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你不需要道歉,”唐亦眼底斑驳起玩忽的笑,“反正你欠我的,我会自己讨回来。”
“……”
“角儿?你在里面吗?”
酒吧入口的昏暗处,响起白思思试探的轻声询问。
大约有侍者上前,很快又响起低低的交谈声音,然后有脚步朝这边走来。
是白思思来接林青鸦了。
唐亦不疾不徐地倚回沙发里。
没一会儿,白思思走出那片昏暗区。她看见矮台上沙发前站起的林青鸦,便快步过来:“哎呀我还担心找错地方了呢,角儿您怎么一个人窝这儿,也不出……声……唐总??”
白思思尾音吓得一颤。
她表情惊恐,看着随她脚步拉近而露出来的疯子美人的侧影。
美人归美人。
疯子也是真疯子。
唐亦冷淡落过眼来:“有事?”
“没、没,”白思思僵硬摇头,“我就说我在楼下看见个等人的连号车牌,觉着熟悉,还以为是错觉,原、原来真是接唐总您的。”
唐亦支了支眼皮,没回应。
白思思小心转向林青鸦:“角儿,就,时间不早了,那我们,先走吧?”
林青鸦听见白思思说有车来接唐亦,最后一点悬着的不安也放下来,她柔缓了眼神:“好。”
转身前,林青鸦最后看了一眼沙发上低着眼没什么表情的唐亦,“早点休息。”
“……”
没得到回应,林青鸦也没介意,她转身下了矮台,要绕向台子后面的酒吧出口。
汤天庆还没走,一直“体贴”地在台子下等着。经过他身旁时,林青鸦稍停住,朝对方轻颔首。
汤天庆做请的手势:“我送林老师出去吧?”
林青鸦:“不用麻烦了。”
汤天庆:“那林老师慢走。”
林青鸦:“嗯。”
林青鸦走到白思思身旁。
白思思僵着回身,没敢看旁边台子上那人的反应,只想赶紧护着她家角儿离开这个“龙潭虎穴”。
可惜没成功――
“下周,你是不是要和冉家的人见面。”
“……”
这声音没作遮掩。
在已经没人了的安静酒吧里,连音乐都关停,白思思和汤天庆听得分明,没忍住一前一后地看向林青鸦。
唐亦低头,嗤出声低低的笑:“为了彻底甩开我,你这是迫不及待地要和他完婚了?”
“……?”
林青鸦抬眼。
此时她才知道唐亦误会了什么,又难怪今晚最后这样情绪失控。
理智阻止了解释出口。
林青鸦回过身,微仰起脸看矮台沙发上那道侧影:“我和冉先生结不结婚并不重要。”
唐亦:“那什么重要?”
林青鸦默然望了他几秒:“我答应过一个人,不会再和你有纠葛……那个承诺对我来说很重要。”
“答应了谁?”
唐亦蓦地起身,他径直走过来,握住矮台上的围栏后直接俯身,他朝台下站着的她摇摇欲坠。
疯子眼神忍得微狞。
“对你重要的、还很讨厌我的人?你母亲,还是俞见恩?”
“……”
林青鸦轻抿住唇躲开他发疯的眼神,避不肯答。
唐亦怒极反笑:“算了,反正小菩萨在意的人那么多,想我也猜不完――没关系,我只要清理掉你身边的那些‘妨碍’就好了。”
林青鸦眼神一颤,仰眸望他:“你想做什么。”
唐亦蹲下身,冷冰冰地笑:“你尽管去找人订婚结婚。你见一家、我收拾一家,你嫁一个、我弄死一个。”
“――!”
即便知道他是故意吓她,林青鸦还是气得脸色苍白,薄肩都绷得微颤。她攥紧了手,仰着脸眼瞳湿漉地恼着他。
他怎么能……这样不在意地说出作践他自己人生的话。
唐亦笑意褪了。
他承不住林青鸦这样的眼神。
她总能轻易用一个眼神就融化他,还有他所有的利刺和坚甲。
以前他只能狼狈地躲开,不敢让壳子化掉以后露出来的那个污脏的自己曝在一尘不染的她的眼下。然后他失去了她。
所以现在他再也不会躲了。
握在栏杆上的手指慢慢收紧,淡蓝色的血管绽起在冷白的薄薄皮肤下。在白思思一声没压住的惊呼里,唐亦起身,直接握着栏杆跳下来。
“砰。”
一声落地的闷响后,他在受惊得眼瞳都睁圆了的林青鸦面前站起。
“想永远躲开我?行啊,”他起得很慢,离得很近,发哑的呼吸都像要沉溺进她的气息里,“去找个你喜欢的、比冉家厉害一万倍的,再教他们怎么‘杀’了我。”
他擦肩而过,在她耳边一笑。
“我死了,你就自由了。”
“――”
冷沉的脚步声后,背影远去。
?
新周,工作日。
芳景团参加的这档竞赛综艺的节目方要求各参赛团队配合录制宣传预告,方便他们后期剪辑,录制地点在距离北城几百公里的一个影视城内。
林青鸦在团里挑选出包括安生在内的几名孩子,连夜准备好戏服道具,跟着节目组的车出发离开了北城。
等预告录制结束,林青鸦和芳景团返回,已经是这周五的傍晚了。
舟车劳顿又教学排演,一周下来的精力消耗格外大。回到家里,林青鸦收整洗浴后,就沉沉地睡了过去。直至天明。
吃过早餐,林青鸦想起被她遗忘在玄关角落的手机。
她昨晚睡过去太早,攒了很多未读消息。绝大多数是团里话痨担当白思思同学的日常汇报,还有几条来自冉风含。
一一查看后,林青鸦回复了白思思,然后给冉风含拨去一通电话。
对面很久没接,林青鸦已经进到家里特意装修好的练功房内,正准备挂断电话时,手机里“嘟”的一声轻响。
电话接通了。
“冉先生,”林青鸦合上练功房门,站到镜前,“你让我回北城后给你电话,是有什么……”
林青鸦停住话声。
手机另一端是窸窸窣窣的动静,但没有人声回应。
正在林青鸦准备拿下手机确定通话状态时,对面似乎终于摸索到手机收声麦:“喂……”
拖得长长的、满浸着困意的慵懒女声在耳边响起。
林青鸦意外地问:“请问这是冉先生的手机吗?”
“大清早的,冉什么――”
话声戛然而止。
然后是一声变音的惊叫,仿佛电话对面是只在睡梦里突然被踩了尾巴的毛的猫。
林青鸦:“?”
手机的收声麦明显被捂住,一阵乱七八糟的模糊声音后,格挡离开,一个掐得尖尖细细语气娇嗲的女声回到手机里:“是、是的呀。”
林青鸦茫然了一会儿:“那能否让冉先生接一下电话?”
“他他他现在不在的呀。喔那个,昨晚他把手机落在我这里了,我可能要晚上才能见到他呢,小姐你介意那时候再来电话的嘛?”
林青鸦迟疑点头:“好的,我知道了,谢谢。”
“不客气的呀。”
和对方柔情似水的声音完全不同,几乎是话声刚落,对面就迫不及待的,啪一下甩上了电话。
林青鸦迷茫几秒,把手机放回置物台上,去做日常基础练习了。
一分钟后。
一通电话直接拨进成汤集团常务副总裁办公室、唐亦的手机里。
看清来电显示的手机号码,唐亦朝办公桌后正在做汇报的人示意了下,对方停住话声。
唐亦一边在文件上签审批意见,一边随手划开通话。他懒垂着眼,声音听起来就没什么精神:“和今晚的事无关就等明天说,有关就给你一分钟。”
“嘻嘻,我接到你的人参果老婆的电话了,羡慕吗!”
“――”
办公室里一静。
连笔尖在纸张上轻划的声音都没了。
过去一两秒,唐亦放下钢笔,转而拿起手机。从老板椅里起身时,他对上办公桌后下属还没来得及掩饰震惊的表情。
唐亦一顿。
为了防止今天晚上之前北城圈里就传开什么过于惊悚的谣言,唐亦耐着性子:“我没结婚,别那副表情。”
下属立刻“懂事”地低头:“好的唐总。”
唐亦转过身。
他斜撑着长腿,靠坐到办公桌边,手机也被他关了免提放到耳旁,他低声说:“唐红雨,你少给我造谣。”
“我哪造谣了?那干干净净雪白漂亮的小观音,不是人参果,还是不是你老婆?”
“……”
唐亦难得有被堵住话的时候。
两个他都不想否认。
几秒过去,背对着整间办公室的那人低垂了头,细碎的黑卷发撩过额角,他哑起声笑:“人参果这个,谁跟你说的。”
“程仞啊,他让我下次别给你带新版本《西游记》当伴手礼,说要给你看魔怔了。”
唐亦嗤出声轻笑,又停了两秒,他垂着眼问:“她给冉风含的手机打电话了?”
“你出的这鬼主意,差点害死我。幸亏我反应快,不然出师未捷馅儿先露了。”
“嗯。”
“你就不好奇,她找冉风含为什么事情?”
“订婚,结婚,明晚的两家见面安排……还能为了什么?”唐亦轻笑,“没关系,反正今晚一过,他们什么关系都不会再有。”
“做这么绝,你就不怕她跟你闹得狠了?”
“……”
寂然半晌。
倒坐在办公桌后的男人撩起眼,他望向老板椅后的那面墙壁上,那张大幅的、戏服美人的油画。
点朱唇,艳丽的像血一样的红色。
唐亦勾了嘴角,他低眼,笑。
“闹吧。”
“最好她能亲手杀了我。”
电话里死寂数秒。
“……疯子。”
对面骂了一句,挂断了。
?
下午,林青鸦回芳景昆剧团报到。
令她惊讶的是,不过一周不见,剧场里和后院里俨然大变了模样――
剧场里保留了原本的复古戏园子风格,但桌椅设备都换了一套新的。后院更是重做设计,来来回回的工人搬运着各种装潢材料。
“这些……都是成汤集团的赞助?”林青鸦站在进剧场后台的门旁,望着院里忙碌进出的工人们怔神。
简听涛在旁边苦笑:“是啊,周一还来了专门的设计师,在院子里腾挪衡量了一整天,周二就把大批材料送进来了。前后一同动工。”
林青鸦问:“造价高吗?”
简听涛说:“因为这块赞助是成汤那边直批的装潢费用,没有动用给团里的投资金,所以具体的流水,我们也不清楚。”
“哎两位,麻烦让一让。”
“哦哦,好,师傅们辛苦了,待会儿坐下来喝杯茶休息会儿吧。”简听涛护着林青鸦绕去一旁,给抬着大理石板的工人们让开路。
等这行过去,简听涛犹豫了下,指向院子东南角:“林老师,您看那块石头。”
林青鸦望过去。
大约两三米宽窄,一块像是嶙峋山石似的漂亮石头。和普通石头不同的是,它还多了圈底座,褐色包边莹润,像是玉石似的质地。
林青鸦转回来:“这是?”
简听涛:“周二那天送材料的时候一块来的,还是程特助领的车。听说是从唐先生私人别墅里直接搬过来,给我们镇院儿。”
“镇……院?”
林青鸦望了一两秒,眼角轻弯下,竟带起点虽淡却温柔的笑。
简听涛看得走神了,醒回来连忙转开视线:“其他用料不知道价格,但这块石头,我听搬来的那些人走之前嘀咕来着。”
林青鸦:“嗯?”
简听涛左右看看,见没人注意,才迟疑地比了个六的手势:“他们说是最少六位数,甚至可能将近七位。”
林青鸦怔住。
死寂几秒,简听涛尴尬地放下手:“不过我觉得应该不至于,不就块石头吗?这也不是唐先生自家后院,哪犯得着这么破费……”
声音越来越低,显然简听涛自己都不确定。
林青鸦回神,轻叹:“我知道了。”
简听涛不安地问:“要不然,我让他们送回去?”
“送去哪儿。”
“额。”
简听涛噎住了。
没人知道唐亦的私人宅院在哪儿,这么大一块石头,更不合适直接送到成汤集团去。
看出简听涛为难,林青鸦温声安抚:“等我来处理吧。”
“好,又麻烦林老师了。”
“没事。”
“……”
剧团里既是装修翻新,就连后院的小楼一起。练功房在修,学徒们放了假,剧团也暂停营业。
林青鸦左右无事,便离开剧团准备回家。
周末人多车多。
出了剧场门,白思思愁看着路上车水马龙的:“角儿,我看今晚回去路上多半要堵。”
“不急。”
“那您在这儿一等,我先去停车场把车开过来?”
“嗯。”
白思思刚从包里拿了钥匙要走,就听不远处有人开口:“林小姐。”
“……”
林青鸦和白思思同是一怔,回眸望过去。
一辆锃光瓦亮的黑色老式风格加长轿车停在路边,穿着笔挺西装的男人站在车旁,正扶着车门,朝林青鸦躬身示意。
“孟女士想请您喝下午茶,让我过来接您。”
初春微寒的风扑面。
林青鸦陡然僵住。
空气凝固。
白思思茫然又不安地往林青鸦那边凑了凑:“角儿,孟女士是谁啊?”
林青鸦眼睫颤了颤,垂下。
她仿佛此时才醒神,声音里透一点轻涩:
“孟江遥,唐亦的祖母。”
“……”白思思,“?!”
第40章 他快要疯了
林青鸦被领进唐家后院,进到一座四周是磨砂玻璃的温室花房里。
“咔哒。”
玻璃门在她身后关上。
林青鸦没有回头。她踩着而前鹅卵石铺起的小路,绕过那些高悬的花架。吊兰在这冬寒未褪的时节长得极好,快落地的枝蔓上蔚然盛开着各色的花,按颜色品种分成漂亮的色块,垂在门旁。
绕过吊兰区,没了视线的阻碍,林青鸦一眼就能望尽这条长径。
她走过去。
路的尽头站着一位穿着职业装的年长女性,而相上看至少年过半百,但头发衣服都一丝不苟,腰板笔挺地站在那儿,不怒自威。
她双眼不见波澜,冷目看着林青鸦走过来。
“沙,沙沙。”
洒水壶被抬起,水雾喷洒,描成一片彩虹色的光点。
林青鸦近前停下,才看到小径旁还蹲着个人,之前被那些高大的落地花卉挡住了。
放下洒水壶后,那人起身,拍掉园丁围裙上沾着的泥土,然后摘掉手套,又摘下园丁帽。
一头自然花白的头发,微微带点卷。
林青鸦垂下眸子:“孟奶奶。”
“嗯,来了啊,还挺快。”
“园丁”把摘下来的手套帽子放到一边竹木做的架子上,转过身来,露出脸。
六十多岁近七十的年纪,再贵的护肤品也避免不了皱纹丛生,但老人而白,也少斑,除了五官间看得出岁月宽美人,她和外而普通家户里这个年纪的老太太没什么区别。
也一点都无法让人联想到北城圈子里那位在老辈中也威名赫赫的“孟女士”。
林青鸦并不惊讶。
七八年前她已经和这位老太太见过而了。
“你不介意在这里说话吧?”孟江遥走去玻璃房的一角,就隔了几步,有片盥洗池子。
林青鸦:“不介意。”
孟江遥洗着手说:“知道你们年轻人大多不喜欢这些花花草草,我以前也不喜欢,后来养着养着就出感情了。”
林青鸦平静接了:“我外婆也喜欢花,她说侍弄花草比待人接物好,能修身养性,也清静。”
孟江遥点着头,转回来,“那倒是说的不错。”
旁边穿着职业装的年长女士适时地递上块干净的毛巾,孟江遥接过去擦了擦手。
擦完以后她想到什么,遗憾地摇头:“可惜唐亦不喜欢这些东西,等我百年以后,他多半会给我刨了。”
林青鸦想了想:“他喜欢动物。”
“动物?比如他身边总跟着的那条狗?”
“嗯。”
“哈哈,”孟江遥笑着挑起眼,眼神里多了点别的情绪,“那你可看错他了。”
“?”
林青鸦抬眸。
孟江遥走向另一旁。
那是这片花房唯一的空地,在西南角上,单独砌起来漂亮的半人高度的西式围墙,围着方方正正一片台子。
两级台阶上去,摆着藤木编织的桌椅。
“他11岁前也一直长在唐家的,那会儿他弟弟也养了条狗,”孟江遥像无意地停了下,“哦,你知道他有个弟弟吧?”
林青鸦:“听说过,叫唐S。”
“对,那孩子小时候被他爸妈惯坏了,养的狗也凶性大,说来奇怪,家里有过的动物都和唐亦像八字不合的,见了他总要扑腾。在那狗身上表现得格外明显。”
“……”
林青鸦眼睫一颤,跟过去的身影都顿了下。
孟江遥已经走上两级台阶,在一只藤椅前坐下了,她还转过身笑着朝林青鸦招了招手:“过来坐。”
林青鸦垂眸上前,及腰的长发被她拢过,坐下,发尾不自觉在掌心里攥得紧:“然后呢?”
“然后,”孟江遥敲了敲膝,“我记得是他10岁那年吧,唐S和几个别家的孩子带着他一块玩,粗心大意,就把他和那狗锁在同一个屋子里了。”
“――!”
林青鸦脸霎时就白了,她惊慌得抬眼,唇上血色都褪去大半:“怎么能……”
“没事,哎,瞧你吓得,”孟江遥笑,“小孩子都皮,有几个小时候没被狗咬过的。”
林青鸦咬住唇,没说话,隐忍地低下眼。
孟江遥说:“而且唐S的那条狗,下场可比他惨多了。小安,你还有印象吗?”
“忘不了,”机器人一样安静又冰冷的那位女士站在旁边,接话,“如果不是唐S第二天起来,吓哭了跑来告状,谁认得出那一滩血糊糊的东西是条狗?”
林青鸦更低了一点头,手指攥得更紧,指节苍白。
孟江遥叹气:“是啊,我也没忘,他从那屋子里出来的时候裤腿都在往下淌血,那眼神哪像个十岁的孩子?还好啊,还好那时候关进去的只是条狗。”
“怎么能是……”
林青鸦终于忍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