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娘优雅地踱着方步,仿佛周围无数人欣赏一般:“我去逛了逛静心院。”
沫儿嘟囔道:“去逛寺庙也不叫我,哼。”
婉娘道:“静心院在宣苑坊,原是当今圣上赐给新昌公主的。”新昌公主是圣上的爱女,多年前下嫁太仆卿萧衡。新昌与萧衡自幼相识,两人青梅竹马,感情极好,谁料世事无常,去年年底驸马突然暴毙,新昌公主痛不欲生,便奏请圣上要出家修行。圣上宠爱新昌,不忍拂她的意,便在崇业坊赐了一座小道观,本来叫新昌观的,百姓们避公主的讳,都借新昌公主府内佛堂的名字,唤作“静心院”。
沫儿催问道:“别说这些没用的。你发现什么啦?”
婉娘傻呵呵道:“发现静心院就在停尸房附近。公主不在家。”
沫儿嗤之以鼻:“这叫什么发现?上次就知道了。我和文清还被小安带到了公主府呢。”
婉娘愁苦道:“确实什么也没发现。”转而从怀里取出两个精致盒子,道:“不过我取了香云阁的香粉回来了。香云阁的老板是西域人。”
沫儿扭过脸,哼道:“这个我知道。”
婉娘道:“他不常在神都。他有一个义女,帮他照料店铺,又聪明又能干,将香云阁打理得井井有条。”
文清脱口而出:“安小姐!”
婉娘拿起桌上的铜镜,对着摆出各种表情——她仍是一袭男装打扮,时而抬起下巴,时而眯起眼睛,时而冷峻,时而坚毅,还不时故作潇洒地甩一甩头发。沫儿看得心里发毛,盯着她的脸道:“你照什么,脸上长斑了?”
婉娘嘴角挑起一丝笑意,冷傲道:“你没有发觉我的男装打扮十分俊俏吗?”
沫儿作势呕吐:“皮笑肉不笑就叫俊俏了?切!”
婉娘放下镜子,用折扇支起下巴,眼睛深邃地望向远方:“这样子呢?是不是美男子?”
文清瞠目结舌,呆了一呆,道:“美男子……婉娘你发烧了?”
平心而论,婉娘的女装打扮虽然不失风情,但总是给人一种精明强干的感觉,反而是男子打扮更自然随性,且有一种洞悉世事的超然和不俗。
沫儿当然不肯承认,嬉皮笑脸凑近了镜子,毫不客气道:“闻香榭里自然是我最帅,对吧文清?”
文清呵呵傻笑着点头。婉娘一把推开沫儿的脑袋,道:“我今天下午去取香粉,把安小姐都迷得神魂颠倒了。她不仅亲自来接待我,还含情脉脉地说,这款香粉是专门为我调配的。我敢说,若是我再去几次,保不齐就能同安小姐私定终身了。”
沫儿狐疑地盯着婉娘,道:“你就吹牛吧。安小姐看起来精明的很,她说不定已经看穿你女扮男装了。”
婉娘掩饰不住的得意,道:“不可能。她对我十分感兴趣,同我说了好大一会子话,还约我今晚赏月呢。”
沫儿嗤笑道:“今天腊月二十三,就一个小月牙,也要等到子时才看得见。”说完便意识到赏月不过是借口。
文清更加迷糊,道:“安小姐不是喜欢朱公子吗?”
婉娘喜滋滋道:“才不管什么猪公子羊公子。唉,早知道这样,来神都就应该直接化成男子……”说着觉得失言,满眼笑意地看了看文清和沫儿,认真道:“安小姐还是第一个对我有如此情谊的人,我可不能让她失望。看来这李公子,要继续扮下去了。”打开在香云阁定制的男用口脂,放在鼻子下闻了闻,轻轻拈起一片就要放在嘴巴上抿。
沫儿惊叫道:“不可!”
婉娘根本就没想用,只装模作样地在唇上比划着,道:“你以为我傻啊?”沫儿悻悻道:“骗子。”
婉娘对着口脂一脸深情,真的如同热恋之人对物思人一般,嗅了良久,还痴痴道:“安小姐多次交代我,一定要用,今晚就用。这算不算是安小姐送给我的定情物?”
沫儿看的毛骨悚然,惊恐道:“你……你有断袖之癖?”
婉娘双手握住口脂盒子放在胸口,眼睛亮晶晶的,道:“不如我把安小姐抢过来,正好成全红袖姑娘和朱公子。”
文清插嘴道:“说起红袖,我们好久没见她了。她同安小姐不是好姐妹吗?”
婉娘道:“这个红袖倒是个神秘人物,据说性格腼腆,不爱走动。她同朱公子家还有些渊源,两家父辈私交甚好。但两人之前并未见过面。”
沫儿听得混乱,不耐烦道:“她还腼腆?哼。不过你打听这些乱七八糟的做什么!那晚在新昌公主府听到老者说只有三日,如今三日已过,还乱作一团,也不知道人家所谓的三日要做什么,目标是谁!还有小安和雪儿姑娘,都没顾上去查一查。”
婉娘道:“急什么?这是官府应该管的,与我们何干?”目光在文清和沫儿脸上各停留了一会儿,吃吃笑道:“沫儿,这瓶口脂送给你吧。”
沫儿嘲笑道:“这不是安小姐给你的定情物吗,我可不敢要。再说了,我从来不用那东西。”
婉娘却兴趣盎然道:“试试嘛。”一把拉过沫儿,将浸了胭脂和油膏的锦帛按在他的嘴巴上。
这种香味,沫儿熟悉的很,同那晚在停尸房的窗台上闻到的和婉娘做给朱公子的半边娇的味道极为相似。沫儿撅着嘴巴不敢合拢,唯恐不小心吃到肚子里。
文清也闻到了香味,惊讶道:“我们的半边娇不是特制的吗,怎么她们做的同我们一模一样?”
婉娘嫣然道:“我们今晚就可以看看两家的香粉有何不同了。”
※※※
天色已晚,黄三在灶台摆了糖糕和糖瓜儿作为供奉,又点了三炷香,文清和沫儿给灶王爷磕了头,恳求他上天多说些好话,保佑闻香榭来年平安吉祥。
吃过晚饭,婉娘给了黄三一封信,吩咐他交给老四,然后取了血奴果制成的小药丸放入怀中,又拿出闻香榭自制的男用半边娇,小心了抿了一片,对着镜子满意地点头道:“嗯,男用口脂,最是润泽自然。”又拉过将文清和沫儿涂抹了一番,道:“我要赴安小姐的约,你俩学机灵点儿。记住,我是李公子。”
三人来到朱华巷。相比他日,朱华巷冷清了许多。今日祭灶日,传说灶王爷要在家里点人数,各家各户都不敢怠慢,早早关门打烊在家里候着。香云阁却灯火通明,仍留了两个伙计照看店面。
婉娘探头张望了一下,回身丢给文清一小块碎银子,道:“你们两个就在这附近逛逛,留心盯着,什么时候见有人背东西或者抬着东西出来了,就跟上。”又拿出一件披风嘱咐道:“只要我这一件了,你们俩合着用,小心不要让人发觉。”
沫儿一见银子顿时喜笑颜开,拉了文清去了对面的糕点铺子。两人买了豌豆糕儿吃着,看婉娘摇大摆走了进去,柜台上的一个伙计殷勤地打招呼,一脸谄媚的笑,沫儿疑惑道:“这些伙计真把她当做未来的掌柜了?”
文清担心道:“婉娘一个人去,不会出什么意外吧?”
两人吃完糕儿,又买了一包葵花籽儿坐在香云阁对面的花丛后面磕着。
进出香云阁的顾客不是很多,两个宫女打扮的女子匆匆进去买了些东西走了,还有一个小丫头来取定制的香粉,但始终未见婉娘出来。街上人越来越少,寒风呜咽,不一会儿功夫,沫儿便觉得寒意透骨,只好不停地跳上跳下取暖。
过了将近一个时辰,街上已经空无一人,两个伙计抱了门板出来,竟然要关门打烊,文清登时急了,道:“婉娘呢?”
沫儿也傻眼了,道:“没看到有人背东西出来啊,莫非我们看漏了?”
两人面面相觑,文清腾地站起来了,道:“我去问问。”
沫儿拉住,迟疑道:“等一下。”正在愣神的功夫,三间门店的门板已经安好了两间,沫儿一把将文清怀里的披风拉出,小声道:“偷偷进去。”
两人猫着身子,一起凑合着裹起披风,快步向香云阁走去。一个瘦伙计扶着门板,大声叫另一个伙计拿顶柱来。
一个矮胖的小伙计气喘吁吁地搬着厚重的门板,不情愿道:“嵌在门槽里就行了,不用顶柱吧。”
瘦伙计道:“年关临近,盗贼猖獗,今晚安小姐给我们放假,店里连个看门的也没有。还是小心为妙。”回头看了看,纳闷道:“刚才还见对面花丛中躲着两个小子,眨眼就不见了。”
矮胖子嘟囔道:“哪里还会有人,别人早回家拜老灶爷了!”
文清和沫儿侧着身子,慢慢从瘦子身边挤过门去。瘦子耸着鼻子嗅了嗅,突然道:“怎么一股豌豆糕的味道?”
矮胖子抱着顶门用的顶柱,咽了口口水,傻笑道:“不是,是香炒葵花籽儿的味道。”
文清和沫儿暗暗好笑,屏住呼吸,蹑手蹑脚进了后堂。两个伙计将门板顶好,灭了烛火,锁了剩下的两扇门,兴冲冲回家祭灶去了。
※※※
所幸后堂的灯笼还亮着,却静悄悄的,了无人声,周围噼里啪啦的鞭炮声显得尤其响亮。两人小心翼翼地查看了偏厦,来到上房门口。
门开着,房间里灯火通明,像是人突然出发来不及关门灭烛,几只精致的犀角灯嵌在墙壁上,发出淡蓝色的火焰,可能是灯油里添加了香料,房间里弥漫着幽幽的香味。堂屋右侧布了檀木雕花搁架,上面摆着双龙琉璃大盅、青玉牡丹瓶,和一些精致的瓶瓶罐罐,同城中殷实人家的摆设一样。
两人大气也不敢出,慢慢挪向里屋。
里屋几乎同中堂一样大,一张简易的大床,几件简单的家具,十分普通,比起中堂来寒酸些,但同样空无一人。两人呆立了片刻,沫儿一把扯掉披风,道:“不用躲了,没人。”
文清绕着圈,不时敲敲床板,拍拍墙壁,甚至爬到床下,企图找出密道或暗室来,却一无所获。沫儿十分失望,嘴里道:“明明人进来了,会去哪里呢?”
文清撅着屁股从床底退着爬出来,侧头看到床边阴影处放着一双男人的鞋子,还有一团皱巴巴的衣服,忍不住探头靠近了些,谁知一眼便看到鞋子上干结的污垢,还带着浓重的臭味,文清捏着鼻子叫道:“沫儿,你说上次在这屋里的,是那个老赖对吧?”忍着恶心将鞋子和衣服扒拉了出去。
沫儿一阵反胃,去中堂拿了一个秤杆,过来挑起衣服,苦着脸道:“这老赖还做香粉的呢,又脏又臭,别人要知道了,谁还会买他的东西?”
衣服打开了,却是一件女人的裙衫,水青底色,上有淡淡的梅花,几处团团的血污硬邦邦的,使得原本柔软的衣服皱巴在了一起。沫儿觉得有些面熟,自言自语道:“这是谁的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