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沫儿想起老木的话,挠头道:“老木刚才说是夫人,夫人怎么了?”

婉娘收了火折子来到屋外,漫不经心道:“我又不认识什么夫人。”凝望着园子里花草树木的黑暗影子若有所思。

沫儿肚子突然咕咕叫了起来,倒把自己给吓了一跳。沫儿揉着肚子道:“回去吧,我饿了。”婉娘嘴上说好,却来到葡萄架下,道:“沫儿,你瞧瞧,这葡萄与以前有什么不同?”

笼罩在浓厚暮色中的葡萄树,上面没有一颗果子,弯曲的茎须从枝叶中探出,象一只八脚怪物。沫儿跺脚道:“没什么啊……触须好像长多了些。走吧走吧,累死了。”

婉娘绕到另一侧,摆手让沫儿过来,斜靠着一颗老槐树,一言不发。沫儿早就着了急,赌气道:“我可先走了。”作势要爬围墙边的树。

婉娘竖起食指,轻声道:“你瞧。”话音刚落,微光中的葡萄茎须突然扭动起来,像活了一样,再看四周,一丝风儿也没有,其他的花草纹丝不动。葡萄茎须抖了片刻,蜷缩了回去,一根根盘绕在主茎上。

沫儿目瞪口呆。婉娘略一迟疑,拉了一把沫儿,快步走到葡萄架下,仰脸往上望去。

搭在葡萄架上的,不是藤蔓蜿蜒的葡萄树,而是一个由葡萄枝条构成的人形,修长的四肢,微微蜷曲的身体,同那晚刚挖掘出的幽冥草一模一样!

沫儿汗毛倒竖,脚下一软差点跌坐在地上。婉娘嗤笑道:“我看你比老木也强不到哪里去。”

沫儿翻着白眼,指着人形说不出话来。婉娘一句话不说,起身就走。沫儿结结巴巴道:“往哪里?”

婉娘回头一脸天真道:“回家呀,你不是饿了吗?”沫儿精神一震,跑得比兔子还快,蹭蹭蹭爬上围墙边的一棵矮树——原本坍塌的地方早就被黄三修葺好了——骑到围墙上,伸手去拉婉娘。婉娘得意一笑,飞身跃过,稳稳地落在了对面。

沫儿缩回手,嘟哝道:“忘了你还有这么一手了。”小心翼翼地跳下来。

两人翻过了围墙,走在闻香榭的园子里,沫儿顿时觉得心安许多,问道:“幽冥草不是被我们挖走了吗,怎么葡萄又长成了那个样子?”

婉娘道:“不知道。”

沫儿猜测道:“会不会是他们燃的香的问题?”

婉娘道:“有可能。”

沫儿急道:“老木说是夫人干的,是有人陷害那个玉华大少爷,还是另有隐情?”

婉娘道:“你说呢?”

沫儿挠头道:“钱夫人吴氏又不是钱衡的老婆,怎么会和钱衡有个孩子,真奇怪。他们点了香,又燃头发又滴血的,不知道在搞什么鬼。还有那个奇怪的小薰笼,怎么我们就找不见?”

婉娘道:“嗯,真奇怪。”

沫儿不知婉娘哪条筋不对劲了,回答问题都三个字三个字的,白她一眼道:“干嘛,你要学文清不成?”刚好文清听到他们说话,迎了过来,笑嘻嘻道:“学我什么?”

婉娘笑道:“沫儿话痨症发了,文清快来陪他说话。”

沫儿刚受了惊吓,心中疑问甚多,巴不得有个人能听他把事件经过分析一下,便不理婉娘语言中的揶揄嘲弄,拉着文清大惊小怪连说带比划,将刚才见到的情形描述了一遍。

文清奇道:“不是说幽冥草很少见吗,怎么我们挖走了,还能再长?”

沫儿得意道:“对,那整棵葡萄都变成了人形。还有你闻,”他把手指放在文清鼻子下面,“我手上还留着香灰的味道,不知道是什么香,竟然连婉娘也分辨不出来。”

文清嗅了一下,脱口道:“尸香精。”接着又改口道:“不对,是幽冥香!”沫儿一愣,重新放在鼻子下闻过,诧异道:“石台前面刚燃的香是尸香精没错,可这是房间里燃香的香灰……”

文清腼腆道:“我随口说的,当不了真。”

沫儿很希望婉娘能给出个解答,但婉娘在前面悠然地迈着小碎步,不参与他们的谈话。

沫儿歪头想了片刻,道:“是哪种香不重要,关键是要知道这种香有什么功效。那个玉华大少爷到底怎么了,需要点燃这种香?葡萄树长成那么个鬼样子,有什么用?”

文清道:“正是。也不知道四叔家用了幽冥香有没有效果。”

〔八〕

八月初头,秋高气爽,丹桂飘香。不过沫儿对于丹桂飘未飘香并未在意,他只在意哪家的月饼更香,整日里缠着婉娘,今天买豆沙的,明天买五仁的,后天又去果蓉、火腿的,为了尝鲜,哪怕跑半个城也不叫苦叫累。

婉娘十分疑惑,他从哪里知道人家饼店出了新品种呢?沫儿认真道:“我的鼻子灵,新月饼一出,只要香味顺风飘过来,我就知道了。”

文清老实道:“嗯,其实我也闻到了。不知怎么,辨香粉就困难,可是吃的东西一闻就闻得出来。”

婉娘皱着眉看着这两个小子,故作恍然大悟状,道:“哦,吃货当如是。”

沫儿不以为耻,反而得意道:“吃货有我们两个这样帅的吗?”又拿了镜子来对着挤眉弄眼。

婉娘哭笑不得。

※※※

这日上午,刚做完一批新款花黄和膏脂,老四来了。老四道,钱玉屏梦游症已经痊愈,夜间再未见有异动;今日因岳母不适故未能亲自前来拜谢,改日再来云云。

老四今天当值,几句话说完急匆匆便要走。沫儿忍不住追问了一句:“你家里那棵葡萄树怎么样了?”

老四不好意思道:“啊呀,忘了给你带了。不知怎么回事,一夜之间,那些葡萄全部不见了。我本来打算买一点给你的……”边说边呵呵地笑了。

沫儿恼道:“我就那么像吃货?”

老四一愣,婉娘和黄三在一旁哈哈大笑。沫儿气急败坏道:“婉娘,你知道的,我是不是惦记他家的葡萄?”

婉娘忍住笑,正色道:“不错,沫儿没有惦记葡萄,只是问一问。”

不解释还好,一解释反倒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了。老四知道婉娘对她的两个小伙计甚为宠溺,连忙陪个笑脸,诚恳道:“那株葡萄树是岳母在打理,可能是岳母怕人糟蹋果子,偷偷给采了。你放心,今天是路过,过几日我保证买最甜最大的给你。”沫儿指着旁边笑得东倒西歪的婉娘气得说不出话来。

几人笑了一通,送了老四出门。走至门口,婉娘看似极其随意地问道:“你岳母她老人家怎么了?”

老四眉头微皱,道:“听玉屏说是受了风寒,有些低烧。可是症状有些奇怪,白天一见到阳光便打摆子哆嗦,太阳一落又和正常人一样,找郎中看了也不大见效。”

婉娘关切道:“代问好。如今天气渐凉,早晚都要注意些才是。”

老四再三道谢,告辞了。

※※※

神都的秋季,一弯碧蓝深邃的天空映照着山头街边火红的枫叶,曾经被雾霭遮住的山峦突然极其清晰地呈现在了人的眼底,老人们浑浊的眼睛仿佛一夜之间恢复了年轻时的清澈;阳光依然如盛夏一般明亮耀眼,但照在人身上却无一丝而燥热之感,因为总有微醺的凉风习习吹来,传递着秋天瓜果野菊的气息,甚为舒服。

和阳光凉风一起来的,是天气的干燥。讲究的姑娘媳妇夫人太太们,早早就备好了各类香粉膏脂,让手儿脸儿在秋风中保持着莹润。闻香榭自然不会放过生意机会,连日来,桂花油、润手膏、桃面脂、丰唇彩等各种滋润类香粉,以及具有润肤、祛痘的蔷薇硝、紫粉、牡丹粉供不应求,连中秋节晚上都没得休息,害得沫儿要一边啃着月饼一边研磨花粉。

因此,当沫儿听到婉娘说要去回访老四媳妇用的效果怎样,高兴的象去郊游一般。

沫儿哼着小曲儿,兴奋得像一只刚出笼子的猴子上蹿下跳,在街上贱手贱脚,看到什么都想摸一下,婉娘也不去管他,由着他折腾。本来不是很远的路程,硬是用了大半个时辰,太阳即将落山才到了老四家的附近。

临近黄昏,空气中已有几分凉意。婉娘见老四家的小院大门未闩上,也不叫门,只管带着文清沫儿鬼鬼祟祟走了进去,一副存心偷窥的模样。

文清拉拉婉娘的衣袖,悄声道:“这样不好吧?”

婉娘做个鬼脸,沫儿吐舌道:“老学究!”文清只好跟着进去。

沫儿首先留意的就是葡萄架。葡萄树的叶子已经发黄,藤蔓儿无精打采地垂着,看不出任何端倪。沫儿用一根小棍儿拨弄,也不见那些触须缩回去或者扭动,不知是时辰未到还是根本就是普通的葡萄树。他甚至忍不住想用锄头刨一刨,看下面的根系是否也长着一个人形怪物。

老四夫妇的房间里没人,一只针线筐放在葡萄架下,里面纳了一半的千层底靴子,玉屏肯定没走远。

婉娘站在院中发了一阵儿呆,转而蹑手蹑脚去了上房的窗子边。沫儿跟了过去,刮着鼻子羞她,嘲笑她喜欢偷听。

天气刚刚转凉,窗子仅糊了一层夏日防蚊的薄纱,右角被老鼠咬了一个小洞,隐约可望见屋里的情形。

比起老四夫妇房间的简朴,上房要精致奢华得多。红木家具,雕花屏风,各种珍玩摆件,檀香木的玲珑妆奁,各色胭脂水粉,俨然大户人家太太的房间。

玉屏果然在上房,端着一盆水站在吴氏的床边。吴氏身体未愈,正哼哼呀呀地呻吟。过了片刻,只听玉屏小声道:“娘,你好些了没?”

吴氏捂着胸口,慢吞吞地折起身,有意无意地看向窗户口,吓得沫儿连忙将头缩回去。玉屏道:“娘,您想吃什么?我去做。”

吴氏烦闷地重新倒在床上,闭眼道:“不吃。”转身向里。玉屏不再多言,放下了水盆,默默退出。

吴氏猛地翻过身来,双眼烁烁道:“我要吃香瓜,你出去买去。”已经快到门口的玉屏站住,背对着吴氏缓缓道:“娘,这个时节没有香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