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娘却不紧不慢问道:“钱夫人,你从哪里学的制香的本事?”
吴氏看着婉娘的脸色,陪着小心道:“我……十年前在长安,认识了一位女子,深谙花草经营之道,常常自己采了花草制作胭脂水粉,我曾和她讨教过些经验。”见婉娘不答腔,似乎等她继续说,便接着道:“两年前我在洛阳也见过她,可她装不认识我,以后便没有来往了。”
婉娘道:“那她如今呢?这次的幽冥草、尸香精、合安香,是她教你做的?”
吴氏眼神中闪过一丝得意之色,道:“不,这些东西,都是我自己慢慢调配出来的。听说她创办什么邪教,两年前被抓了。”
文清腾起一下站起身来:“香木?”香木借冥思派敛财掘墓,两年前被官府剿灭,文清沫儿都曾参与此事,其实更是涉及沫儿身世之谜,故二人对香木及其憎恨。
吴氏一愣,道:“你认识她?怪不得你们的香粉也做得这么好。”
沫儿厌恶道:“我们才不认识她呢。那个坏女人,呸!”难怪吴氏会做这些恶毒的香粉,原来是和香木学的。
婉娘道:“好吧,我还有一点不明白。你替钱玉华争家产便罢,怎么到最后,反而害了钱玉华呢?”
吴氏跳了起来,直着嗓子道:“我并没有想害他!”
婉娘道:“那钱玉华的病是怎么回事?你找的那个厉害帮手,本来说帮你除掉钱永小少爷的,怎么没做到?”
吴氏脸上突然现出恐惧之色,后退了一步,心虚道:“你……都知道什么?”
婉娘莞尔一笑,道:“我什么都知道。你说不说都无所谓,我又不是捕快,审案这种事情,我可没兴趣。但是我闻香榭的香粉,不是随随便便、什么人都给用的。”
吴氏掂量半晌,才吞吞吐吐地将事情讲了个大概。
吴氏处心积虑想为钱玉华保住家产,多次在香粉中做手脚,致使刘氏三次怀孕都发生滑胎。但钱忠明死后,吴氏去钱家的机会渐少。那年刘氏因母重病回了长安照顾,吴氏鞭长莫及,竟然让刘氏竟然保住了一胎,生下了钱永。
钱衡刘氏中年得子,自然倍加爱护。刘氏也隐约听到风声,对吴氏的身份有所怀疑,和她的关系逐渐疏离,根本不让她接触到钱永,急得吴氏抓心挠肝,却毫无办法。
吴氏原本计划找机会接近钱玉华,直接告知他关于两人的母子关系,联合钱玉华对付刘氏和钱永。钱家大门大户,家教森严,加上刘氏性情贤淑,虽然与钱玉华不亲近,但也未过让他有排斥感,所以钱玉华一直深信关于难产的传说,对生母一事毫不怀疑。而吴氏这些年来风流浪荡,在外名声不是很好;偏巧有一次她趁刘氏不在,偷偷和钱衡说话,举止不甚端正,又被钱玉华无意中撞见,更对她憎恶。所以,当吴氏好不容易趁钱玉华外出游玩之际,找到独处的机会,鼻一把泪一把地哭诉如何想念儿子时,钱玉华只当她是个勾引父亲、挑拨离间的无耻老妇,一句话不说便甩袖而去。
吴氏伤心之余,又加深了对刘氏的痛恨,一定要将钱永置于死地。眼看钱永一天大似一天,吴氏横下心来,决定一不做二不休,索性以钱玉华为饵,利用自己的香粉技艺,借机除掉钱永。
至于其中用了哪种有毒的原料,已经不得而知,总之钱玉华有一日突然倒地抽搐,嗬嗬怪叫,隔几日便要发病,什么郎中都瞧了,一点也不见好。正当钱衡心急如焚,束手无策之时,吴氏求见。钱衡权衡再三,想儿子病了,她思念惦记也是人之常情,虽然告诫她身世之事仍要保密,却默许她继续在钱府走动,甚至还允许她以绣娘身份作掩护。
不多久,钱府小少爷也得了同样的病,病情比大少爷更甚,一发起病来,满地打滚,胡乱撕咬,小小一个孩童变得如同魔鬼一般。钱府上下风传,定是钱家祖上做了什么缺德事,如今报应到孙子辈上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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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氏说着,忍不住得意道:“哼哼,如此再有半年功夫,那个小东西,就死定啦。”
婉娘懒懒地瞥了她一眼,道:“单凭你一人?嘿嘿,我可不信,你同香木学着做香粉,学的可不怎么样。”
吴氏很有些不服,道:“我本来不用人帮手的,要不是……”突然收住不说。
沫儿正听得入神,问道:“要不是什么?”
吴氏恨恨地剜了婉娘一眼:“要不是你们横插一脚,我一个人原本也收拾得了局面。”
婉娘似笑非笑,道:“我们可是好意,哪里知道钱夫人竟然存了这般心思。”文清听得似懂非懂,追问道:“我们做什么了?”
沫儿小声答道:“我们给了幽冥香。”吴氏算是香粉制作的同道中人,一见闻香榭的香粉就知道比自己做的要好得多。但越是懂得,越是不服,总是忍不住要试用一下,同自己的香粉做个对比。不过幽冥香灵力非凡,不知不觉中对她自己制作的香粉毒性造成巨大冲击,这却是吴氏没有想到的。
文清问道:“帮手是谁?”
吴氏鼻子哼了一声,乜斜了一眼躺在地上的钱衡,轻描淡写道:“就是他了,受了我香粉的迷惑。”
婉娘突然站起身来,道:“文清沫儿,我们走吧。别人不想说实话,这瓶合安香,我还是留着自己用好了。”
吴氏有些尴尬,看看窗外天色,紧张道:“不,不是……”
婉娘淡淡道:“照你的意思,是我的幽冥香导致你的计划失败,迫不得已,让钱衡也中了毒香帮你,对吧?”
吴氏绞着手指,偷眼打量着四周,眼底十分慌张。
婉娘道:“不用替他隐瞒啦。他早就参与这件事情了。我对他没兴趣,也不想知道他是谁,但我的香粉也只救该救之人。你不想说就罢了,钱衡明天早上就会醒来,钱玉华就这么傻下去吧。”
吴氏看似十分害怕,用拳头轻击额头,满脸苦相,迟疑片刻,方结结巴巴道:“我答应过他……就当从来没这个人……”
婉娘不耐烦道:“我不想听什么废话,子时马上就过去了,你看着办。”
吴氏焦急地望望窗外,下定决心道:“我……他是得道高人,我没见过他的脸……是他主动找的我,在玉华不认我之后……说可以帮我除掉后患……”
婉娘玩弄着茶碗的盖子,道:“既然是高人,直接除掉就行,干嘛还费这些周折?”
吴氏陪着笑脸,道:“婉娘能否将合安香先给我?”见婉娘无动于衷,不敢再提,慌忙继续道:“他另有目的。他……可以轻易地附在别人身上。钱衡已经觉察到我……动机不良,他能帮我控制钱衡……并让我在钱家一个废弃的小院设吸引花灵的祭台,用葡萄树培植幽冥草……”
沫儿十分好奇,道:“葡萄树可以培植幽冥草?”葡萄树具有灵气,可解语传话,传说七夕晚上,在葡萄树下可听到牛郎织女的对话;那年治好小凤的哑病,也是采了长在葡萄树旁的解语花,但是用葡萄树培植幽冥草还是第一次听说。
吴氏道:“是,不过周围要灵气特别足才行,养成一株幽冥草,其他的花草不知要死多少呢。本来是想借……你们园子里的那些奇花异草的灵气,结果,”她半羞愧半懊丧地看了一眼婉娘,道:“结果这园子太颓废,地下的幽冥草最终没成人形。”
那株幽冥草早就被婉娘等人挖走了,只是吴氏不知道罢了。以前沫儿还疑惑钱家与闻香榭相邻的这个园子莫名其妙突然破败,原来竟然是因为花灵被吸收才导致的。
吴氏悻悻道:“白费了我一片苦心。”
沫儿插嘴道:“你家里那棵,怎么样?”
吴氏疑惑地看了一眼沫儿,心想这小娃儿竟然也懂得,道:“果子倒是结的不错,可是更不行,最终也没长成幽冥草来。”
婉娘道:“哦,既然这样,你的合安香,怎么做成的?”
吴氏打了下自己的嘴巴,似乎后悔说多了。但婉娘问,又不敢不答,道:“这个……将依附在葡萄树上的根茎挖出来,加上麝香等其他一些东西,一块做成的。”
婉娘道:“幽冥草没有成人形,做出的合安香灵气不足,你如何有把握用这个来救钱玉华?”
吴氏脸上阴晴不定,干笑了两声,避而不答。婉娘叹道:“早知道这样,我就不该阻拦玉屏。她猜的没错,你还是用了老四的头发。”伸手道:“把瓶子给我吧。”
吴氏一把捂住了袖口,迟疑不决。婉娘淡淡道:“你若是还有一点爱玉屏,就该知道怎么做。”吴氏捏着袖口里的香粉瓶子,似乎很不舍,但最终还是拿出给了婉娘。
是个灰黑色扁平小玉瓶,文清和沫儿曾见过多次,玉质粗陋,雕工简单,与闻香榭的瓶子可差远了。婉娘接过来,看都不看,递给了文清。
瓶子已经空了,只残留些许合安香的淡淡香味。这质地、手感,用来盛精心制作的合安香,实在太不相配。文清翻来覆去看了看,又放在鼻子下闻。
除了合安香的味道,还有一种奇怪的铁锈味。婉娘仍与吴氏说话,文清将瓶子又递给了沫儿,悄声道:“你闻闻这个瓶子,还混合有铁锈味。”
沫儿一阵猛嗅,点头道:“真是,这制香的水平也太差了些。”刚说完,突然心中一动,疑惑道:“不会是血的味道吧?”拿起瓶子对准烛光从里往外看去。瓶子质地很差,昏暗中微微透出暗红的光,似乎曾在血液里浸泡过好久。
沫儿一个失手,差点将瓶子跌落。
婉娘伸手接住,瞟了一眼,道:“每天一滴少壮男子血,七七四十九天……哦,好像差了三天……真难为你,每天这么做,不觉得累吗。”
吴氏一张俏脸都皱在一起,脸色十分难看。因幽冥草培育不成功,只有从其他地方弥补。吴氏从香木处曾学到一些阴邪的办法,即用采青壮年男子的新鲜血液,慢慢渗入劣质玉屏,直至玉表面的孔洞全面被血充满,再用来盛灵气不足的香粉,可助香粉发挥作用。但对于提供血液之人,身上精气随血液转移至瓶内,轻则体弱多病,浑身不适,重则奄奄一息,宛如废人。
婉娘继续道:“可怜了玉屏,还真以为你改过自新。唉,我都替她难过,她要知道了老四被你这么折腾,你说她会不会再次原谅你?”
吴氏脸色瞬间苍白,无声地张大了嘴巴。婉娘微笑道:“我看玉屏像她爹爹多些。”
吴氏猛地捂上了脸,哭道:“我不是存心害屏儿……我是迫不得已。我一个半老的妇道人家,去哪里找青壮年的新鲜血?我……我想着老四身体结实,身体恢复快,只要钱家的事儿一解决,我用珍贵药材将他调养一下就好了……”
婉娘冷笑道:“这些话你对玉屏解释吧。那个人呢,他怎么来对付钱家的?”
吴氏抹着眼泪,道:“他先是附在玉华身上,给人以玉华生病的假象,等我可以在钱府走动了,便时不时转移到钱衡身上。我故意送了些香粉给钱永的乳娘,也在钱永经常玩的地方撒了有毒的香粉,加上他从中做手脚,钱永一个几岁的娃娃,很快就犯病了。”
文清忍不住啐了她一口,道:“亏你还有儿子女儿呢,真是!……”文清不会骂人,气得脸儿通红,想不出一个合适的词来。沫儿接口道:“丧心病狂!心如蛇蝎!罪大恶极!”他每说一个,文清就道声“是!”
吴氏年近半百,被两个小娃娃数落,羞愧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下去。
婉娘突然问道:“刘氏和钱永呢?”自从刘氏从园子里出来,就再也没见过,钱衡和钱玉华闹出这么大动静,竟然不见钱家主母,也实在奇怪。
吴氏扭捏道:“就在厢房。中了……幻情香,还没醒。”沫儿皱着脸看着吴氏,骂都懒得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