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者鼻子哼了一声,阴恻恻道:“你在神都十二年,又费尽心力将他收在闻香榭,不就是为的这一刻?”

沫儿屏住呼吸,只听得心惊肉跳。闻香榭里,只有自己是后来的,这个可以做婉娘弟弟的“他”,除了自己,还会是谁?

婉娘玩弄着腕上的手镯,轻笑道:“他是我闻香榭的人,这里当然是我说了算。”

“哼!”玉鱼儿一阵儿乱响,想来是老者暴怒,挥舞双手带动了帐幔。“你忘了我们的约定了?”

婉娘仰脸,茫然道:“哦?什么约定?”

老者暴躁道:“你不要故意激怒我。这个约定,我整整守了十二年!就等这一时刻!”

婉娘似乎有些心虚,垂头不语。老者沉默了片刻,道:“这十二年来,我谨守合约,洛水河道疏通,两岸风调雨顺……你难道想抵赖不成?”

婉娘看看窗外的淡淡月光,突然道:“好吧,我会考虑,你先回去吧。”

老者似乎极不甘心,思量了一番,兀地阴险笑道:“听说城外大旱,秋庄稼颗粒无收,城外已经有人饿死了,是不是?”

婉娘斜睨他一眼,浅笑道:“这与我有何关系?我说了,我只卖香粉,不管世事。”说着站起身来,一副送客的模样。

老者的声音突然飘近,狞笑道:“好吧,就算你要留着那小子,可是乌冬他们呢?”

婉娘似乎对这话甚为顾忌,脸色一变,却转而妩媚一笑,撒娇一般道:“你还不走?我可要生气了哦!”

老者显然也觉察出了婉娘的神态变化,咯咯笑道:“我这就走。嘿嘿,我还以为婉娘果然要成仙成佛,超度众生呢,原来是想自己独吞。”

婉娘面带微笑,俏生生道:“你我同为妖邪,我有私心一点都不奇怪。”

沫儿听到那句“同为妖邪”,心如刀割一般疼痛。

老者却被这句话刺得暴怒,低吼道:“我不是……妖邪!”一股阴风吹来,昏黄的烛光忽闪不定,婉娘的影子随着灯光忽长忽短。

婉娘扬起下巴,妩媚一笑,道:“好,我说错了,我是妖邪,你不是。”但这句道歉比不道歉更加让人难堪,老者牙齿格格作响,气得说不出话来。

婉娘伸手倒了一杯茶,笑嘻嘻递过去道:“您不肯走,想是口渴了?喝杯茶吧。”

老者气结,冷冷道:“我今日来,只是提醒你遵守约定。你若肆意妄为,就怨不得大家了。”

婉娘自己呷了一口茶,嘴角漾起笑意,略一施礼道:“承让承让。时候不早,请便。”

婉娘再三逐客,老者脸上甚是挂不住,顿了顿足,恨恨道:“告辞!”婉娘盈盈而立,满脸堆笑,一点都不动气的样子。

沫儿唯恐被老者撞见,慌忙闪到楼梯处,等了片刻,却不见有人出来,婉娘房间里也没了声响,忍不住又凑过去。

婉娘背对着门,正收拾桌上的东西,梳妆台上的镜子端正地放着,隐隐反射房间的景物。

沫儿纳闷,老者难道从后窗跳下去了?正想溜走,却突然见镜面扭曲,从中凸出一个光怪离奇的丑陋大脸来,恶狠狠道:“别以为我奈何你不得!”

婉娘却毫不惊惧,对着镜子抚弄下头发,嫣然道:“祝你好运。”“啪”的一声将镜子翻转平放在桌面上,翩然而去。

沫儿看得目瞪口呆,嘴巴老半天没闭上,只等到婉娘吹熄了蜡烛,才蹑手蹑脚地下了楼。

〔四〕

闻香榭里的气氛不知什么时候变得不一样起来。尽管婉娘还同以前一样贪财小气,不时嘲笑一下沫儿,揶揄一下文清,一边教两人做香粉,一边斗嘴笑骂,可是沫儿却如同变了人,摆出一副深沉的样子,前所未有地容忍婉娘对他的嘲弄,有时面对婉娘的装娇扮痴,也不再毫不留情地揭穿,甚至偶尔眼睛会闪出一种“慈祥”的光芒,像一个慈爱的长辈对待一个顽皮的孩子一般。

但这让婉娘十分郁结,连连呼道:“好没意思!沫儿什么时候变成了学塾里的先生了?”

黄三伸出大拇指,表示沫儿懂事了。

不错,沫儿懂事了。那晚的所见所闻,一直藏着沫儿的心底。婉娘和他人有什么长达十二年的约定?那个奇怪的镜子到底是什么东西?——这件事,一定还和自己有关。但长期以来的相濡以沫已经让沫儿对闻香榭、对婉娘有了充分的信任,他已经长大,不会像以前一样,遇到一点事情就胡乱猜忌和怀疑,如今有的,只是对婉娘的担心和内心的强烈不安。

※※※

转眼已经七月底。前日有人定了一批玉兰清露,黄三和文清忙得不行,偏巧家里的米没有了,婉娘这几天也不知忙些什么,天天外出,沫儿只好冒着大太阳上街买米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