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好合店的副店长兼职送花的小哥, 最近有些忧郁。因为那位热衷给朋友送向日葵、剑兰、马蹄莲等代表友情之花的沈先生, 似乎开始对他们店里的鲜花种类不够满意,想要光顾其他店了。
为了挽留住这位客人,他跟未婚妻使出了浑身解数, 甚至用上了插花艺术一百零八式, 总算勉强让他打消了换个店的想法。
11月在不知不觉间已经悄悄过去,12月又快速地过去了一大半, 在这一个月的时间里, 送花小哥对沈长安的看法,从坏到好产生了质的飞跃。
有时候他们店里到了最好最新鲜的花,他都不忘先打电话问沈长安, 要不要给他准备一份,还只收友情价。
“圣诞节那两天就不要送花了。”12月中下旬的某天早上, 送花小哥见沈长安又来订花, 忍不住道,“那几天的花特别贵,质量还不一定是最好的,不划算。反正你是送朋友,又不是送情人。”
送花小哥已经不太懂沈长安与那位年先生复杂的情感纠葛了,他以为年先生会因为沈长安的婉拒,会愤而不收鲜花,哪知道对方每次都收下了。
他以为沈先生只是为了拒绝年先生的心意, 才会去送花, 没想到沈先生隔三差五地送花, 竟然已经坚持了一个多月。而且看他的样子,也不像是对年先生有反感的情绪,反而是真情实意地以为,年先生喜欢那些花才送的。
乱,真是太乱了,乱得让人看不清。贵圈的感情世界,真是让普通人仰望。
“没事。”沈长安笑,“圣诞节一年就一次,贵点就贵点。”
“你这样对朋友,是不是太好了点?”
“因为他对我更好。”沈长安熟练地拿出手机扫码支付,“还是送到老地方,麻烦了啊,明哥。”
“应该的。”送花小哥名字里有个明字,所以两人熟悉以后,沈长安就称呼他为明哥了。
据明哥说,他跟未婚妻老家都在乡下,这些年外出打工攒了点钱,就租了一间铺面做鲜花生意。两人每天的开店时间早,关店时间晚,对客人热情又吃得苦,渐渐地生意越来越好,两人最大的理想就是在城里买一套房子,以后孩子也能上个不错的幼儿园跟小学。
两人春节前准备结婚,并且还邀请了沈长安。
沈长安拿了店主给他的八折优惠卡,当场就答应了下来,最后还扛下了伴郎的责任。
见沈长安打定了主意要在圣诞节当天定花,送花小哥也不再继续劝,他把收费单打好,请沈长安下次再光临。
不知道是不是圣诞节临近的关系,民服部门越来越忙,今天帮着这个部门抓逃跑的动物,明天帮那个部门做打击违法犯罪的宣传,后天又要帮安全部门巡逻。
最近几天梧明市不知道从哪儿传来一个谣言,说是有人在地里挖出了一具僵尸,这具僵尸趁着人不注意,偷偷逃走了。
关于僵尸的传言多不胜数,有说僵尸怕太阳的,也有说僵尸不怕太阳怕大蒜的,被僵尸咬了就会跟着变成僵尸,最骇人的说法是僵尸可以伪装成普通人,趁着别人不注意的时候,就一口咬住脖子吸血。
沈长安觉得,这些传言挺中西合璧的,把僵尸跟吸血鬼的优缺点都融合在一起说了。
“打开朋友圈,四处都是关于僵尸的传言,我在亲人群里辟谣了一下,结果被七大姑八大姨围攻了,说什么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我妈还说要去庙里给我求个符。”陈盼盼趴在桌子上,有气无力地修辟谣宣传稿,“真是造谣一张嘴,辟谣跑断腿,这两天的工作算是白做了。”
“这几天不久寺庙道观香火不断,那些乱七八糟,自称仙娘子、半仙的骗子都钻了出来,都说自己有克制僵尸的符纸,符只送有缘人等等。”丁洋把掌握到的骗子资料放松到几个同事邮箱里,“有些老爷子老太太七老八十,身上的钱财也不多,那些骗子骗这种钱来用,良心上过得去吗?”
“有良心的人,又怎么可能去做骗子。”徐泽点开丁洋发过来的资料,“这几天公安机关会抓几个名声最响亮的骗子,让老百姓知道这些人根本没有什么生气的能力,我们要做的就是配合他们的工作。”
“我把梧明市分了四个片区,咱们一人负责一个片区,你们有没有什么意见?”徐泽把各自负责的区域发给了大家。
“我没问题。”
“没问题。”
“我也没问题。”沈长安看了下自己负责的区域,道年居住的小区,也划分在这个区域里面。
这是巧合,还是徐泽有意照顾?
徐泽见大家都没有意见,愁苦道:“那就这么安排,这几天我们可能又要辛苦地加班了。”
“民服部门为人民嘛。”丁洋打个哈欠,“这几天忙一点没关系,元旦节有时间休息就好。”
“长安,你元旦有什么安排?”丁洋转头问沈长安,“没有的话,我们元旦一起出去烤肉。”
“不了,我元旦约好了跟朋友去省会玩。”沈长安起身给自己接了杯水,提前祝你们玩得开心。”
“又是跟你那个好朋友?”丁洋笑眯眯地问。
“嗯。”沈长安点头,“怎么了?”
“没什么,挺好的。”丁洋觉得,不分时机多嘴多舌招人讨厌,他不要做这样的人。
“哦。”沈长安见他不说,就低头捧起茶杯,继续喝水。
徐泽抬头看了看他们两个,又把头埋了回去。
为了做好僵尸辟谣工作,整个民服部门的人忙得脚不沾地,就连平时不爱用电脑的杜主任,都在用“一指禅”敲键盘。
沈长安晚上下班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一点过了。
他早上开了车过来,所以没有让神荼他们过来接,自己开着车慢吞吞往回走。
天气越来越冷,晚上在外面散步的行人也变得越来越少,很多店铺都已经关了门。经过百年好合花店的时候,见到花店正门大开,两盆吊篮摔在门口,看起来有些不对劲。
把车子熄了火,沈长安小心翼翼地靠近花店门口,听到里面传来细细的响声,他低头看了看,把摔碎的花盆瓷片揣进外套里:“有没有人在?”
“老板呢,开着门不做生意的吗?”
“有什么事?”一个穿着黑色羽绒服的男人从花店里面的小杂物间走出来,是个非常陌生的男人。
“还能有什么事,不就是出来买花?”沈长安抖着腿,一副流里流气的模样,“跟家里婆娘吵了架,她把我赶了出来,不让老子进门,不买点花回去哄她,我可能要在外面冻一晚上。”
男人皱了皱眉,再看了下店里的花:“你要哪些?”
“就选几朵红玫瑰,你看你这个花都有点打卷了,便宜点卖。”沈长安从身上掏出几十块钱,“我出来就带了这么多钱,你看能买几支花?”
男人随便抽了几支玫瑰给沈长安:“拿去。”
他急着让沈长安离开。
“你不给我包一下?”沈长安指了指店里摆着招揽客人的样品花束,“像这种多好看。”
男人沉着脸把样品花拿了一束塞沈长安怀里:“你拿走吧。”
“这怎么好意思?”嘴上说不好意思,脸上却露出了贪婪之色。
男人眼底有鄙夷之色出现,但很快又消失了:“没事,反正这家店明天就要关门了,你拿去哄老婆。一个大老爷们的,怕女人怕成这样,是不是个男人?”
“怕老婆又不丢人。”沈长安抱着花转身往外走,走到门口时,他转身叫住准备回杂物间的男人,“对了,老板,你店里花这么多,明天不做生意,这些花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送人。”男人见沈长安还不离开,脸上露出了不耐烦的情绪,“你如果还想要,就再拿一捧。天太晚,我要关店休息了。”
“那你等我一下,我先把这束花放车上,再过来那一束。”沈长安呵呵一笑,“老板,你这个人真是太大方了。”
男人冷笑,他走到店门口,见沈长安的车还停在路对面,于是走回杂物间,看着角落里被他绑在一起的年轻小男女,微笑道:“怎么样,明知道一墙之隔的地方就有人,你们却只能看着他们离去,然后静静等待死亡,是不是很绝望?”
被封住嘴巴,绑得严严实实的店长与明哥,只能瞪大眼睛看着这个疯疯癫癫的男人。
“看着鲜活的生命,走向令人无比恐惧的死亡,这种感觉实在是太美了……”男人的情感抒发还没有结束,就听到门外又传来了脚步声。
他脸上扭曲的笑容瞬间消失,把食指放到嘴边:“嘘,让你们的心安静下来,听听最后一个希望,是怎样抱着一颗贪婪之心离开的。”
男人出来的时候,就看到沈长安手里捧着两大束花,花束太大,他想在无人帮助的情况下,同时捧起来两束,显得有些困难。
见到男人出来,他不太好意思地放下其中一束:“我只是……只是想抱一抱这花有多重。”
“行了。”男人不耐道,“拿了东西就滚,别烦我。”
沈长安抱着花转身就走,就在男人以为他不会再回来,准备慢慢折磨关在杂物间的两人时,沈长安又回来了。
男人阴沉着脸,几乎掩饰不住自己疯癫的情绪。
他想杀了这个碍事的家伙。
“拿了你那么多花,还是有些不好意思,这个算是还礼。”沈长安把一袋子伴手礼放到桌上,那是一家超市开业时,给路人送的一盒牙膏跟劣质毛巾。
男人走到柜台边,摸着抽屉的手在微微颤抖。
他控制不住自己想要伤害人的欲望,他想让眼前这个啰嗦、贪婪的男人从这个世界消失。
只可惜了这副好皮囊,长得这么好看,却没有一颗让人觉得喜欢的心。
只有诚挚的人,绝望的时候才最漂亮。
沈长安放下东西,转身往外走,走到门口忽然尖叫一声:“啊,老板,你家外面躺了一个人,好像还在流血。”
怎么可能?
他刚刚才在门口看过,什么都没有。
男人阴沉着脸走到门口,没想到那里竟然真的躺了一个人,他眼睛一眯,转头对沈长安道:“这里交给我,你快拿花回去哄老婆高兴。”
说完,他俯身看向躺在地上的人,似乎想要确定这人究竟是死是活。
就在这电光火星间,躺在地上的人忽然暴起,一个剪刀腿锁住了男人的脖子,黑暗中冲出好几个人来。
“警察,不许动!”
男人疯狂地挣扎,他不相信自己竟然会被愚蠢的警察抓住,这不可能!当冰凉的手铐,戴在他手腕上的时候,他忽然就崩溃地哭了起来。
“哭什么啊,真正该哭的,是被你绑起来的受害者才对。”警察们解救出被绑在杂物间的店主跟明哥,两人不断地向警察道谢。
“这次是有热心群众发现店里的不对劲,跟歹徒斗智斗勇,拖延时间到我们来救你。”
听到警方提到“热心群众”时,明哥就知道,发现店里不对劲的人肯定是沈先生。刚才他在杂物间听到沈先生装作没有来过这家店,谎称被老婆赶出家门时,就知道沈先生一定是发现店里出了事了。
两人频频向沈长安道谢,并且打算进行金钱上的报恩,但无论他们怎么说,沈先生就是不点头。无奈之下,店主只好道:“沈先生,你的救命之恩,我们两个无以为报,以后我们每周送两束代表友谊的花给年先生,并且不收任何费。”
“这个好。”沈长安担心自己一直不接受,这对情侣会内心难安,所以干脆答应了下来。
“有僵尸!”
被警察押住的男人忽然指着街头的黑暗角落,“那里有僵尸!”
话音刚落,就听到男人惨叫一声,一道黑色影子像利箭般,朝这边飞了过来。黑影的目标,是正在给男人训话的姚怀林。
今晚上他故意拖延时间,就是为了等姚怀林他们赶过来。他无法判定这个男人身上有没有其他武器,更不知道这对情侣现在是什么情况,所以报警是最好的办法。
黑影冲过来的时候,沈长安脑子还在浑浑噩噩中,抬头见有东西朝姚怀林扑过来,他下意识地伸脚一踹。
只听黑影惨叫一声,随即便摔倒在地。
这就是传说中的僵尸?
众人看着趴在地上的“人”,他皮肤有些泛青,四肢明明看起来有些僵硬,但是速度却出乎意料地快。
姚怀林心有余悸地想,刚才如果不是沈长安出腿拦了一下,说不定他真的被这个奇怪的人袭击了。
“谢了啊。”姚怀林朝沈长安道谢。
“不用。”沈长安摆了摆手,踩在这个奇怪的人背上,对准备去碰他的警察道,“你们暂时别碰他,我担心他身上会有传染病。”说完,他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姚怀林闻言皱了皱眉,对其他警察道:“你们看好这个歹徒,我过去。”
“姚队!”
“怎么能让你去。”
“不行,我们兄弟们绝对不能看着你去送死。”
沈长安打完电话,回头就看到姚怀林跟几个警察眼眶发红,似乎经历了一场人生中的重大告别。
“你们在干什么呢,又不是拍生离死别大戏。”沈长安没让其他人碰这个奇怪的人,“我刚才联系了一位朋友,他对这种奇症怪状的病有所了解,我们先等他过来再说。”
“行。”姚怀林看着地上,被沈长安踩得无法挣扎的怪人,拿出一包烟分给大家,猛吸了一口,如果这玩意儿就是近来老百姓谣传的僵尸,他必须要让怪人绳之以法,也算是给处于惊恐状态的老百姓吃颗定心丸。
神荼赶过来的时间很快,他远远就看到沈长安把一团脏兮兮的东西踩在脚下,他眉头一挑,走到沈长安旁边,“长安,你怎么抓了这么个玩意儿?”
“咳。”沈长安干咳了一声,给姚怀林等人介绍了一下神荼的身份。
神荼:“……”
见识很多,对奇怪病症有所涉猎,这说的是他?
他一个门神,为什么要对奇怪病症感兴趣?
“神荼。”沈长安小声问神荼,“我脚底下这个,是人还是其他的东西?”
“暂时是个人,但我觉得你在这么踩下去,就有可能变成鬼了。”神荼瞥了两眼,就知道这个人是怎么回事,“有种活人,不想着好好工作,就惦记着死人墓里那点东西。那些沉睡在泥土中几百年甚至上千年的墓穴里,谁知道会长些什么奇怪的东西出来?”
“所以……”
“他就是被墓地中的病菌感染了,放心吧,没有传染的。”神荼提高声音,让警察听到这句话放了心以后,就把沈长安从怪人身上拉开,“这种盗墓贼,是被墓穴诅咒了。”
“人死了,还能诅咒?”沈长安惊讶,“不是说,人死如灯灭?”
“那动物还能变成人呢,科学吗?”神荼反问。
“抱歉,冒犯你了。”沈长安想到神荼也是动物或是植物变成的妖,赶紧道歉。
神荼:嗯?
关他什么事呢?
“我刚才出来的时候,先生还跟我说,如果顺路的话,跟你一起回去。”神荼见警察把伤人者、受害者都带着走后,就对沈长安道,“你说你这么大一个人了,能打能吃能跳,身上还有功德金光附体,谁能伤害到你?偏偏先生总担心这,担心那,唉。实话说,像你这样的人,走夜路都是对鬼的一种伤害。”
说到鬼……
沈长安忽然想起,他好像有一段时间没有好好投喂宅男鬼陈元了,他要不要找个时间,买点美食去看看?
沈长安跟神荼回到家,他刚轻手轻脚的上楼,就看到道年房间门开了。
“回来了?”道年穿着整整齐齐地站在门后,明显是一副还没开始睡的样子。
“道年,这么晚了,你还没睡?”沈长安躬着的腰站直了,“听说早睡有利于发育骨骼,你的腿刚好,说不定早睡能让你双腿变得更加强壮。”
“睡不着。”道年看了他一眼,长安的身上,似乎有股淡淡的古墓味儿,还有……扰乱规则的迹象。
他在心中暗自一算,神情有些微妙。
沈长安今天救的那对未婚夫妻,按照注定要的轨迹,是要死在变态杀人狂手里,而杀人狂也因为对他们的虐杀,更加控制不住自己扭曲的爱好,杀了很多无辜的老人与孩子。这对夫妻死前遭受了各种折磨,死后怨气震天,加上沾染上古墓的尸气,最后竟化成了恶鬼。
而那个警察,也会被失去理智的盗墓贼咬断脖子,当场不治身亡。
从此以后,那个花店附近就经常发生死亡事件,然后……
然后各种怨气凝在一起,让上古凶兽重生,最后导致了很多人的死亡,以及社会的动荡不安。
然而这件事,在刚刚开始的时候,就遇上了沈长安。那对未婚夫妻的性命保下来了,还因为沈长安见义勇为的举止,觉得世界上还是好人多,中年发达以后,做了不少慈善回馈社会。
那个变态杀人狂在第一次杀人时被阻拦下来,最后被关进了特殊精神病医院。
而那个叫姚怀林的警察更不用说,以后会成为一名很厉害,也很有正义感的警察。
可如果不是当初他忽然给长安买了一束红玫瑰,长安也不会认识这对夫妻,也许当他开车经过这家花店的时候,根本就不会注意到花店的不正常。
这一切似乎因他而起,又因为沈长安得到了救赎。
所以,是他这个天道,在无意识间,给生机道偷偷放水了?
“道年,你怎么了?”沈长安觉得道年的脸色,有些怪怪的。
“没事。”道年摇头,“早点睡觉。”
沈长安明白过来,道年这么晚不睡,是在等他回来。
住在道年家里以后,他似乎已经渐渐习惯,晚上回家的时候有人等,早上出门的时候,有人担心他会不会好好吃早餐。
“以后我如果回来的晚,就不要再等我了。”沈长安叹气,“熬夜对身体不好。”
道年深邃不见底的双眸看着他,似乎在问,经常熬夜的他,怎么好意思说这句话的?
沈长安灰溜溜地低下头,往自己房间跑。
“长安。”道年叫住他。
沈长安回头,看着站在辉光中道年:“嗯?”
“不管你去了哪,只要你回来,我都会为你留一盏灯。”道年看着他,神情十分平静,语气也并没有刻意地严肃,但沈长安却觉得,道年说这句话时,非常认真。
“为你熬夜而已,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