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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懂朝堂,也不懂政治,只是觉得齐州那些死在灾难中的百姓有些可怜。

以前她不懂死亡,可是自从她做了那几个怪梦,祖母又过世后,她对死亡有了新的理解。

死亡,便是天人永隔,这辈子再也见不到,再也摸不到,只能靠着回忆,一点一点描绘着他的容颜,当时光渐渐离去以后,记忆中的容貌也会变化,褪色,最终只会留下一张模糊的人脸。

她坐在窗户边,望着院子外那棵看起来有些不太精神的石榴树,树匠说刚移植过来的树木就这样,不过这棵树挖出来的时候十分小心,没有伤到主要根脉,所以肯定能存活下来。

阳光穿透树叶,在地上留下斑驳的光点,班婳忍不住回忆起从前,良久后,她对身后的如意道,“如意,明日我要去正德寺上香,你去问问世子,他要不要与我同去。”

如意见郡主神情有些恍惚,担心她心情不好,找到班恒以后,就顺口提了一句班婳神情看起来有些落落寡欢的事。

班恒不放心,便跟着如意一起到了班婳的院子。

“姐,你明天要去寺庙里上香?”班恒走进班婳的房间,在多宝架上取了一个小巧的玉摆件在手里把玩,“我记得你不爱去寺庙啊,说什么寺庙外面还有和尚解签算命,一看就是骗子在抢道士的活。”

“我看不惯骗子和尚,又没说看不惯所有和尚,”班婳嗤了一声,“我还看骗女子感情的儿郎不顺眼呢,难道就是看天下所有男人不顺眼了?”

班恒:……

“好吧,你有理,我说不过你。”

班恒觉得,从小到大他就没有哪一次能说过他姐,都是同一个父母生下来的,为什么他的嘴就那么笨呢?

第二天,班婳难得起了一个大早,把还在睡梦中的班恒拎出来,扔进马车里就出了城。一路上都是繁荣盛世的景象,班婳掀开帘子看着马车外来来往往的百姓,忍不住想,京城还算繁荣,那么其他地方呢?

她摇了摇头,觉得自己想得有点多,这种费脑子的事情,不适合她来思考。

正德寺是京城有名的寺庙,不过由于大业贵族更信奉道教,连带着百姓也更爱去月老庙,送子娘娘庙这些地方,所以正德寺的香火并不太旺盛。

班婳与班恒的到来,让正德寺的和尚沙弥们什么高兴,就连方丈都来亲自迎接了。

虽然说出家人应该四海皆空,但他们现在还没有真正的成佛,还要吃饭穿衣,所以暂时还是不需要做到全空。

“今日一早老衲便听闻喜鹊在枝头鸣叫,没有想到竟是郡主娘娘与世子大驾光临。”方丈给姐弟二人行了佛教礼,引着两人进大雄宝殿上香,在班婳上香的时候,竟是方丈亲自给班婳诵经敲木鱼,可谓是服务周到。

班家姐弟最喜欢待他们周到的人,所以毫不犹豫地撒了不少香油钱给方丈,方丈这下更高兴了,甚至引着二人到后院去饮茶论禅。

“这茶是贫僧带着徒弟亲自去山间采摘的,不算什么好东西,请郡主娘娘与世子莫嫌弃。”

“方丈客气了,”班婳端起茶喝了一口,“我与舍弟都不是讲究人,茶好与不好都是拿来解渴的。”

“郡主好生灵气,竟是看透了世俗,直达本质,”方丈放下竹筒茶杯,低声念了一句佛,“贫僧见郡主神情虽轻松,眉梢却仍有愁绪未解,不知有何心事,若是郡主不介意的话,可以跟贫僧说说,贫僧长了一双过风耳,左耳进右耳便出了。”

班婳笑着摇头:“来之前我的确有很多心事未解,可是看到方丈,又喝了这杯茶以后,我仿佛又明白了过来。”

“阿弥陀佛,”方丈双手合十,“郡主娘娘若是能明白,亦是好事。人生在世,最难的便是看破,不能勘破俗世,便只能给自己徒添烦恼。”

班婳笑出声:“是啊,有些事只能看破,若是破不了,那也只当当已经经历了一场噩梦,梦醒便没了。”

方丈笑而不言,他看班婳的眼神就像是一个慈祥的长者,让班婳很难对这样一个人起厌恶的心思。

“叨扰方丈多时,小女子也该告辞了。”班婳放下茶杯,站起身对方丈行了一个礼,“方丈,据说佛家有一种经文,日日诵读可以保佑已亡人来生安康完美?”

“佛渡众生。”

班婳笑了笑:“因为众生皆苦么?”

方丈缓缓摇头:“郡主此话又错了,无苦岂能有甜?”

班婳递出两张银票,双手奉到桌上:“那就有请贵寺的高僧们,为众生念一念经文,愿他们来生平安无灾,甜多于苦。”

“郡主娘娘仁善。”方丈笑容慈和道,“贫僧便替众生谢过郡主娘娘了。”

班婳淡淡道:“我不过是伪善罢了。”

“郡主此言差矣,行善便是心善,何来真伪一说?”

在口才甚好的方丈面前,班婳终于明白为什么即使大业很多人都不信佛教,佛教还能传遍大业各地。

大概……就是他们太会说话了,每一句话听着都让人心情愉悦,忍不住想再多添一点香火钱出去。

送走班家姐弟后,方丈回到后厢房,敲了敲房门:“伯爷,女香客已经走了。”

一个穿着素色锦袍,腰系玉佩的如玉公子从门后走了出来。他走到班婳方才坐过的石凳上坐下,抬头淡淡地看了眼这个保持微笑的光头和尚,没有开口说话。

“伯爷的未婚妻是个很好的姑娘,”和尚朝他行了一个礼,却是凡间的俗礼,“恭喜伯爷,觅得如意娘子。”

“我只听过世人恭喜女子觅得如意郎君,你这种说法倒是难得。”

“约莫在贫僧眼中,众生平等吧。”

男人闻言轻笑一声,似乎对和尚这话不以为然,他端起那杯已经有些凉的茶喝了一口,“说吧,你请我来是为了什么?”

和尚看着他手里握着的茶杯,笑了笑。

第69章

“几个月不见,伯爷倒似与往日有所不同了,”和尚取了一套新的竹刻杯,斟上热茶放到容瑕面前,“请慢用。”

“不必客气,”容瑕拿过茶壶,直接把茶水倒进手里的杯子,“她是你特意引来的?”

“伯爷,贫僧若是有这么大的能耐,又何须待在这座寺庙中?”和尚见容瑕不喝自己倒的茶,伸手拿起那杯茶直接一口喝掉,“福乐郡主今日突然来访,贫僧比伯爷还要惊讶。”

气氛一下子安静下,容瑕看着眼前这个不像和尚的和尚:“我的事情她不知道,日后你在她面前,要谨慎一些。”

“伯爷放心,她于贫僧而言,不过是一位大方的香客而已,”和尚显得有些无赖,“和尚庙的余粮也不多,上上下下几十张嘴就全靠这些有钱香客们养着,贫僧可不敢得罪。”

“行了,在我面前不必说这些场面话,”容瑕放下茶杯,“你究竟发现了什么?”

和尚用手指在桌上蘸了茶水,写了一个贰字。

“权势动人心,这位坐不住了。”

容瑕嗤笑一声:“皇家人本是如此,这并不算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当今更喜欢太子,他自己心知肚明。你今天来,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件事?”

和尚长满皱纹的脸上带着宽容的微笑:“伯爷何必着急,就当贫僧找你来论禅谈经好了。”

“我从不信佛,亦不信神,”容瑕轻笑一声,“你想跟我谈什么?”

“贫僧想跟你谈福乐郡主。”

容瑕眉梢微动,没有说话。

“福乐郡主是个难得的好姑娘,但是在贫僧看来,伯爷此时并不是成婚的好时期,”和尚嘴里说着不赞同的话,脸上的笑容温暖如春,“福乐郡主身上带着蒋氏的皇室血脉,对伯爷大业无益。她家看似显赫,却是空中阁楼,并不能帮伯爷太多,贫僧并不太明白,您为何匆匆定下这样一个未婚妻?”

“那么依大师看来,谁才是最合适的人选?”容瑕眉梢的皱纹舒展开,他似笑非笑的看着和尚。

“自然是不成婚,”和尚迎视着容瑕的双眼,“伯爷此刻选择与人成婚,是很不理智的选择。在听闻伯爷竟与班家郡主定亲,贫僧十分惊讶,这不像是伯爷你现在应该做的事。”

“大师作为出家人,又何必考虑这些红尘俗事,”容瑕起身走到一棵杨树下面,“我不希望大师日后叫我来,就是为了谈论这种没必要的事情。”

和尚脸上的笑容渐渐散去,眼神变得严肃起来:“伯爷,你喜欢上这位郡主了?”

站在树下的男人没有回头,亦没有作答。

和尚闭上眼,双手合十念了一声佛,“是贫僧多事了,但愿伯爷没有后悔的那一日。”

“大师,”容瑕转头看着和尚,“我很感谢大师愿意助我一臂之力,但是有些话我只说一次。福乐郡主是我求来的,即便是不合适,也是我不适合她,与她无关。”

和尚睁开眼,半晌后缓缓摇头:“罢罢罢,既然伯爷把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贫僧自不敢多言。”

容瑕把手背在身后,良久后开口道:“二皇子与严家人暗中勾结在了一起,石家得意忘形,当今心中已有不满,碍于太子的面子而隐忍不发。但是……严家又要复起了。”

春风起,带起早春的寒意,吹遍了整座京城。

就在大家以为石家会成为大业的石半朝时,当今陛下像是突然想起了严家的好处,在朝堂上频频对严晖露出好脸色,甚至有好几件重要的大事都交给了严晖处理。

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严晖这是复宠了。

或许是因为前一段时日受过太多冷落,严晖即便重得帝王重用,亦是战战兢兢,不敢有半分得意,甚至与太子也断了来往。往日严家与太子派系暗中来往,常常为太子出谋划策,但是严家失势的时候,太子并未帮着严家在陛下跟前说好话,甚至在情感上隐隐有偏向班家之势,所以严晖对太子早已经寒了心。

在严晖看来,他对太子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太子为何绝情至此?他偏偏忘了,班家也是太子的亲戚,甚至大长公主还是太子真心尊重的长辈,严晖在太子心中的重量,又怎么比得过班家?太子这一次没有跟着其他人一起对严家落井下石,已是违反了太子平日的行为准则,因为在他看来,严家与班家之间的恩怨,确确实实是严家错了。

不过对于严家识趣地远离太子,云庆帝还是很满意的。他想要太子成为一个出色的继承人,又不想让早早脱离他的控制,凌驾于他之上,所以现在刚刚好。

人的年纪越大,就越惧怕老去。

他对太子的父子之情,也变得越加复杂起来。

三月底,太子良娣分娩产下一女,良娣产子后不久便血崩而亡,于是太子第一个孩子便养在了太子妃面下。太子派系的人虽然有些失望这不是一个儿子,但是石家人却松了口气,若是有个庶长子挡在他们前面,对太子妃可不是好事。

洗三那天,班家人因为身上有孝,所以没有进宫给太子贺喜,不过派了常嬷嬷进宫,替他们给皇孙女添盆。

太子对这个女儿十分稀罕,见班家人没来,还特意询问了常嬷嬷一番,听明原由以后,叹了口气,赏了常嬷嬷东西便让她退下了。

“我不是讲究这些俗礼的人,表叔与表婶实在是太在意了。”太子还记得小时候,表叔带他去树下掏鸟窝,捉夏蝉给他玩的那些事,这是他规规矩矩童年中,为数不多的轻松回忆。

“殿下,班家这是懂规矩,”太子妃见太子神情有些失望,便笑着劝道,“小丫头才这么点大,是该避免被冲撞,若是带来秽气对孩子也不好。”

太子面色略有些不好看:“姑祖母一辈子为了皇家,即便是去世,她老人家也是保佑我们的女儿长命百岁,又岂会害她?”

“殿下,这是宫里的规矩,身上带孝的……”

“你跟孩子在屋子里休息一会儿,我出去走走。”太子站起身,声音有些冷,看也不看太子妃,便出了门。

太子妃怔住,正想开口嘱咐太子多穿件衣服,外面有些凉,可是转头见孩子把手从襁褓中伸了出来,她所有注意力都放在了孩子身上,原本想要说的话,也被她忘在了脑后。

太子回头见太子妃只低头哄孩子,最终叹了口气,打个弯走出了院子。

“国公爷,夫人。”常嬷嬷回到班家的时候,身后还跟着几个东宫的奉礼太监。

这几个太监给班家人见过礼之后,就把太子准备好的礼物送了出来。这些礼物准备得很尽心,就连礼盒都避开了鲜艳的颜色。

“太子殿下太客气了,这如何使得。”班淮再三谢过,给这些小太监每人送上一个荷包以后,才让管家送他们出门。

待小太监们离开,阴氏让常嬷嬷坐下,“嬷嬷,太子可好?”

“奴婢瞧着太子气色还不错,对皇孙女也稀罕得紧,”常嬷嬷坐在凳子上,微微躬着身道,“听到你们不能去,太子很是失落,所以让人送了礼来。”

“太子是个仁德之人。”阴氏扭头看女儿,在心底暗暗叹了一口气,若是太子能安安稳稳地坐好皇位就好了。

“是啊,太子殿下心里定是念着你们呢,”常嬷嬷想起太子与太子妃之间的相处方式,小声道,“只是奴婢想要多一句嘴,太子妃与太子之间,只怕相处得不太融洽。”

“怎会如此?”阴氏惊讶地看着常嬷嬷,“不是说太子十分敬爱太子妃,身边除了两个皇后赐下的良娣以外,便无其他人么?其中一个良娣产下皇孙女以后便没了,怎么他们之间反而不好了?”

“夫妻之间相处是否融洽,奴婢多多少少还是能看得出来的,比如公主殿下与驸马,还有国公爷与夫人,都是难得的恩爱夫妻,至于太子与太子妃……”常嬷嬷摇了摇头,“恐怕两人不如外面传言的那般好。”

“皇家的私事,终归我们也插不上嘴。”阴氏对太子虽有不少的好感,听到常嬷嬷这话,也只能无奈地叹气。

“太子妃不是石家大小姐么?”在旁边听了半天的班婳开口道,“我记得她是个性格贤惠端庄的女子,太子表哥性格温和仁善,他们两个应该很合得来才对。”

石家大小姐在班婳看来,是个真正意义上的大家小姐,气度不凡、举止优雅,她即使不喜欢石家二小姐,也挑不出石家大小姐的错处。石家大小姐容貌与二小姐相比,要逊色几分,但是石家两个小姐站在一起,大家第一眼注意到的必定是石家大小姐,而不是石飞仙。

石家大小姐就像是珍贵的珍珠,美得温和不耀眼,但是让人见了就会觉得舒服,以她对太子的了解,他喜欢的应该就是这类女子。

但是常嬷嬷看人极准,若不是太子与太子妃之间真的存在问题,以常嬷嬷谨慎的性格,是绝对不会开口的,所以班婳不得不相信,大业这对第二尊贵的夫妻,出问题了。

“傻孩子,感情这种事情,有时候很难说的,”阴氏笑了笑,“天下男女走在一起,并不是最适合感情就会最好。”

第70章

班婳听到阴氏这么说,摇了摇头:“可是太子不是喜欢她吗?”

当初太子妃人选有好几个,是太子坚持挑选了石氏,如果不是有感情,太子又何必这般坚持?

“有些夫妻一开始是冤家,后面成了欢喜冤家,有些夫妻一开始情深似海,最后却两两生厌,”阴氏想着女儿已经与人订了亲,便有意跟她多说几句,“再好的感情,如果没有好好相处,最后也会被消磨殆尽。聪明的人,注重的是人心。”

班婳想了想:“你的意思是,让我成亲以后,抓住容伯爷的心?”

“为娘说得是,珍惜别人的好,但也不要为爱而卑微,”阴氏心疼地摸了摸班婳的头顶,“身为女儿家,总要多爱惜自己一些。聪明的女人,要学会让男人像你自己一样爱惜你。”

“嗯嗯,”班淮在旁边点头,“就像我爱惜你母亲一样。”

聪明的男人,在面对心爱女人时,一定不能太要脸,这不是惧内,是爱。总有人觉得,甜言蜜语没用,默默做就好,班淮对此嗤之以鼻。好男人不仅要默默付出,还要会哄女人开心,不然女人嫁给你,生儿育女操持家务图个啥,就图身边睡了个木头桩子或者人渣么?

抱着此种思想觉悟的班淮,自认自己乃是大业一等一的好男人,尽管别人不承认,但他仍旧有着谜一般的自信。

“我们母女之间说话,你别插嘴,”阴氏看了眼他面前的茶,又道,“少喝凉茶,仔细胃又不舒服。”

“哎!”班淮应了一声,招手让下人给自己换了一盏茶。

班婳与班恒默默地看着父母之间的相处,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露出一个心知肚明的笑容。

“来,我们娘俩去后院说话,”阴氏站起身,对班婳道,“园子里花开了,正好你也陪我转转。”

班婳听话的站起身,跟在了阴氏身后。

班淮爵位升为国公以后,一些原本锁上的院门便打开了。这原本就是一座按照国公品级修建的府邸,皇帝把这栋房子赐给班家,也是抱着补偿之意,不过班家人搬进去以后,就把一些违制的东西收了起来,又锁了几个院子,才安安心心地住了下来。

班家人口不多,干脆就把几间屋子拆了与外面的院子连在一块,修成了一个很大的花圃。虽然家里都不是讲究人,但是他们有钱,所以请来的下人把园子打理得很漂亮,没事来逛一逛院子,心情还是挺舒畅的。

“婳婳,你真的愿意嫁给成安伯?”只要想起女儿跟容君珀的婚事,阴氏就觉得心里不太踏实,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可是她偏偏又说不出哪里不对。

“怎么了?”班婳不解地看着阴氏,“母亲,您是不是不喜成安伯?”

阴氏摇了摇头:“我对成安伯并无意见,只是担心你嫁给他,日子过得不好。”

“不好我就回娘家,”班婳不甚在意道,“反正你们又不会不要我。”

“傻孩子,婚姻大事,岂可儿戏?”阴氏见女儿比自己看得开,自己说着说着竟忍不住跟着笑起来,“你啊,什么时候才能让为娘放心?”

“那可有些难,等我八十岁,您老一百岁的时候,您也不会放心我的,”班婳抓着阴氏的袖子摇啊摇,“谁叫我是你的女儿呢?”

“一百岁?”阴氏摇头,“我可不想活得那么老,招人嫌。”

“谁敢嫌弃您,家有一老,如有一宝,”班婳抓紧阴氏的手,“母亲,您可要陪我一辈子。”

“好好好,陪你一辈子。”阴氏点了点班婳的额头,“这么大了,还跟我撒娇,羞不羞?”

“在母亲面前,我永远都是小孩儿。”班婳笑嘻嘻地回道,“不羞,一点都不羞。”

二皇子大婚的前三天,年仅二十三的容瑕调任为吏部尚书,满朝哗然,有人认为容瑕太过年轻,不堪此重任。

“古有八岁宰相,前朝有九岁状元,为何我朝就不能出一个二十三岁尚书?”户部尚书姚培吉道,“成安伯自小有奇才,入朝以后,办事兢兢业业,受陛下多次嘉奖,难道诸位大人以为,我朝的官员不如前朝吗?”

“姚大人,话可不能这么说,八岁幼童为相是因他恰逢乱世,前朝的九岁状元郎小时了了,大未必佳,我朝繁荣昌盛,四海升平,何须学他朝?”

“可是成安伯小时有奇才,成年以后有大才,这位大人如此反对成安伯,还以小时了了,大未必佳来反驳我的话,想来你是有自信做得比成安伯更好,所以才有此一说?”

“你、你……”

这个官员被姚培吉挤兑得语不成句,好半天才道,“你这是强词夺理。”

“哎哟哟,这是争论不过便说人家是强词夺理,”某个闲散侯爷站出来阴阳怪气道,“看来这位大人的逻辑就是,谁说不过我,就是才华不如我,谁若是说得过我,那就是强词夺理。真是有意思,有意思。”

“可不是,依我们看,成安伯做吏部尚书挺好的。成安伯为人端方,考评官员业绩的时候,也能秉公办理,这不是一件好事吗?”另外一个闲散伯爷也站了出来,与另外一个侯爷一唱一和,说得好像反对容瑕做吏部尚书的都是官做得不好,心虚才不让容瑕任职的。

这些闲散勋爵平日在大朝会上几乎从不开口,今天这几个人竟然一唱一和的帮容瑕说话,引得那些与容瑕交好的文官们频频侧目,这些纨绔今天是怎么了,天下红雨还是脑子出问题,竟然会站在他们这一边帮着说话?

有脑子灵活的人突然想到,这几个纨绔平日里与班淮十分交好,班淮因为在孝期没来上朝,但是这几个纨绔每到大朝会时,还是要来晃一晃以示存在感的。

今天这是……帮着班水清未来的女婿找场子?

纨绔们的逻辑很简单,大家都是难兄难弟,有好酒一起尝,有大难就各自飞,但是力所能及的忙,他们则是能帮就帮。比如说帮着班淮未来女婿站场子,那就是属于力所能及范围内的。

要论嘴皮子功夫,一本正经的文官哪是这些纨绔的对手?没过多久,原本反对容瑕当吏部尚书的官员,便被纨绔们带到了沟里,互相吵起嘴来。

你说成安伯要不要做吏部尚书?那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不能在打嘴炮上输给几个纨绔,这太没面子了?

是文官就不能怂,挽袖子上!

于是文官与文官之间的战争,变成了文官与纨绔之间的战争,看这架势,竟然还是纨绔站了优势。

关键时刻,大业朝的官员们,终于第一次正视了纨绔的力量。

云庆帝早就对那几个有事没事叽叽哇哇,各种忠言逆耳的文官们腻歪了,但他是个好面子的皇帝,一个看重名声的皇帝,所以常常在这些文官忠言逆耳的时候,还不得不装作一副“爱卿你说得好有道理,朕接纳你的建议”的样子。

接纳你全家个腿儿哦,云庆帝每次都想照着这些不长眼文官的脸呼过去,然而他忍住了。

所以他会喜欢班家人,因为班家人从不跟他作对,也从不故作清高,得了他的赏赐也都高兴得不得了,这才是让人舒心的朝臣嘛,他就爱给这种臣子赏赐,看着他们崇拜又喜悦的眼神,他每天都能多吃半碗饭。

眼见这些纨绔把几个他看不顺眼的文官气得面红耳赤,云庆帝心里十分受用,面上却皱着眉头,一副不悦的模样。直到一个胡子花白的文官气过头,咚的一声倒在地上,云庆帝才让让人去请太监,顺便道:“诸位爱卿不必多言,朕以为容卿很是适合吏部尚书一职,退朝。”

众官员看着被太监抬出去的官员,给了他一个同情的眼神,这算不算是气也白气?

再转头看容瑕,脸上没有得意之色,亦无愤怒之意。就在大家以为他会特意避嫌,先行离开的时候,他动了。

但不是往外走,而是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多谢诸位为晚辈直言,”容瑕走到几个吊儿郎当的老纨绔面前,朝他们行了一个晚辈大礼,“晚辈定不会让诸位前辈失望。”

众官员感慨,容伯爷果真正直,不惧别人闲话,做自己想做的事,走自己想走的路。

“容伯爷客气了,”一位侯爷拍了拍他的左肩,“你是老班的未来女婿,我们不帮你帮谁?”

“可不是,”一位伯爷拍了拍容瑕的右肩,还扳着他的肩摇了摇,“好好干,争取一年坐稳尚书位置,五年就升职为相爷。”

众官员齐齐侧目,严相爷跟石相爷这会儿还没走呢。

“恭喜容伯爷升迁,”石崇海走到容瑕面前,对他略略一拱手,“年纪轻轻便有如此成就,容伯爷前途无量啊。”

“不敢,唯陛下厚爱而已。”容瑕回了一个大礼。

他们彼此都清楚,刚才反对他任吏部尚书的官员,大多都是石崇海的人,石崇海表面上在恭喜容瑕,内心不见得有多高兴。

“容伯爷谦虚了,你若是没有能力,又怎么能让老成持重的姚大人都为你美言?”石崇海最气的还是姚培吉,此人原本依附在他的手下,没有想到今天竟然帮着容瑕说话。

他宁可与石家决裂,也要帮容瑕说话,真不知道是容瑕太有手段,还是姚培吉以前都在耍着他玩?

真是好胆量。

“这个问题很简单,”纨绔侯爷打断石崇海的话,“因为容伯爷长得好看,还有才华,讨人喜欢是应该的。”

石崇海没有想到这几个纨绔竟然敢跟他过不去,当下便冷道:“那侯爷应该学着容伯爷,多讨人喜欢些。”

“我一大把年纪,讨人喜欢有什么用,回去怎么跟夫人交代?”纨绔侯爷摇头叹息,“岁月不饶人,当年我也是大业有名的美男子啊。”

石崇海突然觉发现,能跟班淮交好的人,都是脑疾患者。

他瞥了一眼容瑕,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被这些人传染上?

作者有话要说:纨绔们:咱们老纨绔有力量!

第71章

纨绔们吵架大胜那几个文官,心情甚好的勾肩搭背找乐子去了。只怕石崇海心头的火气还没消完,他们就已经把事情忘在了脑后。

好在石崇海这些日子虽然有些得意忘形,但是脑子还没有糊涂,他知道跟这些纨绔们再斗嘴下去也没有用,便转头对容瑕道:“倒是忘了恭喜容伯爷好事成双。”

“多谢相爷。”容瑕笑着应下。

“伯爷年纪轻轻,有个好的岳家帮衬着,是件大好事。”

这话是在嘲笑容瑕靠着班家才坐上吏部尚书之位,亦是在嘲笑班婳非是良配,容瑕为了仕途才与这样一个女子定亲。

有时候太过明白的挑拨离间,很多人都知道他是在挑拨离间,但仍旧会受影响,成为心头一根刺。石崇海这句话不怀好意,但凡有些傲气的年轻人听到这话,都会有被瞧不起的耻辱感。

容瑕闻言笑着对石崇海作揖,脸上满满的感激:“多谢石相,能与福乐郡主定亲,确是晚辈高攀了。”

石崇海冷笑,好一个会做戏的伪君子。

容瑕与福乐郡主的定亲是怎么一回事,他早就打听清楚了。不过是大长公主临死前,乱点了一个鸳鸯谱,皇帝自觉亏欠班家,便让容瑕去班家求婚,让被人退婚过三次,名声不太好的福乐郡主与之定亲。

现在陛下升任容瑕为吏部尚书,只怕一大部分原因是补偿给容瑕的“卖身钱”。

世上有几个男人能够忍受这样的奇耻大辱,容瑕与班家早晚会出现矛盾。班家为了这个女婿倒是尽心尽力,人不在朝堂上,还让朋友照应着,就是不知道这个未来女婿能领多少情?

容瑕目送着石崇海远去,理了理身上的袍子,不紧不慢地走出大殿,不过他不是出宫,而是去了大月宫。

云庆帝看到容瑕,叹了口气:“君珀来了,坐下说话。”

“谢陛下。”容瑕给云庆帝行了一个礼后,便安安心心坐了下来。

“如今石崇海越发势大,朕不想我们大业出现前朝的李冲与。”云庆帝脸色有些不太好看,“他近来太过忘形了。”

李冲与是前朝一个权倾朝野的名相,臣强主弱就很容易出现问题,前朝晚期朝政混乱就是从李冲与做丞相后开始的。改朝换代以后,大业皇帝为了避免发生这种事,便让左右相分权,稳定朝中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