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沫儿不服气,反驳道:“我们的尸香精腥膻得象掉在了羊圈里,人家的却是香的,你叫我和文清怎么分辨?”

婉娘悔恨道:“都怪我,想着这种阴毒的东西还是不要你们知道的好,所以就改了配方。”

沫儿脑袋犹如一团乱麻,找不到主线。他隐约觉得,这件事情可能比自己看到的更要复杂。

贰 合安香

〔一〕

连下了多天的秋雨,天气一天冷过一天了。沫儿笼着手,穿了夹衣夹裤缩在椅子上看文清整理蒸好的菊花,身上衣服明显短小,露出细长的手腕和脚踝。

婉娘翻箱倒柜折腾了一会儿,捧出一件蓝色棉麻长袍,叫道:“过来试试!”

沫儿懒洋洋将长袍穿上。这件衣服显然又太肥大,袖子打了几个扁才露出手来。婉娘绕着看了几圈,气急败坏道:“衣服本来还行,都怨你,长得这么瘦。”沫儿反倒来了兴趣,学着梨园唱戏的样子,将袖子甩开四处挥舞。

文清笑道:“太大啦。婉娘你要给沫儿做新衣服了。”

沫儿眉开眼笑,挤挤眼睛道:“文清的衣服也小了。”

婉娘装没听见,随手拿起货架上的一个算盘啪啦啪啦地拨地得山响,微皱着眉头自言自语道:“唉,世道艰难,这月又没赚钱。三哥,这月的伙食要省一省了。”

沫儿见黄三一本正经地点头,不由急了,三下五除二脱了衣服,跳起来叫道:“好几个月没发工钱了!”

婉娘眼珠一转,道:“嗯,工钱不发了,我带你们做衣服去。”

沫儿气得半死,呲牙咧嘴对着婉娘的背影作出各种恐怖表情。

※※※

第二天一早,婉娘果然带了两人去北市。刚过了新中桥,沿着滨水大道走了约百步,婉娘突然眼前一亮,连呼停车。

原来这里开了一家布庄。门楣上的红绫和红色对联上的“开业大吉”,显示这家布庄刚刚开业。铺面不大,中间一个鎏金红木牌匾上书“雪儿布庄”,门口两侧,各有一排一人来高的雕花镂空栅栏,后面挂着做好的成品样衣,布料式样都是时下盛行的。

婉娘盯着一件柔紫色香云纱襦裙左看右看,两眼放光。一个小伙计模样的童子走出来,十分热情道:“这位小姐要不要取下来试试?这是上好的香云纱,样式也是时下最流行的,还配有串珠腰带,珠子全部选同样大小的紫色珍珠,上身效果极好。”

婉娘目不转睛,连连点头,跟着小伙计进了店里,还不住回头。文清停好了车,和沫儿跟着进去。

今天尚早,店里并无其他人。婉娘拉着一块块上等布料爱不释手,早就想不起今天来是要帮文清和沫儿选衣服。

沫儿和文清喝着茶,看着婉娘兴冲冲地拿着那件紫色香云纱去了后堂试换。过了许久,还不见婉娘出来,沫儿抱怨道:“最讨厌她逛布庄!”文清也忍不住朝帘子后面张望。

正在着急,只听后面一个女子娇笑道:“小安,今天生意怎么样?”沫儿回头一看,一个紫衣女子正从外面走来,柔紫色香云纱襦裙,浅紫色珍珠腰带,粉面含春,眉眼灵动,不是婉娘还是哪个?

沫儿愣神的功夫,文清已经迎了上去,傻笑道:“你怎么绕到前门来了?”

紫衣女子眉眼盈盈地看了他和沫儿一眼,抿嘴一笑。那个叫小安的伙计慌忙走过来,接过女子手中的篮子,笑道:“生意还好,里面已经有位贵客在试衣服了。”沫儿突然闻到一股清香,与婉娘身上的幽香明显不同;文清见她不答,只当婉娘又搞什么鬼,自己愚笨不能体会,忙闭了嘴闪到一旁。

紫衣女子见文清和沫儿莫名其妙地盯着她,笑道:“两位可是来做衣服的?”

话音未落,婉娘打开帘子走了出来,提着裙摆叫道:“怎么样?漂不漂亮的?”一抬头见一紫衣女子站在面前,骤然一愣,左右看看,眼睛骨碌碌地转了几圈,哑然失笑道:“切,我还以为面前这么大一块铜镜呢!”

文清惊讶地指着两人,瞪得眼睛溜圆。打眼一看,两人几乎难以分辨,但若是仔细分辨,沫儿发现两人还是有不同的。紫衣女子体型略瘦,凤眼蛾眉,一双黑眼睛清澈灵动,虽少了婉娘的风流妩媚,却多了几分调皮狡黠。

紫衣女子略施了一礼,娇俏一笑,上来帮婉娘将腰带调了调,连声夸道:“姑娘好人才!瞧这衣服,就是量着您的身段儿做的呢。布料又好,做工又精,颜色也正配您的肤色。怎么样,要不要来一身?”

婉娘一听到夸奖,眼睛笑得像个月牙儿:“姑娘怎么称呼?”

紫衣女子看着婉娘掩口儿笑,回道:“我叫雪儿。”

婉娘道:“哦,这家布庄是你开的?”

雪儿道:“小本生意,混口饭吃而已。”两人就价格款式等探讨起来。

※※※

沫儿听得心烦,便起身在店铺里闲逛。店铺不大,仅有两间厢房大小,后面带着个小院。一侧种着棵高大的梅树,另一边厢房门口,一个胖乎乎的丫头背对沫儿正在做活计。

沫儿偷偷走过去看。只见她拉着一条暗红色圆形细绳,手儿上下纷飞,细绳穿梭,一会儿一个双丝祥云盘扣便成了。沫儿惊奇道:“这是怎么盘的?”

胖丫头吓了一跳,忙站起来笑道:“这个是最简单的……”一看是沫儿,笑容僵住了,瞬间板起一张圆乎乎的脸,瞪了他一眼,重新坐下来,给了沫儿一个背影。

原来是前些日和沫儿对打的二胖。沫儿讪讪地转身回去,走了两步又忍不住回头嘟哝道:“你们认错人,还怪别人。”

二胖腾地站了起来,气呼呼道:“还说呢,和女人打架,真不要脸!”

沫儿气急败坏道:“是你先动手的!”

二胖带着哭声道:“人家又没伤着你,可你就下死手打人家……”略略拉起衣袖,整个左手手腕儿乌青。

沫儿大窘,低头快步走开。打开帘子见婉娘同雪儿犹自谈得火热,又百无聊赖地溜回到院子,却不敢再惊动二胖,见那株梅树长得不凡,便过去欣赏。

这颗梅树盘根错节,苍劲有力,横斜疏瘦的枝干上残留着几片秋叶,随风微微摆动,在碧蓝的天空映照下颇有一些韵味。沫儿如今做香粉多了,看到什么都自热地同香粉联系起来。如今这株梅树,沫儿首先想到的是,开花时要找个机会过来采些,用来做梅花露;梅根用来做粉也不错。

心里想着,便不由得去摸,还学着婉娘的样子用手指又叩又掐。突然心里一紧,一股阴冷从梅树传来,沫儿打了个寒噤,慌忙缩回手来。定睛一看,一条淡淡的白影子紧贴着梅树,隐约是个人形。

沫儿扭头便跑,一口气跑回前面的铺面坐到文清身边,心里犹自砰砰乱跳。

文清见沫儿脸色苍白,忙帮他斟了一杯茶,关切道:“怎么了?”

店里人又来几个年轻女子,拉着布料嘻嘻哈哈笑做一团。沫儿看着婉娘和雪儿你一言我一语,两人一样的娇痴精明,觉得安心了些,深吸了一口气,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道:“没事。”

文清憨笑道:“这家的衣服料子不错,就是太贵,刚婉娘说要我们每人挑一身。”

沫儿随便拉起旁边一块黑亮暗纹丝缎,道:“就这件吧。”

正在招呼几个年轻女子的小安看了沫儿一眼,走过来追问道:“真要这件?”沫儿心里还在想着刚才梅树上的白影子,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

小安抿嘴一笑,拿起一把软尺,帮沫儿量了尺码,拿起剪刀,飞快地将布料从整匹布上裁了下来。接着问文清,“你呢?”

文清看着搭在小安手臂上的黑锻,嗫嚅道:“沫儿,你真要这件?这……似乎太老气了点。”

沫儿回过神来,仔细一看,可不是,这种衣料六十岁的老太爷穿还差不多;再一看,衣料已经裁下来了,不由得叫道:“我不要这件!”

小安吸着嘴唇道:“啊哟,已经裁下来了,怎么办?”

沫儿见小安表面一副老实像,眼底却满是狡黠,跳起来叫道:“谁让你裁下来的?”

小安无辜道:“你说就要这件的呀。”沫儿七窍生烟,顿足道:“我说让你裁了吗?”

小安委屈道:“你明明点头了的。”沫儿刚才只顾想心事,也不记得他问没问过自己,苦于无法辩解,气得说不出话来。小安眼珠一转,极其诚恳道:“其实这件看起来老气,只要式样新,穿出来的效果一样的好。而且,别人只当这是老人家穿的衣服,像我们这种年纪穿起来,才更让人眼前一亮,更显得大气、精神。是吧这位哥哥?”

最后一句却是对文清说的。文清嘴笨,只有嘿嘿地笑。小安殷勤地给两人斟了新茶,满面同情道:“如果真不想要,那就算了。可是,”他的脸瞬间变成为难,“已经裁下来了,我们就没办法再卖了。唉,这可怎么办呢?”

文清心软,一见他这样,便和沫儿商量道:“沫儿,要不就这样吧,也不能让人家为难。你若是嫌这个老气,这件我要了,你另挑一款。”

小安拍手笑道:“这位哥哥真是好人。那就这么说定了!”手脚麻利地给文清也量了尺寸,眉开眼笑地拿着布料去了后堂。

沫儿从进门至今,一直没留意到这个小安,见他身形瘦小,看起来单纯老实,却没想到一肚子花花肠子,自己一时不慎,竟然吃了个哑巴亏;既不好对着这么些人耍无赖,又不好意思直接赞同文清的提议,只气得抓耳挠腮,满腔恼火无处发泄,只好朝他背影吼道:“拿回来!我要选个款式!”

小安回头一笑,扭身走了回来,一双眼睛清澈明亮。沫儿瞪他一眼,气哼哼道:“帮我做成胡服。”

沫儿正翻看衣样画册,忽听婉娘叫道:“文清沫儿过来,看这款怎么样?”

雪儿拉着一款湖蓝色暗纹提花华文锦,笑眯眯地往沫儿身上比划,笑道:“这个是时下最流行的呢,最适合半大孩子穿着。”这款华文锦花纹大方,质地细密,颜色清雅,再对比刚才选的黑缎,沫儿郁闷至极,满心希望婉娘没有发现那块已经裁下来的黑缎,能重新再做一件。

偏偏那个不知好歹的小安殷勤地说道:“他的已经选好了。”说着将臂弯中的黑缎一扬,又指着文清道:“这件给这位哥哥做正好。”还故意朝沫儿一挤眼睛,一副不怀好意的模样。

沫儿怒目而视,蓦然觉得一阵眩晕,眼前的小安变成了一团红光,而对面笑盈盈的雪儿也化成了一团白光,一红一白绕着他飞速旋转。沫儿心中大骇,“啊”一声大叫朝后倒去。文清一把扶住,连声呼叫。

沫儿摇了摇脑袋,清醒过来,看雪儿和小安好端端地站在他面前,婉娘也正探询地望着他,只好讪讪道:“有点头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