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老爷沉吟片刻便应了下来。

  赵含章这才告辞,和宋智及陈四娘道:“今日你们先休息,明天一早来县衙找我。”

  宋智和陈四娘一起应下。

  

  第128章 谈一谈

  赵氏坞堡接到范颖便知道赵含章拿下了西平县城,将乱军赶了出去,听送人回来的部曲说,她还缴回了不少金银珠宝。

  不过赵氏的族老们不在意这个,他们更在意的是,“三娘何时带人回来?”

  虽然石勒走了,但他们还是觉得不安全。

  部曲道:“女郎没说。”

  赵瑚就催促,“那你快去把她叫回来,既然乱军已走,她再留在那里也没用。”

  赵铭瞥了赵瑚一眼,问部曲,“现在西平县中是谁做主?”

  部曲老老实实的回答,“是女郎。”

  赵铭就抬手揉了揉额头,半晌后道:“我与你同去县城。”

  赵瑚惊讶,“你去干什么?这时候我们坞堡正是人手紧缺的时候,好多事情都等着你拿主意呢。”

  “族中的事父亲和各位叔伯也都可以拿主意,我先去县城看看,很快就回来。”西平县城离得又不是很远,快马来回就是。

  他比较担心赵含章,很怕她真的趁机做点儿什么,影响赵氏的百年声誉。

  但这种事又不能宣诸于口,别说他爹不会信,就是信,也不能当着族老们的面说啊,事情一旦传出,哪怕她没做,那也影响声誉。

  赵铭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应该和赵含章开诚布公的谈一谈。

  于是他跟着部曲去了西平县。

  他到的时候,赵含章正在大街上安抚百姓,他都不用到县衙就见到了人。

  赵含章半跪在地上,拿着布巾给人包扎伤口,勒紧后道:“抬到县衙去,他的腿应该还能保住。”

  “是。”

  部曲用木板将人抬走。

  有妇人拉着孩子走到赵含章身前跪下,伏地痛哭,“求女郎怜惜,他父亲死于乱战之中,家中房屋烧毁,财物尽失,我已是养不活他了,女郎将他带去,为奴当兵都可,只希望您在他活着的时候给他一口饭吃。”

  赵含章看向跪在地上的男孩,见他才八九岁,便问道:“她是你母亲?”

  男童点头。

  赵含章就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将妇人扶起来道:“我知你心意,但母子分离实为人间一大痛,你先带他回去吧,明日县衙应该会开仓放粮,你去领些粮食,过后我会让发以工代赈之令,会有人去替你们修缮房屋的。”

  妇人满脸是泪的愣住。

  男孩也听出了,他不用和母亲分离,他终于忍不住泪,一把扑进母亲的怀里,大哭道:“阿娘,我不要离开你,不要离开你……”

  妇人也抱着孩子痛哭。

  附近观望的人眼中闪起亮光,也不再围上来说卖身一类的话,而是听从赵含章的吩咐,将家中战亡的人拖出来,在部曲们的帮助下,或是用席子卷了送到城外安葬,或者就直接搬到尸坑里,和没人认领的尸体一起埋了。

  赵铭停住脚步静静的看着,半晌才上前,“三娘。”

  赵含章回头,看见赵铭,眼中迸射出惊喜,“伯父!”

  赵铭目光扫过她身后的人,问道:“你在做什么?”

  赵含章:“城中人心惶惶,虽然乱军已撤,但依旧有不少人决定离开西平,所以我来安抚民心,总不能让百姓都跑了,那西平岂不成了空城?”

  赵铭问道:“县丞和主簿呢?”

  怎么这样的事却让她来做了?

  赵含章道:“主簿和范县令一起战死,县丞跑了。”

  赵铭:“所以……现在县衙里是你一人做主?”

  “对,”赵含章看了一下天色,发现天色也不早了,便引着赵铭往县衙走,“伯父你看,县城受损严重,那些人抢掠还放火,烧毁了不少房屋,这些地方都要重建,不然他们连住的地方都没有。”

  赵铭:“此一战西平的伤亡如何?”

  赵含章就叹气道:“就我知道的,伤亡不轻,加上外逃的,恐怕西平要萧条很长一段时间了。”

  赵铭沉吟起来,和赵含章一路走到县衙,路上到处是抬着伤者往县衙去的人,看见赵含章,不少百姓都放下手中的事,跪下与她行礼。

  赵铭许多话就憋在了心里。

  一直等到县衙门口,看到县衙门前的空地和街道上都躺满了人,正不断的有人穿梭其中给他们发药。

  而傅庭涵站在台阶上调度,目光遥遥的与他们对上,他便冲着俩人行了一礼,然后又重新被人围住。

  见傅庭涵有条不紊的安排着这一切,赵铭就问,“留在西平县是你的意思,还是傅庭涵的主意?”

  赵含章挑挑眉,直言道:“是我的意思。”

  赵铭还在看着傅庭涵,“他倒是愿意听你的话。”

  赵含章:“没有违背他的本心,为何不听呢?”

  赵铭就扭头看她,“不违背本心就要听从于你吗?”

  赵含章冲他微微一笑道:“伯父,这不是在听从于我,而是在听从自己的本心。”

  她认真的看着赵铭,直言问道:“伯父这时候过来,应该不是单纯来看我的吧?”

  赵铭道:“我想与你谈一谈。”

  赵含章也拿出真诚的态度来,“伯父请讲。”正好她也想和赵铭谈一谈呢,她要得到西平县,必须要得到赵氏的支持,而要得到赵氏的支持,率先就得过了赵铭这一关。

  她这么的真诚,赵铭却有种自己又掉进陷阱的感觉。

  他顿了顿,组织好语言才道:“三娘,从再见你开始,我便知道你不一样了。”

  赵含章沉默。

  “你从小聪明,但以前你的聪明只用在小家之中,这一次见你,虽然你一直示弱,但在我眼里却是锋芒毕露,”赵铭道:“既然要开诚布公,那今日我便问一问你,你到底想做什么呢?”

  赵含章抬头看进他的眼睛里,与他对视片刻后问道:“伯父心里猜想我想做什么?”

  赵铭:“你祖父最后一封信是我拆的,信中说了京城发生的事,你因为救二郎坠马,差点儿死了,虽然你祖父未曾明说,但他言语失望,显然也怀疑是你叔祖一家所为,他请我们将来看顾你们姐弟,一来是照顾你们,二来也是断了这场恩怨,不叫你们陷入其中。”

  赵含章闻言微讶,她没想到赵长舆连这个都想到了。

  (本章完)

  

  第129章 坦诚

  赵铭见她面露惊讶,继续道:“你选择回乡,我猜到了,但我没想到你会选择住在上蔡。既然你有能力在上蔡自力更生,又为何会带着傅庭涵回到并不熟悉的汝南呢?洛阳,甚至是长安,随便一处都可以。”

  赵铭看着她道:“战乱不过是借口罢了,以你之能,应该可以看得出来,朝廷离开洛阳只是暂时的,你跟着大军,以赵氏的威望和族长现在的权势,你所得的荣光不会比现在少,而且傅中书也在大军之中。”

  之前赵铭没有想到这些是因为他对赵含章的了解还不够,但昨天过后,他才知道,他这个侄女比他以为的还要聪明,还要厉害,那他就不得不想到了。

  “所以我猜想,你想借助赵氏做什么事,”赵铭道:“而自你回乡,族长一家在族中的威望渐渐降低,而你虽人在上蔡,却慢慢接过了你祖父在族中的威望。三娘,你叔祖一家曾经那样待你,你就没想过报仇吗?”

  赵含章沉默片刻后冲赵铭灿然一笑,她道:“的确有人特意将二郎引到城外去,这个仇我也记着,但我知道,这个仇人不是叔祖和大伯。”

  赵含章垂下眼眸道:“我虽受伤了,好在没死,我还不至于就和他们成了死仇。而且我从小受祖父教导,虽做不到像伯父这样一心为宗族,但也不会为了個人恩怨便罔顾家族利益。”

  “伯父忧心的不是我的初衷。”

  赵铭认真的看着她,赵含章也认真的回望他,“至于叔祖一家威望下跌,”她笑了笑道:“这事儿不应该去问叔祖和大伯吗?”

  赵铭没说话了。

  “族长的位置虽然一直是我们嫡支担任,但族人众多,事务繁杂,管理族务如同打理一个国家,族人归心与民心归向是一样的,非强制要求可以达到。”

  “皇室若不能得到民心,那离江山崩溃不远矣。”赵铭道:“同理,若族长不能使宗族一心,赵氏也危矣,在这样的乱世里,宗族想要长存本就艰难,再人心分散,恐怕灭族之祸便在眼前。”

  “我与伯父有一样的看法,”赵含章道:“但,就算我离开西平,甚至离开上蔡,叔祖便能掌控住赵氏,使上下一心吗?”

  “五叔祖会真心信服叔祖吗?还有七叔祖他们,他们就能完全相信叔祖吗?”赵含章问:“叔祖他又真的可以保全赵氏吗?”

  赵铭沉默不语。

  赵含章道:“伯父,您只看到了我对叔祖的威胁,却没有看到天下局势对赵氏的威胁,或者说是,天下局势对这天下每一个人的威胁。”

  “昨日围城之祸,将来还会再出现,甚至会更严重,赵氏能在这样的乱势中生存下来吗?”赵含章问他,“若不能,再谈我和叔祖威望之争还有什么意思?”

  赵铭被她问住了,猛的一激灵,他刚才顺着她的问题往下想,竟然想到了不得了的事。

  “你……”赵铭顿了顿,好一会儿才找到合适的话问她,“那你想怎么保全赵氏?”

  赵含章就看向西平县衙。

  赵铭也看过去,立即道:“族长一家还在洛阳呢,我们赵氏也是忠义之后,绝对不能造反。”

  赵含章:“……谁说我要造反了?”

  她又不傻,这时候造反,不说匈奴,东海王第一个不容她,随便一个号称是正义之师的人就能剿了她。

  她是有多想不开才把自己置于这样的危险中?

  她道:“伯父,外人说起西平就会想到我们赵氏,甚至在整个汝南郡内,我们赵氏也是数一数二的大族。”

  “什么是休戚相关?便是西平亡,我们赵氏就没了根基,我们赵氏亡,西平就没了依靠,”赵含章道:“今日西平之困您也看到了,西平有险,朝廷是救不到的,我们只能自救。”

  “所以我认为我们要发展好西平,只要西平足够强大,那我们赵氏就算再遭遇像昨天那样的险事也不至于孤立无援,几近灭族。”

  赵铭:“你想割据西平?”

  不,她想割据汝南郡,但这么说显得她的野心太大了,所以她道:“怎么能算割据呢?我们依旧忠于晋室,不过西平若由我们赵氏管理,总比再来一个陌生县令要强,到时候发展起来,也好保护赵氏坞堡。”

  割据嘛,赵铭又不陌生,这个时代,豪富之家割据地方的还少吗?

  赵铭万分纠结,脑海里分成了两个人,一个人认为赵含章说的都对,另一个则是意识到赵含章的目的怕是没那么单纯。

  那么问题来了,赵含章把船给他拉过来了,他是蹦上船呢,还是一脚蹬开呢?

  上船,不仅意味着赵氏要走一条和之前计划的不一样的路,他还天然站在了赵含章这边,到了族长的对立面。

  这是他一直忌讳的事情。

  把船蹬开……

  赵铭看了一眼赵含章,理智上,他认同赵含章的观点,感情上,他也更信任赵含章的能力和见识。

  明明他是来问赵含章的,为什么到最后却是他被她为难住了?

  赵含章也不催他,只是告诉他县城的情况,“宋家和陈家都损伤巨大,宋二郎都死了,听说族人也被杀了不少。”

  宋家和陈家算是西平县城里挺大的两家子了,当然,没法和赵氏相比。

  但算起来三家也是姻亲,赵氏坞堡里有族人娶了两家的闺女,一听两家损失这么大,赵铭就蹙起眉头来。

  “但他们两家还算好的,因为躲避及时,大部分家人都保存了下来,城中其他中等家资的人家,几乎遭受了灭顶之灾。”

  他们既没有足够的家丁部曲保护自己,家中又有余财,自然就沦为了乱军抢掠的重点对象。

  赵含章道:“稍有家资的人家在这世道里都活得这么艰难,更不要说普通的百姓了。伯父,我从小在祖父膝下读书,一直认为,民才是国之根本,我们有能力护着一个时便护一个,有能力护一县之民自然要护一县之民,您说呢?”

  赵铭心中的天平就彻底歪了。

  (本章完)

  

  第130章 名分

  他闭了闭眼后问,“你要把家人从上蔡迁到西平来吗?”

  赵含章没想到他这么敏锐,顿了顿后道:“母亲胆小怯弱,还不容易适应了上蔡,我暂时不想劳累她。”

  赵铭撇撇嘴,心里竟然已经不介意她还在打上蔡县的主意,而是道:“你想让谁来做西平县令?”

  他道:“回头我把族中你那些兄弟找来,你从中选一个,我好与朝廷请官。”

  赵含章道:“我没想再请县令。”

  赵铭瞪眼:“何意?”

  赵含章轻咳一声道:“县中设一个县令,那将来县务是听我的还是听他的?”

  “就是挂个名……”

  “我觉得这個名大可不必挂,”赵含章道:“您就把整个西平都当成坞堡一样,各家处理各家的事,公中事务找族老们,这里则是找县丞和主簿,他们解决不了的事再找我就是。”

  赵铭:……这野心是已经不加掩饰了吗?

  要不要暴露得这么彻底?好歹假装一下呢。

  赵铭揉了揉额头道:“这样不行,县城里没有县令,朝廷那里说不过去。”

  “有县丞和主簿就可以了,”赵含章笑道:“伯父和朝廷拿县丞和主簿的任命就行,至于县令,就说暂时找不到合适的。”

  赵铭:“你真当西平县是我们家的啊,我想怎样就怎样?”

  赵含章道:“可西平一个小小的县城,谁会特别在意呢?只要没人提,谁会留意这里只有县丞和主簿,而没有县令呢?”

  “至于县丞和主簿的任命,就看伯父要怎么和叔祖提了。”

  以赵仲舆现在的威望,定下西平县的县丞和主簿不过是一句话的事,简单得很。

  可赵铭依旧觉得不太妥,他看向不远处的傅庭涵,“要不请他为县令?你们是未婚夫妻,他又……听你的话,他当县令和你当也没差别了。”

  赵含章道:“他是我的县丞。”

  赵铭:“……那主簿呢?”

  “伯父觉得汲渊如何?”

  赵铭转身就走,这和直接把西平县装进她的口袋里有什么差别?

  虽然很不开心,但赵铭在县城晃了一圈,最后听着各家传出来的哭声摸黑回到县衙时,他还是松口答应了。

  赵含章忙给他倒茶,“还请伯父替我在叔祖面前遮掩一二,免得让他知道了我在西平胡闹生气。”

  “你也知道你在胡闹呀?”

  赵含章讨好的冲他笑,让人将客房打扫出来让赵铭住。

  赵铭听到她直接将县衙后院的偏房设为了客房,不由无语,合着她早把县衙当自个家了,找他不过是要个名分而已。

  赵铭沉吟着道:“庭涵不能当你的县丞。”

  他道:“甚至不能在县中挂名,不然族长一看便知他的背后是你,至于汲渊,还有理由可以找,毕竟他是赵氏的幕僚,你得另外找个人,最好是我们赵氏的人。”

  赵含章目光就落在赵铭身上。

  赵铭脊背一寒,立即道:“你想都不要想。”

  “伯父,就是挂个名而已,实际做事的是我和庭涵,真的,您便是一年半载不来县衙也没什么的。”

  “你的胆子怎么这么大啊,”赵铭就奇怪了,“大伯从前到底是怎么教你的,你真觉得西平县是我们赵氏一言堂,伱说是什么就是什么了?”

  “瞒一个县令也就算了,你现在连县丞都想要假的,你,你……”

  赵含章认真道:“伯父,您信我,就算有人写信,甚至是写折子告发了此事,朝廷也不会管的。”

  赵铭:“为什么,这么大的事……”

  “在现在的国事里,这还真算不上大事,”赵含章道:“今天一早石勒不是说了吗,他杀了司马腾,冀州现在肯定乱了。”

  赵铭:“成都王司马颖就在兖州,只要往上就能接住冀州。”

  “但苟晞往京城去了。”

  赵铭一愣,“你什么意思?”

  “先帝之死有疑,东海王立了新帝,却又带着朝廷退出洛阳,把京城让给匈奴兵和乱军,现成的讨伐理由在这儿,司马颖若是能说服苟晞往京城来,您说他们会不打起来吗?”

  这个操作可太熟了,之前的几位王爷不就是这么干的,然后我杀了你,他又杀了我,再来一个人杀了他,如此循环往复,最后把皇帝也给搞死了。

  现在再来……

  “这是东,再看西面,长安来的乱军已退,他们的河间王毕竟真死了,群龙无首,也就进洛阳抢劫一波泄愤而已,如今愤怒宣泄,他们还有多少斗志?”

  赵含章道:“我要是东海王,我一定趁机收服了长安,甚至西推,将京兆郡都收入囊中。”

  “这一桩桩,一件件,加上各地不断的叛乱,我不信朝廷会有精力盯着一个小小的西平县看。”赵含章鼓动他,“伯父,大胆一些,退一万步说,就算被发现了,那不是还有叔祖吗?随便找个国事繁忙昏了头,忘了给西平县找个县令便搪塞过去了,至于您,直接挂印辞官呗,说不定还能得一个风流名士的称号呢。”

  赵铭没好气的道:“在其位不谋其政,这算什么好名声?”

  “怎么不算?”赵含章道:“王衍便一直占着位置不谋其政,问起来就是国事俗气,您也这般不就好了。”

  赵铭和赵长舆一样,同样不喜王衍的做派,闻言指着门外道:“出去。“

  赵含章就起身,一边行礼一边倒退,“伯父,这名分上的事就拜托您了。”

  赵含章一出来就跑去找傅庭涵。

  傅庭涵还在伏案写东西,看到她来就道:“你来得正好,今天我大概统计了一下伤亡,还有预估了一下现在城中幸存的人口。”

  赵含章:“准吗?”

  “八九分吧,还有许多家没有把伤亡名单报上来,但我和来这里的百姓简单了解了一下,加上各里里正的掌握的信息,八九不离十吧。”傅庭涵道:“我算了一下库房里的粮食,所有人都从这里领取粮食的话,也就够半个月。”

  赵含章:“这么短?夏收不是刚结束吗?”

  “对,所以我翻了一下夏税的缴纳情况,发现有很多家欠着没上交。”他看向赵含章。

  赵含章往后一仰,有些迟疑的问:“里面有我?”

  她记得账册中有这一趣÷阁,显然她已经交过了呀。

  “不是你,是你家亲戚,我大致算了算,应该没算完,挺多的,里面欠税最大头的是赵瑚。”

  赵含章不由摇头,“实在没想到他会成为我杀鸡儆猴的那只鸡。”

  

  第131章 号牌

  傅庭涵忍不住笑出声来,“你最好缓着来,你现在还得求着赵铭要名分呢。”

  “你怎么知道他答应了?”

  “看你这么开心的走过来,我猜的。”

  “猜的还挺准,”赵含章道:“本来想让你给我当县丞的,但你的身份目前还不适合走到台前,所以我们都得暂时缩着。”

  傅庭涵拿着手中的册子示意, “那这个……”

  “先收着,过了这一段时间再说。”赵含章很有耐心,并不想现在就让人心中不悦。

  当务之急还是救人和安抚民心。

  赵含章亲自出面安抚的效果还是很不错的,城中百姓见乱军已经被赶走,赵含章又带了这么多人住在县衙里,听说连赵氏坞堡的赵铭都来给她打下手了,顿时信心倍增,不再想着往外跑。

  赵含章说到做到, 大致清点了一下城中幸存的人数后便开始开仓放粮, 每人都能一次性领到三天的口粮。

  前来报到的宋智和陈四娘还没来得及自我介绍,傅庭涵便直接让秋武领他们去赈济点,“昨日登记造册的人都拿了号牌,今日他们会拿着号牌来领救济粮,你们的任务就是勾画来领救济粮的名字,十四岁以上算成人,成人三天的口粮是两斤半,十四岁以下则算两斤。”

  这是昨天傅庭涵统计幸存者名单时让人对号列的册子,为此他还拿了县衙不少的纸张裁剪做成号牌。

  给的时候就叮嘱过了,过后若有赈济,全凭号牌领取,要是遗失就来报。

  所以他想,他们应该会很小心自己的号牌。

  也是因为这个, 县衙现在尤其缺认字的人,毕竟不管是统计幸存者,还是发赈济粮都需要对号。

  也不怪赵含章看见一个识字的人就想拉到身边来了。

  宋智拿着一本册子去赈济处, 那里排了四排, 除了他们俩外, 还有两個吏员,他们手中也拿着册子,其中一人身上还戴孝,宋智仔细看了看,有些眼熟,半天才认出来,“耿荣?”

  面无表情的少年抬起头来,看到宋智,顿了一下后抬手行礼,“宋六郎君。”

  宋智看着他身上绑的白麻,有些迟疑,“你家中……”

  “家父与范县令一起殉城了。”

  宋智便叹息道:“节哀顺变。”

  宋智看了一眼他旁边也戴孝的陈四娘,“你们也是。”

  四人沉默的站在赈济台前,他们每个人还给配了两个部曲,一个在他们身边负责称粮食,一个则去前头负责维持秩序,还有让人按照号牌的区间排队。

  “号牌在一到五百的排这边,五百到一千的排这一队,一千到一千五的排那边去……”

  绝大多数人不认字,但昨天他们拿到号牌时那人曾经告诉过他们, 很多人都记住了,但也有记不住的,于是他们去找部曲认字。

  部曲哪里知道,只能领着他到前面找宋智等人认。

  宋智看了一眼后道:“五百八十九号,排我这一排。”

  于是部曲又把人拎回去排队。

  赈济处井井有条,赵铭站在一旁看他们对照着号牌在册子上找到人的名字,一般一家子都是放在一处的,因此一人可以拿家中其他人的号牌一起过来领取,在册子上也都记录他们是一户。

  赵铭一开始只觉得这样做是很井井有条,虽然有点耗费笔墨,但比直接赈济所需要的人少一些。

  但当他看到没有登记造册的人因为领不到赈济粮而跑去登记时,他慢慢回过神来。

  赵铭默默地转回去找赵含章,她正在见县城中的各家家主,他们今天把家中的伤亡名单报了上来,死亡最多的是他们的家丁和长工。

  看到赵铭,各家家主皆是一惊,连忙行礼。

  赵铭微笑着回礼,走到赵含章身边,压低声音道:“你过来,我有话与你说。”

  赵含章抬头对各家家主笑着点了点头,和赵铭逼到一旁说悄悄话,“你让人登记造册是为了查隐户?”

  “当然不是,”赵含章断然否认道:“这西平县里最大的隐户不就是我们赵家吗?我为何要做这样的事?”

  赵铭:“……我以为你不知道,不登记造册就拿不到赈济粮,你知道这样会盘查出多少隐户吗?”

  赵含章道:“伯父,我们坞堡有规矩,凡投靠来的人,租种田地的佃户给的佃租是全西平最低的,在县衙册子上没有的人,每年向坞堡缴纳的税赋都比给县衙的少,但外面不一样,悄悄隐藏起来的那些百姓一开始缴纳的庇护金也不多,但种着种着,他们就会发现自己的田地没了。”

  “我如今是缺人,但说真的,如今乱世,我虽然让人去颍川或洛阳一带走一遭便能带回来不少人,我还不至于在隐户上和他们争一时长短。”

  赵铭心中一动,“你争的是地?”

  赵含章给他一个赞许的目光,压低声音道:“人靠什么活着?还不是靠地?我有了地,自然就有了人,有了人,自然也就能保护整个赵氏坞堡和西平了。”

  赵铭:“各家要是知道你的险恶用心……”

  “已经晚了,”赵含章轻声道:“今天过后,会有很多过不下去的人来登记造册的,他们就是不满也没用,我身后不是还有您吗?”

  赵铭:……真是险恶用心,他都有点后悔来这儿了。

  赵含章安抚他,“您放心吧,只要我们赵氏善待那些佃户和隐户,他们不会想不开跑来县城这边领救济粮的。”

  赵氏又不穷,凡是战死的人,不论是部曲、长工、佃户还是隐户,都得到了抚恤金,家中人也会被照顾,他们才看不上县城的这几斤米呢。

  赵铭问道:“你的粮食够赈济几天的?”

  赵含章让他放心,“我都想好了,每个号牌可以免费领取六天的口粮,六天之后我就要以工代赈了。”

  六天的时间,足够她摸清西平县的情况,同时也做好部署了。

  赵铭看着她,“伱就这么有信心?”

  赵含章催促,“伯父,还请您和洛阳写信,一是告知西平之事,二是将县丞和主簿定下。”

  赵铭深深看了她一眼,微微颔首,他偏过头去看不远处站着的各家家主,低声问道:“我先回坞堡去?”

  赵含章点头,“县城这边交给我,伯父先回坞堡吧,那边也离不得您。”

  

  第132章 恢复

  各家家主都眼巴巴的看着赵铭,努力竖着耳朵想要听清他们伯侄两个说的话。

  奈何他们说话太小声,他们努力了半天什么都没听到。

  所以只能打量赵铭和赵含章的脸色,企图在上面看出点儿什么。

  他们要是吵架……该多好啊。

  虽然赵氏这时候内讧不太好,但看赵含章这两日的手段,他们都有些心惶惶。

  很快,赵铭转身,和赵含章一起过来,各家家主立即收回目光老实站好。

  赵铭上前和他们告辞,表示他还有事,要先回坞堡了。

  众家主一愣,忙问道:“子念,这西平县现在群龙无首,正是百废待兴的时候,你不留下商议吗?”

  赵铭道:“这不是有含章在吗?有事找她就好,西平县城这边,她可代替赵氏行事。”

  众人一听,沉默了下来。

  赵含章站在一旁冲他们微笑,众人齐齐打了一个寒颤。

  众人眼巴巴的看着赵铭离开,赵含章等他们依依不舍的看够了,这才侧身道:“诸位,请屋里就坐吧,今日我的部曲还是在清理尸体,帮助伤者疗伤,已经抽不出人手来,城门破坏,也该修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