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种行为不免失礼。

但谁都不会怪他。

也不忍心怪他。

因为狄飞惊一见到苏梦枕三人上楼,就歉然的道:“请不要怪我失礼。我的头骨不便,无法抬头,很对不起。”

苏梦枕、王小石、白愁飞不知道狄飞惊说的是不是真话。

不过他们三人心$%都是一惊。

※  ※ ※

一个这么好看的男子,颈部折断了,永远台不起头来,永远看不到远景。

三人心里不禁掠过一阵悲哀。

——为一个好看的干才感到深切的悲哀。

——是不是因为这样,狄飞惊才当成了老二?

狄飞惊的脖子,软软的垂挂着,谁都看得出来,他的颈骨是折断了,令人惊奇的是位居然不死,仍能撑若活到现在。

他说话的声音很轻,似有若无,时断时续,那是因为他一口气难以接得土来。

——他这样活看,可以想见肉体和精神上,一直受了多大的煎熬与折磨口——没有脖子的人,一口内息难以运转自如,恐怕武功也不会高到那里去※  ※ ※

——这样活看,实在是痛苦至极口可是狄飞惊仍微微笑看,像对他自身的状况,感到十分满意:由于他脸色出奇的苍白,低看头这般笑看,纵笑得再优雅,也难免令人有一种诡异的感觉日狄飞惊一直垂看头,所以他很容易的就看到苏梦枕等从楼梯土来,可是等到苏梦枕等上了楼,他仍垂看头,谈起话来,就十分不便了。

这样看起来,好像狄飞惊正在垂头丧气、矮了半截似的。

白愁飞看了,心中的嫉意,忽然消失。

——世上毕竟没有十全十美的事,所以也不会有十全十美的人。

王小石却恨不得跪下来跟狄飞惊谈话。

——也许只有这样才对狄飞惊公平一些,而且狄飞惊也有一种令人膜拜的冲动。

至于苏梦枕呢?

苏梦枕怎么个想法?

※  ※ ※

苏梦枕先走到窗前。

窗外一望无尽,同如玉带,塔湖倒影,远处画栋雕梁,飞檐崇脊,正是气象万千的开封府北面。

苏梦枕双手置栏,不眺远处,只瞰街心。

雨丝如发,天灰蒙蒙。

街上只有两种颜色:

黄和绿。

黄伞与绿伞像编织的图案,各聚一处,时作快速移动,互抢机枢,羼混一起。从栏杆上望落,像在雨景襄变化出鲜艳的图案:黄和绿。

人在伞下。

苏梦枕从楼上望下来,所以只见伞,不见人。

绿伞是莫北神所率领的“无法无天”队部。

黄伞是雷媚的人。

苏梦忱同过身来的时候,又剧烈的呛咳起来,他一咳,全身每一块肌肉鄱在$%搐看,每一条神经鄱在颤动看,每一寸筋骨鄱在受看煎熬。

他又掏出白手中,掩在嘴边。

白巾上有没有染血?

这次王小石和白愁飞都没有看出来,因为苏梦枕一咳完,就把手帕纳入襟里。

究竟狄飞惊身上所受的痛苦多些?还是苏梦枕所受的痛苦惨烈些?

难道这就是得到权力和声名所必须付出的代价?

付出这么大的代价才能有所获,是不是值得?

在这一霎间,王小石与白愁飞心里都同时升起了这样的疑惑。

※  ※ ※

苏梦枕发话了。

他说话毫不客气。

他只凭栏一望,这一望就确定了:

局面已受控制。

莫北神的伞阵,暂可抵住雷媚的攻势,而且自伞上传递的暗号里,他知道杨无邪马,上就要赶到。杨无邪绝对不会是一个人到。

他跟楼子里的精兵几乎已成了同义辞。

只要大局无碍,就有了谈判的条件。这就是苏梦枕先要弄清楚局势的原因之一。

任何谈判的条件,都要建立在自己的实力上;一个人没有实力,便不能跟人谈条件,只能要求别人帮忙、宽恕、扶植、施舍或栽培。

苏梦枕很明白这一点。

他会在极混乱的局势里认清自己的形势,俟形势对自己有利,才展开谈判。

他一向认为谈判是另一种形式的攻势。

兵不血刃的攻势。

※  ※ ※

“你的头怎縻了?”苏梦枕问得很直接。他认为行事方式可以迂迥曲折,只要能达成目标,用什么方法都可以,但说话宜直接。

开门见山、直截了当,永远是最安全可靠、节省时间的最好方式。

——不过这种方式,没有权威的人未必宜用。

现在的苏梦枕就算面对天子也有资格这样说话、不必仰人鼻息。

这也许就是权力令人迷"之处。

苏梦枕一开口,就问到对方弱点。

当一个人被刺在$%处,才能-出他应付事情的能力;当一个人被人刺中弱点,才能窥出他的强处。

“我的头骨断了。”

狄飞惊回答得也很直接。

而且很恳切。

※  ※ ※

“头骨断了,为何不医臼”“我的头骨已断了七年,如果治得好,早就治好了。”

“御医树大夫就是我们口金风细雨楼口的供奉之一,你来我们楼$%,我请他替你治病“有名的医生不一定就是好医生,你以为御厨做出来的菜真的是天下最好吃的菜$%?”

狄飞惊的回答很快、也很尖锐,“如果他真的是好医生,你现在就不必咳嗽了。”

“咳嗽是我自己达的,在死亡和咳嗽里,我选择了咳嗽,咳嗽总好过死,对不?”

“低头也是我的命运,一个人总难免有低头的时候,常常低头也有个好处,至少可以不必耽心撞上屋檐;如果给我选择低头和咳嗽,我要低头。”

“我明白你的意思。”

“我也说得很明白。”

“一个人做事能够明明白白,总是可以一交的朋友。”

“谢谢你。”

“可惜我们不是朋友。”

“我们本来就不是。”

苏梦枕低咳了雨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