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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庆帝看着容瑕,容瑕恭恭敬敬地站在原地,任由皇帝打量。

“君珀啊,”云庆帝沉默半晌后,终于开口了,“朕就知道你不会让朕失望。”

严晖是他一手抬起来的,可是他发现近几年严晖越来越不听他的话了,纵容族人圈地,甚至还有人卖官卖爵,但他不想让右相一家独大,所以只能睁只眼闭只眼,可这并不代表他能忍受严晖插手皇室的事情。

太子虽有些优柔寡断,但是品性仁厚,日后继承帝位,必能善待兄弟姐妹,可是严晖却鼓动太子对付二皇子,对付他的同胞亲兄弟。身为帝王,他无法忍受这种事,尽管他自己并不是一个友爱兄弟的人。

“只可惜你太过年轻,不然这左相的位置,让你来坐朕才放心。”

“陛下,”容瑕语气平静道,“为陛下做事,为天下百姓做事,是臣的追求,什么职位都不重要。”

“你啊,”云庆帝低声笑了,“不好女色,不慕权势,这日子与苦行僧有何异?”

“陛下,微臣着华服,仆役成群,可不是苦行僧的日子能与之相比的,”容瑕想了想,“微臣可做不到高僧那般出尘。”

“人活着本该有所求,”云庆帝欣慰一笑,“爱卿虽非朕之子,但于朕而言,犹朕之半子。”

容瑕长揖到底:“陛下折煞微臣了。”

角落里的王德低头看着鞋尖,默默无言。陛下看着顺眼的年轻男女都恨不得是自家孩子,这是对自己孩子有多不满意,才总是发出这样的感慨?

“有什么折煞的,”云庆帝拍了拍他的肩膀,“走,陪朕出去走走,透透气。”

容瑕跟在皇帝身后,来到了御花园。御花园他陪皇帝走过很多次,对于他来说,这个地方并没有特别的地方,也没有外面话本中写的那般神奇。

“朕年纪大了,这些朝臣也越发不省心了。”皇帝站在荷花池边,面无表情地看着水波荡漾的湖面,“如今朕尚在他们便如此,若朕百年过后,这朝中又会变成何等模样。”

秋末的荷花池没有什么可看的,宫里的太监早就捞干净了残荷败叶,此时荷花池里除了水什么都没有,看起来冷清极了。

“陛下正值壮年,怎会这么想?”容瑕神奇又惊又骇地看着陛下,“微臣惶恐。”

“人总会有这么一日,”云庆帝皱了皱眉,“不是别人称呼为万岁,就真的便万年不死了。”

“陛下,”容瑕往后退了一步,朝云庆帝行了一个大礼,“请陛下不要说这种话,微臣心里听了难受。微臣父母早逝,这些年一直是陛下照顾着微臣,说句大不敬的话,于微臣而言,陛下是微臣的天,亦是微臣的大树,在微臣心中,您亦君亦父,微臣自知身份低微,不敢妄想,但求陛下身体康健,无病无灾。”

云庆帝闻言心有触动,他记起前两年曾有人告诉过他,成安伯在长生观给谁立了一个长生碑,后来他让人查看后才得知,那长生碑上竟是他的名讳。或许是身为臣子写下帝王的名讳是乃大不敬,所以成安伯做得十分小心,不敢让任何人发现。

今日说是别人对他说这种话,他只会觉得别人是在讨好他,但是容瑕不一样,他知道这个孩子是真的把他当成至亲长辈关心,以至于行事风度翩翩的他,做出两年前那般偷偷摸摸的事。

后来他又听到密探来报,说成安伯因为一个书生说了对他不敬的话,愣是与对方连斗十场诗词,让那个书生名声扫地,从此无颜再出现在京城。只要自己吩咐他的事情,他都会认真完成,就算受伤了也从不到他面前讨赏。

朝中能臣不少,但是能像容瑕这样,一心一意为他做事,却从不讨好卖乖的朝臣,却是屈指可数。

再次伸手拍了拍容瑕的肩膀,云庆帝心情渐渐变好:“行,朕不说这些。”

容瑕神情略有放松,又维持着翩翩君子风度站在云庆帝身后。见他这样,云庆帝反而起了几分玩笑的心思,“据说,你前两日当着诸多读书人的面,说了严左相的坏话?”

“陛下,微臣不过是实话实说而已。”容瑕皱了皱眉,“福乐郡主乃是您看重的表侄女,怎么能让外人欺负了?”

这话听到云庆帝耳中,意思就变成了:你的人,微臣怎么能让别人欺负?

云庆帝听到这个解释,顿时通体舒泰,当下便笑道:“没有想到严晖竟然做出这么糊涂的事,你那些话说得对,朕的表侄女长得美,那是上天的恩赐,严家这么哭着闹着让郡主下嫁,实在过了些。”

他回头看了眼容瑕,笑意变得更加明显:“只可惜你对福乐郡主无意,不然以你的稳重性子,娶了婳婳倒也不错。”

容瑕沉默片刻,抬头看向云庆帝:“福乐郡主美若神仙妃子,出身高贵,灵动敏秀,微臣配不上她。”

他一字一句说得极慢,不像是在推诿,像是在陈述事实。不过云庆帝本就没把这事放在心上,说笑几句后,便把此事揭过去了。

倒是站在云庆帝身后的王德,略动了一下步子,仿佛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话。

“秋夜漫漫,姐你无心睡眠便罢了,把我拉到这里干什么?”班恒裹了裹身上的厚实披风,恨不得把脑袋也缩进衣服里。

“赏月啊,”班婳看了眼天上皎洁的月色,在铺了软垫的石凳上坐下,“我一个人又无聊,只能叫你陪我了。”

“这么冷的天,赏什么月,”班恒伸手探了探班婳的额头,“你脑子没问题吧?”

“你脑子有问题,我都不会有问题,”班婳拍开他的手,“我下午睡得久了,现在睡不着。”

班恒想到班婳这几日一直待在府里,连大门都没有出,又有些同情她,“那好吧,我陪你坐一会儿。”

两人都不是什么讲究风雅的人,盯着月亮傻看了一会儿后,班婳指着月亮道:“恒弟,你说嫦娥都穿什么衣服,梳什么发髻?”

“不就是裙子,”班恒对女人穿什么衣服不感兴趣,他更关心吴刚、后羿、嫦娥之间的关系,“广寒宫很冷的话,那怎么喝茶,怎么做饭,想一想都觉得这日子不太好过。”

“神仙还用吃东西嘛?”班婳瞥了班恒一眼,“广寒宫如果没有其他人,穿漂亮的衣服,该跟谁炫耀呢?”

“姐,咱们能别老说裙子吗?”班恒无语,“也不知道你们女人怎么折腾出那么多花样,也不嫌累得慌。”

班婳哼了一声,不再搭理他。

见姐姐似乎生气了,班恒只好陪着笑脸去哄,“姐,外面那些读书人都在夸你呢,说你孝顺,说你容貌倾城,有血性什么的,你不好奇这是怎么一回事吗?”

“怎么一回事?”班婳有些惊讶,“我还以为外面那些人都会骂我红颜祸水呢。”

“一开始他们确实是这么骂的,”班恒见班婳瞪着自己,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不过容伯爷夸过你以后,外面的说法就变了。”

“容伯爷?”班婳惊讶,“他帮我说话了?”

“他不仅帮你说话了,还批评了严左相,”班恒感慨,“容伯爷这人真是厚道,讲义气,是读书人中难得的清流。”

“嗯,能当着读书人的面夸我们,确实挺清流的,一般人都干不出来。”班婳点了点头,平时她可没听哪个读书人夸过她,也只有容瑕对读书人有这么大的影响力,让他们对班家“抛弃成见”,帮着班家说话。

“他不怕得罪左相?”班婳想起了一个重点,“他在朝中有实职,左相会不会给他穿小鞋。”

“容伯爷长得那么好看,应该不会被穿小鞋吧?”班恒不太肯定道,“要不……我让人帮着打听打听?”

“行,你明天让人去打听一下,”班婳喝了一口丫鬟端来的热茶,“看来投其所好送礼是明智之举啊,连容伯爷这样的正人君子,也因为拿人手短帮我说话了。”

“啊?”班恒不解地看着班婳,“姐,你还干了什么?”

“上次父亲给成安伯送谢礼的时候,我放了几本书在里面,因为《中诚论》一时半会没有找到,才拖到前几天给他。”班婳叹口气,“反正我们家早晚也要被抄,东西让别人抄走,还不如送给我看得顺眼的美人儿。”

“就是那东南西北中?”班恒记不住那五本书的名字,唯一记得的就是这五本书凑在一块,刚好就是东南西北中。从这一点上来看,班恒觉得前朝的才子们比本朝才子们有本事,至少他们给书取的名字好记,连他这种纨绔都有印象。

“不过……容伯爷不是那种收了礼就帮人说话的伪君子吧,”班恒对容瑕的人品还是很相信的,“你这叫以女子之心度君子之腹。”

“嗯?”班婳摸了摸自己的脸颊,“难道是他看上了我的美色?”

班恒沉默片刻:“大概……真的是因为你给他送了礼?”

伸手拧住班恒的耳朵,班婳气笑了:“臭小子,你知不知道男人不会说话,会被挨揍?”

班婳用的劲儿不大,但是班恒依旧做出一副吃痛的表情:“姐、姐,我错了,错了,我其实想说的是,容伯爷不是那种贪花好色之人,不是说你不够美。”

班婳松开手,豪迈的拍桌子:“没关系,反正我也只是欣赏他的美色而已。”

作者有话要说:《论如何以艺术文雅的方式拍马屁》。

第45章

姐弟俩在亭子坐了大半个时辰,班恒终于忍不住开口道:“姐,我们回去吧,这里太冷了。”

夜风吹在脸上,简直就像是刀子在刮一般。

“好,回去。”班婳见班恒缩头缩脑,就像是可怜的小狗,忍不住笑出声,“回去吧。”

班恒迫不及待地站起身,准备离开的时候,见班婳还坐着不动,犹豫地看着她:“姐,你是不是心情不太好?”

班婳斜眼看他:“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心情不好了。”

班恒又坐了回去,抱着暖呼呼地茶杯道:“那我再陪你坐会儿?”

“行啦,我也要回院子了,”班婳站起身,拍了拍弟弟圆乎乎地脑袋,“你也回去。”

“那我回啦,”班恒跑了两步,又转头看班婳,“我真的回啦。”

班婳忍无可忍地在他屁股上轻轻踹了一下:“还不走,留在这吹冷风啊?”

班恒拍了拍屁股,笑嘿嘿的窜了出去,就像是一只解开了缰绳的大狗,手跟腿都在撒着欢儿。班婳看着他的背影,忍不住笑着摇了摇头。

这么傻的弟弟……

惟愿她的那个梦是真的,她穿着狐裘死得美美地,而家人也会因此受到照顾,不然这么蠢的弟弟,以后可怎么办?

第二天一早,当班恒知道他姐昨晚不睡觉的原因是晚饭吃得太多以后,就觉得自己昨天晚上因为担心得睡不着觉的行为有些蠢。出门与平日几个好友见面的时候,好友们见他神情疲倦,都怀疑他晚上干了什么。

“昨晚月色这么好,班兄肯定是与佳人红袖添香,或者是把盏赏月了。”周常箫勾住班恒的脖颈,“我说得对不对?”

班恒嫌弃地拍开他,“把盏赏月倒是真的,可惜不是陪佳人,是陪我姐。”

“我若是能陪婳姐赏月,便是让我整夜不睡都行,”周常箫脸上露出几分向往之色,“朦胧月色下,神着华服的佳人,那便是月下仙娥,世间最美的景致。”

“闭嘴!”班恒不爱拿他姐说笑,“我今天来找你,是有事想要拜托你。”

“什么事?”周常箫与另外几个纨绔都来了精神,“是套谢启临麻袋,还是教训沈钰?”

班恒:……

“之前容伯爷不是帮着我们家说了几句话嘛,”班恒有些不好意思,“我担心他得罪严左相,在朝上被穿小鞋,所以想让你们帮我打听打听。”

“你还不知道?”周常箫惊讶地看着班恒,“严家如今自顾不暇,哪还有精力去给容伯爷穿小鞋。”

“严家怎么了?”班恒不解地看向周常箫,发现几个密友都用一种看傻子的眼神看着他。

“严家犯了事,惹得陛下大怒,严左相这会儿称病在家闭门思过呢。”

严晖不是称病,他是真的病了,在夫人魏氏跑去静亭侯,最后却被大长公主身边的仆人赶出来以后,他就因为忧虑过度病了。如果不是陈氏突然流产,他早就派人拦住了魏氏,只可惜……

他能走到这一步,靠的就是谨小慎微,陛下是什么样的人,他心里比谁都清楚。

多疑,记仇,爱欲其生,恨欲其死。

他为了让陛下信任自己,付出了无数的努力与精力,可如今闹出这件事,必然会引起陛下的猜忌与不满。

陈氏与大儿子和离,小儿子昏迷不醒,他又遭了皇上厌弃,严家……严家日后如何,他不敢去想。

“大郎,”严晖靠坐在床头,“你拿为父的帖子,去大长公主府拜见,负荆请罪也罢,长跪不起也好,一定要让大长公主愿意见你。”

“父亲,你安心休养身体,儿子一定去像大长公主请罪。”严茗擦了擦眼角,语带哽咽。

“是为父没有教好你们,”严晖重重喘息几声,抓住严茗的手道,“记住,不管大长公主说什么,你都要诚心诚意去道歉,这事是我们家做错了。为父不是叫你去做戏,而是真心实意地道歉,懂不懂?”

严茗这几日瘦了很多,衣服就像是空荡荡地挂在他的身上,可是现在他无法倒下,也不能倒下。

“若是大长公主不愿意见你,你便去静亭侯府,去给福乐郡主请罪,”严晖咳得喉咙里带出了血,“班家人重情,并且看重子嗣,若是福乐郡主愿意原谅我们严家,那么必然事半功倍。”

“福乐郡主?”严茗犹豫道,“她只是一介女流,又是晚辈……”

“你知道为什么当初我不愿意你母亲去求福乐郡主下嫁,就是因为班家人十分看重这个女儿,”严晖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世人都说班郡主为人刁蛮任性,可若她真是半分头脑都没有的小姑娘,又怎么让皇室的人如此偏宠她?”

严晖合上眼睛,缓缓道:“与皇家沾亲带故,还活得有滋有味的人,没有谁是傻子。”

“郡主,您尝尝这个?”

“不想吃。”班婳摆了摆手,有气无力地趴在桌上。作为一个习惯了玩耍的皇家纨绔女来说,连续好几天都待在家里,连门都不能出,这简直就是难得一见的奇事。

可是她现在跟祖母一样,被严家人气病了,气病了自然不能四处乱跑。

“这可是您最爱的点心,”如意把点心放到班婳面前,“您真的不吃吗?”

班婳扭脸:“不吃,拿去送人!”

“您准备拿去送谁啊?”如意笑眯眯地哄着她,“奴婢这就安排人送过去。”

“送去成安伯府,就说是世子送的,”班婳想起容瑕帮过她这么大一个忙,她都没有跟人说句谢字,便站起身道,“等下,我去书房拿点东西,叫护卫一起送过去。”

班家最不缺珍稀的书籍字画,这次班婳送的是一卷画,据说是几百年前某位著名书画家的真迹。是不是真迹他们不清楚,反正画很好看,字也写得龙飞凤舞的,就是不太好认,她到现在都没认出这上面写的是什么。

“伯爷,”杜九把一封信放到容瑕面前,“这是边关传来的消息。”

容瑕拿起信封,拆开看过以后,放在烛火上烧掉:“严家那边有什么动作?”

“一个时辰前严茗到大长公主府负荆请罪,不过大长公主没有见他。”杜九想了想,“严家这事办得真是……面子里子都没有了。”

“我若是严茗,第一要见的不是大长公主,而是福乐郡主,”容瑕看着信纸一点点燃烧成灰烬,冷淡道,“福乐郡主才是这件事的系铃人,大长公主也好,静亭侯府也罢,都因为福乐郡主才动了这么大的肝火,他去求大长公主有什么用?”

“这……”杜九犹豫道,“大长公主才是班家真正能够做主的人,去求大长公主不是应该的么?”

容瑕没有说话,若他不曾与班家打过交道,恐怕也会像严家这样认为,可是见识过班家的……行事风格后,他可以确定一件事,与这家人打交道,不能按照常理来。

“伯爷,静亭侯府管事求见,说是侯世子之命,给您送谢礼过来。”

容瑕吹灭烛火,起身打开窗户,点头道:“让他进来。”

班家派来的管事长得五官端正,穿着干净整洁的管事衣服,打眼看过去,还真不太像是府里的下人。

“见过成安伯。”

“不必多礼,”容瑕看了眼这个管事,“不知世子为何给在下送谢礼?”

“伯爷为郡主仗义执言,侯爷与夫人还有世子都很感谢。世子知道您乃是当世之君子,不喜金银等俗物,所以只备下薄礼,请伯爷不要嫌弃。”管事转身从家丁手里取过一只食盒,一只画卷筒,递给了杜九。

“世子客气了,容某不过是说出事实,担不起一个谢字。”

“天下很多人都知道事实,但不是每一个人都敢说出来,”管事对容瑕行了一个大礼,“不敢扰伯爷清静,在下告辞。”

等管事离开以后,杜九把这两样东西摆在了容瑕面前。

都说班家财大气粗,给人送礼,就送这么两样,这确实太薄了些。

容瑕打开食盒,里面放着两盘点心,淡绿色的点心看起来十分诱人,他忍不住笑了。用盒子里放着的银筷,夹了一个放进嘴里。

“伯爷!”杜九吓了一跳,伯爷怎么能直接吃下这些东西,万一有毒怎么办?

容瑕朝他摆了摆手,放下筷子去拆画卷筒。

杜九:刚吃了点心又去看画,伯爷您这是被没规矩的班家人影响了?

老祖宗都说,近墨者黑,看来这话是有道理的。

打开画筒盖子,容瑕小心翼翼地拿出这卷有些泛黄的画,然后一点点展开这幅画。

“寒山望月图?!”

杜九惊骇地看着这幅画,差点破了嗓音,这可是《寒山望月图》啊!

《寒山望月图》是几百年前著名的书画大家赵必琮所作,据说这幅作品是他生前最后一幅画,饱含了他所有的感情以及对亡妻的思念。

据说前朝皇帝为了讨好爱名画的宠妃,四处派人打听这幅画,也没有找到真迹。

所以重点来了,这幅画怎么在这里?

不对,应该说,班家为什么会把画送给他们伯爷?

他不该嫌弃班家人抠门,这家人不是抠门,是太大方,大方得有些脑子不正常了。这种拿来当传家宝的东西,谁会傻得拿出来送人,是不是傻?!

虽然不是班家人,但是在这个瞬间,杜九还是为班家人感到心疼,“不愧是纨绔子弟班世子,这礼送得真是……”

容瑕看着这幅画,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大:“不是他。”

第46章

“天涯地角有穷时,只有相思无尽处……”

杜九在心里念完这首诗,表情微妙地看着容瑕,这诗句……挺有意思。

容瑕家中收藏着一幅赵必琮的真迹,所以这幅画他打开后几乎就能肯定,这确实乃赵必琮所作,而且还就是传说中赵必琮生前最后一幅作品。

秋山明月葬花魂,寂寞相思无处存,这幅画既带着一股孤寂,又带着几分期待,期待着死亡,期待着与亡妻相见。对于年老体衰,告老还乡的赵必琮来说,死亡反而是他最好的归宿。

只是不知道他还念的是亡妻,还是年轻时的意气风发?

“伯爷,”杜九见容瑕盯着这幅画不放,小声提醒道,“这画不是班世子送的,难道是……郡主送的?”

男未婚,女未嫁,随手就送出如此珍贵的画卷,画卷上的诗句还如此的暧昧,难道班郡主对伯爷有男女之情,不然谁舍得送出这么大的礼?

他有些相信班郡主在班家十分有地位了,不然谁家姑娘敢送这么稀罕的东西给一个非亲非故的男子?

“谁送的并不重要,”容瑕收起画卷,重新放回了画筒,“之前的事情你做得很好。”

“伯爷,属下想起了一件事,”杜九忽然道,“前段日子有一妇人带小孩拦住了静亭侯的车架,自称从薛州同县而来,其丈夫被判了冤案。”

“拦静亭侯车驾?”容瑕把画筒放进多宝阁靠上的位置,似笑非笑道,“大理寺与刑部她不去,为何偏偏去拦一个侯爵的车?”

杜九摇头,“属下不知,只不过静亭侯并没有理会此人,直言自己在朝中毫无实权,帮不上她的忙。”

说句实话,在听到静亭侯说这种话的时候,杜九觉得班家的想法有些异于常人。

老子毫不顾忌地说自己没有实权,儿子没事喜欢遍山埋金银珠宝,女儿给男人送礼,一送就是有钱都买不到的珍品,这一家子用实际行动诠释了什么叫做非常态纨绔败家子。

别家纨绔都是好美色好赌兼仗势欺人,这家人吃穿上虽然讲究,但是堂堂侯爷受侯夫人管制,身边通房侍妾一个也无;世子虽也游手好闲,但是从未见他去调戏民女或者现身赌坊,每日带着几个护卫招摇过市,干的却是斗蛐蛐斗鸡这档子事,看见调戏民女的浪荡子还要伸张一下正义,唯一爱欺负的对象还是谢家二郎,不过这两家有旧怨,也算不上欺负或者被欺负了。

表面上来看,这一家子都没个正形,好像不太讨喜,可是细想下来,这一家人挥霍的也是自家祖上积攒下来的财产,虽然不干正事,但也从未干过坏事,与某人表面君子,内里手上沾血的家族相比,反而是这家人品性最好。

可是为什么所有人想到班家,脑子基本上都是他们懒散奢靡的形象呢?

不对,他们家好像确实也挺懒散奢靡。

如果不是因为伯爷与班家有了来往,恐怕他从不会在意班家人,因为这家人确实没有什么好在意。但是当他因为各种巧合,开始注意起班家人以后,就发现这家人其实也不是那么令人讨厌,甚至还有讨喜的地方。

大概这就是伯爷愿意跟班家人来往的原因吧。

“世子送来的礼实在太过贵重,”容瑕看着窗外的阳光,心情甚好道,“我也该送些回礼过去才对。”

伯府管家听到伯爷要开库房以后,便匆匆与另外几位管事赶了过来,各自掏出钥匙打开了一层又一层的库门。

容氏一族,祖上数代显赫,到了容瑕祖父一辈,容家在大业朝的名声几乎达到了顶峰。当今陛下年幼时,容瑕祖父便是太子太师,虽然陛下登基后不久,祖父便病逝,但是陛下仍旧追尊其为帝师。

容氏库房中,堆满了历代容氏族人留下来的财产。容瑕从架子上拿下一个乌木盒,擦去上面的灰尘,打开了盒盖。

盒子里摆了一套血玉制成的首饰,发钗、耳坠、手环、臂钏、额坠、玉佩,每一样都殷红如血,却又带着难言的美感。

容氏祖上曾有人任过前朝的大官,并且还娶到了前朝的公主,所以容瑕这一脉细论起来,身上还有前朝皇室的血统。只是先祖娶公主的时候,尚是前朝鼎盛时期,前朝覆灭的时候,容氏已无人在朝中为官,所以新朝建立以后,就算容家人再度进入朝廷为官,也从未有人怀疑过容家人的忠心,反而觉得容家人血脉高贵。

这一套血玉首饰,据说便是那位公主的嫁妆之一。容家人喜诗书,不好享乐,所以这些华贵的东西,便都封存在了库房中。

很小的时候,容瑕跟着母亲进库房时,便觉得这套首饰美极了,可是从未见家中哪位女眷戴过,那时候他还偷偷失落过,只是怕父亲责罚,从不敢把这件事说出口。

盖上乌木盒盖,容瑕顺手另一边架子上取了一个砚台,便抱着盒子出了内库。

静亭侯府,班淮见了严茗。

严茗以为班家人也会像大长公主一样,说什么都不会见他。可是他没有想到的是,班家人不仅很快见了他,还给他奉上了热茶。这在往日只是最基本的礼貌,但是对此刻的严茗而言,他竟感动至极。

“小严大人,”班淮坐在上首,表情看起来十分严肃,“请问今日来,有何贵干?”

“晚辈是来向贵府致歉的,舍弟与家母莽撞,给贵府与郡主带来麻烦,严氏一族十分愧疚,只是家父病重,无力起身,便由晚辈代家人来向贵府致歉。”严茗放下茶杯,走到屋中央,一撩衣袍单膝跪了下去,“女儿家名节何其可贵,我严家行事不当,当给郡主行礼赔罪。”

男儿膝下有黄金,跪天跪地跪父母,若是向无关人等跪下,无异于天大的屈辱。严茗作为严家的嫡长子,严家未来的继承人,却当着班淮的面跪下了,姿态可谓是低到了尘埃。

班淮看着规规矩矩跪在自己面前的严茗,扭头看装作认真喝茶的班恒。

班恒侧了侧身,没有出声。班淮瞪了他一眼,他放下茶杯走到了严茗身边伸手去扶严茗。

“严大人不必行如此大礼,”班恒最近一段时间跟着班婳锻炼身体,身体虽然没有强壮多少,但是力气却变大了一些,严茗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没有扭过他,被他从地上拔了起来,“有话坐着好好说。”

严茗这几日一直没有休息好,整个人看起来仿佛老了好几岁,再不见往日的风度翩翩,他被班恒从地上拖起来后,看起来更加颓然。

“请侯爷让晚辈见郡主一面,让晚辈亲自向郡主致歉。”

班淮淡淡道:“恐怕……没这个必要了。”

“晚辈知道,如今说再多的道歉之语,都不能弥补郡主受到的委屈,鄙府也不敢奢求郡主真的原谅我们,”严茗苦笑,“只求能见郡主一面,述说我们的歉意,晚辈便足矣。”

班婳站在门外,听着严茗带着倦意的声音从屋内传出,带着婢女走了进去。

“小严大人见小女子,不知有何贵干?”

严茗回头,整个人有些晃神。只见一个穿着血色绣红梅摆裙,头戴红玉珠额坠的绝色女子从外走了进来,她的出现,让门外所有的人物与精致都变得黯淡失色起来。

她身后跟着好几个美婢,犹如众星拱月般进了屋子,他似乎还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香味。

这是陌坨香,附属国进贡的香料,因为量非常稀少,所以能得到陛下赏赐的女眷也非常少。

“在下见过福乐郡主。”严茗规规矩矩地向班婳行了一个礼,这个礼行得极为标准,看不出有半点不情愿或是敷衍。

“小严大人不必客气。”班婳垂下眼睑,接过婢女端来的茶盏,染着丹蔻的手端着茶杯,只略沾了沾唇便放了下来,严茗看到她的手上捏了一块锦帕,然后用锦帕擦了擦殷红润泽的唇。

他收回视线,把头埋得更低:“在下今日来,是向郡主致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