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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老年男子冷笑着道:“这么个蠢人,值得么?还是想想你自己吧!”一甩衣袖走了过来,踩得地上的花瓣和积雪吱吱地想。
一个年轻女子低声道:“是,他太傻了。”低着头慢慢跟了过来。
沫儿撩开干枯的灌木叶子,偷眼看去。前面的男子穿着一件玄色大氅,还戴一顶黑色宽沿帽子,裹得甚为严实,看不到面目,声音有些耳熟,却不能确定在哪里听到过。而后面的女子身着柔紫色香云纱襦裙,浅紫色珍珠腰带,外面披着同色掐丝软棉锦袍,眉眼灵动,身量苗条,正是雪儿布庄的雪儿姑娘。
文清小声道:“她不是去找郎中了吗?”沫儿唯恐象上次在新昌公主府里一样被发觉,连忙摆手,要他别出声。
雪儿垂着眼睛站着。老年男子走到老梅树前站住,绕着走了几圈,干笑道:“你不该来洛阳。”
雪儿苦笑道:“不该来,可是已经来了。”
老者咯咯地笑起来,道:“来了好,来了好。这是我们的缘分。”
雪儿道:“还是那句话,请放了他。”
老者道:“好,我就给你个面子。但我从来不做赔本生意。你拿什么来换?”
雪儿低头道:“我经营多年布庄。我愿将布庄折抵给您,连同积蓄。”
老者哈哈大笑,震得梅树上的残雪纷纷落下,“若是想要布庄,我用得着费这老大功夫?不用装傻,我想要什么你很清楚。”
雪儿的头垂得更低了:“在下一个弱女子,除了布庄,身无长物,实在不知道您想要什么。”
老者突然欺身上前,挑起雪儿的下巴,咯咯笑道:“好一个揣着明白装糊涂的雪儿!”
雪儿略一偏头,推开老者的手,平静地直视着他,道:“我不喜欢猜谜。”
老者突然道:“你知道么,洛阳城中,我最欣赏的女子原本只有一位,如今你也算得上一位了。你们俩同样不亢不卑,面对任何威逼利诱都不惊慌,这点可真让我喜欢。”
雪儿淡淡道:“那我该说荣幸了?”老者凝神看了她片刻,拍腿笑道:“真好,真好,要是我还年轻,我真会爱上你的。”
雪儿慢慢走到梅树下,道:“谢谢您厚爱。”
老者仰脸大笑了一阵,道:“我不喜欢强迫人,这门生意你爱做不做。朱公子对你一往情深,千里迢迢追至洛阳,我想你不愿看到他客死他乡吧?”
朱公子原来喜欢的是雪儿。婉娘同雪儿相像,怪不得他每次见到婉娘都张口结舌,看来也不完全是装的。
雪儿叹了一口气,道:“我欠他一个人情。所以才来求你。”
老者道:“还是那句话,做生意需要本钱。救他可以,你拿什么来换?”
雪儿抚弄着梅树干上的乌钉,眼里盈出泪光,“你已经做了,还问我做什么?”
老者喜出望外,两眼放光道:“这么说你同意了?”
雪儿不出声,将脸贴在树干,低声道:“小安,对不住啦。”
文清和沫儿听雪儿对着梅树叫出小安的名字,不由得面面相觑,百思不解。
老者默然看着雪儿。雪儿拔下头上的长簪,朝左手中指扎去,挤出七滴血在七个乌钉上,咬着嘴唇道:“你何时放人?”
老者道:“放心,我说话算数。明天就还你一个安然无恙的朱公子。”
雪儿点了点头,痛惜地看了看老梅树,掩面而去。
老者看着雪儿背影走远,突然俯下身子,将钉子上残留的血舔了个一干二净。但是姿态十分僵硬,倒像是被人按着脑袋一般。之后抹抹嘴巴,咯咯笑着扬长而去。
直到听不到脚步声,两人才爬了出来。钉子还在,只是锲得更深,陷入树干深处。文清焦急道:“沫儿,我要赶紧去找钳子,把这些钉子拔出来。”
沫儿默默看着梅树,迟疑道:“文清,如果……如果小安不是……不同我们一样……”他不自然地扭了下身子,说不下去了。
文清今日思维敏捷了许多,竟然很快地反应过来,低声道:“她是人或者……非人,有什么要紧?她是我们的朋友。”
在文清眼里,朋友就是朋友,不会受其他因素的影响,所以他从来不会有沫儿这种顾虑。
沫儿顿时心中一轻,如同大人一般拍了拍文清的肩,道:“你去隔壁再给小胖子两个铜板,借他家铁钳用用。”
文清会心一笑,手脚并用,爬上梅树翻过墙头,很快就拿了钳子回来,在墙头笑道:“铁钳就在窗台上放着呢。两个铜板也省了。”
当即两人也不多话,费力钳住一颗天枢位的乌钉,用尽力气往外一拔——钉子尚未拔出,沫儿用力过猛,加之左手有伤,一下子跌坐在了地上。
如此这般,两人折腾得满头大汗,这些钉子如同长在了梅树上,不能拔动半分,反倒还将树皮弄破了些,流出血一般鲜红的树汁。
沫儿坐在地上喘着粗气,看着文清仍不甘心地拔钉,道:“你说,雪儿姑娘为了救朱公子,不会要将小安给那个……”
文清性情醇厚,从不愿恶意揣度人,但听了此话,却不言语,脸色变得难看,半晌才道:“或许另有隐情吧?我总是不信。”
两人相对无言。沫儿拍了拍裤子站起来,道:“回去吧。或许其他地方也有老梅树,我们和婉娘打听了再去采。”
文清丢了铁钳,恨恨道:“真是可恶!”两人将衣服下摆扎在腰里,兜上捡的花瓣,攀上梅树准备原路返回,还未及上到墙头,只听对面小胖子家一个妇人扯着嗓子大骂道:“胖墩子,让你看门,你又死去哪里玩了?”
小胖子慌忙跑过来,道:“娘我饿啦。”
妇人伸手帮他拧了一把鼻涕,骂道:“就知道吃和玩!”扭脸看到梯子,喝道:“你是不是又偷偷爬墙了?怎么说都不听!看掉下来屁股摔成两半!”抓过小胖子在他屁股上拍了两巴掌,飞快地搬起梯子,放到另一边的门檐下,嘴里还在责骂小胖子淘气。
小胖子家墙足有一丈高,若是没了梯子,跳下去不说摔晕,至少也要崴了脚。两人无法,只好又从树上下来。
沫儿四处张望了一番,愁眉苦脸道:“从这边正门也出得去,只是怕人发现了,把我们当小偷捉起来。”
文清却盯着树干,神色凝重,伸手摸了一把鲜红的树汁,放在鼻子下嗅了嗅,小声道:“我看这棵梅树成精了,它流血了呢。”
沫儿被文清说的心里发毛,仰脸看了看当头的大太阳,着急道:“先出去,说不定婉娘有办法。”
文清无奈的点点头,跟随着沫儿朝梅园的正门走去。
整个梅园一片萧瑟,梅花落了满地。文清心疼不已,连连叹气。沫儿只想着离开这里,走得飞快,一会儿便到了梅园出口的阁楼处。
越是怕,鬼来吓。沫儿正暗暗祈祷不要碰到人,偏巧一进入回廊,就看到远处两人迎面走来。笔直的走廊无处躲藏,情急之下,沫儿见旁边一道斜斜的楼梯,拉着文清上了楼去。
楼上是一处造型别致的飞脊亭子,四面有大窗,外面有环绕的露台,在内可临窗小酌,在外可见梅园全貌,正是观赏风景的好地方。里面的摆设倒也简单,一张乌木矮几,几张蓑草软垫,墙壁上挂着一幅张萱的雪梅图。
两人走到外面露台,想看有无其他出口,便听到脚步声响,那二人竟然也上来了。
沫儿暗叫倒霉,慌忙拉着文清蹲下。
一个年轻男子突然一声惊呼,却是朱公子,倒把沫儿吓了一跳,还以为自己被发现,正要跳出来,却听朱公子结结巴巴道:“这个,这个,怎么成这样子了?”
一位苍老的声音不耐烦道:“本来就是这样子。”正是刚才同雪儿谈话的老者。
朱公子不住咂舌,唏嘘不已,道:“雪儿她好了没?她……不会有事吧?”
老者道:“放心,我刚见了她,她已经完全恢复,好得很。”
朱公子绕着房间走来走去,沫儿唯恐他走到外围的露台上来——他似乎十分懊悔,沉默了片刻,喃喃道:“这么大一个梅园……这么好的梅花……唉……”
老者冷冷道:“这些花花草草的,没生命的东西,死就死了,有什么可惜?”
朱公子辩解道:“花草……也有生命!我精心培育了一年……”
老者的声音缓和下来,道:“行啦,等事情成了,我送你一个更好更大的梅园。”
朱公子惊喜道:“真的?”老者鼻子哼了一声。
朱公子恋恋不舍地看着将行干枯的梅树,道:“她有没有说什么时候见我?”
老者道:“嗯,正月十五晚上亥时,梅树底下,你来等着吧。”
朱公子十分兴奋,紧张得直搓手:“她最爱梅花,不会怪我把梅园毁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