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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冥草同如意藤本属同源,如意藤善于幻化,幽冥草善于伪装,但幽冥草更高一筹,茎可入药,果、根可食用,籽可做香,甚至有书记载,说它的人形根能延年益寿,食用者可心通阴阳两界,比人参首乌强上百倍。大凡这种奇花异草,都不容易成活,可不知怎么的,钱家废弃的园子竟然长出这么大一株幽冥草,还结满了果子。

整整用了一天功夫,才将这株幽冥草挖了出来,移植在闻香榭的后园里,原本的葡萄架却保持原样。婉娘又指挥着文清和沫儿将刨出的土坑填平,上面整齐地铺上草皮,要求从表面看不是任何异样,却把两人累了个半死。

沫儿道:“这地方又没人来,干嘛还要填上?再下两场雨,就长满青草了,费着力气做什么?”

婉娘呸道:“你就会投机取巧。好好干活!”

沫儿拄着铁锹,惋惜道:“可惜那果子一夜之间都不见了,否则我们摘下来拿去南市去卖,一定可以卖个好价钱。”想了片刻,又挠头道:“不过只怕别人当做葡萄,不肯相信这是幽冥果。嗯,下次再见葡萄树,我就要留意一下了。”

婉娘笑道:“那些都是假象。这一年来风调雨顺,葡萄长得旺盛,幽冥草便依附于葡萄根系,结出的果子也同葡萄一样,这样便可避免被人发现。这种东西,狡猾的很呢。也就是我,慧眼识珠,一下子就发现了它,嘿嘿。”说着又自得起来。

沫儿不服道:“怎么是你发现的?明明是我拉出了它的一只手。”

文清连忙圆场道:“婉娘和沫儿都很聪明。就我最笨。”

婉娘笑道:“沫儿这叫做小聪明,文清才是大智若愚呢。”

〔三〕

立秋过后,天气日渐凉爽。这日,沫儿正在清洗收罗来的幽冥草籽儿,忽见老四来了,后面还跟着个布衣荆钗的女子,容貌还算清秀,气色却不太好,见到沫儿,微微一笑。

老四满面红光,结结巴巴道:“这是我的……贱内钱氏玉屏。”

沫儿施了一礼,口齿伶俐道:“婶子好。”玉屏瞬间脸儿通红,连忙还礼。婉娘已经迎了过来,笑道:“快屋里请!老四成亲怎么也不告知我一声,好歹我也送个祝福去。”亲亲热热拉了玉屏的手,到中堂坐下。

老四搓着手笑道:“哪敢劳烦婉娘呢。不过是花轿抬过来就是了,没有大张旗鼓操办。”

原来老四新近成亲,领着新人拜会来了。去年大旱之后,这一年来风调雨顺,洛阳很快就恢复了往日的繁华,如今百姓安居,万事和谐,捕快衙役们也轻松了很多,老四便趁机将婚事办了。

婉娘让文清去楼上取了几款上好的胭脂水粉,送与玉屏做见面礼。玉屏一脸羞涩,除了回礼微笑,几乎一言未发,偶尔回应一声,也如蚊子哼哼一般。

老四看着中堂搁架上的瓶瓶罐罐,突然道:“婉娘,你这里有这种瓶子吗?”说着从怀中摸出一个扁平的黑灰色玉瓶,递给婉娘。

婉娘打开嗅了嗅,道:“你从哪里得来的?”沫儿站在婉娘身后,探头朝瓶子看去,忽闻一股奇怪的腥膻花香混合味儿,连忙捏住了鼻子。

老四脸色有些不自然,道:“前几日城北发生了一起小案,一名女子被狂徒骚扰,逃跑时丢下了这个瓶子。”

婉娘翻过瓶底,笑着抱怨道:“好啊,老四,你说是带夫人来看我,原来是调查案子来了!”

老四慌忙道:“不敢,我只是见您这里瓶儿罐儿不少,想您可能会知道。”

婉娘莞尔一笑,转向玉屏,道:“姐姐姓钱,可与玉器钱家有什么渊源?”钱家专门从事玉器的制作销售,有神都最大的玉器行,据说中原一半的玉制器皿都来自他家。闻香榭里用的玉瓶玉罐什么的,好多也都是钱家的出品。

玉屏涨红了脸,小声道:“本是远亲,好久不来往了。”老四见夫人拘束,补充道:“岳父与玉器钱家是同宗兄弟,只是他家大业大,我们小门小户的,不好高攀,前几年还有走动,这几年钱家发生了些变故,岳父也去世了,走动就少了。”

婉娘道:“这个确实是我闻香榭的。但是几年前的,已经好久没有用过这种瓶子了。这种玉成色不纯,原本是用来装低劣香粉用的,所以连我们的镌刻也没有。”

老四热切道:“婉娘可曾记得这种香粉是卖个谁的?如今这里面装的是什么?”

婉娘无奈道:“时日已久,且这种档次的水粉,一年不知道销出去多少,也不曾记账留底,肯定是查不出了。这里面的东西,我也不知道是什么。”

沫儿眼睛骨碌碌看着婉娘,知趣地闭嘴不言。

婉娘笑道:“幸亏不是命案,否则我可就说不清楚了!”

老四有点失望,却强笑道:“一起小案。”玉屏默默地看了一眼老四,眼圈一红,低下了头。

沫儿看到两人的表情变化,偷偷伸出一根指头捣婉娘的肘部。婉娘却像没有发现一般,东来西扯地给玉屏讲解各种香粉的用途,并热情地留老四夫妇吃饭。

老四和玉屏都有些心不在焉,小坐了片刻便起身告辞。三人送至门口看着他们走远,沫儿突然道:“老四的老婆有麻烦了。”

文清吃了一惊,道:“怎么了?”

沫儿看向婉娘,婉娘笑道:“你看我做什么?我瞧着她好得很。”

沫儿道:“老四肯定有些话没说,不知是不好意思,还是另有隐情。”

话音刚落,只见老四又回来了,神态尴尬地朝婉娘鞠了一躬,不安地回头看了看站在远处垂头等待的玉屏,低声道:“婉娘,实不相瞒,那个受到狂徒骚扰的,正是贱内。”接着简短地说了一下当时的情形。

一个多月前,正值筹备婚事之际,玉屏去北市买女红,路经一个林荫小道,突然窜出一个戴草帽的男子,拿着剪刀飞身扑过来。幸亏大白天的,路上行人甚多,玉屏只受了惊吓,并未受伤。

结婚之后,玉屏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安心在家里做些针线,日子倒也安详。可是前日家里没盐了,正逢老四当值,玉屏没法,自己去了街头的店铺,就这一会儿工夫,竟然又碰上了那个袭击狂徒,同样拿着剪刀,吓得玉屏心惊肉跳,再也不敢出门。

老四听闻消息,慌忙赶回,但那狂徒早就不见,只在玉屏遇袭的树下找到这么一个小玉瓶,里面有些怪怪的香粉味。身为捕快,连自己的娘子都不能保护,老四甚为懊恼,好好安抚了玉屏,想到婉娘这儿制售香粉,便带了娘子一起来,希望能得到一点线索。

婉娘看了不远处惊恐不安的玉屏,笑道:“我想不过是巧合,没什么的。”

老四眉头紧皱,恨恨道:“别让我抓到这小子,哼!”作了一揖告辞了。

※※※

中午沫儿本来想睡个大午觉,却被婉娘指挥着,要求将早上洗好的葡萄籽儿研碎,并反复交代道:“如今未时三刻,你只能研磨一刻工夫,看着沙漏,一刻也不能多一刻也不能少;在未时正中将研好的籽儿放入炖盅,加开水没过一指,火漆封口蒸炖两个时辰。”

沫儿见婉娘神色凝重,也不敢大意,果真按照婉娘交代的程序一一做完。将近天黑终于蒸够两个时辰,将炖盅取出打开,只见其中的油和水已经分层。婉娘将水和剩下的渣滓倒掉,再将油淘过,只留下最清亮、无一点杂质的精油备用。

那边黄三和文清也没闲着,将园子墙角的一片三色堇和醉蝶花采了精光,用微火烘焙了半柱香功夫,也放在密封的容器里蒸上。一大包花儿,竟然只蒸出了一小勺精油。

葡萄籽儿油一点味儿也没有,搽在手上也不油腻;倒是那个三色堇和醉蝶花的油,味道香甜,颜色蓝紫,甚为纯净靓丽。

婉娘拿起葡萄籽儿油,赞道:“好成色!”

沫儿正对着灶头老半天,满脸都是汗道子,凑过一阵猛嗅,问道:“这是做什么?”

婉娘将他的脸儿推开道:“小脏猪,别让汗水污了我的幽冥香。”

沫儿拉起衣襟,在脸上胡乱蹭了一把,叫道:“幽冥香?是不是能通阴阳的?”文清听闻,也过来看。

婉娘道:“这可是美容的妙方呢。幽冥草的籽儿,不油不腻,可防晒伤,去瘢痕;三色堇和醉蝶花虽然常见,但性阴凉,善排毒,最适合夏天使用。”看了看窗台上的沙漏,道:“戌时到了。”说着将两种油兑在一起,缓缓搅动。葡萄籽儿的清亮与华油的靛蓝融合在一起,呈现一种柔和纯净的紫色。

沫儿失望道:“好歹幽冥草的名字听起来也算是可以唬到人的,怎么他的草籽竟然就等同于一般的葡萄籽儿了呢?白费了我半天的功夫。”

文清却盯着沙漏看了又看,道:“我觉得肯定还有别的功效,否则的话,做便做了,干嘛每一种配料都要严格守着时辰?”

婉娘笑道:“沫儿被比下去了!这次是文清说对了。”却不说是什么功效。沫儿也不在意,嘻嘻一笑,伸着一双乌黑的小脏手去挠文清的痒痒。

原来幽冥香最讲究时辰对应。要求未时中蒸上,酉时中起锅,戌时混合;若是调配的时辰错了,这款香便要大打折扣。

不用说,这款香是给老四或者玉屏的。沫儿洗了手,想起玉屏蜡黄的脸儿,不禁有些担忧。

〔四〕

这日一大早,婉娘叫文清套了车,说是要去送香粉去。沫儿巴不得出去透透风儿,免得天天对着各种玉瓶石臼,烦都烦死了。

文清换了府绸长裤,上面穿了一件半袖短衫,很快便收拾好了;沫儿却磨磨蹭蹭,衣服换了一身又一身,件件都觉得不中意。原来经过这一个夏天,沫儿和文清如同雨后的竹子,个头蹭蹭地长了上去。文清的嘴角有了淡淡的胡须,浓眉大眼,长手大脚,俨然一个半大小伙;沫儿样子没变,可是每件衣服都仿佛缩水了一般,裤脚高高吊起,不见人长,只见衣服短小了。

婉娘等的烦了,高声叫道:“沫儿!你要相亲还是要金殿面君?”

去年新做的一套月白掐丝汗褂,沫儿一直舍不得穿,今日拿出来一试,刚刚盖上肚脐眼,小得不像话。沫儿气哼哼地换了另一件天蓝色的短襟薄衫,却发现肩头部位被老鼠咬了一个大洞,气得对着窗台呲牙咧嘴骂道:“死老鼠!咬爷的衣服,看我今晚收拾你们!”听到婉娘的催促,无奈又换回早上穿的衣服,气呼呼地下了楼。

婉娘上下打量着沫儿,吃吃笑道:“沫儿,你看中了哪家小姐,我帮你去提个亲吧?”

沫儿目不斜视,腾空跃起,傲然跳上马车,自认为姿态甚是潇洒。

※※※

三人刚转过街角,看到老四和他同伴正在巡街,远远地打了个招呼,继续赶着马车往前。

老四家住在柳枝巷,离南市不远,很快就到了。婉娘下了车,走到巷子口一家敲门。

门先拉开一条小缝,有人轻手轻脚地往外看,然后才打开门,正是玉屏。一见是婉娘,甚为惊讶,施了一礼道:“请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