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四的脸阴沉下来:“去年秋天,我曾警告过你们,不要多管闲事,可是……婉娘,我一直敬重你有胆有识,但你千不该万不该,你管得太多了。”
沫儿惊叫道:“原来是你送的木魁娃娃?”去年秋季,沫儿在一墙之隔的钱家后园里发现一株幽冥草,婉娘贪财,将它移植闻香榭,后来被人隔墙投过一个包裹,里面有一个成熟的木魁果,还有一个布条,上面用朱砂写着“勿管闲事”四个字。
老四痛心疾首道:“不错,我一直当闻香榭是朋友,着实不想让你们参与此事,所以特意写了纸条提醒,还送了一颗木魁果给你!”
婉娘点头叹道:“我说呢,一直琢磨不透写这个纸条的人到底是什么用意,原来是你写的。如此说来,你老早就谋划着这么一天了,是不是?”
老四双目如电,恨恨道:“去年我利用岳母同钱衡的关系,控制了钱家父子三人,想着只要幽冥草种植成功,加拘上三个生魂,便可功力大增,谁知你和雪儿横插一杠,导致我功亏一篑。”
婉娘不恼不怒,莞尔道:“你将幽冥草种植在我闻香榭的隔壁,不是相中我园中奇花异草的花灵么?我是什么样的人你最清楚,管你是谁,想占我便宜可不容易,我自然取了来。所以这事儿,原是你打错了主意。”
老四哼了一声,悻悻道:“好吧。这个算我有错在先。但银器王凡的家事,同你什么相干?”
沫儿越听越是心惊,银器王凡偷情休妻,野鸡精惑乱王家,竟然也同老四有关。老四因为香木一事成为捕快,表面上一直同闻香榭交好,是为数不多常出入闻香榭的人物之一,没想到,他才是隐藏最深的那个人。
婉娘皱眉看着他,娇嗔道:“老四,你堂堂一个人前光明磊落、英勇神武的捕快,还做出贪人钱财、拘人生魂这种事,可太不该了。”
沫儿不等老四讲话,道:“所以就有了后面的香云阁污蔑闻香榭事件。”老四恼怒闻香榭多事,得知老赖给阿萝治脸心切,便同老赖勾结,用半边娇毒害年轻男女,偷盗官府停尸房热尸,并以此事大肆造谣,说闻香榭用死人尸油熬制胭脂水粉,致使闻香榭一度门可罗雀。
文清早听得傻了,看着老四瞠目结舌。婉娘苦笑道:“我当时可是一点都没怀疑你,那晚捉拿老赖,我竟然还叫三哥通知了你去,想着给你一个立功的机会。”
老四嘴角挑起,哼了一声,毫不掩饰他心底的得意。沫儿冷冷道:“袁天师。”
老四下意识地将眼神转向沫儿。沫儿重复道:“袁天师。你才是袁天师。”
老四笑了,对婉娘道:“闻香榭里,你知道我最讨厌谁吗?就是她,这个整天扮成小子样儿的小泼皮无赖。但我越讨厌她,就越发好奇,想看看她同她爹娘到底有几分相像。”
沫儿惊叫起来:“你认识我爹娘?”随即明白,老四既然能扮鳌公,自然能扮成任何一个老头子。那日挑拨自己和婉娘关系的神秘男子,可能也是老四。
老四笑而不答,继续道:“新昌公主想救活驸马,雪儿想救出霸下,霸下急于摆脱死门,这三人倒是很好的棋子,所以便有了鬼冢。”
文清终于开口说话了:“小安同你无冤无仇,你用七魂钉害她干吗?”
老四挺直脊背,大义凛然道:“非我族类,人人得而诛之。”看到熟悉的动作表情,沫儿确认无误,他就是那日的神秘男子。
文清又急又气,道:“小安和雪儿姑娘好好地开她的布庄,并无害人之心,反倒是你,表面刚正不阿,背地里心狠手辣,以如此借口肆意害人,你还有人性吗?”
老四第一次见文清骂人,甚感新奇,嘿嘿笑了两声,道:“文清还真是个好孩子。再大一些,不如随我去做捕快如何?”
婉娘哈哈大笑:“我怕跟着你好孩子也变坏孩子了,还是跟着我,不过贪财小气些而已。”
老四也不以为意,陪着笑了几声,道:“唉,我也倒霉,那晚一时心软,没有趁机除了你,结果倒连累自己丢了一只眼睛。”沫儿想起他曾同自己和文清并肩而行,想来不知他当时动了多少个加害自己的念头,不由得惊出一身冷汗。
婉娘道:“我猜想,那晚即使鬼冢成功,新昌公主的驸马复活,霸公顺利摆脱死门,只怕最终的受益者也是你吧?”
老四谦虚道:“这算是各取所需。那晚我见大势已去,便向霸下传递信号,要他放弃,我们择日另想办法,没想到他竟然如此心狠,非要收了雪儿姑娘的灵气。”
婉娘笑道:“这也是天意,活该你少一只眼睛。夜路走多了,总会遇上鬼。”
老四的五官顿时狰狞,随即又恢复正常。婉娘道:“难为我四处寻找奇花异草,想给你治疗眼睛。可是直到这个时候,我仍然没有怀疑你,相信你是被胁迫的。”
老四诚挚道:“我这辈子,最佩服的女人就是你。要不是我身负重任,我定然会爱上婉娘你的。真的。”
婉娘嫣然一笑道:“承蒙抬爱,受宠若惊。只是你为何不休整些时日,怎么这么快便启动盅虫了呢?”
老四摸着鼻子道:“我实在是等不及了。我本来想着只要你安心卖你的香粉,不多管闲事,我就放你一马,可你偏偏仗着自己法术高能力强,什么事都想管,害得我这么多年的努力付之一炬,迫不得已,只好利用今年虫年之际,奋力一搏。”
沫儿诧异道:“什么是虫年?”
老四道:“虫年么,便是虫子比往年相比格外多些。”原来天地看似无常,实则有道,天时、地利、风水、气候甚至包括一些人为的因素共同作用,使得每一年都有一些独特的属性。比如风年,往往干燥多风,水年,则容易发生内涝,而虫年,便是今年的气候温度特别适宜昆虫生长。
沫儿伸手打落飞在自己眼前的一只蠓虫,道:“原来是你养的盅虫。”
老四恼火道:“是,鬼冢之后,我依然不想同你们作对。所以偷偷在城中乔装成郎中,开了家医馆,选择了一些青壮年妇女,用来做人盅。”他哀怨地望着婉娘,那种神态,倒真像是一个痴心人对着反复辜负自己的爱人,又爱又恨的样子。
婉娘看着他,温柔道:“是,公孙小姐来我这里买香粉,我发现她怀的不是胎儿,便忍不住手贱,替她化解了去。”沫儿想起胡屠夫之妻,生生地诞下一窝虫胎,看来也是老四的大作了。
老四悲伤道:“后来我发现,我选中的三十多个人盅,竟然没有一个中用的。”
婉娘叹道:“其实真不是我想多管闲事,只是在我眼皮子底下,看不得人家受罪。你说我若不管,到了端午前后,那些被选中的人盅女子个个生下一条虫子来,这洛阳城还不得闹翻了天了?太平盛世的,没得惊扰了百姓。”沫儿心想,怪不得那段时日紫蜮膏卖得飞快,原来是婉娘找了被施盅者,特地交代她们来买。
婉娘见老四阴着一张脸,道:“其实我若是不管,你也不见得能得了好去。圆卓养了黑蛇,专门对付你的盅虫。”
老四张嘴似要辩解,看到婉娘澄澈的眼神,顿时沮丧,道:“原来你早知道了。”
婉娘娇嗔道:“呸呸,枉我自称精明,被你骗得好苦。”老四所谓的被囚土牢,实际上是在假扮郎中寻找合适的人盅,后来见婉娘插手此事,而且发现圆卓也专门饲养了黑蛇对付盅虫,便耍了心眼,故意引导闻香榭往圆卓身上怀疑。
他看到圆卓有拨动念珠的习惯性动作,故意多次提到袁天师左手拇指食指摩擦等特征,还将丢失的披风故意藏在戒色的床下,欲借闻香榭之手除掉圆卓。
婉娘道:“圆卓发现有人施盅,苦无无破解之法,只好以毒攻毒,驱动地蠕龙来除掉盅虫,又不便说出真相,只能骗戒色帮他养蛇。可惜我不明就里,冤枉了他。唉,这件事,实在让我无地自容。”圆卓饲养的黑蛇曾被人发现,情急之下编了个“龙神”之说,还真吸引了一些求子若渴的男女信拜。
圆卓为了监视老四,用黑蛇控制生于阴时的胡青夏假冒钱玉屏,却被老四察觉。老四将计就计,反而利用闻香榭的玄沙香除掉了圆卓。
婉娘赞道:“老四,你心思缜密,步步为营,相比之下,圆卓急躁自大,比你差得远了。”
事情竟然是这样,文清和沫儿再回想起当时的情形,真觉得如同做梦一般不可思议。
老四一张黑脸激动得通红,道:“多谢婉娘帮我除去心腹大患。你也算是女中豪杰,可惜你是异类……”他叹了口气,“否则,若是我们俩联手,定然天下无敌。”
婉娘眼波盈盈,笑道:“哎呀,我可不敢,要是我有这个心思,玉屏不杀我,你岳母也非吃了我不可。”接着又诚恳道:“玉屏身子不便,住在那么个阴暗潮湿的地下可不好,钱夫人又担心得紧,还是赶紧搬出来吧。”
老四的笑容僵在了脸上:“你……见到玉屏了?”
婉娘道:“当然。原来钱玉屏就躲在你家,真是好玩。”
老四嘿嘿干笑了几声,闪烁其词道:“我找到她后,本想及时通知你的,可有事耽误了,后来便不知如何开口了。”
婉娘也不深究,饶有兴趣地打量着对面柱子上披头散发的男子,慢悠悠道:“鳌公待你不薄,将整条巷子都交由你打理,全心传授你道术,你干吗将他也掳了来?”接着朝对面乾卦那个披头散发的假老四高声叫道:“鳌公!醒醒!”
那人竟然是鳌公!
〔九〕
沫儿先前还一直以为,此事定然有鳌公在背后撑腰,说不定到今晚的关键时刻,鳌公便会出现,没想到,他竟然也遭到了老四的暗算。
鳌公垂着头,一动不动。婉娘看看鳌公,又回头端详着老四的脸,道:“我发现你同鳌公还真有几分相像呢。可怜鳌公,临老了遭此大难。”
老四换了一副表情,咬牙切齿道:“自己作孽,当然得自己承担。”
婉娘惊讶道:“怎么,鳌公不是一直在帮你么?”
老四抱着头蹲了下来,喃喃道:“我恨他,我恨他。”在婉娘的淳淳诱导之下,老四说出了一个惊天的秘密。
王老四,竟然是鳌公的私生子。
三十五年前的夏天,鳌公外出打猎,在洛水北岸山野上偶遇一女子孟秋,见其姿色秀丽,一时色心大起,不顾孟秋苦苦哀求,将其奸污,并致其怀孕。
青年女子未婚先孕,饶是大唐民风开放,也容不得这种事情。孟秋生下孩子不足一岁,整个家族迫于声誉将其赶出家门。
老四瞪着昏迷不醒的鳌公,道:“我娘带着我四处漂泊,吃尽苦头。在我三岁时,有一日竟然又碰上了这个老贼。”鳌公在城外饮酒作乐,早忘了自己当年轻薄孟秋之事,见她一身小妇人打扮,干净利落,趁着酒兴调戏她。
老四道:“我娘这么些年来一直对他念念不忘,不料他根本就不记得自己,更不知道还有个孩子。那日他喝了酒,被几个狐朋狗友一撺掇,竟然又去轻薄我娘,还……叫他的朋友一起轻薄……”老四捧着脸,像个孩子一个嚎啕大哭。
婉娘安静地看着他,道:“鳌公风流成性,我原来也听说过。这个确实是他活该。”
老四擤了一把鼻涕,道:“从那以后,我娘性情大变,她恨男人,却又离不开男人。这个老贼,将我娘和我的一生,全毁了。”
沫儿的鼻子有些发酸,小声道:“那你娘如今呢?”
不料老四突然一声暴喝,冲到沫儿跟前,一双通红的眼睛恶狠狠瞪着他,一字一顿道:“她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