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先撺掇着动手的。”温著之慢条斯理喝着药膳,“我知你是想让他发泄出来,小薛温善,事后能领会你的用意,若是碰上迟钝的,你岂非吃亏?”
阿耐眉开眼笑:“还是公子懂我。我又不傻,薛关河是什么样的性子,我还能不清楚?”
“可你差点坏了陆掌柜的规矩。”温著之笑问,“不怕被陆掌柜责罚?”
“她罚我就得罚她徒弟,我才不怕。”
温著之放下碗,漱了口,净了面,擦干双手,这才道:“随我去与陆掌柜说明缘由。”
“陆掌柜肯定都知道。”阿耐踟蹰不想去。
“坏了别人的规矩,要道歉。”温著之语调和缓,却不容置疑,“来。”
阿耐嘀咕:“我看就是托词。”
“说什么?”
“没!”
陆见微吃了饭,坐在廊下晒太阳。冬日午后的阳光和煦而不失热烈,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
金刀商行的人整理货物行囊,来来往往热闹得紧。
等明日之后,客栈里就没什么人了。
“陆掌柜。”温著之转着轮椅停在她身侧,“方才阿耐与薛小兄弟动手,坏了客栈规矩,请见谅。”
阿耐低头闷声道:“陆掌柜,我不该动手,对不起。不过,薛关河今天很不对劲,要不您还是问清楚吧。”
他素来心直口快,温著之已经习惯了,听到这话,却也忍不住扶了扶额。
陆见微懒洋洋道:“小孩子练练拳脚,没什么,你们俩没用内力,不算坏了规矩。你的好意我心领了。”
“陆掌柜,他年轻,说话没个轻重,你别放在心上。”温著之面色诚恳。
陆见微冷不丁问:“温公子今年多大了?”
“二十有七。”
“瞧着不像。”陆见微目光掠过他的脸,揶揄笑道,“有无保养的方子,分享一下?”
温著之:“……”
众所周知,武者等级越高,身体老化的速度就越慢,在年纪越小的时候达到越高的等级,面貌会越显年轻。
如蓝铃,六级武者,近四十岁的人瞧着不过三十。
温著之为三级武者,按常理说,三级及三级以下尚不具备驻颜之效,他却看上去最多二十出头。
故陆见微调侃他驻颜有术,不是没有道理。
温著之竟真的思索了下,认真道:“早睡早起,饮食规律,多看书,心绪舒畅,这些足矣。”
“……”陆见微被他打败了。
阿耐忍不住问:“陆掌柜,您多大?”
众人一直猜测陆见微等级高,却也没有将她年龄往大了猜,是因为一种玄妙的感应。
虽说高级武者驻颜有术,但同为武者,多多少少还是能瞧出对方的真实年龄。
所以陆见微莫测的等级和较低的年龄,才让诸多江湖客惊讶不已。
他们对陆见微的年龄猜测,不超过三十岁。
具体多少,没人敢问。
陆见微大方坦然:“二十五。”
“你真的这么年轻?!”阿耐惊呼一声,惹得其余人看过来。
都是耳力非凡之人,听得清清楚楚。
陆掌柜竟然才二十五岁!
蓝铃连功也不练了,从二楼飞身而下,上下打量陆见微,大感惊奇:“我原以为你即便不超三十,也有二十七八。”
“为什么?”
“燕非藏打不过你,”蓝铃说,“别看他现在六级,他也是二十五岁才到五级的,已经算是江湖上难得一见的天才。”
燕非藏:“……”
不要拿他举例,臊得慌。
蓝铃说出所有人的心声:“你真是可怕。”
陆见微:“……”
说起来,她也是二十五岁才到达五级的。
只是真相无法言说。
众人的惊叹崇敬,不仅不会让她飘飘然,反而让她生出极大的压力。
她仿佛踏在一根极细极脆的钢丝上,一旦暴露出弱点,等待她的将是万丈深渊。
故而,扯大旗还是很有必要的。
既然大家之前都怀疑她有个底蕴深厚的师门,那她就慢慢坐实这样的猜测,别有用意的人动歪心思前,或许还得掂量掂量。
在拥有绝对的实力前,她必须保持神秘。
“我只是一个客栈掌柜,”她淡然一笑,“哪里可怕?”
蓝铃嗔道:“陆掌柜,你以为外头两只蠢熊为何不敢进来?”
黑风堡先前也不是怕事的人,往往还是他们先挑起事端,黑厚黑重两人更别提了,仗着家业和六级实力,也没少欺负人。
可他们在八方客栈受了那么多屈辱,却连个屁都不敢放,这还不能证明陆见微的可怕之处?
陆见微心道:他们若知道她只有五级修为,铁定立马冲进来报仇雪恨。
“你倒不如想想,该怎么在黑风堡的围堵下逃脱。”
“这不是有你在吗?”
陆见微挑眉:“我若离开了呢?”
蓝铃:“那奴家就跟着你。陆掌柜,你可千万不要抛弃奴家呀。”
“……”
众人无语,你一个快四十岁的人找一个二十五岁的年轻姑娘保护,要脸吗?
陆见微正欲答话,目光忽地一顿,投向左侧院外方向。
有人来了。
她侧首时,余光恰好扫过温著之,捕捉到他竟也往那个方向微微侧了下。
这是武者发现动静时的下意识反应。
人还离得远,在场除了她,就只有温著之有所察觉。
她靠的是系统,他靠的是什么呢?
总不可能是三级内力吧。
约莫盏茶工夫,院外传来阵阵马蹄,众人皆有所觉,纷纷往院门外看。
从经验上来说,每次客栈出现新的客人,都有可能发生许多有趣的事情。
谁能不爱八卦?
来人御马停在门外,面貌看似三十多岁,一弯鹰钩鼻极具特点,目光扫向院内众人,最终停在蓝铃脸上。
“蓝铃,你在外耽搁太久了。楼主有令,着你尽快回去复命。”
“……”
院内静默,无人开口,彼此面面相觑。
终是阿耐承担了所有,打破沉寂:“这人谁啊?”
“咳,”金破霄摸了摸鼻梁,“想必是千里楼夏怀谷夏前辈。”
“哦。”阿耐点点头,转向蓝铃,幸灾乐祸道,“找你的,你倒是回个话啊。”
蓝铃扭头翻了个白眼,死小子,真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
“夏老驴,你来干什么?”她问得毫不客气。
夏怀谷脸色一绿,出言讽刺道:“蓝铃,你杀了柴昆,这次闯了大祸,若非楼主有令,我才不愿送这个信。你想违抗楼主之命?”
“我杀了柴昆?笑话!”蓝铃面若寒霜,“夏老驴,我在楼里当长老,兢兢业业为楼里办事的时候,你还不知道躲在哪个犄角旮旯,轮得到你来污蔑我?!”
夏怀谷冷笑一声:“我哪敢污蔑蓝长老?看看这是什么!”
他掏出一块令牌,伸手一扬。
“楼主令在此,你敢抗命?”
蓝铃瞳孔骤缩,压低嗓音道:“我不信。楼里没有为我查明真相?”
“自然是查了,”夏怀谷收回令牌,高高在上道,“但没有证据证明人不是你杀的,你就莫要狡辩了。念在你多年为楼里效力的份上,楼主愿意为你向黑风堡说情。”
蓝铃死死盯着他,胸腔剧烈起伏。
“什么意思?”
夏怀谷勾起唇角,目露轻蔑:“意思就是,楼主愿意为你向黑风堡赔付重礼,以此保你一命,你该感谢才对。”
众人:???
这么不讲究的吗?
第43章
卷霜刀法,送钱这等好事儿
蓝铃自然不服。
“人不是我杀的, 我不会认。”她坚定开口,“此案中还有一个人隐身,你们为何不去查?”
夏怀谷:“你是说你那男宠?他是你的人,他杀的与你杀的有何区别?况且, 楼里和黑风堡的人搜了个遍, 也没发现他的踪迹。区区四级武者, 除非死了, 否则怎么可能找不到?你是想嫁祸他,好自己逃脱罪责吧?”
“放你大爷的屁!”蓝铃忍不住爆粗口,“姑奶奶没杀就是没杀, 楼主不可能蠢到主动背这个锅, 还要向黑风堡那群蠢熊赔礼道歉, 我离开的时候楼主还在闭关, 你传的是假令!”
夏怀谷神情一肃:“蓝铃,你当真要违抗楼主之令?想清楚了再回答。”
“我……”蓝铃见他再次亮出令牌,不由语塞。
令牌是真的,见牌如见人。
她深吸一口气,嗓音微颤:“若是已经与黑风堡达成和解,他们为什么还围在这里?”
“你若同意随我回楼里, 他们自然不会再拦。”夏怀谷欣赏她郁愤的表情,嘲弄道,“要怪就怪你自己,放荡不堪找什么男宠,如今丢了千里楼的脸面,让江湖人耻笑, 楼主愿为你求情, 已经足够仁慈了。”
蓝铃问:“回去会如何?”
“你可是资历高深的蓝长老, 这种事还用问我?”
蓝铃心中冷笑。
好个夏老驴,在这等着她。
怪不得愿意亲自跑来送信,就是为了看她如何落魄。
真是乌龟背上刮毡毛,想得美。
蠢驴一个!
“蓝铃,楼主还在等你。”夏怀谷居高临下,神情不可一世。
蓝铃只觉心中作呕,曾经的手下败将,现在竟敢在她面前耍威风。
且看他得意到几时。
“蓝铃,你若真想抗命,我可以成全你,到时候,可不要怪我不顾同僚情谊。” 夏怀谷骑在马上,话里话外都透着落井下石的意味。
蓝铃沉默几息,垂眸道:“好,我回去复命。”
眼前的境况,无法自证清白,也无法违抗命令,她只能听从楼里的安排。
“算你识相。”夏怀谷调转马头,又从袖中摸出一方令牌,扔向黑厚,“此乃黑堡主之令,夏某方才所言想必你们已经听到了,蓝铃与我回去,黑风堡不得再为难她。”
黑厚识得令牌,这的确是他爹的,应该是私下与千里楼达成了协议,只是消息尚未传来。
就算夏怀谷说谎也无妨,他们黑风堡又不是怕了千里楼。
他把牌子一塞,号令手下:“回堡!”
一群人呼啦啦离开客栈。
夏怀谷得意道:“蓝长老,走吧。”
“我要收拾行囊。”蓝铃飞身上楼,片刻后取下细软,没走几步却又停下。
“陆掌柜,江湖很大,有空去荆州玩一玩,我请你喝酒。”
陆见微笑了笑:“我不喝酒。”
“荆州有钱人也多,”蓝铃眨了眨眼,“或许你去那儿开间客栈,能赚不少钱。”
陆见微颔首:“我记住了。”
蓝铃最后看了她一眼,美目似幽似怨,娇声道:“陆掌柜,我走了,咱们还能再见吗?”
“缘分到了,自然会见。”
蓝铃红唇微弯,转身跨出院门。
“等等。”陆见微叫住她,转身去厅堂,从柜台抽屉里取出一只浅口小圆罐,出了门随手扔向蓝铃。
“答应你的,祛疤药。”
蓝铃接住,团握在掌心,笑容妩媚。
“还是陆掌柜贴心。陆掌柜,期待下次与你见面。”
言罢,随夏怀谷一同离开客栈。
院子里安静片刻,岳殊忍不住说:“没想到六级高手也这般身不由己。”
“你不会以为六级武者就能为所欲为吧?上头还有七级、八级呢。”阿耐揶揄他。
“我不是这个意思。”岳殊道,“我就是觉得,蓝前辈先前那般恣意,如今却……她方才离开时,对掌柜依依不舍,瞧着还挺心酸的。”
“什么依依不舍,她那是借势呢。”阿耐戳了戳他的脑门,“这么明显都看不出来?”
“借什么势?”
“你家掌柜的势啊。”
岳殊一脸茫然:“是吗?”
他转向张伯,“张伯,她为什么要这样啊?”
张伯耐心解释:“你想一想,如果没有客栈庇护,蓝姑娘在黑家兄弟的追杀下会如何?”
“被杀死?”
“蓝铃若死了,千里楼会不会派人找回场子?”
“会。”
“千里楼杀了黑风堡的人,黑风堡要不要反杀回去?”
“要。”
“可黑家兄弟因为忌惮客栈,蓝姑娘没有死,但案子真相不明,杀柴昆的不论是蓝姑娘还是平芜,都与蓝姑娘有关系,千里楼必须要有所表示。”
“嗯,然后呢?”
“按千里楼如今的态度,很有可能对蓝姑娘不利,她想留条后路,假装与掌柜的情谊深厚,赌千里楼也会忌惮,或者想利用她和掌柜的关系,从中谋取利益。”
“没错。”金破霄出言附和,“有利用价值才能保住性命。”
岳殊:“……”
江湖实在太复杂了。
翌日,晨光熹微,金刀商行的队伍整装待发,金破霄骑在高头大马上,朝陆见微抱了抱拳。
“这段时日多有叨扰,陆掌柜,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咱们有缘再会。”
陆见微笑道:“有缘再会。”
穿越这么久,终于听到这句耳熟的台词了。
“陆掌柜,”温著之掀开车帘,因寒气侵扰,面容格外苍白,“后会有期。”
陆见微笑容不变:“后会有期。”
“掌柜的,你们什么时候去江州啊?”岳殊骑在马上,面露不舍。
陆见微回道:“等开春。”
“好,我跟张伯一定盘个大大的铺面,还得是最热闹的地段,等客栈建好了,我给您写信。”
“好,等你的好消息。”陆见微看向张伯,“张伯,一路顺风。”
张伯郑重抱拳:“掌柜的,我们在江州等你。”
“燕兄,”金破霄笑看燕非藏,“记得多劈柴练刀,等下次见面,我倒要看看你刀法有没有进步。”
燕非藏耷眉冷眼:“你的刀也该练练了。”
“行,我这就回去多劈柴。”金破霄招呼队伍,“启程。”
队伍动了,一道身影忽然从客栈里跑出来,手里拎着三个食盒,率先塞一个给驾驶马车的阿耐。
阿耐吓一跳,翻着白眼:“干什么?”
薛关河挠挠头:“昨天态度不好,不该朝你发脾气,这是我特意做的平安糕,是我们这的风俗,亲朋离开的时候送给他们路上吃的,寓意一路平安。”
“那、那我就勉为其难收下吧!”阿耐不由抱紧了食盒,顿了顿,语重心长道,“小小年纪别想太多,跟我学,有什么想法说出来,闷在心里会憋出病的。”
薛关河松了口气,喜笑颜开:“嗯,我知道了。温耐,一路平安。”
“借你吉言,再会。”阿耐将食盒放入车厢,挥了挥手,扬起马鞭。
薛关河又给张伯和岳殊送上。
“张伯,阿岳,你们也一路平安。”
“薛哥,谢谢你的平安糕。”岳殊感动得泪眼汪汪,紧紧抱着食盒。
张伯笑道:“小薛,后面这段时日客栈就你和燕大侠两个伙计,你的担子更重了。”
“我可以的!”薛关河一脸认真。
岳殊挥挥手,哽咽道:“掌柜的,薛哥,燕大侠,我们走了。”
队伍缓缓起步,商队分成前后两支,温著之、岳殊等人位于中间,队伍后头还跟着一百多“卖身”给商行的江湖客。
他们渐行渐远,很快消失在天际。
陆见微转身回到客栈,对亦步亦趋跟着她的两人说:“该干嘛干嘛去。”
“我去打扫房间。”薛关河一溜烟遁走。
燕非藏:“我去劈柴。”
客栈突然空荡下来,他们还有点不适应。
“嗯,院门关起来,这段时日暂停营业。”陆见微交代一声,转身回了房间。
从丰州到江州,按照商队正常脚程,估计要大半个月,如今路面积雪,速度变慢,大概要一个月。
岳殊张伯抵达江州后,还要回白鹤山庄休整,拜祭,守灵,至少需要十日。
盘铺面、建设客栈再给他们两个月的时间,也就是说,离分店能正式营业,还有三个月。
如今是十一月,三个月后为正月,正月天寒地冻,不适合长途奔波,那就明年二月中旬出发,三月到江州正式开张。
完美!
她还有四个月的工夫提高实力。
陆见微点开地图,从客栈到望月城这条路上没有一个人影,周围杳无人烟。
是个练功的好地方。
之前人多眼杂,她不好在人前暴露内力等级,一直无法练习技能,轻功、剑术、刀法还生疏得很。
她打开个人面板。
姓名:陆见微
年龄:25
等级:5(1004580/10000000)(勉强算得上三流)
技能:不问流年(3/7),疏星剑诀(3/7),卷霜刀法(2/7),春秋药经(入门),雁过无痕(5/9)
个人资产:40329银865铜(努力吧,咸鱼)
个人背包:一堆杂物
看到等级后的一大串零,陆见微差点呼吸不过来。
每每想到这,她都要感谢一下宋闲的无私奉献,若非他自爆,她都没机会吸取那么多内力,一举突破五级。
这些时日她一直炼化内力,如今已然稳固。
但想突破六级,遥遥无期。
技能一栏,还得尽快提升,至少在离开主店之前,每个技能都要练成肌肉记忆,再提升一到两个技能等级。
冬雪覆盖,望月城外更加不见人影,客栈一连几日都无人上门。
陆见微落得个清静,专心钻研技能,抽空还去看一看燕非藏练刀,边看边拿小本本记录,搞得燕非藏心中忐忑,刀差点脱手飞出去。
是日,晴空万里。
陆见微吃完香喷喷的早饭,当着薛关河的面,扔出几张纸给燕非藏。
“这是我这几日观察的结果,你愿意看就看,不愿看也可以扔掉。”
她修炼的心法有很多隐藏的功能,可以轻易捕捉到武者技能的弱点,并能根据技能的原理进行改善。
当然,前提是她对技能也有一定的理解。
陆见微的卷霜刀法只学到第二式,对刀法的理解或许比不上燕非藏,但卷霜刀法毕竟是更高级的技能,她居于高处,能堪破燕非藏弱点,实属正常。
这几页纸,是她耗费数日呕心沥血写成的,嘴上说得轻松,实际上极为在乎。
要是燕非藏真的不屑于看,她恐怕要把对方暴打一顿。
好在燕非藏是个识货的。
甫一看到纸上文字,就被完全俘获,简直比他领悟了更高等级的刀式还要心花怒放。
这简直就是武者梦寐以求的东西啊!
他猛然抬头问:“你出身自泸州书院?”
陆见微微顿,从容道:“不是。”
燕非藏惊讶:“那你为何会看出我刀法的破绽,还能提出这般精妙的改善之法?”
他之前就怀疑过,只有泸州书院道行较深的大师才能做到这一点。
陆见微问:“泸州书院也可?”
之前金破霄提及书院时一脸向往,莫非就是因为这个?
燕非藏捧着几张纸不敢用力,唯恐弄坏了它们。
“泸州书院于技法上钻研极深,很多遇到瓶颈的武者进入书院请求指点后,大多能够得到突破。”
陆见微不解:“如此一来,书院不就能复刻所有武者的武技?据我所知,大多武者都不愿武技传给旁人。”
“若一辈子无法得到突破,守着武技有什么用?”燕非藏神色虔诚,“更何况,泸州书院答应不会将武技传于旁人。”
陆见微:?
这种答应有效吗?
当然,旁人如何与她无关,她问:“既然书院如此厉害,你为何不去?”
燕非藏赧然:“家中长辈说,武技要靠自己领悟,求取捷径是旁门左道。”
“了解。”陆见微一针见血,“就是说,你们家还是不相信书院,对吗?”
燕非藏:“……”
“如今我也看出你家刀法的技巧,你不担心?”
燕非藏摇摇头:“你看不上的。”
“我看不上,但可以高价卖给其他人。”
燕非藏瞪大了眼睛,将信将疑。
他相信陆见微的人品,但她的表情和语气实在太真,让他有点茫然。
陆见微不再逗他:“说句实话,你这刀法最多算中品,我确实瞧不上,卖给别人能赚钱,却会失去一个擅于劈柴的伙计,不划算。”
燕非藏:“……”
听着咋这么别扭呢?
薛关河一直默不作声,见他们吃完,便收拾餐具去洗碗。
“关河。”陆见微叫住他,“碗筷给燕非藏洗,你与我出去一趟。”
薛关河又惊又奇:“去哪儿?”
他脸上的兴奋太明显,瞧得陆见微不禁莞尔。
还年轻,什么都写在脸上。
“练武。”
薛关河缓缓睁大眼睛:“我、我这就来!”
他立刻放下碗筷,与桌面撞出沉闷的声响,高兴得像出笼的小鸟。
“燕大哥,麻烦你了。”
燕非藏:他不是砍柴的吗?怎么又成洗碗的了?
“我也想去练武。”他说。
陆见微:“你看店,好好钻研刀技,我带关河出去练练轻功。”
“哦。”
练轻功啊,那他还是留下练刀吧。
陆见微查过地图,周围没有一个人影,是个练习轻功的绝佳之处。
她带着薛关河出门,前往望月城方向。
“掌柜的,咱们什么时候练功?”薛关河疑惑,这都走一里路了。
陆见微停下。
她远离客栈,不过是保证练习轻功时流露的气息不被燕非藏捕捉。
一里路足够了。
“从这跑到临月村附近,用轻功,我看看你练得如何。”她正色道,“我与你一起。”
薛关河狠狠点头:“是!”
“出发!”
一声令下,两道身影几乎同时前进,脚下步法变幻莫测,留下片片残影。
陆见微使用的是不问流年,教给薛关河的是雁过无痕。
前者技法远高于后者,故陆见微用的是第一式,薛关河用的是第三式,单纯比拼速度。
第一式“流年逝”,侧重的就是步伐的速度,“不问流年”不愧是顶级武技,单单第一式,就足够惊艳陆见微。
寒风从耳边呼啸而过,她甚至有种开着敞篷车,飚速到两百的错觉。
十几里转瞬而过,就像岁月从指缝流过,余下淡淡的恍然。
她停下步伐,离临月村一里处,转身望向来路,竟看不到薛关河的身影。
这个轻功真的是逃命利器!
心头骤然涌现浓浓的满足感和成就感,她想再跑一圈,再再跑一圈。
盏茶工夫后,薛关河气喘吁吁地跑过来,脸色涨得通红,呼吸如同残破的风箱。
他弯着腰,双手撑在膝盖上,说话断断续续:“掌柜的,您、您跑太快了,我、我追不上!”
“你才二级,内力不足,很正常。”陆见微道,“你在原地休息片刻,我去去再回。”
言罢,丢下薛关河,身影化为一道流光,消失在眼前。
薛关河:“……”
这也太快了吧!
陆见微练得不亦乐乎,从第一式“流年逝”练到第二式“流年错”,再到第三式“叹流年”。
她只领悟了前三式,第四式还没入门。
“流年错”侧重步法的繁复玄妙,真正学会之后会给敌人一种错觉,看似闲庭漫步,实则怎么也追不上,造成身体和心理的双重压力。
第三式结合了第一种和第二种的优势,感叹流年逝去的速度,忙碌的时候嫌太快,空闲的时候又嫌太慢。
它会有种时快时慢之感,当别人看你在散漫踱步,你却忽地“闪现”到更远处,再次“慢下”,似乎在等待后面的人追上。
如同猫捉老鼠,精髓就“玩弄”二字。
陆见微交错练习,十几里路在她脚下不过瞬息,来回十圈后,她终于停下。
薛关河已被她的轻功速度惊得无话可说。
他以前光知道师父厉害,但没个具象,现在亲眼见到,心中斗志被激起。
师父都这么厉害了,做徒弟的可不能丢人!
“捡根树枝,教你练刀。”陆见微解下水囊,灌了口水。
薛关河乖乖应了,捡回一根光溜的树枝,忐忑问:“掌柜的,我只领悟了第一式,我先练练看?”
他学的也是“卷霜刀法”,与陆见微一脉相承。
“来。”陆见微抱臂旁观。
薛关河握着树枝,开始起范。
“卷霜刀法”并非真的卷霜,而是指修习到最高境界,可以用刀风卷起地上的霜晶。
听起来似乎很容易,实则对力道要求极高。
霜晶凝结于草木枝叶上,若想用刀风将霜晶从其上剥离卷起,且保证草叶、霜晶完好无损,需要极为精妙的技法。
“卷霜刀法”最大的优势就是刚柔并济,刀风足够凛冽,才能卷起霜晶,力道足够轻柔,方能不损草木。
如燕非藏的“惊涛”刀法,侧重的是刚烈迅猛,擅长正面强攻,但在关键时刻灵活不足。
“卷霜刀法”第一式——覆苍生,于无声无息间覆盖万千草木生灵的力量,非凡俗可以比拟。
当然,技能名称用的是夸张的手法,刀风不可能真的覆盖万物,它可以在对手毫无察觉的情况下,用刀风层层压迫对手,直到最后一刻才发觉,但已然迟了。
它的优点是不动声色,缺点是耗时久,若是在“霜降”之前被人反向击倒,再强横的力量也会消弭于无形。
薛关河显然还未领悟其精髓。
“你太急了。”陆见微提醒,“在招式完成前,对手就看出你的意图,提前防范,你就输定了。”
薛关河再次演练。
“慢了,气势不足,整体就软了,还没开始打,先输一半。”
薛关河咬牙继续。
“面目太狰狞,赶着杀猪?”陆见微毫不客气,“咱们使刀也要讲究美观,优雅是第一要义。”
薛关河:“……”
陆见微又纠正了他几个疏漏之处,便让他自行练习,寻了一块僻静无人处,开始练刀。
她才领悟到第二式“林花谢”,第三式隐隐触摸到门槛,却始终不得其法。
第二式延续第一式的威力,万物被白霜覆盖,象征着花草树木开始凋零,是一种“摧毁”的力量,可以强力攻破对手的防御,致其伤亡。
薛关河正专心练刀,忽感一阵心悸,从不远处传来的刀光无情而冷酷,如同冷若冰霜的杀手,一招刺破心脏。
太强了!
他细细品味第二式的刀意,茫茫中似有所感,只听“咔嚓”一声,壁垒裂开一条缝,第一式的感悟更深,甚至隐隐触摸到第二式。
这就是观摩高手炫技的益处了。
燕非藏喜欢找人切磋,就是这个缘故,他想通过这种方式获得更深的感悟。
如此又过数日,冬至来临。
按启朝的风俗,冬至这日是要祭祖的,陆见微便放了薛关河一天假,让他回家吃个团圆饭。
谁料第二天他回来时,多带了一人。
范绵下了车直奔厅堂,见到陆见微便喜笑颜开。
“陆掌柜,冒昧登门,打扰了。”
陆见微客气道:“贵客临门,怎会打扰?范娘子今日容光焕发,可是有喜事?”
“陆掌柜,多亏了你送我的药丸,我吃了后,腰不疼腿不酸,晚上也睡得香,就连来那个也不疼了,我今日特意来谢谢你的。”
范绵示意身后仆妇,奉上一只精致的木匣。
“先前不知药丸如此珍贵,我那一车衣裳首饰倒是算不得什么了。陆掌柜,这个你一定要收下,否则我心里难安。”
对于主动送钱来的客人,陆见微自然不会拒绝。
她跟薛家人还没亲近到一定地步,况且,她喜欢明算账。
“范娘子客气了,既然对你有用,我就再多给你一瓶。”
范绵却面露犹疑,还有点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