。”
“这个倒也不是不行,但要付钱的。”
“多少?”
“一朵花十两银子。”
“没问题,要尽快。”
“放心,不会耽误你的。”
深黑的花瓣渐渐褪色,只余瓣尖上的一点。
众人呼吸已然停滞。
就要到了——
仿佛听到了花瓣完全绽放的舒展声,刹那间,花瓣全都化为霜白。
抢!
所有人以饿狼扑食之姿,张开手指伸向故白头,却又因为互相偷袭阻拦,不得不混战在一起。
趁着混战之机,一抹淡到难以捕捉的身影,无声无息地掠过故白头,在他们接近枝头之前,就已将十朵花收入囊中。
不问流年不愧是顶级轻功,再加上顶尖盗术拂云手辅助,短短一息工夫,不仅成功摘取故白头,十朵假花也俏生生地粘在枝头。
她潇洒回到原地,树下的江湖客毫无察觉,继续打得难舍难分。
也幸好有假花,否则枝头空荡,这些人早就发现了,一定会合力攻击抢花之人,她退得便没有这般轻易。
阿勒红和阿勒舒皆一脸茫然。
这到底是摘到了还是没摘到?
迎着两人奇异不解的目光,陆见微取出一片洁白的花瓣,碾碎成粉,混入早就准备好的药瓶里。
新鲜采摘的故白头,会发挥出最完美的药效。
她心满意足地合上瓶盖,借衣袖放入系统背包,又取出剩余的故白头,递到阿勒红面前。
“我提前了解了故白头的模样,特意准备假的糊弄他们。我已经拿到了需要的,剩下的还给缪族。”
阿勒红一愣,说:“这种事也只有你能办到,既是你拿到的,就都是你的。”
倘若这次蛊神节没有陆见微,凭她被命蛊反噬的身体,根本阻止不了阿扎奇的野心,又何谈取得故白头?
灵药全都送给神教的贵人,此乃天经地义。
陆见微见她态度诚恳,便不再推辞,将故白头重新放回系统背包。
系统背包可以保鲜,以后不论何时用到故白头,都可以保证最完美的药效。
故白头树下,众人打得昏天黑地。
陆见微正瞧着热闹,不远处忽然传来一曲清越的笛音。
——有点耳熟啊。
第96章
自荐伙计,倾身,入侵
笛声悠扬, 曲调婉转。
女子白衣飘飘,头戴帷帽,双手执笛,立于高树之巅。
笛音似从天穹倾泻而下, 如远古而来的梵音, 洗涤人的心灵。
他们痴了, 醉了, 放下手里的武器。
阿勒舒皱眉:“她想干什么?控制所有人偷取故白头?逍遥宗的人可真贪婪!”
他恨那些害死林从月的逍遥宗弟子,连带着恨上逍遥宗的所有人。
不管逍遥宗的人做什么,在他眼里都是虚伪的、狡诈的。
陆见微饶有兴致地望着不远处的赫连雪。
在场之人都是五级和五级以上, 赫连雪修为只有五级, 笛音却能控制这么多五级和六级武者。
七级武王虽然没受多大影响, 但也停滞了几息。
可见其在音攻武技上的天赋是多么出类拔萃。
一位七级武王怒不可遏, 反手击出剑光,却在半空中被无形的音波化解。
武王:???
越级挑战也不能这么越吧!
赫连雪是逍遥宗宗主之女,修炼的心法和武技都是顶尖,再加上天赋极为出色,化解一两个招式不算什么,可再多就不行了。
她放下长笛, 声音清冽而空灵。
“故白头乃缪族私物,还请诸位收手。”
“你算哪根葱?”有人破口大骂,“狗拿耗子多管闲事,滚!”
“灵药有缘者得之,你让我收手我就收手?”
“赶紧滚!否则别怪老子不客——”
赵瑞一剑刺过去,“敢骂雪儿, 受死!”
“你有病啊!”
两人缠斗在一起。
卞行舟也不甘落后, 方才喝骂赫连雪的都逃不过他的扇子。
其余宗门的年轻弟子中, 也有赫连雪的狂热迷恋者,纷纷举起武器冲向叱骂之人。
混战再次开始。
阿勒舒目瞪口呆:“你们中原人脑子是不是不太灵光?”
“个别而已。”陆见微转向阿勒红,“教主能否看出她体内有无蛊虫?”
阿勒红眉头深锁,观察片刻后摇头:“我察觉不出。”
“肯定是蛊皇,那晚我的小幽都吓死了。”阿勒舒心有余悸道。
“倘若真是蛊虫作祟,事情就能说得通了。”陆见微疑惑,“可是下蛊之人为什么要这么做?”
让赫连雪成为风靡江湖的第一美人,让这么多年轻弟子成为她的狂热拥趸,到底想干什么?
故白头树下,因为赫连雪的出现,斗争愈加激烈。
有人不识赫连雪,未受美人影响,趁着他们打斗之时,伸手触向枝头。
莹白的花瓣俏生生立在树梢,一瓣就是无价之宝。
要发财了!
又是一道笛音落下,大脑不受控制地陷入迷境,伸出去的手又缩了回来。
笛声越来越密,越来越激烈,听得人耳膜打鼓,头脑发胀,身体完全不听使唤。
愤怒的七级武王拼命抵挡,剑光如网,铺天盖地攻向无形的音波。
噗——
剑气刺破音墙,毫不留情击向赫连雪,赫连雪灵活闪避,衣袂于空中翻卷出层层涟漪。
“你敢伤我雪儿!”赵瑞瞧见,不顾对方是七级武王,持剑就刺。
武王气怒不已:“黄口小儿,自不量力!”
作为擎天殿年轻一辈的天才,赵瑞的武功绝对不差。
盛怒之下,招招充满杀机。
擎天殿培养的精英弟子不是孬种,对上七级初期的武王一点也不怵。
武王:“……”
有病啊!
逍遥宗的弟子本以为赫连雪是来助阵的,正高兴着,却发现自己的身体也不听使唤。
雪师姐的音攻不是可以排除自己人吗?
这是怎么回事?
“雪师姐,你在做什么?快放开我们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