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娘叹道:“要是这个,放你房间便可,放青夏房里算怎么回事?”
胡氏哑然不语,愣了片刻,小心翼翼道:“其实我也不明白,我想要个娃娃,同青夏有什么关系。老和尚说,不要我多问,只管照做便是。婉娘您说说,青夏到底是怎么了?”
婉娘道:“胡婶你被人利用了。有人知道你求子心切,骗你是供养龙神,实际上,他们是驱动这个所谓的龙神附在青夏的身上,控制青夏的行为。至于为什么选择青夏而不是其他人……青夏哪天生日?”
胡氏忙道:“可巧哩,她同我一天生日,都是七月十四午夜。”沫儿突然联想到胡氏当年被元镇真人掳去生魂,这次被人种下盅虫,以及青夏被选作人傀,看来都与命格属阴有关。
婉娘良久才道:“那可真够巧的。”
胡氏虽不敢明里埋怨婉娘多事,但见婉娘将青夏被邪祟俯身一事全都怪罪在自己身上,总是有些气不忿,便辩解道:“其实青夏皮肤的那些变化,早在三个月前就有了,不过当时她是那种……”她用手比划了下,觉得难以形容,皱眉道:“怎么说呢,是那种像肉虫子一样,一条条的横纹,可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变成蛇纹了。”
婉娘“哦”了一声,似乎有些惊讶。
胡氏斜眼瞟着婉娘,试探道:“要是今日您不来,青夏她……不会出什么事吧?”刚才沫儿打破她的五谷坛,她很是心疼,却不敢说什么。如今青夏恢复正常了,一想起自己还是膝下无子,顿时觉得后悔:要是婉娘不来,捱过今日,一切都结束了,岂不是两全其美?
婉娘仰脸看天,自言自语道:“五月初五午时三刻,正是毒虫出没之时。”转脸对胡氏道:“老和尚一定没同你讲,今日午时,毒虫将破肚而出,青夏必死无疑。”
胡氏打了一个寒颤,哆嗦道:“……真的?”
婉娘叹道:“胡婶身体不错,好好调养,定能怀上,可不能再信这些邪性东西了。”
胡氏一阵后怕,拍着大腿道:“哪里想到那个老和尚也会骗人……”说着流下泪来,道:“算了,生孩子这事,随缘吧。有就有,没有就没有,不再强求了。”
婉娘道:“胡婶这样想最好。”
〔八〕
胡氏送了婉娘等出门,果然给了一块猪肉作为答谢。沫儿想起黑蛇提到的“人傀”,问道:“到底什么是人傀?”
婉娘嘻嘻笑道:“这还不好理解?自然是用人做傀儡。”
文清好奇道:“怎么做?”
婉娘把两手放在沫儿的头顶,作势胡乱扒拉:“把你的头皮扒开,在颅骨上钻一个洞,你就是能当人傀了。”沫儿一把将她的手打开:“胡说,难道青夏的头皮被人扒开过?我看不像。”
婉娘故作神秘道:“她的头皮没被人扒开,但是她天生颅骨有洞。”原来刚才婉娘扎针时发现,她一侧头骨上,有个一文钱大小的孔洞。
颅骨天生缺陷,最容易招鬼,这种说法在洛阳流传甚广。
沫儿将信将疑,道:“从外面看,她的脑袋好好的,同常人并无不同。”
婉娘白了他一眼,道:“要是一个核桃,壳儿没长齐,将里面的核桃仁暴露出来,你说会怎么样?”
沫儿快速答道:“核桃仁会自己挤着长到外面来。”
婉娘道:“人脑也是这样,要是没了外面这层坚硬的头骨,只怕什么奇形怪状的样子都有。像她这种情况,缺了一块颅骨,对应下面的脑子不受保护,也不受压迫,自己疯长,外表看虽然没什么,但牵动经脉,最容易阴阳不调,引发癔症、幻想。所以那些龙神之类的,只是诱因。”
文清听得糊涂了,道:“这么说,青夏姑娘不是胡婶害的了?”
婉娘道:“也不能这么说。她阳气弱,阴气重,最容易中邪,一般情况,也就是性情古怪罢了,但让胡婶这么一闹,将其身体内的邪性全部诱发出来,不仅行为怪异,连皮肤五官都发生了变化,早就不是寻常人的样子了。”
沫儿一想,挠头道:“不对呀,我刚才明明看到有条蛇的影子从她身上挣脱出来跑了,然后她便恢复正常了。”
婉娘笑道:“你看到的也是幻象。”
沫儿的表情比文清还傻,用力在自己手臂上掐了一把,道:“啊哟,好痛。早知道刚才叫上文清做个证。”
婉娘抿嘴一笑,道:“人家一个大姑娘家,衣不蔽体的,文清一个大小伙子,怎么叫?”
文清这下倒是反应快了,傻笑道:“这么说沫儿也应该避嫌的,不过有病不忌医,治病要紧。”沫儿顿时红了脸,含含糊糊道:“嗯,治病要紧。”
当时文清胡氏等人都不在场,自然不晓得胡青夏化身黑蛇时的情境。可是沫儿心里甚是疑惑,自己常常看到一些不该看到的东西,难道也是颅骨没长好?想到这里,他抱着自己的脑袋一阵乱摸乱按。
文清紧张道:“沫儿你头疼吗?”
婉娘抿嘴笑道:“他想了解自己到底能不能做人傀。”
还好,各处头骨都好好的,并无摸到一处软的孔洞。三人聊着,已经回到家里,黄三准备好了午饭。四人一边吃饭,一边闲聊。
沫儿满意地敲了敲自己的脑袋,道:“我还有一事不明,这个胡青夏,每天假扮钱玉屏做什么?”
婉娘沉吟道:“看她那样子,自己也说不清她为何假冒钱玉屏。如此说来,老四出狱之后看到的确实是胡青夏,而不是钱玉屏。”
文清道:“这事要不要告诉四叔?”
沫儿含着筷子道:“告诉他做什么?胡青夏犯癔症,天天跑去冒充钱玉屏,如今好不容易好了,王老四可别再刺激她。”
文清点头称是,笑道:“胡婶说得不错,婉娘这是妙手回春,可以做郎中了。”
婉娘扑哧一声笑了。沫儿嘴上不饶人,嘲笑道:“做什么郎中啊,我看去做个神婆子倒好。”
文清道:“玄沙香的原料我以前从未见过,原来它不仅能够驱虫,还能治疗邪症。”
婉娘经不起夸,一夸便得意忘形:“当然当然。我的香粉,洛阳第一家。”又笑吟吟道:“你们猜玄香是什么东西?”
两人皆摇头不知。婉娘笑道:“笨蛋,玄香就是墨的别称。”
沫儿一口馒头渣子喷到桌子上:“墨?臭烘烘的墨块,还起个这么风雅的名字?”
婉娘皱眉躲避:“你一个大姑娘家,能不能吃饭文雅些?”文清纠正道:“婉娘你说错啦。”
婉娘嘿嘿笑道:“是是,我说错了。沫儿你一个半大小子,要是还这么不注意形象,可就找不到小媳妇了。”
沫儿装没听见,用衣袖胡乱抹了一把脸,道:“别扯开话题,墨同香有什么关系?”
婉娘道:“首先我要纠正你,好的墨,不仅不臭,还有一股独特的清香呢。如今用的墨块,是用松烟做的,但早前的墨,是用一种特别的黑色石头,也称石墨。这种石墨,据说是女娲娘娘补天时所用五彩石的一种,只有东海外天台山上才有。”
寻常的墨线可校正曲直,尚有匡正驱邪之意,更不用提这种女娲娘娘留下的东西,自然非一般俗物。而有一种植物,专长于石墨之上,它吸收了石墨的香味,长出的叶子都带着一股墨香,所以叫做玄香树。
天地万物,相生相克,若是植物,自然会有害虫。不知何时,便有一种虫子专以玄香树叶为食,石墨的香味又顺势导入虫子体内,所以这些虫子便叫做化香虫,它所排出的粪便自有一股清香,叫做玄沙。
上次婉娘出去打探消息,无意经过西市,竟然发现有个高丽人拉着一车玄香树叶叫卖。寻常百姓哪里认得这种东西,见这种大树叶子又不能吃又无处用,自然无人购买,给婉娘捡了个大漏子。
玄沙香其实算是驱虫香料,只是借助石墨的灵气,吸入体内后,可调节阴阳,凝神固元。因黑蛇被虫子控制,点燃玄沙香之后,寄居在黑蛇体内的虫子受惊,纷纷出动。
婉娘说着,突然啊了一声,掩住了嘴巴。
沫儿疑惑道:“怎么了?”
婉娘看向黄三,缓缓道:“到底是虫子控制黑蛇,还是黑蛇控制虫子?”
黄三沙哑道:“不管谁控制谁,这么多毒虫,总归不是好事。”想想若是端午这日,大量虫子出没洛阳城,不知道会有多少人受惊扰。
婉娘松了一口气,道:“唉,吓死我了,还以为做错了呢。”
沫儿却道:“这不是同紫蜮膏一样的功效么,看起来还不如紫蜮膏,直接将寄生的盅虫化为清水,又不伤宿主。”
婉娘摇摇头,道:“不一样,如果说紫蜮膏如同清风细雨,玄沙香就是烈火猛药。紫蜮膏主要治疗毒虫叮咬,一定要找到叮咬的点才行,而玄沙香是发散型的,功效要大得多,只是容易伤到本体。”
如今关于玄沙香一事,事情大致明了。可是圆卓为何卷入此事,他到底是不是袁天师,真正的钱玉屏在哪里,新昌公主的师父是谁,还是一团迷雾。
四人吃了粽子,喝了雄黄酒,婉娘吩咐道:“文清,你和沫儿下午去城外采些草药,菖蒲、蒿草、艾叶都是最嫩的时候。顺便看看城外的石榴花开了没,采些来做胭脂用。”
两人欢呼雀跃。婉娘突然想起什么,对黄三道:“三哥,你这两日打听的怎么样?”
黄三的脸色不太好,道:“开国侯鳌公这两年闭门不出,家中产业都交给子孙打理,但生意大不如前。另据罗汉说,一个神秘男子常出入鳌府,谁也不知是何来历。还有……”他从上面货架上拿出一块巴掌大的东西递过来,低声道:“乌冬罗汉四处都找了,说是小公主事件之后,他外出云游,去年回到洛阳没多久,就不见了踪迹。这个,十有八九是他的……遗骨。”
婉娘的笑容凝固在了脸上。
文清刚换了衣服经过,探头一看,随口道:“咦,这不是在土丘里捡的龟甲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