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少远打量了一眼她沾满了面粉的右手,一本正经地指了指自己的鼻子,示意:“脏了。”
闻歌睁圆了眼睛,拿袖子去蹭,蹭完仰头看他:“还有吗?”
那眼睛漆黑如黑曜石,似墨染,微光流转。
温少远心思一动,伸出手指轻刮了一下她的鼻尖,挂掉那层她刚蹭上去的粉末:“行了,去开门。”
闻歌笑嘻嘻地看了他一眼,找他招招手,见他低下头来,又拽着他的手臂用力,把他拽下来一些。趁他没有防备,快速地伸出手,用手指在他嘴唇上方蹭了两撇,留了个白色的小胡子。
恶作剧完,自己先笑了。那双眸子漾了笑意,灿若星辰。
温少远却是一怔,知道是中了她的招,无奈地蹙了蹙眉心。那目光虽然没有责备,却也清亮得让人不能直视。
闻歌怕他生气,吐了吐舌头,赶紧跑了。跑得急,并未看见她转身的那一瞬间,温少远眼底晕开的笑意。
胆子大了不小。
温景梵进屋看见闻歌脸上横一道竖一道的面粉,还没取笑,一眼看见站在玄关和客厅交界处的温少远时,顿时笑出声来。
目光在两个人之间一梭巡,便囫囵地猜出了个大概。
被温少远拿眼一横,不敢明目张胆地笑,却闷声笑了起来。
那头老爷子也弯着唇角笑了起来,手背在身后,进了厨房。打算提醒一下辛姨别忘记往饺子里塞点“好东西”。
温敬和蒋君瑜离世后,温家这大家子又少了两个人。温景然今年过年又不回来,温时迁在国外。这二十九,也只有他们几个聚在一起,吃饺子。
老爷子原本还好好的,不知道是触动了哪个心思,突然就有些神色郁郁起来,连着闷了好几杯酒。
想来也是,老爷子这一生荣华富贵,儿孙满堂。不料到了晚年,身边留下来的,只剩下那么多人。
闻歌知道这是老爷子的心结,那一年她刚到温家,老爷子大病了一场。闻歌在病房门口,就听他声音苍凉沉暮,带着悔恨,责怪是自己的命数太硬,占了子孙的长寿,活到现在。
闻歌已经有很多事不记得了,偏偏老爷子说的这句话和说这句话时的语气就像是烙在了心上一般,偶尔触动,便能想起。
所以即使老爷子后来迁怒她,把她赶出温家,她也始终不能真的怨恨他。
辛姨留意了他一会,见他又闷了几杯,这才拦住他的酒杯,压低声音劝了劝。
老爷子的目光微闪,终是把那种情绪压了下去。
……
温少远借口等会要送闻歌回去,只喝了两杯,闻了酒意便换了闻歌喝的饮料。
倒是老爷子兴头上来,拉了温景梵陪酒喝。几旬过后,老爷子的面上有了醉意。
闻歌不知道自己是运气好还是运气不好,辛姨总共包了三个硬币,她全部中招了……尤其她可不知道有这东西,一口气咬下去,烙得牙齿都有些疼。
连吃了十几个饺子,终于舍得放下筷子。
眼见着时间不早,怕闻歌回去晚了,她家里会不高兴。又是特殊的日子,不能留着人,便让温少远先送她回去。
闻歌要走之前,老爷子给她一个红包,压岁。知道她肯定要推拒,趁她还未开口时,便说道:“你叫我一声太爷爷,我不占你便宜。红包压岁时一定要拿的,别同我客气。”
这话带了几分玩笑,倒不是压迫。
闻歌想了想,悄悄看了眼温少远,见他微点了一下头,这才高高兴兴地接过来,连叫了好几声太爷爷,哄得老爷子心花怒放。
辛姨也给准备了一份,怕她不要,出门的时候,拎着食盒让她带回去,早餐可以热着吃,顺便把红包放进了她的兜里。
闻歌摸着那光滑的纸张,却是一声苦笑:“都要还不清了……”
温少远只听见她嘀咕了一声,并没有听清楚,瞥了她一眼,见她神色如常,远远看了眼灯光明亮的别墅区,信步走到她的身旁,说道:“陪我走走吧。”
还在下着雪,只是雪花不大,速度也缓慢。偶尔夹带了风,也是忽然一阵吹来,又很快散去。
怕她冻着,温少远先去车里拿了一件自己的短外套。即使是短的,她披在身上,也垂到了大腿处。宽大的衣袍遮掩下,她的身形一如既往的瘦小。
夜幕清冷冷的,呼出的气下一秒就凝结在空气里,凝成白雾。厚厚的积雪铺陈在脚下,踩下去时,有“咯吱咯吱”的声响。
闻歌搓了搓手,微偏着脑袋看着他:“小叔,你是不是有话要跟我说?”
温少远不置可否,却并不说话。
闻歌却有话说,她的脚步一顿,停了下来。正好她的身后是一盏路灯,灯光洒下来,落了一片清辉。
“小叔。”
温少远的脚步也随之一顿,停了下来,安静地看着她。
“我刚才想了想,高中我想留在a中,我觉得直升a中挺好的。我现在的成绩,只要保持稳定应该没有问题。”这是以前的闻歌不敢说的,但现在,她日复一日逼迫自己学习,强烈要求自己不能松懈,一步一步扎实地走到了今天。
温少远的目光闪了闪,知道她后面还有话要说,并未接话。
“但是徐阿姨好像更希望我考二中……”说到这里,她微微一顿,眉心微蹙起,显然是有了几分少年的烦恼:“我不想让她失望,但我又想……”顺应自己一次。
见他依然没说话,闻歌想了想,伸出手去握住他的。
他的手背微微的凉,手心却很温热。她的指尖一暖,心似乎都被烫了一下,再出口时,声音都不易察觉地微微颤了颤:“小叔,我想跟你在一起。”
☆、第32章
第三十二章
他疏朗的眉目微微皱起,在灯影下,那双似墨点染的黑眸带着亮光,明亮得有些灼人。犹如实质一般,让闻歌觉得,他的目光,是有温度的。
就这么静默地看了她良久。
这种沉默,让闻歌有些心慌。全部掷之的勇气在这一刻渐渐在他的沉默中一点点被侵蚀,她低下头,再不敢和他对视。
雪不知不觉中下地越来越大,寂静的雪夜里,那下雪的声音都几乎可闻,扑簌簌的声响,听得闻歌耳朵有些发凉。
温少远终于收回视线,偏头看了眼肩头积上一层薄雪,伸手拂去,转身往前走去。
闻歌看着他一直往前走,盯着他的背影良久,咬咬唇,转头跟上。
“小叔,我的意思是,下学期我想搬出来……”
话还没说完,就见走在她前面三步外的人突然转身看了过来。不知道这一路走了多远,闻歌也没心思看走到了哪里。
眼里只有这道立在灯光下,眉目悠远如画的温少远。当看到他眼里的不赞同时,咬咬唇,低下头去,知道自己是说错话了。
“不喜欢徐老师?”他问道。
那声音平缓,不疾不徐,像是春回大地时,穿过田间的风,带着丝丝暖意。
闻歌犹豫了一下,摇摇头。
徐丽青对她无疑还是非常好的,但是这种好,隐约让闻歌觉得,是有条件的。她本就心思细腻,这相处中,渐渐便察觉到她的掌控力,心里便有些不舒服起来。
加之,两个人的观念不同。闻歌不可能和她顶嘴,和她反抗,这种日压抑的氛围,时常勒得她有些喘不上气来。
另外还有一半的原因是……
因为温少远回来了,他说以后除了出差应该不会再离开。
于是,这种本就埋在她心里深处,为苏醒的种子,在漫长的休眠之后,发芽了。
闻歌知道,如果不是温少远回来,她不会起了这种心思。只会按照徐丽青安排好的,既定的道路走下去。在没有温少远可以依靠的时候,她永远不会想着去依赖别人。
一年未见,这样的时间,距离,让她有些心慌。她害怕温少远是刻意在躲着她,她更害怕,温少远会像现在这样,渐渐地和她疏远。到最后,自己只是他偶尔想起来的一个名字……也只是一个名字而已。
但这些,她都没有解释。温少远对她了如指掌,她对着他向来撒不来谎,多说多错。她怕,自己那点小心思会被他看得一清二楚。
“我不可能什么理由也没有就贸贸然把你带出来。”温少远的目光沉凉,视线锁住她,让她心头微窒。
他的话还没说完,下一句,更是让她只剩余温的心口一下子凉了个彻底。
“在法律上,你和我没有任何关系。”
闻歌这个新年过得有些郁闷。心情不好,人也有些无精打采。
徐丽青见她从温家回来就是这样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追问了几次,闻歌都闭口不答。徐丽青见问不出什么来,为了哄她高兴,封了一个大红包给她。
怕她闷坏,更是催着她出门找同学玩。
白君奕接到闻歌的电话时诧异得不行,一下楼,四下张望了一圈也没见着她人影,还以为是被恶作剧了。正要上楼,这才看见猫在绿化带里的闻歌,好奇地走过去……
闻歌正蹲在地上,拿在边上捡来的树枝戳着雪。
绿化带里面鲜少有行人走动,白白净净的一大片积雪,她看得手痒,就拿树枝在上面圈圈画画。
白君奕站在她身后看了好一会,才辨清她在默背数学公式……
“喂。”
闻歌浑然没察觉身后有人,这突然一声吓了她一跳,转头见是白君奕,手肘一曲轻撞了一下他的小腿,这才嘀咕着站起来:“怎么那么慢啊,我从家里走过来的功夫你居然还在家里。”
白君奕睨了她一眼:“电话里不是说了?家里有客人,让你到了等一等。”
“才等了一等?”她在这里蹲得腿都要麻了!
白君奕摸摸鼻子,聪明地转移话题:“那你找我干嘛,抄作业?要答案?反正无事不登三宝殿。”
闻歌翻了个白眼,一本正经地回答:“我本来想找清婉玩的,她不在这才轮到你的。”
感情他是个替补的……
虽然是替补的,但白君奕还是大人大量地带着闻歌出去兜了一圈。整个a市还沉浸在过年的气氛之中,到处都是喜气洋洋的。就连这几天连续的降温,都不能影响大家对春节火热的热情。
送她回去的路上,白君奕不死心地又问她:“你都考虑那么久了,告诉我去哪上高中吧!”
闻歌有些心不在焉,抬头睨了他一眼。少年眉清目秀,姿容俊朗,这样微眯着眼睛,像猫一样讨好地看着她时,让闻歌都忍不住恍了一下神。
长这么好看干嘛!
眼看着她就要到家了,白君奕一个大步迈上前拦住她的去路,仗着自己比她个子高,居高临下地睨着她:“还不跟我说?”
闻歌无奈地探口气,松了口,问他:“我干嘛要告诉你?”
白君奕哼了一声,理直气壮:“当然是跟你同一个学校,好继续祸害你啊。”
闻歌:“……”
……
回到家时,徐丽青正在她的房间里整理衣服,见她回来,朝她招招手,拿了两套衣服问她:“你想带哪件?我听说l市要比a市暖和多了,稍微薄一点吧?不然太厚你穿着热,自己过来……”
话还没说完,就被闻歌打断:“阿姨,我不想去了。”
徐丽青的手一僵,目光微闪,眼神复杂地看了她一眼。把衣服放在床边,软了声音问她:“是不是遇上什么不高兴的事了?”
闻歌摇摇头,朝她笑了笑:“就是不想去了,你看,假期这么短,来回时间那么紧张,该耽误学习了。”
徐丽青是知道她对l市的执着的,听她借口都找得这么差劲,心里寻思着是自己对温少远说的话起了作用,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劝了几句,见她是真的不想去,这才安抚了几句,给她留了空间,自己先出去了。
闻歌在房间里坐了一会,想了想,给温少远打了一个电话。
……
温少远回来那么久,第一次饭局。他不喜应酬,但今晚做东的是唐泽宸,盛远酒店的股东之一,所以情况自然不同。
刚谈完公事,小酌了几杯酒,就接到了闻歌打来的电话。
唐泽宸正姿态慵懒地靠在椅背上,瞥了温少远一眼,拿着打手机的手一擦,一抹火光跃起,在他眼底燃起一簇明亮的火苗。
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直直得盯着那摇曳得火焰良久,再抬头去看温少远时,发现对方的脸色已经一片铁青,偏声音却依然保持温和,若无其事。
等挂断电话,他这才松开打火机,弹指轻送了一下,那打火机在桌上划过一道弧线,停在桌子的另一头。
他微挑了挑眉,饶有兴味:“谁惹你了?”
温少远目光微闪,盯了他一眼,那眼底的簇亮就像是刚才在他指尖燃起的火焰,亮得惊人。
唐泽宸微眯了一下眼睛,微勾起唇角幸灾乐祸地笑了……真生气了。
闻歌l市没去成,心里自然遗憾。但想着初三暑假有大把的时间无所事事,便想着到时候再求求徐丽青。可转念……如果自己坚持留在了a中,也不知道徐丽青一个不高兴还会不会允许她回去。
这阵子,闻歌都待在家里没出去。白君奕倒是打来几次电话,约不到她就在电话里唠唠嗑,不管怎么样,最后的话题永远会转到——你高中去哪里?
徐丽青的假期修满,又开始频频出差。到底是今时不同往日,怕闻歌吃不好,每天回家都没热乎饭,就请了一个阿姨专门烧饭,又有钟点工会来打扫房间,倒也用不着闻歌操心。
虽中考不比高考,但徐丽青依然格外重视。初三下半学期开学后,徐丽青又替她报了两个补习班,彻底地把她周末休息的时间也给全部占了。
闻歌想着这样正好也有借口可以不去温家,给辛姨留了个电话说明情况后,便把这件事抛之脑后。
只偶尔临睡前,闭上眼睛。眼前浮现的都是二十九那晚,他站在灯下,肩头披着白雪,那清俊的面容如画,可说出口的话却让她每每想起都有些心思浮躁。
第一次月考测试的考试成绩比之前要进步许多,这倒是让闻歌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开始心思浮动,想着找个机会,还是要和徐丽青聊聊。
至于温少远那里……
白君奕撞了撞她的手肘,见她一脸迷茫地回过头来,递过来一张纸条——
“你去哪个高中?”
又来了……
闻歌把纸条一揉,一把扔进了抽屉里。回神,继续写作业。
白君奕瞪了她好一会,这才愤愤地拖过作业,趴上去睡觉。
烦死了,臭丫头!
月考过后,紧接而来的就是体育测试。二十分的满分分数让闻歌不敢怠慢,考试前每天早起半个小时绕着公寓外围跑一圈,顺便带早饭回去。
下午放学后也会留半个小时,绕着操场跑完再回家。
辛姨怕打扰她学习,通常都是周六的晚上会打电话问问她的情况。她今天和随安然约在图书馆买书,回来的就晚了些。
辛姨来电话时,她还在呼啦呼啦地吸着面条。
辛姨这么一盘问,这才知道,烧饭的阿姨因为自家闺女生了病要去伺候,前两天就辞职不干了。徐丽青人在外面,只能等她回来再安排,这几天,闻歌就一直在吃外面的快餐度日。
听完之后,心疼得不行。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为了考试每天这么消耗体力营养更不上肯定会影响考试。当下便让她别吃了,说等半个小时温景梵就去接她过来。
闻歌已经近两个月没去温家了,哪好意思去蹭饭。
辛姨知道她的脾气,轻轻巧巧几句话打得闻歌得软肋一阵阵发疼,这才妥协,回屋换了衣服,又拿上作业,边写边等温景梵来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