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婉娘脚步不停,笑道:“还说我财迷呢,你才是个财迷。用不到的东西,就还给老天爷吧。”径自走到一处枯木搭成的架子下,却是那日移植幽冥草的地方。

太阳落山,天边只留下一抹微红。婉娘拿出针来,分别钉在木架四角,然后缠上三圈红线,沿着红线又撒了一圈尸香精,道:“开挖。”

沫儿大为失望,不仅失望,还满心疑惑:婉娘说的尝鲜,不会是把这株幽冥草挖出来煮了吃吧?栩栩如生的人形植物,看着它在锅里翻滚,这感觉和杀人差不多了,哪里还能吃得下?

文清看着黄三挖得满头大汗,也赶紧拿了撅头帮忙,但举起撅头却放不下来,一脸不忍道:“婉娘,真的要挖出来吃了?”

婉娘神神秘秘道:“嘘,别让它听见了。这可是祛病消灾、延年益寿的良品呢。”

文清不敢再多嘴,闷着脑袋小心地将土刨开,沫儿拿了小扫把和铁锹,慢慢将土移至红线外。干了足有半个时辰,整株幽冥草才慢慢显露。

移植在闻香榭里,灵气犹盛,地脉相宜,幽冥草比以前更加莹润,通身碧绿,身体浑圆,连以前被沫儿折断的“手臂”也重新愈合了,俨然一个侧卧的女子。

天色已晚,沫儿点了灯笼,看着黄三一点一点将幽冥草从泥土中清理出来,盯着它栩栩如生的眉眼,疑惑道:“婉娘,我怎么瞧着,这棵草长得越来越像你了呢。”

文清听言,也凑上来看,却十分肯定道:“才不是婉娘呢,像是布庄的雪儿姑娘。”

婉娘拿出一块红绫,将清理出的幽冥草裹了,抱回到蒸房,摆在八仙桌上。和黄三交换了一个眼神,黄三去将灯灭了。

婉娘变戏法一般,拿出一个小熏笼来,放在幽冥草旁边,然后取出尸香精,倒进熏笼。又思索片刻,狠心从自己头上扯下几根青丝,放进熏笼,拿火折子点了。尸香精中放有清油,慢慢地燃了起来。

沫儿一闻到这股子腥膻味儿就想吐,见婉娘似乎在做某种仪式,便不敢打断,只捏鼻子,苦着脸在一旁瞧着。

头发燃尽,白色灰烬跌入熏笼,尸香精的味道渐渐消散。放在桌上的幽冥草发出轻微的吱吱声,眨眼之间,点点荧光从闻香榭的四面八方飞一样涌来,进入幽冥草内。黄三上前一步,一脚踢飞了熏笼,蜂拥而来的荧光瞬间消失。

黄三眼底闪过一丝忧色,看向婉娘。婉娘捡起熏笼,叹道:“果然如此。是我大意了。”

沫儿和文清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都目瞪口呆地看着婉娘。

婉娘道:“沫儿,还记不记得我们跟踪吴氏到钱府,看到他们在黑暗中捣鼓的一幕?”

沫儿点点头。不错,今晚婉娘做的,几乎和吴氏钱衡做的一样,唯一不同的,是钱衡放了自己的手指血。

婉娘道:“这是一个古老的祭祀仪式。”

文清结结巴巴道:“祭祀什么?”

沫儿想到刚才看到的微弱荧光,试探道:“花灵?”

婉娘点燃铜灯,指挥着黄三撤了八仙桌,道:“不错。通过祭祀,召唤凝聚周围的花灵,培养幽冥草。”

文清不解道:“可是这种仪式简单的很,并无特别之处。在这里做得,在其他地方也做得,岂不是不管哪里都可以种幽冥草了?”

婉娘沉思道:“这也是我觉得奇怪的地方。幽冥草对环境、时节要求极高,若是单单凭吸收几个花灵,绝对不可能种出幽冥草来。”沫儿和文清很少见到婉娘如此凝重的表情,不由得心下惴惴。

婉娘看他俩的黑眼珠子不安地滴溜溜乱转,道:“凭吴氏和钱衡,绝对不得种植幽冥草之法,嘿嘿,洛阳城中果然另有高人,我要抽空儿拜访一下才好。”

沫儿想了想,道:“那晚吴氏总提到玉华。还说玉华是她的儿子,我想,她和钱衡种植幽冥草,是要为玉华少爷治病吧?”

婉娘翻出一块饼,给了文清沫儿每人一块,道:“这是当然。”转向黄三道,“三哥,这株幽冥草就交给你了!我们都饿啦。”

黄三将幽冥草放在日常清洗花瓣的大木盆里,汲了几桶冰冷的井水上来,一股脑儿冲在幽冥草上。待冲洗干净,拎出来放在砧板上,拿出菜刀咔咔几刀将整株幽冥草剁成了数段,放入烧开的锅中,加入冰糖和百合,片刻过后,香气四溢。

婉娘舀了一勺,小抿一口,啧啧道:“好味道!你们俩小子真好福气,这么大的人形仙草可是难得一见的,快过来尝一尝。”

文清捂上眼睛,叫道:“太吓人了。我不吃。”

连沫儿也迟疑着不敢走上前来,唯恐看到锅里煮着个形似婉娘的人头。婉娘笑道:“想什么呢?这不过是同人参首乌一样的东西罢了。”自己舀了一碗,吃得津津有味。

沫儿终究受不了美味的诱惑,闭着眼睛舀了一碗,尝了一口果然香美爽滑,甜而不腻,里面的果子块儿更是香滑,比吃到的任何一种果子都美味。沫儿一口气喝完,叫道:“文清尝尝,很好喝的。”

文清强按着咕咕叫的肚子,苦着脸道:“我想到雪儿姑娘,就……”

婉娘嗔道:“幽冥草不过是吸收了谁的灵气,便会长成谁的摸样,哪里就真的是雪儿姑娘了?”

沫儿不觉一愣,道:“这里离布庄挺远,怎么会吸收了雪儿姑娘的灵气?”

婉娘优雅地喝着汤,悠然道:“不知道,不好奇。”

黄三盛了一碗端给文清,文清却闭着眼,固执地不肯尝。黄三无奈地看向婉娘,婉娘微微叹了口气,道:“算了,这都是定数。”

沫儿急道:“文清你好歹尝一口,绝对不是你想的那种人肉汤,是果子的味道,你闻不出来么?”用小勺舀起一块果肉,趁文清不注意,倒入他嘴巴里,并一把捏住他的鼻子。

文清反应不及,一口吞了下去,但却坚决不肯吃第二口,自己去找些冷馒头,就这冷水咸菜吃了,气的沫儿只叫他“榆木疙瘩”。

黄三和沫儿每人吃了三碗,婉娘也吃了两半碗,锅里还有一大半。沫儿捧着肚子,伸长了脚杆瘫坐在椅子上,半闭着眼睛哼哼道:“我一吃饱就想睡觉。”

婉娘看窗上的沙漏已经指向亥时,道:“睡什么睡,开始干活啦。”

沫儿艰难地挪动了下肚子,打了一个长长的饱嗝,不可思议道:“这时?干活?”

黄三一跃而起,将灶头重新点燃。炖着的幽冥草咕嘟咕嘟重新滚了起来,片刻功夫,便成了糊状。黄三将下面的木材换成火炭,锅里的水渐渐干涸,表面栖出一层浅绿色的油来。

沫儿见好好一锅美味成了浆糊,连叫可惜:“干嘛不放到明天早上作早餐?”婉娘搅拌着锅里稠乎乎、绿莹莹的胶状物,道:“这东西,就是一个时辰内吃了才好,过了夜,灵气散净,吃起来连馊饭都不如呢。你还是别废话,赶紧去二楼称五钱麝香来。”

沫儿砸巴着嘴,拿了铜灯走去门口,突然想起今天镜雪信笺之中镇着的那个白影子,顿时毛骨悚然,坚决不肯一个人前去。文清只好丢下看火,陪他一起去称麝香。回到蒸房,见婉娘不知从何处找来一块巴掌大的破棉絮,反复揉搓。

黄三将五钱麝香放入锅中,缓缓搅动。婉娘指使文清另开了一个灶头,将破棉絮放入砂锅中烘焙。一股微微的腥味和苦味传来,沫儿一看,原来不是破棉絮,而是蟾衣,好奇道:“用这个做什么?”

婉娘将焙好的蟾衣取出,对着烛光观看了成色,赞道:“不亏卢护修炼多年,这蟾衣还真是难得。”然后放在一个石臼中,吩咐道:“研碎了,淘出最细的粉末。”转而向沫儿道:“今日做合安香。合安香主要用三种原料,幽冥草、麝香、蟾衣,三者缺一不可。”

文清和沫儿都连忙认真听。婉娘道:“合安香主要用来安神固本,调神理气,先以麝香辟恶去邪,去三虫蛊毒,后以蟾衣去恶疮疳积,再以幽冥草之灵补充人体元气。如不是拿了万年镜雪来换,我可舍不得这么贵重的材料呢。”

沫儿心虚道:“也不知雪儿姑娘和那个……魂魄有什么渊源。”一边东张西望,唯恐那个白影子突然出现在面前。

文清恍然大悟,道:“是雪儿姑娘今日送的镜雪?婉娘,你怎么知道她要的是合安香?”

沫儿抢先答道:“那个白影子是个生魂,但是魂魄又不完全,估计是被什么邪祟的东西给逼了出来。本来是安放在布庄的梅树上的,可能有什么事情发生,导致雪儿姑娘将其放在镜雪的信笺中来求我们的香粉。——是不是这样的?”

文清佩服道:“沫儿真聪明。”婉娘笑着点头。

沫儿愈发得意,摇头晃脑道:“我还猜,钱家少爷,钱玉华,肯定身体不好;雪儿姑娘也不简单,她不知用了什么香粉,钱少爷一会儿就好了。”

婉娘故作惊讶道:“哇,沫儿果然聪明,这你都看出来了?钱玉华倒在地上,我以为他是突然睡着了呢,原来是身体不好。”说罢掩着口儿笑。

沫儿遭到嘲弄,气急败坏道:“梅树上的白影子,是我发现的吧?还有镜雪里的,你们都没发现吧?”

文清唯恐沫儿真恼了,慌忙打圆场道:“沫儿又聪明又心细。”

说话之间,锅里的幽冥草和麝香混合物,已经凝成碗口大小的浅绿色半透明膏状物。黄三熄了火,帮着文清将研磨的蟾衣淘出最细的粉末,混合入绿色膏体内。

已经子时,一轮半圆的明月斜挂天幕,地上一片银光。婉娘道:“时辰到了。”黄三飞快地将锅中的膏体铲出,放入旁边备好的鬼脸青小陶罐,用火漆封好。

婉娘指使文清搬开梧桐树下的小石桌,用锄头在原地刨出一个坑来。

这石桌周围被人踩得硬邦邦的,刨起来十分费劲。一阵困意袭来,沫儿大打哈欠,无精打采拄着一个小锄头,嘟囔道:“半夜三更的,随便找个什么地方就行了,还专门找硬地刨。”

黄三抱了陶罐过来,用手量了量坑的尺寸,指指头上的梧桐树,意思是合安香要必须要放入梧桐树下。

文清突然想起了什么,疑惑道:“怎么用陶罐?不是说这种粗陶罐时间久了会沁色渗水的吗?”

婉娘收拾了蒸房的东西走过来,道:“这个含有蟾衣,正是需要这种陶罐的渗透功能才能去除其中的毒素呢。”胭脂水粉用于皮肤,自然要求极高,但许多用来做胭脂水粉的原料原本也是中药,可能会有刺激性或者含有毒素,因此必须通过调配其他相克的花草、改进炮制技术或者借助其他东西将不适用人体使用的毒素化解掉,方能称得上一款上等香粉。

看来这香粉制作,可不是想象的那么简单。沫儿还以为自己掌握了不少香粉制作技艺,原来还差得远,心里又服气了几分。

黄三和文清刨了有一炷香功夫,终于刨出一个尺半见方的坑来。坑底盘根错节,全是梧桐树的根系。婉娘解释道:“梧桐树清雅洁净,它的根具有解毒之功效。这千年蟾衣,毒素虽然不多,但还是小心为妙。”说着小心翼翼地将小陶罐稳稳地放在梧桐树根上,将挖出的土重新封上,上面照样摆上石桌。

做完这些,正好子时三刻。婉娘打了个哈欠,拍手道:“时候不早了,好困!明天还有重要事情做呢。”

沫儿眼皮已经抬不起来了,还不忘嘟囔着反驳:“你还知道时候不早了啊?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