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等二胖说话,女子又惋惜道:“哦,听说世上有人天生贱命,非要吃苦受罪,死缠着男人不放。不知道你和你娘是不是呢?”
二胖哇一声尖叫,气的浑身哆嗦,指着女子说不出话来。女子眼底闪过一丝笑意,嘴里却关切道:“王二小姐不舒服吧?赶紧坐一坐。”
小安扶住二胖,怒道:“你是个什么东西?哼,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底细,野鸡也来充凤凰!”女子脸色大变,伸手一挥,只听“哎呀”、“哎哟”地叫,小安和二胖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中间有屏风隔着,文清和沫儿都没看清那女子到底做了什么手脚。两人连忙站了起来,只待那女子再有恶举就冲进去。
谁知雅间一阵哗啦声响,屏风一阵摇晃,小安拉着二胖跑了出来,脸色甚为惊慌,看到文清和沫儿,不觉一愣,脚步顿了一下兔子似的逃跑了。早听到吵架声躲着楼梯口的酒保慌忙让路,还装出一副一无所知的样子。
文清和沫儿对视一眼,正想追去,两人的肩膀却被按住了。回头一看,一个面黄肌瘦的小道士,挤巴着小眼睛,十分诚挚地道:“小道见两位施主十分面善,我来帮两位看看前途命运如何?”
这小道士就坐在他们旁边的桌子上,只是两人一直关注雅间,竟然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来的。
文清挣了几下,那小道手劲儿甚大,挣脱不开,两人顿时警惕起来,沫儿怒道:“我从不算命。”文清急道:“我们今日有事。”
小道士死皮赖脸,巧舌如簧,缠着不放。沫儿正想拉着文清快步逃开,却见酒保点头哈腰,领着一个锦衣华服的中年男子上来了。
这位男子剑眉入鬓,星目疏朗,一袭黑色流云暗纹锦袍,配上一把修饰完美的长髯,犹如玉树临风,风度翩翩,虽年近不惑,身材却无丝毫臃肿之态,形容十分俊美。
小道士目不转睛地盯着男子,微张着嘴巴,哈喇子都快流出来了。沫儿羡慕之极,心中惊叹,只道女人美貌,原来男子美貌也同样让人震感,暗暗希望自己长大也能如此俊朗。
文清推小道士道:“我们真要走了。”小道士还没从刚才的痴迷中反应过来,一屁股坐了下来,仍旧伸着脖子看,不再理会他们两个。
酒保将男子领至雅间门口,陪笑道:“大人请。”便退了出去。沫儿突然心中一动,知是二胖爹爹王凡来了,便紧挨着小道士坐了下来。
文清担心小安和二胖的安危,心中着急,道:“赶紧的,再晚就找不见了!”沫儿一把拉他坐下,小声道:“等等看。”文清无奈,只好坐下。
食客渐渐多了起来。周围差不多坐满了人,人声嘈杂,三人屏声静气,方能听到里面的说话声。
王凡进了雅间,见女子嘟着嘴巴,泪珠儿挂在长长的睫毛上,一脸委屈,正低头生气,上去拉了她手,心疼道:“凤凰儿,怎么回事?”
原来这女子名字就叫凤凰儿。凤凰儿泪光闪动,甩手道:“你还来做什么?我都被人欺负死了,你也不管!”虽是发怒,声音却极为娇媚,甜腻得要滴出蜜来。
小道士突然回头笑嘻嘻道:“儿童不宜,两个小娃娃不要看。”沫儿嘴巴一撇,鄙夷道:“不就是两人鬼混吗?有什么不能看的。”倒是文清,果然扭过身不看。
王凡似乎注意到屏风之间的间隙,回身将上面的金色布幔拉上,这下沫儿等在外面什么也看不到了,只有支着耳朵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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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凡细心地凤凰儿拭了拭泪,宠溺道:“我的小凤凰儿满腹诗书,聪明过人,谁还能欺负了你?”
凤凰儿面有得色,将两个耳坠子晃得叮当作响。转眼又变了脸,故作冷淡道:“你走吧,以后再也不要来找我了。”将脸扭到一边去。
王凡赔笑道:“到底怎么了?两个小厮不听话?”朝门口望了一眼,皱眉道:“我进来就没看到。这两个东西!一得空就偷懒。”
凤凰儿冷冷一笑,拖长了音调道:“你的宝贝女儿捉奸来啦。我顾忌你的脸面,故意支走的。”
王凡吃了一惊,腾起站起了身,张嘴欲要说什么,却未出声,心里有些愧疚和不安。
这半年来他同凤凰儿勾搭上,一心一意要休妻,但对两个女儿还是有感情的,特别是小女儿王雨,性格绵善,平时里乖巧听话,心灵手巧,小时候特别黏他。
凤凰儿看着他的脸色,怒道:“你什么意思?唯恐伤了你家闺女的心,是吧?”
王凡陪着小心,心虚道:“她没说……什么难听的话吧?”
凤凰儿似笑非笑地斜了他一眼,将小嘴儿撅得老高。王凡一见她轻嗔薄怒的样子,不由心痒,索性把心一横,心想女儿总归是向着娘的,将来休了徐氏,小雨肯定恨死自己,今日愧疚也是白白浪费感情。心意一决,便收起了刚才的不安,走过去揽住她的香肩,在她娇艳欲滴的小嘴上一啄,笑道:“她同家里那个黄脸婆一样,笨嘴拙舌的,别说她不会说难听话,就是说了,我的小凤凰满腹经纶,那个笨丫头哪里是对手呢!”
沫儿看不到二人的表情,但听这话,不由得心生憎恶。王凡枉长了一副好皮囊,因为一个女人,竟然对女儿无丝毫爱护之心,看来世人“月亮圆,月亮缺,有后娘就有后爹”的老话,还真没假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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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保给雅间上了菜,走过来道:“二位想吃些什么?”他见文清沫儿占着这张桌子一个早上,只点了一壶茶一碟豆,心里早就不耐烦了,脸上虽然挂着笑,眉眼之间的逐客之意甚为明显。
沫儿还在凝神听雅间里的动静,一抬头就看到酒保狐疑的眼光,偷偷踢了文清一脚。文清无奈,嗫嚅道:“我们等人……”
周围声音太吵,依稀听到王凡和凤凰在调笑,却一句话也听不清楚。沫儿捏了捏手中的十文钱,大大方方道:“小二哥,我等我们家公子呢。他过会儿就来。这十文钱先赏你了。”
酒保接过钱,上下打量二人,见二人穿着不俗,这才赔笑道:“麻烦二位请公子快点。我们这里高档酒楼,天天客满,还有很多人等着座位呢。”
沫儿大声道:“放心吧。马上就来。”酒保点头哈腰去了,还不时将信将疑地偷看观看,唯恐这两个小子赖账。文清急道:“你怎么把十文钱赏人了?这些茶水胡豆最少也要三十文,小心过会儿走不掉。”
沫儿愤愤道:“这一丁点儿东西,连十文钱也不值。”看到远处酒保看过来,神态自然地朝他略一点头,眼珠一转,低声坏笑道:“等下儿我说跑,我们俩同时往下冲,然后分头跑。”
文清踌躇道:“这样,不太好吧?”
沫儿兴奋道:“这样才好玩呢。咦,刚才那个道士去哪里了?他要在,我就赖给他。”道士不知什么时候溜走了,两人都没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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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间里,凤凰儿一脸清高,翘起兰花指,正同王凡指点如今诗词歌赋各位名家之不足。王凡只见她红唇轻启,声音抑扬顿挫,哪里还听到她说些什么,鼓掌道:“说得极是!那些所谓名家,不过是沽名钓誉之辈,我的凤凰儿才是才华横溢呢。”
凤凰儿双眼放光,嘟起嘴巴故作懊丧,娇滴滴道:“可惜朝廷如今不招女官了。”一双凤眼微微斜睨,两腮腾起红晕,眼波流转之间,娇媚尽显。
王凡浑身酥软,一把握住她的小手,正色道:“朝廷不收你做女官,是他们的损失。你放心,若是再有空缺,我愿耗尽全部家资,再捐出个刺史什么的,明里我做,暗里你来做,如何?”
凤凰儿咯咯娇笑,躺倒到王凡的怀里,抓住他的美髯撒娇道:“这可是你说的。不许抵赖。”说着突然折身坐起,板起脸道:“你又来骗我,谁不知道你家的银器店铺都是你家那头母猪在打理,凡是支取银钱都要知会过她才行。哼,还名动京城的银器王凡呢,不过是个噱头罢了!”说是生气,却故意微微抖动睫毛,一副委屈无限的样子。
王凡听到“母猪”二字,心里有些不忍,但一见凤凰儿的样子,又顾不得了,摇着她的肩膀咬耳道:“好宝贝,你放心,不出这一个月,我定然将这十几间店铺夺回来,交给你打理,你想转想卖,都随你去。”其实这些年来,是王凡只顾花天酒地,吟诗作赋,懒得理这些凡俗杂事,自己将生意甩给了徐氏打理,乐得悠闲自在。可同凤凰儿厮混之后有了外心,便处处觉得不便,不但不念及徐氏的辛苦,反而认为她故意把持家产,掣肘自己,不禁心生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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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清沫儿正在商讨如何逃账,只听身后咚咚咚直响,伴随着推搡拉扯的声音,一个女人歇斯底里叫道:“狐狸精,你给我出来!”
一个面颊松弛、形容憔悴的女人跌跌撞撞冲了上来。酒保紧跟起来,慌不迭劝道:“这位夫人,您要找的人不在这里。”女人置若罔闻,一双尖利的眼睛四处扫射,却是二胖的娘,王凡夫人徐氏。
两人都吃了一惊,沫儿更是疑惑:“这还是王夫人吗?”上次见王夫人时,她身材肥胖,体态臃肿,不过两个多月,瘦得锁骨凸显,身上的衣服肥大了一圈,加上脸色蜡黄,眼窝深陷,咋看之间,同往日如同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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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间里,王凡千哄万哄,总算哄得凤凰儿转怒为笑,看着她如花似玉的脸儿,端起酒杯送她唇边,讨好道:“这几日天气冷了,我带你再做几件衣服去。”
凤凰儿正要答话,听到外面的响动,将酒杯一推,嘻嘻娇笑道:“你家肥猪出圈啦,你还不赶紧关起她去,任她在这里丢丑?”王凡一愣,听到外面大呼小叫,一句一个“狐狸精”,酒气上涌,皱眉急促道:“你等我一下。”一个箭步窜了出来,朝正在与酒保撕扯的徐氏低声吼道:“你来做什么?还嫌不够丢脸?”
徐氏在酒保拉扯下,尚未走到雅间门口,迎面碰上王凡,不由得气短,愣了一下,嗫嚅道:“你……也在这里?”登时心如刀割,掩面痛哭。
王凡狠命抓起徐氏的胳膊,推搡着她往下走,脸色极为难看。周围的食客都来了兴趣,围着指指点点看热闹。
徐氏吃痛,挣扎着甩开王凡的手,心有不甘地朝雅间望去,犹自呜咽道:“狐狸精!”王凡见遭人围观,心中烦躁,喝道:“还不赶紧死回家去!”不由分说一巴掌抡了过去,打得徐氏愣怔在地,捂着脸茫然不知所措。
一个娇滴滴的声音接口道:“你这是做什么?”凤凰儿袅袅娉婷从雅间走出,推开王凡,对呆傻着的徐氏极其亲切道:“姐姐这是怎么了?哎哟哟,怎么瘦成这个样子了?”拿出一条精致的丝绢,轻轻帮徐氏拭了拭眼泪,回头朝王凡皱眉道:“你怎么能这样对姐姐呢。”
王凡一脸尴尬,连连朝凤凰儿打眼色。凤凰儿熟视无睹,咯咯娇笑着挽起徐氏的手臂,道:“姐姐今日是找我来了?唉,是妹妹不知礼,原该我去拜访姐姐才是。”凤凰儿笑得明艳动人,话里话外亲切和善,不知道的,还以为她与徐氏是好姐妹呢。
徐氏嘴唇哆嗦,指着凤凰儿说不出话来。
凤凰儿面不改色,上下打量着徐氏,惊讶地张大了嘴巴,满脸天真道:“姐姐怎么突然转了性,来这么这么高档的酒楼?酒保,快给这位夫人来一碗素面暖暖身子!”
酒保不明就里,看着她的脸色赔笑道:“小店里没有素面,只有羊肉面。”
凤凰儿强忍着笑,一本正经道:“那可不行,太浪费了。是不是姐姐?”这其中的奚落意味,连文清都听了出来,小声对沫儿道:“这个什么凤凰,太不厚道了。”
围观的食客哄堂大笑,有嘲笑徐氏愚蠢的,有为凤凰儿叫好的,还有唯恐天下不乱起哄的。徐氏张口结舌,不知如何应对。
王凡脸上有些挂不住,低声道:“凤凰儿,你和她一个蠢人计较什么!”
凤凰儿扭了扭身子,大眼睛一眨,一滴晶莹的泪珠滴落下来,悬挂在洁白尖俏的下巴上。食客中几个风流轻薄的年轻公子早已起了怜惜之心,一个肥头大耳的胖子幸灾乐祸叫道:“我最喜欢看美人儿打人,美人儿快上啊,打死那个蠢婆娘!”一帮人又笑又叫,口哨声响成一片。
王凡威严地朝起哄的几个年轻人扫视一眼,回头见徐氏呆愣愣地看着他和凤凰儿,一副蠢头蠢脑的样子,不由得恼羞成怒,猛推徐氏一把,恶狠狠道:“还不回家去!”
徐氏一个趔趄,扑到楼梯口,若不是酒保刚好在那里把着,早就一骨碌滚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