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沫儿见旁边摆着几个木墩子和整条树根沤成的茶几,一屁股做了上去,两人倒了茶慢慢喝着等婉娘。

婉娘犹如看到了土财主看到了金银财宝一般,上前去拉着一件百合花图案的暗纹丝光锻衣料两眼放光,啧啧有声。旁边一个一袭紫衣的年轻女子带着两个小伙计也正看这个衣料,见到婉娘的样子,鄙夷地撇了撇嘴,优雅地走开了。

婉娘也不在意,拉起披在身上,热切道:“这个怎么样?做一件小袄不错吧?”

沫儿懒得答应,文清连忙道:“不错。”

婉娘又拉起一件藕荷色的府绸,惊喜道:“这个做个襦裙好不好?”

文清道:“好。”

婉娘转眼看到一件湖青色的华文锦,道:“这个呢?”

文清答道:“好。”

婉娘对这个回答十分不满,皱眉道:“哪里好?”

文清忙改口道:“不好。”

婉娘气急,顿足道:“哪里不好了?”

文清瞠目道:“不是你说不好吗?”

婉娘摔了衣料,几步走过来,扯着文清和沫儿的耳朵道:“你们俩过来瞧着!还是给你们挑的呢,还想不想要新衣服了?”

沫儿揉着耳朵,呲牙咧嘴道:“不管给谁买,随便挑一块就得了,瞧你费那功夫!”

婉娘竖起眉毛,正要骂他,突见门口闯进来一个肥胖的妇人,提着一个形容猥琐奴才模样的男子,指着婉娘怒气冲冲地问道:“旺福,你看清楚了,是不是她?”

旺福挤着眼睛朝婉娘上下打量,点头哈腰道:“看着挺像……”婉娘斜横了胖妇人和旺福一眼,继续悠然自得地看衣料。

胖妇人脸上的肥肉和腰间的赘肉一同抖动着,双手叉腰,一声暴喝道:“到底是不是?”文清和沫儿都站了起来,站到婉娘身后。

旺福鼻尖沁出了汗珠子,看看婉娘,又文清沫儿,挠头道:“有点像,紫色衣裙,带着两个小伙计……”未等他说完,胖妇撸起衣袖,将一张圆滚滚的胖脸凑了过来,眯起眼睛上下打量着婉娘,哭叫道:“你这个小狐狸精!”挥起熊掌一般的右手朝婉娘扇了过去。

文清和沫儿吓了一跳,慌忙去拉,但胖妇人身高体胖,力气极大,左手一下子就把两人给扒拉开了。眼见巴掌就要甩在婉娘的脸上,婉娘腰肢一摆,闪到了一边,胖妇人扑了个空,往前一个趔趄,扑在柜台上,将一堆衣料拉扯的乱七八糟。

胖妇人大怒,朝门口吼道:“大胖二胖,站在门口作死呢,还不快来帮手——”门口的两个胖丫头并排冲了进来。旺福绕着几人乱转,语无伦次道:“小姐……回去吧……老爷知道了怎么办……”

胖妇人翻身爬起又朝婉娘扑来,婉娘甚为灵巧,一边嬉笑一边躲闪,累得胖妇人气喘吁吁,两个胖丫头慌忙上去帮忙;文清和沫儿见状,上去就和两个胖丫头对打起来。那边正在购买衣料的媳妇太太,一看有热闹看,更是兴趣盎然地凑上来围观,片刻功夫,店里已经乱成一团糟。

沫儿是个刺儿头,没人找他的事他还想找别人的事儿呢;如今有人找碴打架,更兴奋得不得了,辗转腾挪,手脚并用,很快就占了上风——和他对打的那个二胖,看着块头挺大,打架只会闭着眼睛哇哇乱叫,胡乱朝前挥动胳膊,根本连沫儿的衣服都挨不到。

衣料铺子见有人闹事,几个黑塔一样的壮汉迅速围了上来。沫儿见再打下去只怕要吃亏,用力推开前面兀自闭眼乱叫挥舞手臂的二胖,叫道:“文清,出去打啊!”转身拉起婉娘跑到商铺外的街中心站住。

胖妇人和大胖二胖也追着出来,一个个脸儿通红,满头大汗。胖妇人的头簪歪在一边,胖脸上还有几条醒目的抓痕,十分狼狈;再看婉娘,一身柔曼轻紫随风而动,眉眼含笑,风姿绰约,犹如阳光下盛开的紫罗兰。

胖妇人似乎也发现了这种差别,盯着婉娘看了半晌,也不管自己身着华服,突然一屁股坐在地上,放声大哭,涕泪长流。大胖二胖低头站在她身边,个个撅着嘴巴,眼圈儿通红。

这场架打得莫名其妙,还是和一群女人打架,实在不过瘾。沫儿翻眼看看婉娘,婉娘回他同样一个白眼。

街上行人甚多,很快将几人围了个水泄不通。一个年级较大的女人突然叫道:“咦,这不是银器王刺史的家眷吗?王夫人,你这是怎么了?”

原来这竟然是银器王凡的夫人,沫儿和文清都有些吃惊。听闻王凡长相儒雅,风流倜傥,是神都有名的美男子,家里经营者十几号银铺,与玉器钱家、以前的金凤凰卫家齐名,但比那两家更富有,因他曾捐大量银钱做过几年汝州刺史,故人称“银器王刺史”,却不曾想他的夫人竟然如此模样。

旁边不停有人指指点点,窃窃私语,有说王凡如何风流成性,如何在外面养小妾,夫人如何不得宠等,还不忘顺便鄙视一下站着旁边的婉娘;也有为王凡不值的,感叹“好汉无好妻”,怪不得男人寻花问柳。

婉娘悠然自得地听着旁人的言论,粉面含春,面不改色。一位老者看不下去了,甩袖道:“真是世风日下,一点羞耻心都没有!你要向王家接纳你,总要对夫人表示一下尊重吧?”

胖妇人听闻此言,用衣袖抹了一把脸,仰面嚎啕大哭。大胖二胖忸怩尴尬,一人一边扯着胖妇人的臂膀,面带哭色。

婉娘也不否认,妩媚地扫视了一眼围观的人群,脆生生道:“男人自己风流,与女人何干?难不成你家驴子偷吃了的青草,你不怨驴子没德行,还能怨地里长了青草?”

这下捅了马蜂窝了,男男女女都对婉娘群起而攻之。一中年女子道:“照你这么说,男的花心还有理了?”

婉娘嘻嘻一笑,道:“有理没理我不知道,不过我要是王夫人,既然这头驴子管不了,又总爱偷吃青草,就换头我能够使唤的、不偷吃青草的驴子。嘿嘿,休书也没说非要男人才能写。”这一段惊世骇俗的论断,引起周围一片大哗。

胖妇人也不哭了,满脸泪痕,呆愣愣看着婉娘。文清偷偷拉拉婉娘衣袖,嗫嚅道:“已经中午了,你还去不去买香料了?”

婉娘似乎突然想起香料这回事儿,“哦”了一声,走到胖妇人身前,轻盈一揖,俯身低声笑道:“夫人,你认错人啦。告辞。”转而飘然而去。

沫儿慌忙跟上,走了几步,回头见胖妇人一连哭相地瘫坐在地上,刚和沫儿对打的二胖泪眼婆娑地拉着她的手臂,小声道:“娘,回去吧。”

沫儿忍不住回去道:“王夫人,你真的认错人了,她是闻香榭的……”话未说完,见胖妇人腰间一个晶莹剔透的玉鱼儿在阳光下闪闪发光,不觉一愣。

二胖见状,警惕地拉了拉胖妇人的衣襟,将玉鱼儿遮住。沫儿只好走开。

〔七〕

这一折腾,已近中午,三人胡乱在附近吃了饭,直奔香料市场,东挑西捡,砍价杀价,黄昏时分才买了满满一车香料回来。

沫儿和婉娘挤在车厢里,文清在前面赶车。沫儿斜靠着一袋蔷薇籽,揉着酸软的脚脖子,抱怨道:“早知道今天就在家里呆着了,这个逛法,牛都给你累死了。”

婉娘摇着手帕,意犹未尽道:“那块百合花暗纹的衣料真不错呢。应该买下来才是。要不,”她眼睛骨碌碌一转,商量道,“让文清先回去,你陪我回去吧?我保证,买了就走,不再闲逛。”

沫儿吃惊地望着她,犹如看到怪物一般,“你——还走得动?”

婉娘嗔道:“到底去不去?”

沫儿拉长了声调,愤愤道:“不去!女人真奇怪,做什么都会叫累,就逛街不累。”

婉娘悻悻道:“不去就不去。哼,我明天一大早自己去。”

沫儿觉得女人简直不可理喻,便闭目装睡,不理她。刚过了片刻功夫,只听婉娘惊奇地“咦”了一声,叫道:“文清,停车。”

文清停了车,沫儿只道她要去扯那块衣料,闭眼道:“你自己去啊,别叫我。”

婉娘推他道:“快点,否则跟不上了。”

沫儿不情愿地起身,探头往外看去。对面街上,一个衣着艳丽的女人不合时宜地戴了个黑纱斗笠,低着头溜着街边的树丛急匆匆往前走。

沫儿把着车框,不情愿道:“是钱夫人。她去哪里?”

婉娘急道:“跟着不就知道了?”推着他跳下了车。

这里已经是修善坊,只是在闻香榭后面的街道上,沫儿很少来。

文清赶了车回去,沫儿磨磨蹭蹭地跟在婉娘后面,哭丧着脸道:“我以后再也不和你上街了!”婉娘只顾盯着前面的钱夫人,头也不回道:“呸,我还不想带你呢!小讨厌,在后面不停地催,害我没逛好。”

正说着,钱夫人吴氏走到玉器钱家的老宅大门前,躲在一颗树后踌躇不前。婉娘和沫儿也慌忙站住扭向一边,装作路边的行人。

吴氏探头往大门里张望了一下,迟疑片刻,一头闯了进去。

沫儿悄声道:“要跟进去不?”

婉娘拉起他,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门房处也不见有人来询问。

入门是一面巨大的迎门墙,上面镶嵌着汉白玉雕刻的迎客松。绕过迎门墙,走过又长又宽的甬路,前面是高大的房屋,厚重的青砖,墨绿的青苔,以及屋顶老瓦上的小宝塔一样的瓦松,显示着老宅的久远。

据说这座老宅已有百年之久,钱家的玉器生意也是从这里一见小作坊开始,只这一年多来不知何故,钱家后人纷纷搬离,在他处另置办了产业,这里只留了钱家大少爷一家。

但如今婉娘和沫儿贸然闯了进来,竟然没一个出来相问,完全没有大户人家的门户森严。沫儿觉得有些奇怪。

婉娘轻咳了一声,大声笑着道:“请问有人吗?”

偌大一个院子,静谧得听不到一点人声,只见阴森森的高大房屋和伫立不动的粗壮老树,沫儿没来由地觉得发冷,轻轻拉拉婉娘的衣袖,嘟哝道:“走吧走吧,下次再来。”

婉娘笑道:“没人正好。”径自朝旁边小路走去。这是一个小跨院,房屋虽不如正院的高大,却相当精致,随意的一蓬竹子、一汪清泉,与碎石铺成的小路和两旁娇艳的月季相应成趣。可是依然没有人,也不见钱夫人的踪影。

穿过跨院,两人到了一个硕大的花园里。同这个花园相比,闻香榭的园子简直就像个菜园了。只见其中,溪水浅谭绕湖石假山,峭壁、峰峦、洞壑、涧谷应有尽有,极富变化;翠柳红叶映亭台楼阁,小桥、飞瀑、碧荷、小径层次分明,独具匠心,一草一木都别有风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