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热闹的人见好戏落幕,均意犹未尽谈论着走开。邢舒二人跟在人群之中,只听朱大阔哈哈笑道:“好哥哥,真有你的,狂狮楚张的二弟子,愣是被哥哥收拾趴下了!”开戒和尚挠头道:“是知是好事还是坏事?”朱大阔笑道:“自是好事!霍副盟主最喜欢咱们给他老人家脸上增光,你这番……嘿嘿,那娇娃定是楚张的女儿墨菊香剑了,啧啧啧,脸蛋儿,身段儿……”声音向城东去了。
邢舒二人慢慢往回走,均暗暗思忖,沉默不语。二人知道霍冷定是也来了。据兰莽菊所说,正义盟来西方的人本来只有七十名左右,分为七路,可看起来是越来越多,两路已近百人,七路合并起来,更不知有多少。己方只要稍有不慎,便要遭殃,而救人之事,只怕更加难了。正行走间,忽然见一个瘦小汉子急匆匆撞到前面一个富贾模样的人身上,那富贾在瘦子头上一掌,骂道:“瞎了狗眼么?”那瘦子连声道:“对不起,对不起!”哈了哈腰,捂着头仓惶走了。舒莹叹道:“这世上怎么尽是欺负人的事!”邢鉴辙笑道:“我的好人,这一回你可看错啦,你等我片刻。”快步向那瘦子追去。舒莹见他拐进一条小弄,过了一会喜孜孜回来,拉着舒莹又走。舒莹道:“你高兴什么?”邢鉴辙低声道:“弄了十八张金叶子。嘘,别出声。”
到了人少之处,舒莹喜道:“怎么弄来的?”邢鉴辙笑道:“那瘦子是个偷儿,我上前擒住他,见面分一半儿,十八张金叶子到手。”他以往是正义盟盟主之子,走到哪里,无不受人尊敬,身上带的钱,从来花不出去,只好随便赏给要饭的、化缘的、卖艺的、落难的。自从与舒莹相交以来,却处处受人非难,不但吃尽了武林人士的诸般苦处,有时连看门的、打更的、放牛的、杀猪的也瞧他不起,前不久让那厨娘店伙之流奚落詈骂,便是近例。这时拥有了十八张金叶子,估计能换七八百两银子,当真喜不自禁,笑道:“阿莹,咱们回车马店,要最好的精肉面,外加两个荷包蛋去!”舒莹咯咯一笑,恰如风动银玲,雨敲云板,与此时打扮极不相称,说道:“老头子,何必再回车马店?我看那骆驼咱们也不要了,买几身好衣裳穿着,咱俩打扮成员外爷、员外婆好啦。”
邢鉴辙道:“这不太扎眼么?”舒莹道:“怎会扎眼?以往走在路上,自是穿得越破越好,可在这金城里面,穿得这般破烂,反而显得特别,衣衫考究、珠光宝气倒是正合适。所谓入乡随俗者也,汝闯荡江湖,不可不知。”说到最后,连自己也忍不住笑起来,挽了邢鉴辙,找钱庄换了银子,径去估衣店。那店中伙计头一回遇到如此不会杀价的主顾,乐得眉花眼笑,大爷长、夫人短的大是巴结。二人足足买了两大包裹,在身上背了,付了五十两银子,道:“不用找了!”那店伙送出门口,仍“慢走慢走,再来再来”地殷勤未了。邢鉴辙道:“走,开一间上房,咱俩换衣裳去!”舒莹道:“嘻嘻,我倒琢磨出来了,有钱就是大爷,有钱就是夫人。先不忙换下这身衣裳,咱们再找一处最好的酒家,等他们稍稍不敬,一锭银子唬死他个奶奶的!”
邢鉴辙见她高兴,当然乐得顺从,笑道:“对,唬死他奶奶的!”见前面一家酒家甚有气派,当即上前。到得近处,却见店招上写着的是“一品酒家”,门两边的店联是“山珍海味稍胜神仙洞府,金浆玉琼略输帝王之家”。想来是天子脚下不敢过于造次,否则“略”字要改作“不”字的。二人点一点头,道:“就是这家了。”拾级而上。门口两个店童伸手拦住,说道:“你们不许进去,等着,给你们些东西吃就是了。”
舒莹道:“老头子,这儿是什么规矩,大爷夫人上门来,还要在外面吃饭么?”邢鉴辙道:“老婆子,人家把咱们当成要饭的了。”舒莹道:“老头子,赏他们一人十两银子,咱们去别处吧。”邢鉴辙道:“这老婆子,真是小气,这两个娃娃这般可爱,一人赏二十两才好。”摸出四十两银子来,给那两个店童分了。两个店童神态大变,一下子便笑容可掬,弯腰作请:“老爷夫人请,请!”
舒莹摇头道:“唉,只怕这里也不一定有什么好吃的。勉强进去看看罢!”扶了邢鉴辙右臂,步入店中。其中一名门童早跟着进来到柜上说了几句,刹时两名酒保上前笑道:“老爷夫人请。是楼上还是楼下?”
邢鉴辙道:“楼上怎么?楼下怎么?”一酒保道:“楼上有兰花厅、梅花厅、芍药厅、菊花厅、牡丹厅等等,有个名堂,叫做十厅一台,台是小戏台,有姑娘唱曲儿、侏儒变戏法儿。楼下么,就是内外两堂,全是散座,并无雅间。”邢鉴辙道:“那么伙计瞧瞧我们两个去哪儿合适?”那酒保道:“自是去楼上好啦。嗯,老爷夫人一看就是大有身份的人,小的万不敢马虎了。这样吧,六子,去把楼上桂花厅开了,请老爷夫人用些酒菜。”早有一名小伙计答应一声,蹬蹬蹬跑到楼上,片刻叫道:“老爷夫人,请咧!”
二人拾级上楼,却见楼上各厅并未全部隔开,只挡了齐腰高的板墙,上面到顶是镂雕花格,古色古香,甚是典雅。各厅之间既能透视,又相对独立,邢鉴辙不禁暗暗叫了声好,却道:“便在这里凑合凑合吧。”与舒莹进了桂花厅坐了,听酒保报了菜谱,点了几样,要了一壶“杜康陈酿”。他本是久经此场之人,点的菜很是不俗,酒保听了,更加不敢怠慢,应声下去准备。
此时申时刚过,十个厅中除了自己二人,并无余客。二人品着茶,正闲赏厅中摆设字画,却听橐橐脚步声响,二人看时,一名盛装歌女轻移莲步,登上戏台,向二人低声道:“客官想听什么曲子?”
舒莹一丝笑容略略僵硬,道:“你随便唱些儿吧。”
那歌女想了一想,道:“小女子唱首《琵琶行》,可好?”舒莹挥了挥手:“随便,随便。”
那歌女怀抱琵琶,铮嗡铮嗡弹了起来。旋即启唇唱道:“浔阳江头夜送客,枫叶获花秋瑟瑟。主人下马客在船,举酒欲饮无管弦。醉不成欢惨将别,别时茫茫江浸月。忽闻水上琵琶声,主人忘归客不发。寻声暗问弹者谁?琵琶声停欲语迟。”
舒莹道:“嘿嘿,嘿嘿,臭男人,果然开始犯贱了。”邢鉴辙忽听她有此语,低声笑道:“这首诗是大诗人白居易所作。此人对女子倒很是尊敬。”舒莹摇头道:“未必,未必。”
却听歌女弹了一停,又唱道:“移船相近邀相见,添酒回灯重开宴。千呼万唤始出来,犹抱琵琶半遮面。转轴拨弦三两声,未成曲调先有情。”舒莹道:“这倒有两下子。”邢鉴辙微微一笑。
歌女唱道:“弦弦掩抑声声思,似诉平生不得志。低眉信手续续弹,说尽心中无限事。”舒莹道:“定是给臭男人害的。”邢鉴辙叹道:“料来不错。”舒莹慢慢道:“多少天娇丽,沦为泣怨妇。本末既倒置,愚男遂称夫。怜我好姐妹,受煎复自荼。”邢鉴辙呆了一呆,暗想心事。舒莹看他神色,慢慢道:“鉴郎,我们天女会的女子,才是真正的女子本色。你觉得我说的不对么?”邢鉴辙柔声道:“我怎会觉得你说的不对?阿莹,你说的每一句话,我都觉得对,从来就没有错过。”舒莹道:“将来我娶你,让你坐花轿,穿彩衣,你也肯么?”邢鉴辙呆住,良久一声长叹。舒莹道:“圣母说的不错,世上的男子,说是对你钟情,却永远也不会为你牺牲,哪怕只是牺牲所谓的‘男尊女卑’。”邢鉴辙道:“阿莹,你误会啦。我为了你,连生命也可以不要。”舒莹道:“可就是不愿意女尊男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