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什么东西?”
“好像是荔枝还是什么?”如意想了想,“奴婢见识少,据说这东西一路上全靠冰镇着,废了不少冰,跑死了几匹马,才送到了京城。世子还说,这东西娇气不可久放。”
“想来就是荔枝了。”班婳笑了,回到院子一看,桌上果真摆着一盘荔枝,荔枝不多,但是色泽鲜艳,粒粒饱满,显然是精挑细选过的,盘底放着冰,还散发着丝丝寒气。
“这东西是谁送过来的?”班婳剥了一颗冰过的荔枝放进嘴里,顿时觉得整个人都凉爽下来。
“是世子身边的秋莲,”如意泡了一盏去火茶端进来,“主子您要见她吗?”
“嗯,让她进来,”班婳用手绢擦了擦指尖,“让下面的人准备好水,我要沐浴。”
“是。”班家的主子都喜欢沐浴,所以府里每天都备着热水,就怕主子们要的时候,一时半会送不过来。
没过片刻,秋莲走了进来。
“世子自己用了吗?”班婳用一根银簪轻轻的拨弄着盘底的冰块,冰块发出刷拉拉的声响。
“回郡主,世子已经用过了。因您下午不在,这盘荔枝是特意为您留的。”秋莲是个老实孩子,班婳问什么便答什么。
“我知道了,”班婳笑了,起身在抽屉里抓了几粒碎银子给秋莲,“回去让世子夜里早些睡,不可看杂书。”
“是。”秋莲心中暗惊,郡主怎么知道世子这几日在看杂书?
瞧秋莲这副模样,班婳就知道她在笑什么,于是笑着解释道:“最近他常去的书斋出了新书,他若是能熬得住性子不看,那才是怪事。”
秋莲忍不住笑了,回去以后把这段话复述给了班恒。
“她若是没去看,她怎么知道书斋里有了新书?”班恒略有些心虚的反驳,不过还是把手里的书放下了,“备水。”
沐浴睡觉。
云庆帝睡不着,应该说自从他脚不能行以后,夜里就常常睡不着了。不知道是白天睡得太多,还是夜里太长,他总让太监宫女把屋子里的烛火点得亮亮的,仿佛这样他的内心才能平静一些。
禁卫军统领进来的时候,一个宫女正在伺候陛下用药,所有纱帐全都挂了起来,烛火亮得让屋子恍如白昼。
见他进来,云庆帝摆了摆手让宫女退下。宫女用手帕擦干净云庆帝嘴角,起身行了一个万福礼退下。
“发生了什么事?”云庆帝声音有些沙哑,甚至染上了几分苍老。
“陛下,谢大郎被人伤了身子,日后都不能有子孙了,”禁卫军统领小声道,“宁王殿下与王妃下午出宫去忠平伯府探望,只是出府的时候,两人闹得有些不愉快。”
“下午发生的时候,你为什么现在才来报?”云庆帝有些不满,他养了两支暗探,两边人互相不知道对方的身份,但是论办事能力,还是容瑕更胜一筹。
可是容瑕现在在府中养伤,能用的就只有眼前之人了。
“属下无能,请陛下恕罪。”禁卫军统领没有辩解,直接单膝跪下请罪。
“罢了,凶手查到了吗?”云庆帝淡淡道,“谢重锦一个失势的人,谁会与他过不去?”
统领想,赵贾比谢重锦更加不显眼,不照样被人刺杀了?谢重锦身上虽没官职,但他有个做伯爷的父亲,有个做王妃的妹妹,怎么也比赵贾身份显赫吧?
“属下查探过一番,这件事只是巧合。”统领讲了谢重锦喝醉酒与地痞流氓产生冲突的经过,这件事上没有半分疑点。惹怒地痞的是谢重锦,先动手的也是谢重锦,想来他自己都没有料到,一个地痞竟然敢还手伤了他。
可见做人不可太过咄咄逼人,没准哪天就把自己给逼死了。
统领又跟云庆帝讲了一番各府对此事的反应,云庆帝听完后睁开眼道,“班家呢?”
“班家?”统领愣了一下,瞬间明白陛下为什么会如此在意班家对谢重锦受伤的反应。之前静亭公遇刺,真正的主使者就是谢重锦,后续扫尾工作还是他去处理的,不然以谢重锦那点人脉与手段,早就被大理寺查出来了。
“班家人得知消息后,倒是没派人去探望。只是在福乐郡主回府的时候,遇到了谢二公子,谢二公子想向班家求借大夫。”
“班家借了吗?”
“借了。”
“嗯。”
室内再度变得安静下来,片刻后云庆帝才点头道:“这倒是班家人会做的事情。”
不怕事不惹事,但是又不会刻薄得太过难堪。
由此也可以看出,班家人至今都不知道真正的幕后主使乃是谢家人。若是其他人,脑子里早就转了无数圈,列举了无数的嫌疑人,唯有班家,他说什么,他们便信什么。
他喜欢这样听话的朝臣。
“朕听殿中省的人说,最近进贡了一些荔枝,朕记得班家人爱吃这个,让人明日一早就送一筐子去。”
“是。”禁卫军统领想说自己不管这事儿,可是见陛下昏昏欲睡的模样,他低声应了下来。站了半会,确定陛下已经睡着以后,他轻手轻脚退出内殿,转身见王德守在门外,两人互相见了一个礼。
禁卫军统领对王德使了一个眼色,王德跟着他到了外面。
“王公公,陛下说明日一早,让殿中省送一筐子荔枝到静亭公府去。”禁卫军统领看了眼内殿,压低声音道,“陛下已经睡了,最近陛下觉轻,就要劳烦王公公了。”
“陈统领说的这是什么话,伺候好陛下,是奴才们的本职,何来劳烦一说。”王德叹气,“只是这荔枝却比较麻烦,今儿东西送上来以后,便送到了各宫去了。就剩下东宫与宁王殿下那里暂时还没送,这……”
“既然如此,便让两家都少得一点儿,”禁卫军统领道,“陛下发了话,我们也不过听令行事,太子与宁王殿下若有不满,只能请他们到陛下或是皇后娘娘跟前争辩了。”
“陈统领高见。”王德笑着应下。
“滚开!滚开!”
“来人!”
“陛下又惊梦了。”王德与禁卫军统领匆匆走回屋里,面上却不见得有多惊慌。自从陛下中风以后,便常常做噩梦,他们都已经快习惯了。
五月末的京城,说热便热起来了,一点犹豫都不带的,便开始闷热难耐。
班淮帮着容瑕把折子呈现到云庆帝面前时,也不知道云庆帝受了什么刺激,折子还没有看完,脸上便露出无限懊悔之色,甚至还隐隐带着几分……惊恐?
“水清,”云庆帝手已经不太灵活,拿着折子不住的发抖,“君珀是个好孩子,你放心,我一定会好好待他。”
班淮心中虽然十分疑惑,但是仍旧从善如流地谢恩:“多谢陛下,微臣回去后,便把这个消息转告给他。”
“不用了,朕会亲自安排人去探望他。”云庆帝眼神有些躲闪飘忽,甚至还带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疯狂。班淮不敢多看,沉默地低下头来。
天气一闷热,人就感到难受。好在容瑕的伤口已经好得七七八八,不然这么闷热的天气,定会引得伤口发脓。
他身披素色宽纱袍,面上仍旧带着失血后的苍白。
陈统领与容瑕相对而坐,面有难色的说明了来意。
原来是云庆帝最近睡不安稳,所以想要容瑕给他抄一份经书放在室内,然后再画一对门神贴在大月宫内殿的门上。
“为陛下分忧,是微臣的荣幸。”容瑕应了下来,但是在起身行礼的时候,陈统领还是看到他脸上露出几分痛苦之色。看来容瑕的伤口并未痊愈,所以才会动一下便疼。
陛下之前因为太子的事,迁怒到容瑕身上,打了他板子。现在容瑕伤口未愈,又让人家替他抄写经书画门神,这事做得……
幸好容瑕对陛下一片忠心,若是遇到其他人,只怕早就心生不满了。
为臣者自该忠君,但是为君者,也该体恤朝臣,不然龙椅便坐不长久。
“侯爷。”等陈统领离开以后,杜九的脸色才垮了下来,“云庆帝真是欺人太甚。”
“有什么可气的,”容瑕淡淡地站起身,“我这会儿巴不得他身体康健,好好的活着。”
“主子?”
“至少要活过明年三月,”容瑕语气冰寒,“至少在我办喜事的时候,不能沾上晦气。”
“那这些经书……”
“让云方丈操心去,”容瑕冷笑,“我养了他这么久,可不是为了让他陪我参禅念经的。”他低下头,从旁边抽屉里取出一只草蚱蜢放在手里慢慢把玩,脸上的表情才好了几分。“是。”杜九觉得伯爷这话说得很有道理。
“伯爷,静亭公府又派人送东西来了。”
这个又字,显得意味深长。杜九觉得,这话没什么毛病。
很快东西送了过来,是一篮子冰镇着的荔枝,让人看了便食指大动,忍不住剥开两颗吃起来。
容瑕让杜九亲自把静亭公府送东西的下人送出去,自己却看着这篮子荔枝发呆。
说是一篮子,实际上是半篮子冰加上面铺着的一层荔枝而已,但是这种被人惦念着的感觉却很好。
冰块散发着凉凉的寒气,容瑕拿了两颗放在掌心,心中的燥意也被这股凉气压得无影无踪。
当天晚上,容瑕亲笔所画的门神图便送到了云庆帝面前,因为经书太长,一时半会还抄不完。
门神刚送来,云庆帝便迫不及待地让陈统领亲手贴到门上去。或许……或许他年少时期的同伴,在看到门神画是容瑕所作以后,会放过他。
“陛下。”王德捧着一个托盘进来,里面放着一个丑陋的香包,上面的字歪歪曲曲,勉强认得出是一个福字。
“这是什么东西?”
“今日奴婢到静亭公府送荔枝的时候,福乐郡主交给奴婢的,说这是她特意绣的福气香包。”
云庆帝不知想到什么,忙道:“快把这个放在朕的枕头下。”
“是。”王德笑着把香包压在了云庆帝所睡的枕头下。
他看了眼这个苍老的帝王,躬身退了下去。
这一夜,云庆帝睡得极其安稳。没有噩梦,也没有起夜,一夜睡到了天明。当他睁开眼,看到窗外灿烂的阳光,恍然觉得,自己似乎很久都不曾这般轻松过了。
他甚至发现,自己麻木的双腿与右臂都有了感觉。
是因为香包,还是因为那对门神画?
又或者两者皆有?
“来人!”
“传朕的命令,赏福乐郡主,成安侯。”
接下来的几日,云庆帝都睡了安稳觉,他甚至能在太监宫女的搀扶下,下床走上几步。当成安侯遣人送上抄好的经书以后,云庆帝觉得,他很快就要摆脱躺在床上动也不能动的苦日子。
赏赐源源不断地送到班家与容家,谁也不知道陛下究竟怎么了。
倒是关于陛下渐渐康复的消息传到了前朝,不少对蒋洛早就不满的大臣们忍不住期待着陛下临朝的一日。
还有流言传出,说是福乐郡主与成安侯为了陛下的健康,去了某个寺庙祈福,所以陛下才能好得这么快。但是这个流言没有得到证实,谁也不知道真假。
不过大月宫内殿的门上多了一对门神画,而且还是成安侯真迹的消息,到底是传了出去。
第98章
“父亲,母亲,”班恒送走宫里来的太监,钻头一脸雾水地对家人道,“陛下最近几日是怎么了,老往我们家送东西,嫌好东西太多了?”
“或许是看在我们借了太医给谢家的份上?”班淮比儿子还摸不着头脑,他把容瑕写的谢恩奏折交给云庆帝后,云庆看完折子虽然略有动容,但也没让他觉得对方感动到无法自抑的地步,怎么才过了没两天,就一个劲儿往他们家塞东西了?
“国公爷,小的打听到了,”班淮身边的长随小跑着进来,“陛下不仅给咱们府上赏赐了东西,成安侯的府上,赏赐也是源源不断,外面都传我们两家人得了陛下青眼呢。”
“我们家什么时候没有得青眼?”班淮挥手让下人退下,心里隐隐觉得不安,陛下以往虽然厚待班家,但也不像现在这样,日日往他们家送东西,仿佛迫不及待向世人证明,他对班家人有多好似的。
“陛下没那般看重谢家吧,”班恒有些犹豫道,“怎么可能为了谢家做出这么多事。我听说谢家出了这么大的事情,陛下与皇后只是派人问过两遍,他们家得的赏赐,还不如我们家一半呢。”
“姐,是不是你上次进宫跟陛下说过什么,让他对我们班家好起来?”班恒扭头去看班婳,最近几日他姐闲得无聊,看到家里有个绣娘绣的东西漂亮,也不知道怎么想的,竟然也要学刺绣。
学了好几天,勉强懂得针怎么拿,线怎么理,然而绣出来的东西却不能看。若不是他今天偶然碰见,还不知道他姐这么无聊。
“我也没说什么,”班婳左手食指隐隐发疼,根本没心思听班恒刚才说了什么,现在听到他问这些,她愣了一下才道,“要不我派人去成安侯那边问问,或许是因为他做了什么,陛下才对我么另眼相待。”
“这倒也有可能,”班淮附和地点头,扭头去看没有说话的阴氏,“夫人,你意下如何?”
阴氏缓缓点头:“嗯,去问一下也妥当。”
成安侯府里面,送礼探望的人,宫里送赏赐的太监,来来往往络绎不绝,差点踏平了成安侯府的门槛。这些人在容瑕受伤的时候不曾探望,容瑕没有怨过他们,但是他们现在来了,容瑕也不会热情招待他们。但是没有人觉得容瑕这样做得不好,反而对容瑕的品性更加吹捧,仿佛他就是不世出的圣人。
班家护卫上门时,容瑕正在与门客王曲说话,听到下人传报,便对王曲道,“稍等。”
王曲看到侯爷匆匆离去的背影,心中微微有些焦虑。他承认福乐郡主是个很好的女人,但是侯爷对福乐郡主的态度,实在太过了些。君子爱美并没有什么不对,但是却不能耽于美色。
不过是班家的一个下人,便让侯爷露出这般急切,若是班家的那位郡主上门,侯爷还会做出何等姿态?
容瑕见到这名护卫后,面色柔和了几分,“你们家郡主派你过来,所为何事?”
“在下见过侯爷,”护卫给容瑕行了一个礼,然后道,“郡主派属下来,是想问一问近来发生的事情。”
“哦?”容瑕挑眉,“你们家郡主是在担心陛下赏赐的事情?”
护卫没有想到他还没有开口,容瑕便猜了出来,他愣了一下,方才垂首道:“回侯爷,正是此事。”
“你今日若不过来走一趟,我也要派人过去一趟的,”容瑕笑了笑,“你回去让郡主不用担心,不是什么坏事。对了,近来我寻得了几本有意思的话本,你带回去给你们家郡主。”
护卫接过一匣子书,向容瑕道了谢。
直到走出成安侯府的大门,他才突然想起来,容侯爷好像什么都没有说啊?
自觉办事不力,护卫很是愧疚,回到班府把话本交给班婳以后,还向她请了罪。
“不过是件小事,不必放在心上,”班婳笑着摇了摇头,对护卫道,“既然容侯爷说不是坏事,那必然就是好事了,你下去吧。”
“是。”护卫心中恍然惊觉,郡主对容侯爷似乎挺信任的。
“郡主,”如意端了一碗冰镇汤进来,班婳指了指桌案上,“放在桌上,都退下吧。”
“是。”如意福了福身,把屋里其他丫鬟一并带了出去。
屋子里安静下来。班婳打开书匣子,从里面取出基本线装书,忽然一张纸从书籍页里掉了出来。
【婳婳给陛下绣的荷包真好看,何时给在下也绣一个。君珀落笔】除了这一行字以外,上面还绘制了一个荷包,荷包歪歪扭扭,更谈不上有什么美感。
班婳一愣,她什么时候给陛下绣过荷包?
忽然,她猛地攥紧手里的纸,把它一点一点撕碎,才长长松了一口气。
她明白了,难怪陛下会忽然对班家这么好,原来是因为她“献”了一个荷包给陛下。这是容瑕在后面偷偷做的,他究竟是怎么做到的?还有……陛下为什么会因为一个荷包,就对她好得可怕的地步?
转身拿起话本开始翻阅里面的故事,一本奇谈怪志里面,有个故事被折了一页,这个故事里面讲,有位老人病重,整夜惊梦,求神拜佛都没有用,可是他的晚辈亲自替他祈福,他竟是渐渐好了起来,也不再做噩梦了。
班婳合上书,这只是一个简单的故事,还是容瑕想要借这个故事告诉她什么?
“婳婳,”阴氏站在班婳门外,“制衣坊的人来了,你让他们给你量量尺寸。”
“来了。”班婳抚平折页,把书放进书架中,顺手拿起桌上的团扇,匆匆走出门道,“前些日子不是刚做了十多套衣服么?”
“这是给你做秋装,”阴氏道,“天气热,绣娘手里的活计也要慢下来,一来二去不是要耗上一两月么,入秋后正好上身。”
班婳摇了摇手里的团扇,抬头看了眼天上白惨惨的太阳,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畏暑,她总是觉得今年的夏季特别难熬,还没进六月,便热得让人受不了。好在府里备的冰够用,不然她可能要发疯。
今年陛下行动不便,应该不会去避暑了。陛下不出京,他们这些勋贵朝臣自然不敢私自出京,不然追究下来,这个罪即便是班家人,也是担不起的。
制衣坊的人见到班婳便是一脸殷勤的笑,两个穿着体面,相貌姣好的妇人上前给班婳行礼:“见过郡主。”
“不必多礼,”班婳张开手,“知道你们忙,我便不耽搁你们时间了。”
“不耽搁,不耽搁,郡主是我们的贵客,能为您做出满意的衣服,便是我们莫大的颜面。”虽然不久前才量过班婳的尺寸,但是妇人仍旧小心地量着她身上没处地方,就怕出现半点遗漏。
“这季的秋装颜色素淡些,”班婳抬高下巴,让她们量自己脖颈长度,“不可用紫红两色。”
“妾身记下了。”妇人先是愣了一下,这位郡主可是最喜欢艳丽颜色的主儿,去年秋季可是在他们坊里定制了好多套艳丽的衣服首饰,偏偏一般人穿着显轻浮,唯有这位郡主穿起来只会让人觉得美艳逼人,不敢让人心生半点亵渎之意。
她恍然忆起,大长公主是这位郡主的祖母,去年大长公主为了救驾而亡,这位郡主要避开艳丽之色的衣服,倒是容易理解了。
花了将近半个时辰的时间,才量完尺寸。待制衣坊的人离开以后,班婳浑身无力地瘫坐在椅子上,“今年的夏天怎会如此热?”
去年的冬天格外冷,今年的夏天又热得让人喘不过气,这老天爷是有意跟她过不去么?
“我们倒还好,便是热了也能躲在屋子里纳凉,”阴氏叹口气,“若是全国各地都这般热,老百姓就要受苦了。”
连热了这么多日都没有下雨,肯定会出现大旱,老百姓的日子就过不下去了。女儿从小没有吃过苦,所能看到的地方,也只有京城这一片地界。京城乃是天子脚下,即便是农人,日子也比其他地方的老百姓好过,受点灾遭些苦,便有人来解决。可是在一些偏远之地,就全凭当地官员有没有作为,反正山高皇帝远,谁也管不到那些地方去。
班婳张了张嘴,竟是说不出话来,因为她连这一点热都受不了,完全不敢想象,那些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老百姓过着怎样的日子。
京城里越来越热,可是整整十几天没有下雨,天热的时候,大街上几乎看不到几个人影,便是那些调皮的小孩子,这个时候也只会躲在家里不敢出来。
不断有地方报灾的折子呈上来,然而二皇子却以皇上病重不可受刺激为由,把这些折子压了下来。只是派了几个钦差大臣下去治理旱灾。
朝廷中有人不满,可是陛下现在轻易并不见大臣,有些性急的大臣干脆找到几个受皇帝宠爱的人家,希望他们能够进宫带个话。
可是谁敢带这个话呢?
连二皇子都不敢做的事情,他们这些做朝臣的人,更是不敢插手。于是往日还喜欢游手好闲的皇亲国戚纷纷躲回了家里,任谁上门都称病不见,更有甚至自称中了暑,伤了心脉,要细养。
中暑与心脉有关系吗?
那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不愿意帮忙。
这些皇亲国戚的行为,让一些重臣寒了心。平日里这些人吃美食穿华服,可是到了国家大事面前,却各个不愿意承担责任,若是整个大业朝都是这样的人,天下百姓还有什么样的盼头?
几位忧心百姓的大臣聚在了一块,想着进宫的方法。
“不如托人送礼到王德面前,这个太监是陛下跟前的太监总管,定能在陛下面前说上话。”
“不成。”一位官员反驳道,“这些太监最会见风使舵,这个时候他绝对不会冒险。更何况你我手中都不太富裕,又能送多少他看得上眼的东西?”
地位如王德这般的太监,什么富贵没有见过,什么大人物没有接触过,王德只怕连正眼都不会看他们。
“这也不行,那也不妥,难道我们就眼睁睁看着这几个地方的百姓受苦吗?”稍微年轻一些的官员气道,“宁王根本就没把老百姓的命看在眼里,那几个所谓的钦差,皆是他的门人,去了那些地方又能做什么?”
众位官员顿时垂头丧气起来。
是啊,陛下不管是,二皇子又是个不把百姓性命放在眼里的人,只苦了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热中,却没有人能够解救他们。
十日后,忽然一个消息传入京城,宁王派去羊牛县的钦差与当地百姓发生了冲突,竟是被当地百姓聚众打死了。
这个消息传到宁王耳中后,宁王气得当朝发了大火,当即下了令,要羊牛县附近的驻军平乱民,抓住罪魁祸首。有朝臣对宁王这道命令提出反对,哪只宁王竟对这些反对声听而不闻,还让侍卫把这些官员拖了下去。
一时间,朝中怨声载道。
越来越多的人对宁王不满,有位官员不知用了什么办法,终于见到了云庆帝。谁知道他说了没几句话,就被云庆帝不满地赶了出去,似乎嫌他有些小题大做。
“不过是几个乱民而已,竟然刺杀钦差,朕看他们是胆大包天!”
求见的官员被骂得狗血淋头,走出宫门的时候,回望着这座奢华的宫廷,长长地叹息一声。
古往今来,朝廷总是由乱入盛,又盛入衰,大业朝……也要走向这条老路吗?
无奈之下,几位忧国忧民的大臣聚在一起喝起苦酒来,酒过三巡已经有些开始醉了。
“我只是为天下百姓叫屈啊!”
“大业啊大业!”
有人伏在桌上痛哭起来,只是不知道是为天下百姓而哭,还是在为大业的未来痛哭。
“我们还有机会的!”一个年轻地官员忽然激动道,“还有一个人,也许她能帮到我们。”
这个年轻人是这一届的新科状元,与班婳上任未婚夫是同一届举子,不过他家世普通,刚入朝的时候并不如沈钰如意。但是自从沈钰被夺去官职与功名以后,这位新科状元便显了出来。
虽然现在只是个从四品小官,放在京城里不起眼,但是横向比较起来,他发展得已经非常快了。
“谁?”一位头发花白的大臣问。
“福乐郡主。”
“不行不行,不过是个不知人间疾苦的女人,她能帮什么忙?”老臣连连摇头,喝得有些醉的他,也不顾忌什么君子不可说人坏话这种原则,“而且这位郡主向来性格跋扈,性喜奢靡,这样的女人能做什么事?”
新科状元却不这样想,他去年出城办事的时候,还看到这位郡主帮着一位抱孩子的妇人提前进城,因为妇人怀里的小孩子高热不退,瞧着不太好。这事他从不曾对人提过,更何况他一个年轻男人,偷瞧一位未出嫁的姑娘也不太妥当。
能对一个生病小孩都有恻隐之心的女人,又怎么可能没有丝毫良善之意?
“这事除了福乐郡主,恐怕没人再能帮忙了,”新科状元苦笑,“所有人都知道,陛下很喜欢这位郡主,一年四季给她的赏赐就没有断过。”
“但她愿意帮这个忙么?”另一位同僚问。
“总要试一试吧。”
“侯爷,”一位相貌不显的小厮走到容瑕面前,“有几位官员准备去静亭公府求见福乐郡主,让郡主帮他们劝服陛下改变主意。”
“都有谁?”
小厮把这些官员的名字报了出来。
“空有一腔热血,却不长脑子。”容瑕把手里的书往桌上一扔,冷着脸道,“我看他们平日里也没怎么瞧得上福乐郡主,怎么这会儿便求上门了?”
小厮不敢说话,垂首站着。
“罢了,”容瑕缓缓吸了一口气,眼底的情绪也一点点平静下来,“终究这些人还知道关心天下百姓。”
小厮犹豫了一下,小声问道:“侯爷,要拦下他们吗?”
容瑕把手背在身后,走到床边看着院子里的一株石榴树。这棵石榴树是一月前刚栽种的,虽然日日浇水,可是天气太过炎热,看上去仍旧有些不精神。
“不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