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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少远终于淡淡的,有些不太客气地说了句:“手是挺笨的。”

闻歌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她包的课本和小叔包的课本正端正的放在一起,那优胜劣汰简直不要太明显。

闻歌立刻捂脸,只露出一双黑漆漆的眼睛看着他,声音含糊又心虚:“闻歌还小,小叔和我比不羞吗?”

温少远似乎是没料到她会这样反问,微微一怔。那双深邃幽沉的眸子里有笑意漫开,如水波,一圈圈涟漪:“这样活泼些不是更好?还是不顾忌不谨慎不生分的时候招人喜欢。”

话落,他站起身,手指落在她的鼻尖上轻点了一下。根本没有顺着这个话题继续深入下去的意思,声音轻而缓地道:“跟我下来。”

闻歌还坐在椅子上,有些回不过神。

不顾忌,不谨慎,不生分……

原来……他一直看得很明白?

她小心翼翼藏拙,拼命压抑自己原来的性格,尽可能地表现出她的乖巧懂事,以证明她是个完全可以独立自主不需要花太多心思去操心的小孩。

父母离开后外婆也接连去世,葬礼过后,她孤身一人在外婆家住了好几天。

明明是熟悉的,生活了十几年的地方。可是每到晚上,她都格外害怕。夜晚这么安静,她会忍不住回想起知道父母离世的消息时,那种不敢置信痛彻心扉的感觉。

就像是有人生生用凿子在你的心口最柔软的地方狠狠地凿开了一个大洞,血流如注。闻歌知道父母职业的特殊,她也设想过,如果哪一天亲爱的爸爸妈妈突然离开……

她总觉得这一天很遥远,她还没有长大,他们怎么可能离开?可就是那样毫无预兆的,她被脸色难看至极的外婆接回家,知道这个消息时,几乎是自己都还没意识到的时候,眼泪已经成串的往下砸落。

那一段黑色的记忆,闻歌除了那沉烈又浓重的心疼的感觉,记忆里留下来的东西并不多。她只知道,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做不了任何努力,就连表情都木然得不知道如何反应。

后来外婆重病,她临死都悔恨得不愿意离开,闭眼前都不放心地反复的重复着这样一句话:“我还不想走,我的闻歌还那么小,一个人要怎么活下去……”

以前很难理解“崩溃”“疯狂”这样激烈的词语,可那时候,闻歌离它们,只有一步之遥。

没有家人,她就像是河面上的浮萍,随着水面波纹荡漾沉浮。

她不敢想象自己的未来,也不敢想象自己的未来会是什么样子。她害怕自己会不堪重负,她害怕自己哪一天学坏,她害怕自己承受不了一个人的孤单,她很害怕。

那最难熬的每个夜晚,她一个人躲在被子里瑟瑟发抖,绝望得狠了也不敢哭,就自己咬牙忍着,筋疲力尽后才能勉强睡去。

她每天都会接受各种不同的人相同的,可怜的,怜悯的目光,慢慢的,她也开始觉得自己好像真的很可怜,这种感觉……很糟糕。

所以,当辗转还能联系上表舅妈一家时,闻歌几乎有一种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但从未料到,事实远比她的想象要更加残酷。

如果没有遇上温少远,如果没有遇到温敬蒋君瑜……她不知道她的以后会变成怎样糟糕的模样,那些不能承受的伤口,至今都未结痂。

所以她很努力地表现她的乖巧懂事,她知道哪怕不开心的时候都不能表现出来,她需要做的,就是顺从。她害怕,再一次,失去一个家庭。

那种生生从家人身边剥开的感觉……太刻骨铭心,也太让她深恶痛绝。

你懂吗?

那种绝境逢生的感觉。

被人从黑暗一把拉进光明里。被黑暗抚摸占据,几乎要把所有的信念都要吞没的时候。你的救世主宛如神邸般出现,让你在有生之年,还能感受到阳光亲吻眼睛时,那温暖又明亮的感觉。

闻歌始终觉得,遇见温少远,便是她的一场新生。

怎么会有这么固执的,几乎到有些偏执的想法?

也许是因为,他是第一个站在她的窗前,把手从斑驳的防盗窗里伸过来和她握手的人。那种久违的温暖,就像是沙漠中频临死亡前的旅人,在生命最后那一刻,终逢甘霖的感觉。

治愈小剧场:

从小养成的很多种和温少远有关的习惯中,其中一种就是,只要和温少远共处一室,无论多专注地在做一件事情,总能不知不觉地出神到……面前那个男人的身上。

他低眸,正在看文件。左手搭在键盘上,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倏然的,他的眉峰一拢,抬眸看过来,目光沉静。

偷看被逮个正着的某人,立刻熟稔地东张西望,欲盖弥彰。

安静的几分钟后,温少远想起什么,忽然笑起来,那手指在办公桌上轻轻一点,问她:“还记不记得,你十七岁那年在这里,跟我说了什么?”

闻歌撅嘴,哪里还记得,她说过的话那么多……

“你说,十八岁生日的时候一定要跟喜欢的人告白。”他眉眼染上淡淡的笑意,睨着她:“真的,一点印象都没有?”

声音里,已然带上了几分威胁。

闻歌……很不情愿地想了起来。当初她这么说之后,他还大发雷霆了……以前不知道他怎么发那么大的火,现在回想起来,怎么越想越觉得是——吃醋啊!

☆、第八章

闻歌整理好情绪下楼时,并没有看见温少远的身影。老爷子正靠在沙发椅背上抱着收音机听戏曲,这是他的习惯。

老一辈的人对老祖宗留下来的东西总是格外尊崇又喜爱。

那咿咿呀呀的娇柔声音正掀起一个高音,一路到达顶峰,又婉转而下。

老爷子听得双眼一眯,愉悦地敲了敲搭在膝盖上的手指。

见她下来,不待她询问,就指了指门口:“少远出去了,你要找他就去前门。”

辛姨正好推门进来,见闻歌要往外走,笑了笑。等看着闻歌走出去了,这才在老爷子身旁坐下来,替他斟上参茶,淡淡说道:“少远对闻歌倒是有心。”

老爷子半睁开眼睛看了她一眼,“哦”了一声,饶有兴趣地问道:“那小子又做什么了?”

“给闻歌买了辆自行车。”辛姨顿了顿,装作不经意的说道:“前两天,她还旁敲侧击地问过我,会不会让您不方便。”

老爷子笑了笑,没吱声。

直到那戏曲里,花旦的戏份结束,他这才懒洋洋地问辛姨:“是不是觉得我太固执,不近人情了?”

辛姨正在给闻歌织小背心,闻言,手上的动作一顿,想了想,回答:“我理解您。”

这算是变相的默认了。

老爷子再没说话,闭着眼,轻舒了一口气。

……

闻歌鞋子也没换,探出脑袋往外看去。远处的铁门紧闭,不像是要出门的样子,那人去哪了?

快到正午,阳光越发的热烈,灼热的阳光落下来,晒得人皮肤一阵微微得发烫。

她走出去几步,一转头,这才看见在不远处藤蔓架下的温少远。

他正坐在一辆崭新的自行车车垫上,双手环胸,一只脚还踩在脚踏板上,另一只脚落在地面上支撑着自己和自行车,那腿修长,笔直,在阳光下,线条格外好看。

此刻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显然是等了她一会,见她四处梭巡自己也未出声,倒像是在等她自己发现。

闻歌赶紧回去换了鞋,跑出来。

他已经下车了,正在调试刹车。见她过来,简短地说道:“上车试试,我在后面扶着你。”

“啊?”闻歌瞪着面前这崭新的自行车半晌,这才磨磨蹭蹭地……爬上去。

她对自行车有些阴影。

闻歌自打上学后一直都是外婆接送,后来外婆年纪渐渐大了,腿脚也不好。闻歌舍不得她再这么辛苦地接送,就跟住在不远的随安然借了自行车学骑车。

结果第一天刚学,就因为没握稳方向盘,冲进了……门口的小河里。

幸好随安然不放心她,一直在旁边看着,一出事就赶紧找人把她捞了上来。结果……闻歌掉下去的时候也不知道磕碰到了哪里,腿青了半个多月。

温少远已经扶住了车后座,看她迟迟不上去,挑了挑眉:“害怕?”

闻歌摇摇头,鼓着脸,在心里默默给自己打气,然后一鼓作气地踩上了脚踏板就往前蹬去。

很显然的,她的平衡感实在有些糟糕。车出去没几步,方向盘就是一弯,眼看着就要倾斜着地,后面伸出一只手,稳稳地覆在了她的手背上,也握住了方向盘。

闻歌一怔,垂眸看去。

那双手白净修长,骨节分明,温热又干燥。掌心带着力量,捏的她手指有些疼,却又让人格外安心。

她还在出神,便听耳畔,他的嗓音低沉又严厉:“看哪呢?”

闻歌立刻回神,看向前方。

阳光下,地面上铺陈的瓷砖都有些反光,微微的眩目。

闻歌努力看着前面的路,努力的平衡方向。刚找到一点感觉,手背上的力量一松……闻歌目光一乱,几乎是立刻的,就又握不住方向盘。

“慌什么?”他沉沉的声音带上了几分笑意,那原本收回去的手瞬间改了主意又落在她的手臂上,稳稳地握住她。

这一松一紧间,闻歌已经紧张地出了一脑门的汗。二月末的寒风一过,鼻尖微微地透着凉意。

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松开手的,闻歌脚下生风地往前踩,一偏头,看见他站在刚才那处荫凉下正看着自己,顿时一个激灵,直接捏了刹车跳下来……

落地时,因为这毫无防备的自虐式,脚底心一阵发麻。那麻意入骨,便成了钻心的痛。她忍不住趴在方向盘上,一抬头,见他已经走到了面前,抽了抽唇角,脸色发白地问道:“小叔,你什么时候松手的?”

那声音软软的,带着闻歌自己也没察觉的娇憨。

温少远低头深深看了她一眼,微扬起唇角,淡声道:“松开有一会了。”

他没察觉她的异样,握住方向盘,示意她迈过来:“差不多了,先休息下,吃过饭再继续。”

闻歌“哦”了一声,忍了忍脚底心那一阵还未散去的麻意,抬头又瞥了他一眼,迟疑地抬手扶住他的手臂,迈过车身。

这么一靠近,她才恍然发现,才这么一会的功夫,他就已经出了很多的汗。想起刚才他稳稳地扶住自己时,因为用力而泛着青白的骨节,闻歌微微一怔,呆呆地看着他。

温少远把车停在了荫凉处,一回身才发现闻歌并没有跟上来。他停住脚步,看向她。

察觉到他的视线,闻歌这才小跑着跟上去,在快进门时,用力地扯了一下他的衣角。见他停步,转头看过来,仰起脸,笑得眯起了眼:“谢谢小叔。”

温少远微顿。

女孩的眉目在阳光下,似是被打上了一层柔光,那眯起的眼就像是月牙,弯弯的一轮。

他曲指,很是自然地在她鼻尖刮了一下:“不客气。”

她每一次的认真,他总能发现,并且珍而重之。

眨眼,学期已过半。

闻歌已经完全适应了学校的生活,但当然,这是闻歌单方面的想法。

老爷子接到班主任的电访,班主任在高度肯定了闻歌学习的努力上进以及对闻歌的看重和期待后,提出了几个“可是”,其中一个就是——不合群。

于是,委婉地提出了闻歌性格上的质疑,并积极表示自己非常愿意配合维护青少年成长的心理健康。

老爷子听到最后才知道,期中考试后,学校里组织了一场家长会。需要学生家长到校参加,就算不能参加也请致电了解一下孩子在校的情况。

因为两者闻歌都没做到,班主任干脆自己亲切致电,及时了解学生情况。

温老爷子有些诧异,因为闻歌连提都没有提起过。但当下,还是先压下了心底的疑惑,把责任揽到了自己的忘性大上,并表示会近日就去学校一趟。

挂断电话后,老爷子想了想,给温少远打了一个电话,急招回家。

莫名其妙被跳过的闻歌,直到温少远回来,这才知道她热心的班主任干了什么事……

已经是4月末,正是春天温度反复的时节。下午快放学时下了一场大雨,闻歌毫无准备地被浇了一身,回家第一件事就是洗了个热水澡。

等吃过饭,便有些无精打采地捂着毛毯坐在床上背课本。

安静的夜晚,屋外磅礴的雨声便显得格外响亮。那雨点落在地面上,溅出水花的声音似乎都清晰可闻。

闻歌捧着书本有些出神,脑海里思绪有些乱,一会想着太爷爷摆在后花园里的珍贵的花种是不是已经搬进屋了。

一会想起往年L市的春天,水乡的雨在她的不是很清晰的记忆里已经模糊了,只依稀觉得总是很温和。那雨滴似万千绣花针,细密得斜打而下,落在湖面上,一圈圈涟漪,诗情画意。

一会又想起外婆,脑海里总有那么一帧是外婆坐在屋里,编着白色的草帽。她刚从外面玩耍回来,调皮地伸出脏兮兮得手去摸那草帽,然后外婆看着那黑手印总是无奈又好气地叫她名字。

最后那段回忆,因为过得太久远,她渐渐有些记不太清楚,不知道到底发生过什么。是她的以往,还是只是一段梦,模糊得似乎即将要消散的梦。

只有外婆那语气,还清晰得就在耳边,柔柔的,也碎碎的。

这样的雨天,想起这些,便格外脆弱。

她回过神,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哭了,眼睛热热的,脸上温热的湿漉。不待她再发泄一下自己的情绪,门外响起规律的敲门声,大概是没听到回应,又敲了几下。

闻歌这才慌乱地摸了一把脸,低头去开门。

因为垂着眼,有限的视线里看到的是一双男式拖鞋……还是温少远的。

闻歌狐疑地瞪圆眼。

温少远大三,又要兼顾学校,又要兼顾刚起步的事业。几乎忙得没空回来,因为温敬的托付,这才每周六送她回家后,小住一天。

今天才周四……

她错愕地抬起头,视线有些模糊。她眨了一下眼,刚确认是他。就见他伸手,轻捏住自己的下巴,微微抬起,然后俯下身认真地看了一眼。

“哭了?”他问。

☆、第九章

闻歌有些愣住,下巴上的温度和轻柔的力量让她有些不知所措。尤其,始作俑者还一脸认真的在打量她,那眼神,像是要看进她的心里。

她耳根微微有些发烫,不自然地避开他的眼睛。正想说“看书看得眼睛酸,揉了揉眼睛就红了”,但“没有”两个字刚吐出,她就是一顿,转口,声若蚊蝇地解释:“嗯……我突然有些想外婆了。”

温少远沉默一瞬,松开手。握住她的手腕拉住她往房间里一退,自己则上前一步。进屋后,松开她的手腕,反手关上门。

这一下,楼下辛姨走动的声音直接被房门隔绝在外。

温少远看了眼她的房间,整理得很整齐,辛姨说她几乎不动房里的摆设。就算是给她新添上的,也总是规整地原样放着。

这样的小心翼翼,丝毫未改。却难得的,开始对他说实话。

他往床上丢着的语文书看了眼,径直走到她的书桌前坐下,也未开口提来意,先是问她:“今天的作业呢?都拿来给我看看。”

闻歌“哦”了一声,脸红红地摸了一下被他握过,似乎还残留着他温度的手腕,跑过去拉开书包找作业。

一一摆放到他面前了,又从书桌上垒放着的书本里抽出他布置的“家庭作业”。做完这些,闻歌往后退一步,笔直地站在书桌旁。这一套动作行云流水般,她自己也觉得好笑……怎么弄得跟办公室听训一样。

温少远瞥了她一眼,意外地没让她坐下。翻了翻她的数学作业,那眉头渐渐拢起。从笔筒里抽出只铅笔,顺手挑了几处做错的地方。

闻歌探过脑袋去看了眼,幸好……错得不多。

等全部的作业检查完毕,温少远合上作业本,这才开口问她:“家长会为什么不说?”

声音平淡,并没有蕴含多少情绪,就像是一杯温吞的白开水,别说无色,还无味。可偏偏让闻歌察觉到他语气里凝结的沉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