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逃出来的。”

“逃出来的?”唐宝牛的眼珠又几乎跳出眼眶之外。

“她一向都甚有志气,以前在六分半堂,曾是雷损的臂助,但雷损而今信重狄飞惊与雷媚,与金风细雨楼哄得如火如荼,她活在两块巨石之间,如受烈火寒冰煎熬,又苦无武功,无能为力。雷损要把她嫁给苏梦枕,用意是伏下一记杀着,控制金风细雨楼,雷姑娘只觉苦恼,便偷偷的溜了出来,以她的聪明智慧,摆脱了追踪的人……”张炭说到这里,不禁长叹了一声:“这天她到庐山游玩,刚好逄着我遇危,他一见我和员外的武功,便知道我们的身分,联想起员外曾在花会上杀方振眉而功败垂成一事,她即以一人装成赖大姊和弟兄们数人的声音,来吓退员外…“雷纯会扮作几种声调么?”唐宝牛讶异地道,“包括男声?”

“她外柔内刚,是个很有本领的女孩子;”张炭欣佩地道,“可她的身体太羸弱。”

他顿了一顿,又道:“不过,其实员外也挺狡猾的,他没有走远,又倒了回来。”

唐宝牛跌足道:“这可糟了。”

“幸好雷姑娘一现身来,就对我以最快的时间说了几句话,这几句就是杀手员外武功的弱点,俟他一回来发难,我就以猝不及防的一轮急玟,在他应对失措之际,又重创了他,这一下,员外可真的吃了大亏,不过,他仍死心不息,沿路上伏击我们。”张炭道,“我的偷术,跟打人的出手完全不一样。打击敌手,出手越狠、勇、猛越好,要求力大劲沈,偷术则完全不一样,讲究轻、巧、技法与快速,越是微波不兴、纤尘不扬越好;故能打倒对手,跟是不是能偷着别人身上的东西,绝对是两回事。”

“所以能取得到那人的事物,不见得也能打倒对方;”唐宝牛这次作了个聪明的总结,“所以你不是我的对手。”

张炭不去理他。“那时侯我不知道雷姑娘是六分半堂总堂主的掌上明珠,我还以为她武功高强,深藏不露,后来才知道,她完全不会武功,但却智能天纵,对武功博识强记,对各家各派武功都很了然。她及时让我开了窍,以几招高深的盗技,吓退了员外。”他喟然道,“故此,一路上,着似是我保护雷姑娘,其实,没有她,我早就命丧在杀人员外手上了。每次员外在什么地方设下埋伏、用什么诡计来喑我们,雷姑娘都能事先算中,或安然妲避,或授计于我准确反击,使杀人员外,每次都落空而退。她还提醒我运用“八大江湖术口,使得一路上各路好汉,挺身相,这才逃得过员外的追杀。”

唐宝牛倒有些不信了:“她有这么厉害?”

“这一路上,我们在“愁予亭”中结义,咱们一男一女,在江湖上行走,不结拜为兄妹,总有不便。”张炭把这一段草草略过,“我带她回到长安,赖大姊也很喜欢她,也收她为七妹子……”

唐宝牛忽问:“你们原先不是有一位七妹叫做小雪衣吗?怎么……?”

““桃花社的“七道旋风,原本是赖笑娥大姊、朱大块儿、“刀下留头、张叹、我、齐相好和小雪衣,可是,小雪衣曾失踪了一段时期,人人都叫惯了“七妹子”,雷姑娘来了,大家惦着小雪衣,不意也叫她七妹子起来了。”

唐宝牛又问:“那她还为何要回到开封府来?”

“她怎放得下心这儿?”张炭道,“再说,六分半堂的人也找上了桃花社,同赖大姊要人,要是雷姑娘想留,那还有得说的,但雷姑娘地想回来……”

“所以你就陪她同来了。”唐宝牛哈哈笑道,“这次可是你护送看她回来了。”

“不是,张炭像是在自我嘲笑的道,“她也是偷偷出来的,只告诉了赖大姊,到了中途,又给六分半堂的人截着了,派了一大堆婢仆老妈子的跟着她……我……我是到开封府找她的。”

唐宝牛张大了口,“你……你不是要告诉我,你也是从“桃花社”出来的罢?”

张炭又在大口喝酒。

唐宝牛本来想调侃几句,忽然间,他想到了温柔。

然后,他想通了。

他明白了一些事情,只咕哝了一句:“这年头,溜家的人倒特别多……”便没有再说什么,也在默默的喝酒。

张炭吞一大碗,他才喝一大口。

在他而言,已经算是尽情的喝了。

数字上的量,或大或小,或多或寡,因人而异,例如在富人眼中的一两银子,比值屁都不如,落在穷人手上,则不惜为它头穿额裂了。

在这样一个昏幕,外面下着连绵的雨。这时候的雨,时来时收,又似永远没有完结。

在这雨声淅沥的酒馆子里,唐宝牛却有与张炭一般的心情。

俟张炭的故事告一段落,便轮到唐宝牛诉说自己认识温柔的经过……

他们各自有骄人的往昔,那就像好汉敞着胸瞠让刀客骓刻流血的痕迹,有他们不惜抛头颅、热血的生死之交,当然,也有他们心坎底里梦魂牵系的人儿……

“这雨,几时才会停呢?”

“金风纲雨楼和六分半堂的仗打完了,而已下成了雪罢?”

“我们把酒带出去,淋着雨喝。”

“好:我们且把雨水送酒喝。”

“小张,我们这就散步去……”

“,雨中步?跟你?”

“跟我又怎样?难道你有别的选择?”

“对,有就不跟你了。”

“你这人,现实、冷酷、无情、无义……

“好啦,别骂了,白天还没骂够么?”

“够了,够了,酒倒没有喝够……”

“那我们就提出到外面喝,看我们在雨中,能见到什么?”

“你真蠢:“唐宝牛不知打何时起,也喜欢学温柔一样,常骂人蠢、笨,“雨中见到的当然是而….…”

“对,雨中见到的,这不是而是什么……”张炭笑得几乎在雨中摔一跤。但就算是在他们醉后的梦里,也难以梦到他们不久之后,在雨里所看到的情景11。”

z五二、风声雨声拔刀声声声入耳两人说着喝着,走到门外,张炭几乎一步摔倒,唐宝牛笑得直打跌:“看你喝得脸不红、气不喘、酒呃不打一个似的,以为有多大能耐,原来走起路来已在打醉八仙”张炭扶着店门,气吁吁的道:“谁说:我,我走给你瞧……”勉强走了几步,只觉头发昏、脸发热、头重脚轻,唐宝牛笑他,笑没几声,忽闹内急,当下便道:“你自己闹,我到后头解手去:”张炭挥手,把头搁回桌子上,“去,去……”

时已入黑,外面雨势不小,雷行电闪,酒馆里只亮着几盏昏,只有两巨桌客人,掌柜和店伙见唐宝牛与张炭一个猛吞、一个小酌,但同样都醉了六、七成,虽然放浪形骸了些,不过没招惹看人,又付足了酒钱,便任由他们胡闹。

偌大的一间酒馆,只有数盏油灯,加上外面风雨凄迟,馆子里显得特别幽黯。

一般馆子里的酒客,酒酣耳热之际,大呼小叫,猜拳助兴,都属常见,但今天馆子里三五人聚在一桌,低首饮酒,都似不问世事。由于这是酒馆,在酒子里居然会有这样子的安静,实在可以算是个意外。张炭看着那几张桌子上的杯子,不禁有点发怔。外面轰隆一声,原来是一个惊雷。

意外的惊雷。

唐宝牛已走到后头去了。

后头是毛厕。

张炭等唐宝牛的身形自后门掩失后,才用一种平静而清楚的语调,说:“你们来了。”

没有人应他。

只有三张桌子的客人。

三张桌子,八位客人。

八位客人都在低首饮杯中酒,外面风雨凄迷,幕初浓,夜正长。

他在跟谁说话?

外面没有人,只有一、二声隐约的马嘶,就算有路过的汉子,也仍在天涯的远方。

张炭的请向谁而发?

难道是那位白胡子灰眉毛遮掩了面孔的老掌柜?还是那个嘴角刚长出稀疏汗毛的小店侏?

张炭又饮下一大碗酒,金刀大马的坐在那儿,沉声道:“既然来了,又何必躲着不见?”

他说完了这句话,又静了下来。

一阵寒风吹来。

店里的烛火,一齐急晃了一下,骤黯了下来。

张炭只觉得一阵寒意。

一股前所末有的悚然。

外面又是一声惊雷。

电光一闪而没。

唐宝牛推开店里的后门,一摇三摆的,口里拉了个老不龙冬的调,往店后的毛厕走去。

大雨滂沱。

身全湿。

唐宝牛根本不在乎。

一个喝醉了酒的人,根本不介意睡在自己所吐出来的秽物上,又怎会在乎区区一场雨?

唐宝牛仰着脸,让雨水打在脸上,他张大的口,把雨水当作醇酒豪饮。

要真的是酒,他反而不敢如此鲸吞。

他喝了几日雨水,自己没来由地笑了起来,由于天雨路滑,几乎使他摔了一跤,他便用手在一个矮树上扶了扶,走了定神,才往前走去。大雨愈渐浓密,千点万声,使他眼前模糊一片,看不清楚。

毛厕在店后边。

那是一座用茅草搭成的棚子,只能供一人使用。唐宝牛正是要用。

他急得很。

一个人喝多了酒,总要去如厕,不然,反而不大正常,唐宝牛一向是“直肠子”,除了个性如此,消化排,也无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