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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袖突然沉了下脸,叹了一口气,低声道:“她病了,很重。郎中说要用特殊的方法才能治好。”

朱公子神色大变,用力抓住红袖的手臂,叫道:“她在哪里?快告诉我她在哪里!”

红袖挣脱他的手,顿足道:“人家不想见你,我能怎么办?”

朱公子失魂落魄,浑身微微颤抖,喃喃道:“怎么让她快点好?”

红袖斜睨着他,冷然道:“据说要采集梅花的灵气,而且需要很多。可是哪里去找呢。”接着却朝周围繁茂的梅花扫射了一眼,惋惜道:“这些梅花真不错,难为你这半年多来打点。”沫儿森森觉得,她的眼神绝对不是一个十五六岁少女天真无邪的眼神。

朱公子愣了一下,道:“梅园,我的梅园……”

婉娘三人如同看戏一样看着朱公子和红袖你一言我一语地谈话。文清更是屏住呼吸,唯恐惊动了他们。

两人又说了几句,总之便是红袖说服朱公子用梅园中梅花来给他心爱的女子治病,朱公子应允了。

看着朱公子走远,红袖森然一笑,带着一种胸有成竹的得意,从袖口拿出一把精致的小刀,朝着老梅树比划了一下子。老梅树竟似知道害怕一般,哗啦啦一阵抖动,花瓣如同雪花般落下。红袖咯咯地笑了起来。

沫儿不知道这个死门有何功效,竟然能将过去的事情还原:眼前这幅景象,显然是昨日自己逃走之后未曾看到的情景。

〔五〕

沫儿看得烦了,道:“没意思。”

婉娘回头一笑,“那看些有意思的吧?”说话间,梅园连同朱公子一起烟消云散,周围笼罩在一片黑暗之中,伸手不见五指,一股尖利的凉风从四面八方吹来,灌入三人的脖子、袖口,沫儿的汗毛竖了起来。

黑暗中,突然亮起了一盏惨白的灯笼,一个高大的石屋出现在面前,如同那晚他们看到老赖的石屋差不多,只是大些。几具干尸从房梁上垂下来,脸上的皮肤被剥离,一缕缕干结的黑红色肌肉紧贴在骷髅上。

房间里有两个人,站在那个带有轮子的木台前。一个是老赖,另一个披着一件黑色的披风,只能看到一个高瘦的背影。

木台上还躺着一个,不知是活人还是死尸,但从垂下来的衣裙看,是个女子。老赖举着一把小刀,在她的身体上面比划着,道:“时辰到了没?”

黑衣人点点头。老赖狞笑着道:“啧啧,这皮肤能掐得出水来,真不错。”

沫儿觉得这话极其耳熟,忽然想起那晚老赖曾经如此对婉娘说过,不觉大骇,踮起脚尖朝木台看去。

躺在木台上的不是别人,正是婉娘。

文清和沫儿同时“啊”一声惊叫。白灯笼灭了,石屋消失不见。

出现在面前的是一条条纵横交错的街道,三人站在一个路口,无数个面目模糊的人影在街道上游荡、奔跑,有的疯狂焦虑,有的失魂落魄。一个书生模样的年轻人,一脸焦急地四处张望,嘴里喃喃道:“这是哪里?”

他扶着墙跌跌撞撞地走过来,按着太阳穴头自言自语:“喝多啦。”斜靠在墙根下俯身干呕起来。过了片刻,突然捂住胸口,五官拧在一起,倒在地上抽搐了一番,就此断气。

文清差点就想扑过去救人了,被沫儿紧紧拉住。文清焦急道:“心悸症!”

沫儿低声道:“我知道心悸症,他只是个景象,你救得了吗?”心中一动,疑惑道:“他不会是那个被老赖害死的书生吧?”

那个书生沫儿等并未见过,但听老四和老赖讲过有关情况。他因为对阿萝不尊重,被老赖用半边娇诱发心悸症而死,尸体也被偷了去。

沫儿正在惊讶,书生的身影渐渐模糊,一个趾高气扬的锦衣少女快步走过来,怒道:“你这个骗子,这个香粉根本没用!还洛阳第一家呢!等我爹来了,看不拆了你香云阁的招牌!”

一堆身影蜂拥而至,对着沫儿他们乱七八糟说个不停,这些人各说各的,表情各异,嘈杂的声音聒得沫儿心烦意乱。

越来越多目光呆滞,神态癫狂的人赶往这里。沫儿捂住耳朵,用手肘推推婉娘,急道:“这些人怎么了?我怎么看不明白?”

婉娘神色凝重,缓缓道:“那些热尸的魂魄,原来被送入了死门之中。”死亡不足十二个时辰的所谓“热尸”,魂魄尚在肉体萦绕,要七日之后才能完全离开,进入轮回。若此期间,特别在“热尸”期间,被人摄去了的魂魄,就只能听人差遣,成为鬼差。

沫儿迟疑道:“鬼差?像黑白无常那样的?”

婉娘道:“若是能在阴曹地府做阴官,那倒是他们的福气了。这个当然不是。你有没有听说过抓鬼差?”

沫儿摇摇头。婉娘沉吟了下,继续道:“一些法力高强的人,抓鬼魂为他做一些凡人无法做的,或者需要大量阴气才能成功的事情。简单说,有点类似于世间的抓壮丁。”

沫儿吃惊道:“这不是养小鬼吗?”

婉娘道:“不同,养小鬼好歹还有些感情上的培养,需要自己的血或者提供供奉,而抓鬼差,完全靠法力强大或手段阴毒,强制把这些魂魄拉过来。”

文清结结巴巴道:“谁,谁抓了他们的魂魄?封在死门之中,做什么?”

婉娘道:“我也不太清楚,若不是今晚看到,我还真不知道这些魂魄竟然在这里。”

街口的人影越来越多,重重叠叠,不时有鬼影子从三人的身体中穿过去,带着一股阴冷的寒气,沫儿冷得瑟瑟发抖。

一个明目皓齿的小女孩从远处跑来,咯咯地娇笑,声音如银铃一般,沫儿不由也忘记了害怕,还她一个笑容。

小女孩走近,突然伸手将脸皮揭了下来,血淋淋地拎在手上,犹自笑个不停,满是血污的脸在寒风中抖动着,两颗眼珠子垂在半边脸颊上,被她用力地按回到眼眶中。沫儿一把捂住眼睛,抱头鼠窜。

闷头跑了几步,想起婉娘和文清还在身后,回头一看,四周到处是密密叠叠的鬼影,早看不到那二人在哪里了。

沫儿傻呆呆地站在街上,无所适从。一个俊朗的男子拿着一把宝剑,在街上舞得风生水起,附近的鬼影纷纷绕行。一个温婉如水的女子站在街角掩面而泣,哭的梨花带雨,楚楚动人。那些在街上狂奔的、游荡的,全都正当年少,男的俊美,女的娟秀。沫儿一个个地分辨,看的眼睛都酸了,也未见婉娘和文清的踪影。

沫儿冷静了下,顺着那个看着有、摸着无的墙壁慢慢走着,希望能找到出口。不知过了多久,雾气越来越重,街上的影子只剩下模糊的一片,再也分不出魂魄的面目,只听到尖叫声和笑声更迭响起,凄厉诡异。

沫儿的下嘴唇已经被咬得麻木,脚腕更是酸软无力。远远看到雾中有两个可辨认的影子,心中大喜,一鼓作气跑了过去。

不是婉娘和文清,仍是那个舞剑的俊朗男子和掩面哭泣的娟秀女子。——自己又绕回来了!

沫儿从来没有像今日这么彷徨无助。这个空间显然是封闭的,难怪这些鬼魂出不去。也许自己已经死了,同这些魂魄一样,被封在这里……

无数只鬼影肆无忌惮地穿过沫儿的身体,一阵阵的阴冷直入骨髓,令他如同打摆子一般颤抖。沫儿强迫自己冷静,闭上眼睛片刻,又猛然睁开。

面前的景象又变了。一座高大的殿堂前,十几口大锅排成两行,其中熊熊燃烧的火炭照得四周一片明亮,却感觉不到一丝温暖。旁边站着十二个身体僵直的人,挥舞着手中的白灯笼,左扭右扭,看似毫无章法,却整齐划一,如同街上把戏手中的吊线木偶。

沫儿迟疑了片刻,压住心底的恐惧,慢慢走了过去。最边上两个白衣男子,身上画着同白灯笼一样的诡异符号,衣料似乎很脆,在风中刺啦啦地响。两人长得虽然不很相像,但表情同样死板,面如死灰,手臂仿佛不会拐弯一般,用一种奇怪的姿势将灯笼对准大锅。

火焰微微倾斜,暗红的光束冲着灯笼而去。沫儿忍不住用手试了一下。风力突然加强,沫儿的手似乎被一种无形的力量托着,朝灯笼的方向伸过去,吓得他用力一甩,挣脱了开来。

火焰中飘忽不定,突然间挣出一个人俊朗的人脸,在火光中撕扯变形,然后慢慢转为暗红,进入灯笼不见。仔细一看,无数跳动的火焰,全是一张张狰狞挣扎的鬼脸。周围的白衣人跳动的更加迅速,灯笼举过头顶,后退一步,左扭三下,前进一步,右扭六下,舞步趔趄,但仍保持不倒。

沫儿无处可逃,只能木呆呆地看着。左手手指又疼了起来,想来是早上的药性已经尽了。

沫儿慢吞吞抬起左手。血已经将厚厚的手套染红,定是刚才小庙摔跤时碰到伤口了。他脱掉手套,木然地看着食指的血一滴滴的滴落在地面上。

突然耳边一阵吱吱声,如同碎石子摩擦的声音,极为刺耳。抬头一看,大锅里的火焰恢复了正常,几个僵硬的白衣人手脚混乱,特别是靠近沫儿的这个白衣人,手臂扭曲在背后,从脖子上面伸了出来,整个身体向后仰,呈现一个凡人绝不可能完成的奇怪姿势。

沫儿寻思找个小石头投掷下他,看看到底什么情况,不料手指一阵剧痛,如同针扎一般,疼得一甩手指,指尖的血一连串儿地甩在那人身上。

沫儿尚在捂着手指狂跳,却见血滴之处,那人的白衣渐渐变成一个暗红的大洞,随即冒出一股青烟,片刻功夫,整个人烧了个干干净净,发出噼里啪啦犹如竹子一般的响声和毛发烧糊的气味。

沫儿毛骨悚然,猛然间肩头一沉,一只白净的手放在了他的肩上,心跳顿时如停止了一般,再也站立不稳,一屁股瘫坐在地上。

婉娘从他身后探出头来,笑道:“好玩吧?”

沫儿翻了翻眼睛,过了良久,才哇一声大哭起来,边哭边骂道:“你们这两个讨厌的家伙,去哪里了!”

文清扶着他起来,讪讪道:“我们就跟在你身后,看你一圈圈地走。”

沫儿红着眼睛,气恼地瞪着婉娘和文清。在文清身上靠了一会儿,才觉得力气恢复了些,怒道:“我要回去!”

婉娘故作吃惊道:“怎么了,这里不好玩吗?”

沫儿怒道:“这种鬼地方!好玩个鬼!”话音未落,大口锅里的火焰突然跳动起来,一张张扭曲的鬼脸带着暗红的光朝着沫儿的方向飞扑过来。

婉娘一把捂住他的嘴巴,拖着他站到一边。一股冷风裹着星星点点的亮光消失在空气里,沫儿脸色苍白,几乎窒息。

婉娘神神秘秘,一脸坏笑道:“这么个邪性的地方,你还敢提那个字,小心人家跟着你。”沫儿将信将疑,硬着脖子犟嘴道:“你别蒙人!”但却不敢再提“鬼”字。

文清见沫儿手指滴血,从怀里取出手绢儿裹上,道:“小心冻坏了。”

大口锅前的几个白衣人呆板地站着,了无生气。沫儿心中发毛,赌气道:“你们不走我走了!好好一个大年初一,过得这叫什么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