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放在平时,茹临微想都不想便会擒住许乐,可这些日子来她隐隐觉出什么不对,略一迟疑,便要跟许乐走远。无花姥姥叫道:“微儿,你敢不管姥姥?”
许乐右手食指骈起,一边比比划划,一边吼吼哈哈乱叫。茹临微正感莫名其妙,他已大声笑道:“我这手神仙指是独门点穴手法,看你还能不能动?动不了吧?哈哈,走啦!”拉着茹临微手掌,一路向北急奔。
茹临微跟着奔出一段,说道:“好了,姥姥再也听不到了,你要说什么便说吧。若是你敢欺哄人,我可不会轻饶你。”许乐道:“不行,那金线网只能困她一时半会,留在这神女峰上总是危险得很,咱们下峰再说。”茹临微道:“为什么要下峰?”说话之间,二人已经来到那软梯端处。茹临微瞄了一眼,奇道:“咦,软梯怎么没啦?”
这神女峰上下陡峭,中间有几十丈几乎笔直,若无软梯,想要下去,那便是猿猴也不能办到。她本来还不觉得什么,一见软梯没了,忽然心念一闪,低声道:“难道是姥姥……”
许乐冷笑道:“自然是她!好一位厉害婆婆,不过我许乐却也没那么容易对付,想困住我们姐弟,那也别想!”他好象早有准备,掀起一处荆棘丛,竟然取出一条长绳,一端系在原先的梯桩上,一端缚了一块五六十斤的石头,双手一推,绳子送了下去。茹临微寻思:“莫不成我真和他下神女峰?今后再如何见得姥姥?”正在这里迟疑,许乐回身拉住她,低声道:“跟我来!”茹临微连犹豫的机会也没有,已跟着他钻进一片老藤后藏了起来。她忍不住奇道:“你到底要做什么?”许乐食指竖在嘴上嘘了一声,茹临微不由得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心想:“我在神女峰住了十几年,他不过第一次来,对这里的地形倒象比我还熟悉。”这奇怪的少年声称和自己是姐弟,而自己身世又确实不明,她此时哪里还能将他当作敌人?
过了不到半柱香功夫,只听衣袂破风之声微起,无花姥姥已追来。她到了悬崖边停住脚步,转身四处一瞧,已见到那软梯端处多了一要绳子,上前伸手一扯,摇头自语道:“微儿,你当真敢背叛姥姥!”脸色在星光下很是难看,忽然又道:“小鬼头儿,姥姥这就来跟你见面!”身形一折,顺绳子下去了。
许乐伸出手来,依次将五根手指伸出,又依次收起,反复四次,数够了二十个数,估计无花姥姥已在绳子半腰,忽然跳出,手中早多了多小刀,上前嗖的一声,那绳子已应刀而断,只听轰隆隆声中,一物坠落峰下。
茹临微醒悟过来,魂飞天外,大叫道:“姥姥!”掠到悬崖边,向下看去,只见黑黝黝一片,哪里能看到什么?她回头瞧着许乐,当真是恨不打一处来,啪的给了他一记耳光。许乐愕然道:“姐姐,你为什么要打我?”
茹临微浑身发抖:“你害了姥姥,我要取了你的性命!”许乐道:“咱们是姐弟!”茹临微冷声道:“不管是什么,你都不能害死姥姥!”许乐急道:“你若知道她怎么对待咱们的妈妈,你就不会恨我了?”茹临微一个机伶:“妈妈?好,你快跟我说,倘若有一点不对,别怪我下手狠!”如意带已握在手中。
许乐点头道:“好。姐姐,你听我说……”一个说字未完,忽然间人影一闪,一人已拿住许乐,正是无花姥姥。茹临微见姥姥没事,悲喜之下,泪水夺眶而出,可转眼间便想到许乐处境十分危险,叫道:“姥姥……”
无花姥姥嘿嘿一笑:“小鬼头,凭你那点道行,想跟姥姥耍花枪,还嫌嫩了点儿!”竟是不理会茹临微,擒着许乐,大步往回走。茹临微心下忐忑,只有跟着走。许乐道:“姥姥,你好厉害,晚辈佩服得五体投地。”无花姥姥冷笑不语,只大步前行。许乐又道:“哎哟哎哟,姥姥,只是我佩服之下,就忍不住想要撒尿啦。”无花姥姥道:“这倒好办,不如姥姥点了你的肾愈,让你三天之内不会撒尿。”许乐吓得直叫唤,摇头道:“算啦算啦,我干脆尿到裤子里好了。”他心念电转,思忖如何脱身,不知转了几个念头,都不可行,忽然大声道:“姐姐,你赶紧自己逃走,下山去请我师父救我!我师父已经来到乐山,你只要在大佛之下画上一只乌鸦,我师父就会找你!”
茹临微一时拿不定主意,却站住脚步。无花姥姥回头喝道:“微儿,你敢?”茹临微道:“姥姥,念在他年纪幼小,又没酿成大错,姥姥放过他吧!”无花姥姥怒道:“微儿,你们姐弟相认,要一起制姥姥于死地,对不对?”
茹临微本来一直怀疑许乐到底跟自己是不是姐弟,姥姥一语,不由得又悲又喜,颤声道:“姥姥,你要怎么对待他?”
无花姥姥身上微微发抖,冷笑道:“他远来是客,我自然要好吃好喝伺侯。”茹临微喜道:“姥姥,那太好啦。他原来真是我弟弟,那是怎么回事?”
无花姥姥叹了口气:“咱们回到无花洞,姥姥慢慢跟你说。”茹临微道:“是。”趋近两步。许乐叫道:“姐姐,不要过来,快逃!”茹临微一怔之时,无花姥姥伸指点了许乐麻穴,旋风般来到茹临微身前,手指微动,茹临微穴道被制,不能动弹。
无花姥姥拍拍手掌,嘿嘿笑道:“小鬼头,看你还有什么花招?”许乐道:“你解开我的穴道,咱们好好比试比试!”无花姥姥笑道:“你师父若说这话,我还勉强觉得象回事。至于你么,嗯,姥姥倒觉得你很会说笑话儿。”许乐道:“你不敢解开我的穴道,那就是怕了我。我已经练成师门绝技谢天怒地神功,你当然不是对手。唉,鼎鼎大名的无花姥姥,竟然怕我的谢天怒地神功,不敢解开我的穴道,传了出去,那是有趣的很。”无花姥姥笑道:“你不用激姥姥。姥姥杀了你,免得传出去便是。”抬起手掌,便要一掌拍下。许乐虽是机灵,可这会儿见她手掌缓缓拍到,哪里还能想出什么主意来?茹临微叫道:“姥姥,不要!”
无花姥姥手掌缓缓下落,眼看将要挨到许乐头顶,手掌一转,啪的一声,八尺外一株碗口粗的松树拦腰拍断,哗啦一声,倾倒在地。许乐见了她这一手功夫,不禁骇得目瞪口呆。无花姥姥冷冷道:“我这手功夫,比你师父如何?”
许乐缩回舌头,冷笑道:“跟我师父没法儿比。”忽然向无花姥姥身后道:“师父,你快来,无花姥姥要杀我!”无花姥姥一惊转头,却哪里有什么人?却在此时,许乐双掌齐出,啪的一下,正中无花姥姥背心。无花姥姥虽然身负绝技,却哪里防备?一声惊呼,扑倒在地。原来许乐的所习的功夫另有法门,能自行运功解穴。他的谢天怒地内力也并非胡吹大气,虽火候尚浅,不致要了无花姥姥性命,却也着实吃不消,哇的一声,竟喷出一口鲜血。茹临微叫道:“姥姥!”无花姥姥翻身爬起,盘膝而坐,两眼恶狠狠地望着许乐,虽在夜色之中,仍能看出愤怒之极。她方才不小心着了道,调息一试,知道伤了心脉,若是纵跳奔跑,便要心脉断裂而死,竟不敢起身擒拿许乐。
许乐却也知道方才侥幸得手,若是再接近无花姥姥,她便是重伤后一掌,也足以要了自己性命,急步掠到茹临微身边,伸手解她穴道。哪知这点穴手法是无花姥姥独门之技,他急切之下,哪里解得开?胡乱拍打了几下没有成效,身子一蹲背起茹临微便跑。茹临微六神无主,只觉得两耳嗡嗡作响,这时便将她解开穴道,她也不知怎样才好了。
许乐背着她跑出一程,那神女峰顶方圆不过几百丈,不一会儿已经到了东面悬崖边上。许乐放下茹临微,自己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大喘了一会。茹临微哭道:“姥姥怎么样了?这可怎么办哪?”
许乐道:“吓,她武功厉害,死不了的。倒是我们姐弟要遭殃了。”茹临微无奈地望着他,问道:“我们怎么遭殃?”许乐叹道:“这该死的山峰四面都是悬崖,无花姥姥一旦缓过气来,可能把我们都要杀了。”茹临微想起姥姥平日的恩情,摇头道:“她老人家不会杀了我的。你先解开我的穴道来罢!”许乐陪笑道:“姐姐,我解穴的本事太过马虎,我先给平凉三神通个信儿,慢慢再试着给你解穴,好么?”
茹临微道:“平凉三神?你怎么跟他们通信儿?”
许乐不答,从怀中取出火刀打着火引,点着一根枯枝,待枯枝烧到大半,噗的吹灭,撕下一片衣襟,拿炭条作笔,在上面写了几个字。然后将布片缚在一块圆石头上,呼的扔了下去。
只听那石头在峭壁上撞击,啪啪之声不绝于耳,声音渐快渐小,落到了峰底。许乐道:“我那三个跟班便在峰下,他们看了我的命令,便会背着绳子上峰来救我们。”茹临微道:“神女峰这样险峻,他们怎么会上得来?”许乐道:“他们是做贼的,爬高窜低应该是拿手好戏。假若他们送不来绳子,那神筋魔骨丸的解药也不用想了。”茹临微叹了一声。许乐在茹临微身边蹲下,拉着她手道:“姐姐不用发愁,我自从知道在这世上还有一个姐姐的消息,心里想的,便是如何找到姐姐,让我们一家团聚。今日找到姐姐了,就算是死了,也没什么啦。”星辉之下,将他脸颊上的两道泪痕清晰地映出。茹临微不禁心头酸痛,柔声道:“好弟弟。”许乐大喜,叫道:“姐姐!”他见茹临微不能动,想起她穴道未解,运起谢天怒地内力帮她解穴。茹临微将无花峰的解穴手法说给他听,许乐又忙了一阵,茹临微血脉畅通,道:“好啦!”许乐悲喜交加,扑进茹临微怀中,叫道:“姐姐!无花姥姥就是缓过来,重伤之下,也不是姐姐的对手,咱们不怕她。姐姐,走,咱们找她去!”茹临微忽然觉得当真跟他血脉相连,抱住他的头,轻轻抚摸。许乐一动不动,只呜呜抽啜。夜见轻轻吹过,树叶草坪茎微鸣,似是也对姐弟二人满是怜惜之意。过了好一会,东方微微露出曙色,茹临微叹了一声,问道:“那是怎么回事?你跟我说说。”
许乐道:“是。”他想了一想,慢慢道:“这话说来就长啦。姐姐,咱们的妈妈名字叫茹若彤,当年就是跟着无花姥姥学艺。”茹临微头一回听到这个名字,不禁心头一颤,问道:“妈妈呢,她在哪里?”许乐叹道:“妈妈早就去世了。”茹临微啊了一声,虽然没有任何关于母亲的回忆,却还是禁不住澘然泪下,低声问道:“妈妈是怎么死的?”
许乐道:“这事情我也不十分清楚。我师父每次说到咱们的妈妈,都要骂一大堆人,我问这件事不下于十回,可到现在也没弄清楚是怎么回事。总之,妈妈的死,跟无花姥姥关系很大,跟天山四个畜生关系很大。我师父已经约了天山那四个畜生,中秋之夜在莫愁峰了结恩怨。”
茹临微猛然想起当日在弹指峰听贺天雄他们说过中秋之夜在莫愁峰与人决斗,竟然便是许乐的师父。问道:“你师父是谁?”
许乐脸上浮上一层崇敬之意:“我师父是天底下最了不起的英雄。他的名字叫谢怒,姐姐听说过么?”
茹临微摇了摇头。许乐道:“嗯,我师父长年居于苦寒之地,一向少来中原。姐姐没听说过他的名字,也不奇怪。咱们设法下峰之后,便赶到莫愁峰,到时你就能见到我师父了。他若是见我能找到你,一定高兴得很。”
茹临微默默寻思:“弟弟的师父是一定要见见的。等我问明白了妈妈的事情,再回来向姥姥请罪罢。”许乐见她神情怔忡,笑道:“姐姐,你在想什么?”茹临微摇了摇头,喟然道:“若不是你来找我,我以为我本来就是一个孤儿,没有父母,是姥姥拣了我,把我养大。”许乐恨恨道:“我师父一提起无花姥姥来,便恨得咬牙切齿。我师父恨的人,没一个是好东西。她从来不把妈妈的事情告诉你,便是一个明例。”
茹临微想到姥姥刚才受伤的情形,仍然不能心安,不自禁一声长叹:“姥姥养了我十几年,待我很好。许乐,我想这里面定有什么隐情,否则姥姥不会瞒我。”
许乐道:“假若这隐情是她杀了我们的妈妈,她当然要瞒着你!”茹临微一怔之下,摇头道:“我当真不知怎么样才好了。好在很快便能见到你师父,你师父一定知情。便是天山四王……”许乐冷笑道:“什么天山四王,是天山四个畜生!”茹临微道:“咱们在背后骂人家,那又有什么出息?”
除了师父,从来没人敢教训许乐。茹临微语中的责备之意,许乐却听得极感温暖,点了点头。茹临微微笑道:“好啦。我想天山四王或许也知道我们妈妈当年的事。那个贺天雄见到我,很不对劲,只怕便是将我错认作妈妈。”
晨曦之中,姐弟两人偎依而坐,只觉得又是酸楚,又是快乐。好象从这一时起,孤单永远不会再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