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婉娘笑靥如花,拍手道:“我送了一封信给王夫人,说凤凰儿约见她。哈哈!”

沫儿道:“还笑呢,你看王夫人被王凡和凤凰儿联手欺负,伤心成什么样儿了。”他情知婉娘是为了看清王凡的态度和凤凰儿的为人,还是觉得对王夫人来说太残忍了些。

婉娘收住笑容,道:“嗯,走吧,回去做欢宜香去。”

〔四〕

第二天一大早,文清和沫儿就被叫了起来。婉娘取出一个红色木匣,打开了里面是各色珍珠。

婉娘看了又看,十分不舍,最终从里面挑了数十颗小一点或者品相稍差的,顿足道:“这几款香就没一款赚钱的,连本都倒贴了!可惜我的上等珍珠了。”絮絮叨叨抱怨良久,才将珍珠给了文清,要他把这个研碎了,做珍珠粉。

黄三取来四五种干干的块茎样东西,像是被晒干的红薯片,闻起来有些苦味。沫儿拿起一片圆形的,道:“这个是白术吧?”

婉娘道:“是白芷。”

沫儿拿了一片不规则形状的,问道:“这个也是?”

文清瞟了一眼,道:“这个才是白术。”

婉娘啐道:“小笨蛋。”

沫儿又拿起另一种大片一点的,嘟哝道:“都长得一样,我哪里认得清?”

婉娘劈手夺过,道:“这是白茯苓。那个是白芨。”

沫儿来了兴趣,道:“哇,一堆名字带白字的。做什么用的?”

文清憨笑道:“不是说了做欢宜香吗?”

几人忙了一个多时辰,将几种材料研磨淘净,只留下其中最细腻的粉末。黄三取出一个小称,将五种细粉各称了一两,混合后放入一个大白瓷瓶子。

沫儿道:“这么多?到明年也用不完。”闻香榭的香粉一向精细,量少质优,如今用这种大瓶子装了满满一罐,感觉倒像是寻常脂粉店的粗糙底粉。

文清闻了闻,道:“没什么香味,倒有股子中药味。”

婉娘洗了手,道:“这才是第一步呢。三哥,你去拿香源器来。”

黄三上楼,小心翼翼地抱了一个形状奇怪的东西下来。这东西通体半透明,伸手触之,感觉温润柔滑,竟然优质白玉做成,高近一米,成倒漏斗形,下面一个半圆的大肚子,上面仅有碗口粗细。上面较细部位构造极其繁琐,中间两条管道同旁边一个半尺来高、小臂粗细的中空小圆柱体连接,像极了一个大肚婆娘抱着一个小娃娃,十分有趣。

沫儿见小圆柱中部和下部各有一个玉质水嘴,伸手拧了一下中间那个,信口道:“这谁设计的,一点也不合理,水嘴儿下面一个就够用了,还放两个。”

婉娘连忙喝止,道:“不要妄动!这里面机关重重,随便动坏了,我把你卖给凤凰儿长见识去。”

沫儿犟嘴道:“偏要动!”嘴上强硬,手上却老实了。

文清看了片刻,指着管道最上方的地方,道:“咦,这里面有东西。”仔细分辨,里面有一条黑色的螺丝装物件,手指粗细,从顶部斜着伸到通过圆柱的管道口,像是工匠一不小心遗忘在里面的。

沫儿不敢去摸,但看香源器由整块白玉雕刻而成,精致之极,偏偏多了这个东西,自作聪明道:“上好的玉器,里面夹杂个黑色铁丝,真掉价。”

婉娘哈哈大笑,鼓掌道:“沫儿见识高远,冷铁都能认成铁丝,在下佩服啊佩服!”

沫儿飞快反诘道:“冷铁也是铁!”接着和慢了半拍的文清异口同声道:“什么是冷铁?”

婉娘道:“冷铁成于北方极寒之地,深埋地下千米,开采极难。它形状如铁,但不及铁坚硬,而且无论外界气温如何变化,它总是冰冷的,所以叫做冷铁。”

沫儿砸着嘴巴道:“那夏天时候,抱一个冷铁,岂不是很舒服?”

文清老老实实道:“只见有金镶玉、玉镶金银的,还从没见玉里镶铁丝的,不好看。”

婉娘道:“呸,两个有眼无珠的家伙!香源器是做香粉的贵重仪器,要是缺了这一小段冷铁,不过是一个寻常的不值钱摆件罢了。”

婉娘顾不上多讲,同黄三做好了中午饭,四人吃过饭继续开始忙碌。黄三去取了各种香料来,一大包袱半干的玫瑰花瓣,一个黑布蒙着的小篓子,还有一个精致的木匣,里面装着一些紫色的花,香味扑鼻。

黄三燃了灶台,将玫瑰花瓣放在蒸屉上,没有用惯常的盖子,而是将香源器放在蒸锅上。文清烧着火,看着香源器里浓郁的水雾,道:“婉娘,这个和我们平时蒸花瓣有何不同?”

婉娘道:“普通蒸法以提取花瓣颜色为主,我们今日要的是纯正花油,用那种蒸法提出来的就不纯了。香源器是用来分离花油的,放在蒸锅上方,蒸足两个时辰,花瓣中的油气分离上升,碰到上面的冷铁,便凝成油珠滴落在旁边的小圆柱里。”原来是这样,怪不得说没了冷铁香源器就不值钱了。

将近两个时辰过去,香源器小圆柱慢慢聚集了液体。婉娘道:“上面微红的是玫瑰花油,下面无色的,是含了玫瑰汁液的蒸馏水。”黄三取了一个圆肚邢窑瓷瓶,打开上面的油嘴,上面的微红玫瑰花油缓缓流入瓶中,颜色清亮,味道香醇。

沫儿皱着鼻子猛嗅,觉得味道清甜幽香,恨不得喝上一口,见只有半瓶不到,遗憾道:“就这么一丁点,不够我一口喝的。”

婉娘心疼道:“给你喝?你想得美。这可是上好的精油,费工夫不说,光原料不知费了多少,这一大包裹的玫瑰花,就做出这么一丁点来。”

如今天短,只蒸了玫瑰,天色已经全黑。文清帮着黄三将玫瑰渣滓丢弃,将器具重新洗净,换了另一种紫色的花继续蒸着,两人在另一个灶头上做饭。

沫儿拿了两块冷馒头,用筷子扎了,一边烧火,一边烤馒头吃,忽闻背后一阵清香飘来,回头一看,包着黑布的小篓子打开了,里面黄澄澄一篓子柑橘,婉娘正在剥橘子皮。

如今除了苹果和冬梨,什么水果也没有,沫儿口水横流,放下馒头,伸手抓了一个胡乱剥开,一把塞进嘴里。婉娘将皮放在碗里,将果肉递给文清,笑眯眯道:“文清也尝一个?”

文清接过,放在鼻子下闻了闻,道:“真香!好不好吃?”

沫儿的五官都皱在了一起,直着舌头道:“好……好……”见沫儿说好,文清张嘴便咬了一口。

沫儿道:“好酸!”已经来不及了,文清捂着腮帮子跳了起来,连声叫道:“好酸!不能吃的!”

婉娘幸灾乐祸,哈哈大笑。沫儿酸得眼泪都流下来了,吸着冷气道:“这柑橘怎么这么酸?牙齿都倒了。”

婉娘忍住笑,道:“这不是柑橘,是柠果。”仔细一看,这种果实呈卵形,顶端有尖,颜色金黄,果肉不分瓣,但果皮的香味比陈皮更加清新甘冽。

文清怕酸,脸都绿了,好久才回过神来,道:“还好只是酸,不苦不涩。也用来做花油吗?”婉娘道:“这种柠果生于南方湿热之地,它的皮是做香料的上等原料,可惜味道容易挥发,一个保管不善就大打折扣。”同文清将一篓子柠果剥了,留下果皮,将果肉刨开,摆放在小簸箕里,道:“这个果肉晒干了泡茶喝,对皮肤极好。”

吃过晚饭,紫色花又蒸了一个时辰,才将花油导出。沫儿和文清哈欠连天,将柠果皮蒸上,两人先去睡了,黄三和婉娘一直忙到过了子时。

※※※

欢宜香终于做好,四色瓶子摆在一个开放的檀木匣子里,分别盛着玫瑰花油,柠果精油,还有那种紫色小花——婉娘称为蓝香花的花油,香味各有不同,却各有各的韵味,最边上的大瓶子里,盛着白芷、白术、白芨、白茯苓和珍珠做成的粉。

沫儿看了又看,忍不住道:“满满一匣子东西,都是寻常花草,不过是做法繁杂点,还有一大瓶普通的粉……都叫做欢宜香?”

婉娘道:“欢宜香是一套,除了三色花油,还有这个五味粉。”

沫儿见这么一大瓶子五味粉,与闻香榭香粉一贯的精致小巧十分不符,偷眼看看婉娘,小声嘟囔道:“你不会是想着二胖没钱给你,舍不得放好的香料吧?”

婉娘嘻嘻一笑,道:“我是个奸商,舍不得也正常。你人大方,要不就你用十年的卖身契来换,我保证放足了料,让这款欢宜香世上绝无仅有,如何?”沫儿闭了嘴,扭头走到一边去。

黄三拿起五味粉,用玉筷子拨弄了一会,抬头探询地看着婉娘。婉娘摆手,一脸小气地道:“不行,这次生意我可赔大发了,再说已经放了珍珠了,不用那个东西,不过见效慢些。”黄三便不再多说,低头干活。

看着情形,似乎还要放什么贵重的东西。文清好奇道:“还需要放什么?”婉娘恼火道:“什么也不用!”

沫儿故作惋惜,用手指扣着大瓶子,道:“这种粉,都不好意思说是我们闻香榭的东西,几种中药,配上珍珠粉,普通人家自己做也不费什么事。”

文清偷偷看看婉娘,道:“就是。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街角集市上三文钱一大盒的劣质粉呢。”

婉娘佯怒道:“两个吃里扒外的东西!哼,文清沫儿就想讨好你们的小媳妇儿,是不是!”气急败坏丢出一颗东西,喝道:“研碎了放进去吧!”

沫儿慌忙接住,原来是颗珍贵的血珍珠,欢天喜地地递给文清。文清还在因为婉娘刚才那句话别扭,浑身不自在地扭捏了半晌,才嗫嚅道:“婉娘你……不要胡说!”婉娘早就走开了。

血珍珠极其少见,两人不敢怠慢,拿出最小的玉臼子,慢慢地反复研磨,直到磨成最细的粉末,一点不浪费全部放进了五味粉里,仔细搅拌均匀。但半斤五味粉仅加了一颗血珍珠,似乎没有什么改观。

沫儿厚着脸皮道:“婉娘,还有血珍珠没?这么一个,放进去一点都不显眼。”

婉娘板着脸道:“你还以为血珍珠是家里种的黄豆呢,要多少有多少?”

黄三微微一笑,哑着嗓子道:“可以了。”

黄三不轻易开口说话的,他说行自然就行。沫儿和文清放了心,两人嘻嘻哈哈打闹着去清洗器具了。

〔五〕

第二天一早,婉娘称要去二胖家送香粉,命文清和沫儿换上加棉短衫,自己穿了一件黑色锦缎流云纹胡服,一头青丝用银质束发冠简单扎起,上面插着支梅花银簪,略施薄粉,轻点朱唇,端庄大方又不失俏丽。但腰上通常挂玉佩的地方,却不合时宜地挂了一把三寸来长的暗黄牛角梳子,甚为扎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