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有种徐姨娘的下场不会仅仅如此的感觉,大概是她错觉吧?

白术跟在带路小厮身后一路疾走,路走出一半,发现不是去王妃主院的路,心里有些疑惑,但由于带路的小厮确实是在主院伺候的,所以他也没有开口多问。

直到靠近练武场,他听到里面传出刀剑交锋的声音后,才想起王妃既然能够御马杀敌,那定是会些武术的。

“啪!”他刚走进练武场,就见到王妃正击飞一位卫兵的佩刀,而王妃手里的剑发出淡淡的寒光。若是他没认错的话,这个与王妃对阵的卫兵是一等亲卫兵的小队长,身手非常不错,是能以一敌五的好手,可是在王妃面前……

“白公公,您来了?”面前突然出现一个碧衣丫鬟,让他忍不住往后退了一小步,这个丫鬟是从哪冒出来的?

青萍仿若没有瞧见他的失态,笑吟吟道:“奴婢是王妃的贴身侍女青萍,王妃有请,请你上前。”

“青萍姑娘客气了,”白术很快反应过来,“请。”看来就连王妃身边的丫鬟,也不是那么简单。

“奴婢白术见过王妃,”白术见姬昭收了剑,躬身快步上前,给姬昭行了一个大礼。

“白公公不必多礼,”姬昭把佩剑交给自己的侍剑丫鬟碧游,用手绢慢慢擦着手,开门见山道,“今日找公公来,是为了府里侍妾一事。”

没有料到王妃开口竟然如此直接,白术微微愣了一下,随后便道:“不知王妃您的意思是?”

“我没什么意思,”姬昭当下便笑着道,“王府里侍妾不少,我是不太爱管这些事的,所以便有劳公公把我的意思给府里诸位侍妾说道说道。所谓无规矩便不成方圆,先礼后兵,才是长久相处之道。”

她的这段话说完,青萍便把一张纸递到白术面前,白术双手接过,看也不敢看便道:“请王妃放心,奴婢定会尽心办理此事。”

“嗯,白公公办事我放心,”姬昭点了点头,让碧游赏了一锭银子给白术,“规矩都列在上面了,若是有哪位妾侍不能接受,可以自请出府,我不仅不拦着,还会给五十两银子给她当安置费,所以白公公尽管告知这些侍妾便是。”

“是。”揣着有些烫手的银锭出了练武场,白术在心中犹豫甚久后,还是把这张没有打开过的纸呈到了王爷面前。

结果王爷看也懒得看,扔下一句照着王妃意思办,便撒手不管了。他只好回到自个儿屋子里,战战兢兢的看完纸上所有条款后,隐隐觉得自己未来一定会成为府中所有侍妾最讨厌下人榜单里的第一名。

第二天,王府的所有侍妾都收到了一张王府侍妾规章制度表,里面的条款看似十分宽容,但是实际上所有条款汇总起来只有一个意思,那就是:别惹怒王妃,不然立刻收拾包袱滚去王府。

原本还有侍妾对此表示抗议,但是听白术说王爷对此并无任何意见后,就再也闹不起来了。没有王爷给她们撑腰,她们还闹什么,谁出头等于谁去得罪王妃,哪个愿意去做这样的出头椽子大傻瓜?

王府里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姬昭根本就没有放在心上,所以扔下规章制度表后,她再度把心思放到了广平州大大小小的事务上。自从插手广平州的事务后,她就发现广平州经济上虽然还勉强过得去,但是实际上还存在很多的问题。

广平州好几个郡县都处在临海的位置,所以渔业十分发达,但是海上气候多变,渔民仍旧存在不少的危险。在元文淮上任的这几年里,广平州虽然没有发生过重大的海啸事件,但是以广平州所处的地理位置,谁也不敢保证会不会突然有一天出现这样的自然灾害。

自然气候是一个问题,另外一个比较重要的就是广平州的文化问题,相比于名人士子扎堆的汀州、湖亭州等富饶的地方,广平州出来的文人简直少得可怜,甚至有些地方的人直接称广平州的人为蛮子。

其实只要看看这几个被分封的王爷各自的封地,就知道谁比较受皇帝待见,谁更像是买一送一的赠品。

汀王的封地汀州盛产稻谷,风调雨顺,文人学子更是不少,就连汀王本人也是一个擅风雅的人,跟广平王这个空有皮囊的哥哥一比,简直能把广平王比成渣渣。

點王的湛州文人之风虽然跟广平州一样,属于被其他文人瞧不起的“蛮子之地”,但是此地盛产铁矿煤矿,又盛产小麦,说點王是四个有封地皇子中最富有的也不为过。

义和王的义和洲虽比不上汀州与湛州富饶,山高了点,路险了点,但是架不住人家那里民风淳朴,几百年也难得出现一次自然灾害,又是个易守难攻的好地方,总的说来,也比广平州这个地方好。

所以比来比去,也就只有元文淮这个儿子比较像是买一送一的赠品。

考虑到广平州的这些地理条件,姬昭最后还是顶着压力,拨了一笔银两,让下面的人做一些防灾的基础设备。

在很多官员看来,广平州近十年来都不曾发生过什么大灾害,王妃此举无疑是杞人忧天,就算真的出了什么事,到时候朝廷也不会不管。可是鉴于王妃的地位,大家只好捏着鼻子认了,反正也不是拿不出这么一笔钱,就任由王妃折腾吧。

反正比起王爷的什么都不管,王妃愿意为了老百姓折腾两下,他们也要谢天谢地了。

过了大半月,广平州的海贼突袭一事的后续安置工作已经处理得差不多,原本由临近郡县借调来的卫兵也要准备回自己的地方了。在出城前,他们没有料到王妃竟然亲自来给他们送行。

作为没什么地位的卫兵,他们早就习惯了哪里有事跑哪里的生活,事情办得好那是他们运气,如果办得不好,吃一顿上面的排头那也是习以为常。可是这次他们不过是办一些粗笨的活儿,连上战场拼命都不用,就能得王妃亲近送行,这简直是天大的荣幸。

“感谢诸位卫兵为海城所做的一切,海城的百姓必定能记得诸位的恩情,我代海城百姓多谢各位鼎力相助。”姬昭站在马车之上,朝着救援军众人深深一揖。

站在最前排的徐海眼眶微热,上前一步还礼道:“我等皆是广平州的儿郎,国人有难,我等身为广平州所属郡县中的卫兵,守卫百姓乃是我们的份内之事,又岂能对海城的灾难视而不见。此乃我等分内之事,不敢受王妃此礼。”大庆国重文轻武,别说他们这些卫兵,就连朝廷里的武官都要低文官好几等,今日能得姬王妃如此礼遇,实在是此生难得。

“守卫百姓!守卫百姓!”众位卫兵齐声高呼,声音震天,就像是响彻天地的鼓声,一声声的全部敲在在场诸位百姓的心中。

海城的百姓想起这些日子以来,这些救援军为了他们日夜奔波,不吃他们一口粮,不贪他们一根线,心里对这些卫兵充满了感激之心,竟自发的为这些卫兵们欢呼。

姬昭站在马车上,看着这些卫兵们年轻的面孔,心情似乎也被他们的情绪所感染,高声道:“广平州有尔等儿郎,乃是广平州之福!”说完,再度深深一揖。

站在军队中的周家兄弟看到这一幕,心情激荡,心中生出无限感慨,最后也只能化为一句,可惜姬氏不为男。

来到海城县以后,他们已经发出无数次这样的感慨,可是没有哪一次像今天的感慨这样深。能有姬王妃这般手段的人实在太少,便是当今四位有了封地的皇子,也没有谁能超越姬王妃这样的手腕与魄力。

出了海城县后,仍有不少的救援军卫兵的心情难以平静,因为身为军汉,他们从来没有想到自己竟然有如此受重视的一天。

“老子们吃苦受累,脏的累的都是我们冲在最前面,在别人眼里,也不过是兵匪子,”一个大汉红着眼眶感慨道,“如今能得王妃亲自作揖感谢,这辈子也值了!”

周围其他卫兵虽然没有开口,但是心情亦是如此。

他们所求不多,不过是别人几分尊重而已。

等救援军全员离开海城以后,姬昭才走下马车,翻身骑上白色骏马后背,“回府。”

万丈高楼从地起,她想要权利,那么首先要得到的就是人心!

人群中,一位中年文士面色凝重的看着姬昭远去的背影,转身匆匆的走出海城县的城门。

☆、名起(八)

“王爷,这姬家女工于心计,并且极会煽动人心,下官担心她会成为广平王有力的助手,”赵世诚忆起自己在海城所见所闻,语带担忧,“她对我们来说,是个极大的威胁。”

元修能不紧不慢的写完最后一笔,端详着自己的这幅字画,搁下笔后缓缓开口道:“姬家女再能干,也不过一介妇人,她嫁给了本王的三弟,有天大的能耐又如何?广平州乃是蛮夷之地,有识之士十分难寻,广平王又是个只知寻欢作乐的性子,他自年幼时便喜欢柔情似水的女子,姬氏这样的女人,又怎能入他眼?”

沾着墨汁的笔尖放进笔洗中,很快就晕开一团黑雾,渐渐染黑笔洗中所有清澈的水,他喜欢自己动手清洗毛笔,就是因为喜欢看那墨汁晕开的瞬间。

“三弟一家对我来说,根本就不是威胁,倒是京中那位与四弟……”元修能嘴角露出温柔的笑意,精致的眉眼就像是盛开的春花,好看得足以让天下无数女子疯狂,“无妄,你太过小心了。”

赵世诚听王爷称自己的字,知道王爷此刻心情愉悦,不好再围绕姬家女这个话题纠缠下去,只能把这份担忧藏在心底。但不知为何,尽管王爷这么说,他仍旧觉得姬昭此女日后有可能成为他们以后入驻京城的绊脚石。

“对了,半个月后便是三弟的寿辰,本王这个做哥哥的封地离他最近,送去的礼可不能落在别人后面,今日便去让人把贺礼备好,由你代表本王去给三弟贺寿。”元修能拿出自己的私信,在自己亲笔作好的字画上盖下印信,“这幅鸾凤和鸣图也一并送过去。”

王爷的字画在大庆千金难求,送给广平王那种人,是不是略浪费了?

赵世诚小心翼翼的捧起桌上的画,才看清王爷在这幅画上题了什么字。

凤凰于飞,同心同德,玉树琼枝,良缘夙缔。

想到广平王与姬昭截然不同的性格,赵世诚觉得这对夫妻最后不两看相厌已经是老天开眼,又怎么可能做到同心同德?

凤凰于飞,同心同德?

与其说这是祝福,不如说这是讽刺。

“下官这就去办妥。”赵世诚收起画卷,稳步退出书房。

最近广平王府的下人觉得府里异常的平静,平静得有些让他们不适应了。徐姨娘不整天闹着说自己委屈了,曹姨娘不天天在院子里练嗓子了,张姨娘不爱整日对着花花草草悲春伤秋了,陈姨娘不爱对着吃食挑挑拣拣了。就连王爷也不爱四处寻欢作乐,没事就折腾了。

世界变化得太快,他们完全反应不过来,难道这就是有了当家主母的好处?

安静了几日的广平王府终于再度热闹起来,因为王府最大的主人,广平王爷生辰快到了。各州县贺寿礼源源不断的送到王府,一些世家新贵甚至派了家族子弟亲自过来何寿,全府上下为了接待客人,几乎是忙得团团转。

不过鉴于广平王这个王爷的存在感不是那么强,所以每年各世家新贵派来贺寿的人都是不起眼的晚辈或者旁支子弟。也幸而元文淮是个心宽的,但凡遇到个心眼小的,大概每年过寿辰的时候,都要心情郁闷大半月。

当王府的人听到汀王面下有名的谋臣赵世诚替汀王来给王爷贺寿时,便由杨仲出面来接待赵世诚。

两人都为谋臣,见面未语皆先笑,杨仲大步向前作揖笑道:“无妄兄远道而来,在下有失远迎,还请无妄兄多多包涵。”

“子庸兄太过客气,近来海城遭此大劫,子庸兄乃是广平王的左膀右臂,自然要能者多劳,今日百忙之中竟亲自来接待在下,那是在下的荣幸。”赵世诚语气温和的回礼,两人犹如多年未见的好友般,互相谦让着走进王府大门。

赵世诚这是第一次踏进广平王府大门,让他比较意外的是,广平王府没有他预料中的奢靡,虽有些过于奢华,但仍留几分皇族的威严与大气。

杨仲把赵世诚带到早就安排好的院子里,然后道:“这里是王府的西苑,女眷都在二门内,所以无妄兄平日无需有什么顾及。有什么不习惯的、需要的尽管跟下人吩咐,万万不可客气。”替赵世诚推开房门,杨仲站在门口并没有进去,“无妄兄远道而来,想必十分疲倦,在下便不打扰你休息了。”

“有劳子庸兄。”赵世诚看了眼显然经过精心打扫的屋子,朝杨仲作了一个揖。

杨仲还礼后便准备离开,但是走了两步后又回头道:“对了,若是无妄兄偶遇女眷,或有可能是我们家王妃。我们家王妃向来温和心善人,十分容易相处,所以届时无妄兄不必紧张。”

呵呵,刚嫁过来不久,就开始把持广平州的政务,这样的人也好意思说是温和心善,简直就是睁眼说瞎话,他想假装让自己相信都做不到好么?

送走杨仲后,赵世诚不自觉的皱起眉,看杨仲这个态度,似乎对姬王妃插手广平州政务没有半点不满之心,这人当真是广平王的谋臣而不是姬王妃的?

“王妃,赵世诚代表汀王来给王爷贺寿,并且还带来了一副汀王的字画。”练武场中,青萍走到姬昭身边,轻声道,“汀王字画千金难求,所以王爷邀请您与他一起赏画。”

“赏画?”姬昭把剑收回剑鞘中,嗤笑一声,元文淮什么时候懂得欣赏字画了?不过现在外客众多,她还是要给元文淮这个面子,“我知道了。”

回到内室换去身上的骑装,换上仙鹤祥云大红宫装,再画了一个千娇百媚的妆容,绾起漂亮的飞仙髻,姬昭满意的抚了抚耳垂上的红宝石垂珠耳环:“走吧。”

前殿中,几个颇有身份的来客围着汀王的《鸾凤和鸣图》不住端详,口中的赞叹不断,有好字画者甚至差点忍不住用手去摸那翱翔的青鸾与凤鸟,不过想到这是汀王送给广平王的贺礼,只好强忍了下来。

这么好的字画,竟然送给广平王这种文不成武不就的人,真是明珠蒙尘,万分可惜啊。

元文淮有些无趣的坐在上座,见这些人为了一幅画满脸红光的样子,颇为不屑的想,不就是一幅画而已,值得这般大惊小怪么?若不是见这画的寓意好,他还懒得叫王妃过来一起赏画呢。

不过……也不知道王妃愿不愿意过来,他两眼无神的朝门口方向望了望,以往他也曾邀请过王妃与他一起用膳或者听曲,可惜王妃没几次能赏脸的。

在大家把所有能用到的词语全部拿来夸奖这幅《鸾凤和鸣图》以后,沉默良久的赵世诚才站出来道:“广平王,姬王妃此时还未到,不知是太过繁忙,还是……瞧不上我家王爷所作的字画?”

正在赏画的几个人闻言都看向元文淮,汀王的字画有再多的钱也买不到,这次主动为夫妻两人作画,姬王妃却连看都不愿意看,她这是什么意思?

“赵大人言重了,因我们王妃听闻能有幸欣赏汀王殿下大作,所以特意沐浴焚香后才匆匆赶来,奴婢们伺候王妃时笨手笨脚,不曾想竟耽搁了时辰,让王妃来晚片刻,奴婢这厢给赵大人赔礼了。”只见一个碧衣女子浅笑着走了进来,朝着屋内众人盈盈一拜,“奴婢见过王爷,见过诸位贵客。”

众人见这个碧衣丫鬟明眸皓齿,言笑大方,心中一叹,好个聪慧的婢女。

原本因姬昭即将出现而高兴的元文淮听到这段话后,斜着眼瞥了好几下挂在墙上的画,不能吃不能喝的东西,还要沐浴焚香,嗤!

回头见青萍还屈着膝,他干巴巴道:“不必多礼。”

青萍俯首谢过之后,站直身子走到门口,躬身侍立着。众人见她这样,心下想到,门后只怕就是传说中能带领卫兵击退海贼的姬王妃了吧?

随后便见一位宫装女子出现在门口,青丝柳眉,肤白貌美,竟是难得的绝世佳人。

一位年轻的世家公子直接看得呆住,不是说姬王妃善武,能以一敌十吗?他想象中应该十分强壮的女人,怎么会是如此美貌纤细的女子?!

果然传闻都是不尽不实的吗?

在姬昭出现的那一刻,元文淮就不自觉的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甚至连脚都往外跨出了一步。

“妾来晚了,求王爷恕罪,”姬昭仪态万千的行了一个万福礼,及时的制止了元文淮迎接她的举动,“让王爷您与诸位贵客久等了。”

元文淮看着眼前格外娇美的姬昭,觉得自己心里就像是吊了十五个水桶,在七上八下的乱晃悠。他宁可面对王妃一如既往强势的模样,也不想对方突然变成这个样子,总觉得对方向他行礼时,他后背的寒气在一个劲儿往外窜。

不过当他看到其他几人惊艳的目光后,又有种说不出的满足感,于是干咳一声,忙伸出手扶住姬昭的手道:“王妃不必多礼。”

王妃的手也是软软哒。

姬昭笑眯眯的看着元文淮,直到对方乖乖的把手爪子收回去,才眼波一转,让自己的视线落到墙上的画上,柔声道:“这便是汀王殿下的画作?”

几位宾客识趣的退到一边,微微垂首不去直视姬昭的容颜。

赵世诚看着自己眼前一双精致的绣花鞋走过,面上虽然平静无波,心里却有个小人在嚎叫,那个在马背上威风凛凛的姬王妃呢?那个眼神凌厉,气势惊人的姬王妃呢?

这个贤良淑德,温婉柔美的女人是谁?!这个世界变化太快,他觉得自己没法冷静的看待广平王这对夫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