沫儿捏着鼻子顿足道:“快走吧,快走吧,臭死了!夫人要这么个臭麻花店做什么?”
婉娘拂袖道:“文清,付了麻花钱,走罢。”扭身出门,文清丢了一锭银子,跑出店门。
王掌柜还没明白过来,婉娘一行已经走了,留下他和伙计二人面面相觑。
※※※
路上行人甚多,马车走得并不快。沫儿心里很是轻松。幸亏王掌柜没认出他是三月三集市上的小乞丐,不然只怕要起疑心。
文清赶着车,看沫儿嘴角似有笑意,便问道:“刚才哪有臭味了?我怎么没闻到!我们不是要买麻花店吗?”
沫儿白他一眼。
婉娘在车中轻笑道:“好沫儿!比文清机灵多了——其实只抹一侧的太阳穴就行啦。”
沫儿叫道:“那你不早说?害我还要想尽办法去抹右侧?”
婉娘笑道:“还说呢,这么贵重的腐云香,都被你浪费了!”
沫儿正要辩解,却看见张麻子站在前面街口,手里拎着一根烧火棍,指着远方骂骂咧咧,料是又有乞丐或与人发生了口角。
沫儿拍手唱起来:“好小子,长得瞎,憨斑鸠脸儿麻子花……”歌还没唱完,街口牌坊上的“贤德”牌匾突然脱落,直直地砸了下来,“咣当”一声巨响,整条街都震得抖了一抖;惊叫声、呻吟声、哭喊声都响了起来。
骂街的张麻子正好被砸在下面,飞起的碎石伤了几个过路的行人,还有一小块碎石飞到一家店的油锅里,溅起的热油烫得旁边的伙计嗷嗷直叫。
附近几个身强力壮的街坊招呼着把石块搬开,张麻子脑浆子流了一地,四肢抽搐着,眼见活不了了。
沫儿张大嘴巴,呆呆地看着血水顺着地面的青石缝隙蜿蜒而行,心中一片混乱。文清抓住他的手臂说什么他一句也没听见,耳朵旁嗡嗡直响,最后汇集成一句话:张麻子死了。
如何回到了闻香榭,沫儿已经不记得了,只觉得自己就像簸箕里的沙石,一会儿被扬上去,一会儿又被抛下来。有时周围一片冰冷,就像他以前赤脚走在冰上;有时觉得周围又变成了火海,烤的他浑身火辣辣地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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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怡师太抱着他,在他的小脸上亲亲。他咯咯地笑,伸手去摸师太的光头。
他指着那个经常不怀好意地盯着方怡师太的杨大,稚声稚气地说:“你就要死啦。大石头砸死你。”杨大下山时果然被石头砸死了。村民说,梅庵里有个妖孽……
到处都是火,沫儿被呛得咳了起来。方怡师太把湿衣服捂在他嘴巴上。
方怡师太带着沫儿住在一个山脚下,没人打骂他们。方怡师太教他认字,沫儿很高兴。
到处都是黑气,将方怡师太缠得越来越紧。沫儿扑上去赶,可怎么赶也赶不走,那种味道也越来越浓……沫儿放声大哭。
小木屋被点着了,沫儿趴在旁边的山石后,抖得像风中的树叶。
沫儿饿极了,去捡河里的冰块吃,吃得牙齿打颤,浑身冰冷。
张麻子顶着满头满脸的血,指着他喝问:“为什么是我?”
……
小乞儿方沫儿,在初进闻香榭的第二天,就足足病了七天。
柒 解语花
〔一〕
婉娘一句“记得三月三之事”的询问,引沫儿回忆起自小被视作妖孽的往昔。只见他一张小脸忽而惨白,忽而紫胀,拳头时不时捏紧又松开。可婉娘只做视而不见,继续与那蛇精周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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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三?”只听公蛎干咳了两声问:“三月三何事?”
婉娘道:“既然公蛎已经忘记了,沫儿,我们走吧。”
公蛎顿时紧张,叫道:“婉娘,婉娘,我当时第一次来洛阳城,没想到人间有如此超凡脱俗的女子,便一下子不能自持,却没想到你是……当时偷了你的玉鱼儿,也是因为仰慕婉娘,迫不得已才出此下策。”
婉娘笑眯眯道:“真的吗?就这么简单?”伸手道,“那就还我吧。”
公蛎咝咝半日,才苦笑着道:“婉娘要拔了簪子才行。”
婉娘示意,沫儿去拔了玉簪。
公蛎伸长脖子,咕咕咕咕地吐了几下,吐出一个晶莹的玉鱼儿来,然后又面有愧色道:“只有一个了,另一个……”沫儿取了,在酒楼为客人准备的洗手盆里洗了递给婉娘——这个玉鱼儿除了镌刻方向与沫儿当时捡到的那个相反外,其他的竟然一模一样,显然是一对儿。
婉娘欣赏着玉鱼儿,笑道:“怎么回事?拿走了两个,却只还回一个?”
公蛎尴尬道:“婉娘知道,小生……小蛇吃不得苦,耐不下心,多年修行仍只是半个人形,丑陋不堪。那天三月三在街上碰到你时一……一见倾心,便趁你不备偷了玉鱼儿,立志要修成一个英俊人身,再回来找你。当时看到你发现了,就匆忙附在一个老叫花身上,哪知忘了将玉鱼儿藏起来,刚上了老叫花的身便被街头的无赖张龙劈手夺走了一个。”
婉娘笑道:“真是好笑,修炼多年的水蛇精,竟然要受洛阳街头的混混欺负,传出去都是笑话了。要是鳌公知道了只怕要被你气个半死。”
公蛎厚着脸皮道:“后来我四处寻了,找不到那张龙,想修成个英俊少年又不知要过多少年,只怕那时你已经老了……”又赶紧诚惶诚恐道,“我当时不知道婉娘的厉害,否则,当然知道婉娘是不会老的……呸呸呸,要是知道的话,我也没胆去偷婉娘的玉鱼儿……”
看公蛎这样绕三绕四的,连沫儿也笑了。
“这次是怎么回事?”婉娘问。
公蛎低眉顺眼道:“我不想修炼,又不敢去见鳌公,就去四处游历了一番,一个月前才回洛阳。”
婉娘道:“正好遇到宋公子落水,你救了他,然后见他人俊才高,就附在了他身上,是不是?”
公蛎急忙道:“小生并无恶意!并无恶意!从来不曾做过任何坏事!”
婉娘板起脸道:“好一个并无恶意!你这样附在人身上,影响人家的正常生活,还说并无恶意?要是鳌公知道会怎么样?”
公蛎不住地伸出舌头舔嘴唇,诚惶诚恐道:“婉娘手下留情!公蛎再也不敢了。”
见婉娘不悦,又赔笑道:“看在小生赠与婉娘血珍珠的分上,恳请婉娘放过小生。”
婉娘愠怒道:“赠与?你可是用它来买我的眼儿媚的。怎么叫赠与呢?”
公蛎频频点头:“是买,是买,不是赠与。”
婉娘叹道:“这就罢了,但你偷了我的玉鱼儿,还弄丢了一个,你说怎么办?”
公蛎额头渗出汗来:“婉娘,小生道行低微,实在找不到张龙那厮去了哪里,只怕那个玉鱼儿……”
婉娘一副为难的样子,思索良久,叹了口气,道:“好吧,我这次就饶了你,我自己去找那个玉鱼儿,但你要帮我一件事。”
公蛎迟疑道:“什么事?”
婉娘笑道:“你放心,我自然不会让你做为难的事儿。我想要一片龙鳞,想烦你去鳌公那里讨来。”
公蛎眼珠子滴溜溜乱转,为难道:“鳌公严厉得很,我去讨,只会被打。”
婉娘娇声笑道:“谁说让你当面讨要了?公蛎如此聪明机灵,还能找不到办法?”
公蛎一听婉娘夸他聪明,双眼顿时烁烁闪光,沾沾自喜道:“那自然,那自然,虽然我道行不深,但比聪明机灵可是一点都不差的。”
婉娘赞道:“所以这事还非求公蛎不可。那公蛎什么时候能将龙鳞给我?”
公蛎想了一下,道:“明晚吧。”
婉娘笑道:“明天就用自己修的人形来见我吧,不要再用宋公子的。”说罢嫣然一笑,道:“请公蛎把这顿饭钱付了吧。沫儿,我们走吧。”
公蛎一看婉娘笑颜如花,又不知说什么好了,慌忙点头道:“当然,当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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沫儿跟在婉娘后面下了楼,道:“文清去套车,怎么这么久还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