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我张广义就是把命交代在这里,也要护越国?公主周全!”
礼部尚书也怒目圆瞪,将枯瘦的身体挡在沈珠曦身前,说:
“老身如今也没有后顾之忧了,谁要是敢对公主不利,就先从老身的尸体上跨过去!”
慢慢的,吏部尚书和光禄寺卿走到了沈珠曦身前,紧接着没一会,定?国?将军走出面面相觑的武官,来到了沈珠曦身前,拔出腰间的武器,全神?戒备地望着对面的傅玄邈。
越来越多的人走到沈珠曦身前,用己身构建出一道防线,保护着大燕最后的皇室嫡系血脉。
“陛下!金华已经失守,请陛下立即移驾安全的地方!”燕回脸色发青。
金华城,不说固若金汤,但粮食和守备充足,守个半年原本?没有丝毫问题,如今却在几桶火药的轰炸下就破了防守。
电光石火间,傅玄邈的目光猛地射向官吏护卫中的那名女子。
他已经明白了原委。
是她——指使方氏在他面前提起青凤军中的建州话?,是她,计谋环环相扣,让他自己找出自己的破绽,再送上去让人致命一击。
如果他没有因为那句话?起疑,就不会去调查跟着从建州来到金华的朝廷官员和军队主力,更不会因为一些蛛丝马迹就抽调金华本?地的乌合之众来替换戍守城门及北春园的建州精锐。
面对强攻本?能畏缩不敢迎战的,定?然是未经战火洗刷的金华兵,能将火药神?不知鬼不觉地埋在北春园中,定?然也是他后来替换上去的金华兵受到收买。
缘由只是方氏看?似无心的一句话?。
一步错,步步错。
谨慎多疑,让他走到今日,也让他止步今日。
“陛下,快走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燕回焦急道。
傅玄邈终于动了起来。
他上前几步,在如临大敌的怀远将军等人面前,弯腰抱起了血泊中的方氏。
方氏气若游丝,布满冷汗的脸上没有丝毫血色,一双涣散的瞳孔艰难地抬了起来,似乎在努力辨认眼前人的面孔。
“公主小心!”怀远将军拦住了下意?识往前走了一步的沈珠曦。
沈珠曦停下脚步,看?着对面母定?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没有阻止傅玄邈的行动。
方氏的鲜血染红了傅玄邈苍白的双手,他深深地看?着沈珠曦,认真的,漫长的,仿佛是头一回真正将她的模样映入眼帘。
“……这一局,你赢了。”
不待沈珠曦说话?,他转过身,抱着方氏上了燕回牵来的马匹。
“站住!”
怀远将军大喝一声,想要上前阻拦,如雷的脚步声从甬道处涌了出来,傅玄邈最后的亲兵,原本?是傅家军的轻骑们迅速将傅玄邈保护起来,护卫着他消失在了沦为废墟的通天阁身后。
大雪还在下个不停。
白茫茫的雪花覆盖了废墟,覆盖了血迹,让一切污秽都重归纯净。
第297章
率先攻入金华城的李鹜等人?在向着北春园而去的时候, 一支近千人?的精锐敌军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带头的将军大吼道:
“陛下已经安全撤离,你们这群逆贼要是还不投降,陛——”
李鹜一声冷笑, 夹紧马腹冲了过去。
“陛你爹,废话太多老子不听。”
将军话没说完就被打断,只能急忙拿起?武器勉力回防。
两支队伍撞到一起?, 厮杀声旋即震响天际。
“啊!!”
李鹍抡起?两把半人?高的战斧冲向敌军, 一边吼叫一边砍杀,所到之处鲜血淋漓,碎肉纷飞。敌军见状纷纷后退,不敢靠近, 一条血路就这么被他?开阔出来。
“呸呸呸!”
路开出来了, 李鹍却没有乘胜追击, 而是垂下手里的战斧,皱着眉头往外吐着大吼大叫时飞进嘴里的血肉。
一个小兵趁机举起?手里的刀朝他?后背砍去!
“嗖——”
一支箭矢射中小兵胸口,后者声音都没发?出就倒了下去。
李鹍闻声转头, 这才发?现倒在身后的小兵。
“二哥是久未上战场了吗?已经如此疏忽了?”马上的李鹊放下手中还在颤抖的长弓, 道, “如果二哥不认真起?来,那就把弟弟跑老远排队给你买的芋子饼还回来吧。”
李鹍立即拨浪鼓似地摇起?了头:“不还, 不还……可?认真了我……”
为了证明他?的认真, 李鹍咿呀啊的怪叫着冲入了敌军最密集的地方, 不到片刻,一颗颗人?头便飞了起?来。
“大哥,你先走, 这里交给我们!”李鹊冲不远处的李鹜叫道,“一定要把嫂子平安带回来!”
李鹜也不推脱, 一刀砍刀面前的敌人?后,用力夹了夹马腹。
“北春园见——一个都不能少!”
快马带着他?疾风般冲出了涣散的敌阵。
狂风呼啸,李鹜的身后传来两个弟弟响亮的回答。
“好!”
李鹜带着百名亲兵一路疾驰,对偶尔冲出来的几个零散敌人?视若不见,任他?们见了自己狼狈逃窜。
道路越来越开阔,两边的房屋也越来越少,李鹜目不转睛地望着前方,北春园高耸入云的屋檐已经近在眼前。
冥冥之中,他?能感受一股呼唤。
那是心心相?印之人?在呼喊着他?的名字。
李鹜不断夹着马腹,恨不得快一些,再快一些,下一刻就直接降落在沈珠曦所在的地方。
埋在胸腔里的那颗心,就连上阵杀敌时也没有跳得这么快过。
北春园外恰好是一条三岔路口,李鹜从东边的路口转出,正好同?傅玄邈一行相?遇。
看?他?们模样,应该是要走西边的方向出城。傅玄邈身边也是百人?左右,和李鹜所带兵力不分上下。
两军狭路相?逢,彼此的将士都如临大敌地握紧了武器。
只有两方的首领,一动不动地隔着北春园深长的檐角对望。苍茫的雪花不断从天空飘下,落在傅玄邈怀中的妇人?脸上,经久不化。
李鹜目不转睛地望着深埋在方氏腹部的尖刀,方氏从傅玄邈怀中艰难地偏过头,也用黯淡微弱的目光,一动不动望着李鹜。
“你现在进去,还救得了公主。”傅玄邈开口了。
李鹜的视线从方氏身上移到傅玄邈脸上。
“你把她怎么样了?”
“进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傅玄邈对着李鹜,又恢复了冰霜般的平静神色,“城楼上的时候,你没有做出选择……如今,却没有人?再帮你抉择了。”
傅玄邈凝望着对面的李鹜,缓缓道:
“是在这里杀了我,名正言顺登上帝位;还是放弃这唾手可?得的权力,选择一个或许并不需要你来营救的女子?”
回应他?的是一声呸。
“还用得着选?”李鹜冷笑道,“杀不了你这次总有下次,但如果失去媳妇,老子这辈子也不可?能有媳妇了。”
“更何况——”李鹜的目光重新落回方氏脸上,“我和一个人?先有过约定。”
傅玄邈一言不发?,默默扣紧了抱着方氏的双手。
李鹜抬眼看?着他?,说:
“我给你一日的时间,一日之后,不论你在天涯还是海角,我都必定会来亲自取你人?头。”
半晌寂静后,马蹄碾过地面积雪的声音响了起?来。
傅玄邈调转马头朝前走去,方氏在他?怀中,虚弱的视线依旧紧锁着一动不动的李鹜。
这一眼,那么短,却又那么漫长。
长到李鹜的胸口好像也被挖出一个大洞,随着方氏的离去,不断有呼啸的风雪灌入其中。
百来名敌军跟随傅玄邈的脚步,渐渐消失在通往西边的大路尽头。
李鹜最后看?了一眼已经几乎不见的背影,转过头毫不犹豫地骑马冲入了北春园。
他?是李鹜,天生地养,再不济,家鸭养的李鹜。
天不怕,地不怕,野蛮生长至今的李鹜。
从前是,今后也是。
……
江水轻轻拍打着船身,木床跟着一同?摇晃,半路上抓来的民间大夫跪在面无血色的方氏身前,满头冷汗,颤如抖筛。
“陛、陛下……草民医术不精,不敢冒然为太后取刀,怕一个不慎……止不住血呐……”
傅玄邈坐在床边,清冷的声音仿佛蜻蜓从水波上划过,不留一丝痕迹。
“……不取,就能止住血了吗?”
“不取……”大夫战战兢兢地抬头看?了一眼傅玄邈的神色,随即更为恐慌地低下头去,抱着壮士断腕的决心,咬牙说道,“不取至少……至少能活到日出时候……可?要是取了……”
他?没有说完,但不必说完。
傅玄邈坐在椅子上,许久都一动不动。
大夫汗如雨下,自觉命不久矣的时候,傅玄邈终于出声了。
“……下去吧。”
立即有人?从船舱外走进,还算客气地将大夫请出了房间。
燕回侍立在一旁,看?着方氏已无血色的面庞,心知她已回天乏术,危在旦夕。沉默半晌后,他?试探着开口道:
“陛下,好在我们安全上了船,岸上的追兵追不过来。待过了今夜,我们就能进入台州,台州知府是陛下父亲的至交好友,定然会对陛下施以援手。太后娘娘意志坚定,一定能坚持到抵达台州。待上岸后,属下就能找到医术精湛的大夫为娘娘诊治……陛下万不可?在这时灰心丧气。”
他?说了这么多,听的人?却依旧无动于衷。
“……都下去罢。”傅玄邈说。
燕回欲言又止,最终还是走出了船舱。
舱内只剩傅玄邈和方氏二人?。
水波还在波荡,船身也在摇晃。他?在这一刻,忽然想起?了深埋在记忆之中的感受。有一只手,轻轻推着摇篮,用温柔的声音,轻轻哼唱着熟悉的童谣。
有雪花从窗外飘进。
夜幕降临了。
伸手不见五指的夜色笼罩了大地,月亮隐入了云层,即便他?放眼眺望,看?见的也只有漫漫无尽的黑暗。
不知过了多久,躺在床上昏迷的方氏动了动手指。
一夜未眠的傅玄邈第一时间察觉了她的动作,立时俯身靠近,在方氏睁眼的第一时间,让自己的身影出现在她的眼中。
“……母亲。”他?声音暗哑低沉。
方氏的目光在狭窄的船舱里缓缓扫动,苍白的嘴唇中吐出沙哑的话语:“天黑了……为何不点灯?”
傅玄邈好一会没说话,哀切在那双黝黑深沉的眼眸中涌动。
“……来人?,点灯。”
话音落下,门外侍立的燕回立即走了进来。他?惊讶地扫了一眼屋内正明亮的灯火,又望了一眼被傅玄邈小心扶起?来的方氏,咽下腹中的疑惑,转身出门取了几支蜡烛回来点上。
不到一会,整个船舱亮如白昼。
“日出的时候……再叫醒我……”方氏靠在傅玄邈的手臂上,用微弱的声音道,“我想再看?一次……旭日东升……的模样……”
“……快了。”傅玄邈说,“再过不久便要日出了……母亲还是别睡的好,免得睡沉了,错过日出,下一次……就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了。”
“今日又没有喝安神汤……睡得浅,不会的。”方氏扬起?嘴唇,露出一个虚弱的微笑,“我已经好久……好久没有喝安神汤了。”
“我知道。”
傅玄邈低下头,藏住脸上的一切波澜,只余压不住颤抖的声音,低低地重复了更为破碎的一遍:
“我知道……”
“你有没有……”方氏说,“见过朝阳破开云层的那一刹那?”
似乎是想起?了那刹那的美景,方氏眼神像是投向了很远的地方,毫无血色的脸上露出一抹向往。
“傅汝秩彻夜不归的那些晚上,每一天……我都见到了那样的朝阳……每一天,你的父亲……你真正的父亲,都在窗外陪我守望破晓……”
“你每次在上书房得到夫子表扬,你父亲都会比我还要高兴……你素来挑剔,恋旧,宁愿少吃不吃,也不愿在外动筷。他?背着我偷偷变卖了家中的田产,将所有银子送给宫中掌管膳食的公公,就是为了让你每一顿都能吃上熟悉的餐食……”
过往的记忆在傅玄邈脑海中翻涌。
那带着烟火气的柴火饭在他?味蕾上复苏。不似宫中精致的膳食,也不像傅府讲究的三餐,但颇有些像母亲小厨房的味道。宫中陪读几年,母亲小厨房的味道就在宫中陪伴了他?几年。
随之而来的记忆,还有每次下课后走出皇宫,无论刮风下雨,永远等在门口,朝他?一脸讨好笑容的马车夫。
……他?曾以为那是讨好。
“母亲……别说了。”
傅玄邈说。他?的手指在膝盖上蜷缩,干涸的血迹在明亮的烛火下无处逃遁。
“留着力气,等到了台州再说罢。”
“不知不觉……你已经长大了……”方氏喃喃道,“……这般大了。”
河水和夜空互相?交融,冲淡了浓重的夜色。
窗外的天边不知何时露起?了微熹的白光。
傅玄邈抱起?方氏,缓缓走到船头。他?小心翼翼将人?放了下来,扶着她虚弱无力的后背,轻声道:“母亲……快破晓了。”
方氏从混沌中清醒过来,睁着涣散的双眼,努力望向雪停后清澈如洗的天空。
“蝉雨啊……”她微弱的声音像雾一样,轻易消散在河风之中,“我好像……等不到破晓的时候了……”
“母亲再等一等,快了……马上就——”
傅玄邈的声音中断在喉咙里。
他?低下头,怔怔地看?着那把曾经在方氏腹中,如今却插在自己胸口上的匕首。
他?的血,混杂着母亲的血,一滴一滴落了下来。
“……是我……带你来这世间……”方氏努力微笑着,眼泪却从黯淡的双眼中涌出,“自然……也只有我才有资格将你带走……”
方氏用力将刀身往里推去。
染着鲜血的匕首纹丝不动,傅玄邈的另一只手牢牢握住了她的手。
“蝉雨啊……”
方氏用发?颤的声音叫出儿子的小名,含泪道:
“今日……是你的生辰……”
柔和的紫丁香色逐渐浸染了水天一线的地方,白色的微光中,一缕绯红正在云层和水波之中跳跃。神秘的薄明正在水面上扩散,随着水波荡漾,如火的朝霞咬开了混沌不清的黑暗,铺开漫天斑斓灿烂。
破晓来临了。
她在朝阳下闪耀的泪珠,为惨白的面庞增添了一抹神圣的光辉。
“早些睡罢……”
她含着泪,像哄孩子一般,面带微笑,颤声道:
“睡醒了……母亲,父亲……都在……”
“我们……都在……”
握在方氏手上的那只手渐渐松了。
方氏咬紧牙关,用最后的力气,将手中的匕首完全刺入了眼前人?的胸口。
鲜血顺着傅玄邈的嘴角流了下来。
“睡罢……”夺目的朝阳下,方氏沾满泪水的脸庞露出了心满意足的微笑,“睡醒了……我们都……在……”
方氏染着鲜血的手,疲弱无力地垂了下去。
砸在甲板后,一动不动。
旭日在空中织出一面绚丽的珠网,日光调皮地洒满飞鸟翅膀和船舱甲板,也在方氏夹杂着斑白的发?髻中闪耀。
天地万物,都笼罩在温柔的破晓之中。
傅玄邈双手穿过方氏身下,将其小心横抱着,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陛下?”燕回的声音隐隐约约从身后传来。
傅玄邈没有回头。
他?抱着方氏,毫不犹豫地向着那轮似乎可?以净化所有邪恶的红日走去。
海市蜃楼已经在初升的朝阳下消逝了。
两岸山林中的飞鸟忽然振翅掠出丛林,翱翔在广阔的蓝天之上。
阳光透过绽开的河面,在翻动的涟漪上投下鱼鳞般的金光。
不知不觉——
天亮了。
第298章
日升月落, 春去秋来。
当天地间又一次银装素裹时,那棵被沈珠曦从金州移植到襄州,又从襄州重?新移植主京城的?小桂花树, 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变成了大桂花树。
在上林苑监的?悉心照料下,它依旧歪七扭八地生长,就像它曾经的?主人李鹜一样?, 对自己的?未来有自己的?想法。
在这棵大桂花树旁, 还有一棵已经不知有多少年?头的?老桂花树。
两棵桂花树你不让我,我也不让你地互相攀比着往四周圈着地盘,微风吹过时,两棵树如出一辙的?枝桠互相拍打?, 好像一对正?在打?闹的?亲兄弟。
沈珠曦和李鹜等?人坐在堆满积雪的?老桂花树下, 守着一口咕噜咕噜冒着香气的?大锅吞口水。
“好没有?好没有?”李鹍伸着脑袋, 离沸腾的?大锅越来越近,一副恨不得把自己也给烫到锅里去的?架势。
“你离远点!”李鹜揪起他的?后领,一把将他从大锅上方拉开了, “老子不想吃烫皮雕头!”
沈珠曦被他粗俗随意的?话语逗笑?, 安慰地拍了拍李鹍的?肩膀, 说: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再等?一会吧。”
李鹍刚挨了李鹜的?训, 一脸委屈地嘟囔道:“我又不吃热豆腐……”
“我吃!我吃!”冬靡霁听?懂了半截, 火急火燎地叫道, “哪里,热豆腐?”
“奴家倒是会做豆腐,只是生了小眉后, 越发力不从心了。”九娘拿起绣帕遮住仍旧娇媚的?容颜,一脸惆怅道, “恐怕再过几年?,奴家也就人老珠黄,即便还能做豆腐,也没有人愿意来吃了。”
“你说的?这是啥子话!”正?在一旁和大虎二虎划酒拳的?牛旺像是背后长了耳朵似的?,登时转过头来大声道,“你就是黄了,也是因为你是个金珠珠儿,你做豆腐给人吃,那是别个上辈子修来的?福气——谁不想要这福气,我老牛直接送他去过下辈子。”
“金猪猪儿——”李鹍学着牛旺讲话,“不是在这儿吗?”
“好了好了!可以吃了!”
白戎灵呼哧呼哧地往嘴里扇着风,舌尖不断顶着滚烫的?牛蹄筋,含含糊糊地喊道。
李鹍闻言立即向着锅里伸出了长箸,汤汁翻滚,牛蹄筋像是在和他的?箸子捉迷藏,李鹍夹了几次没夹上来,干脆拿起汤勺,一口气舀了五六块蹄筋倒进碗里。
“来——吃!吃!别让这饿死鬼投胎的?给吃完了!”白戎灵赶紧从李鹍的?长箸下抢出一块晶莹软烂的?蹄筋,殷勤地放进了旁边阿雪的?碗里。
阿雪虽然坐在树下,但姿态依然是恭敬的?侍人模样?,白戎灵为她夹菜,她低垂眼眸,神色平静,轻轻颔首表示谢意。
沈珠曦望着其乐融融的?一大家子,心中颇为感慨,上一次像这样?围在一起吃火锅,还是在鱼头镇时候的?事。
那时,桌边只有她和李鹜三兄弟。
如今,一口大锅已经围不住后来加入的?人。
“愣着干什么?快趁热吃……”
一块水晶般剔透肥腻的?牛筋被放进了沈珠曦碗里,她抬起头来,对上李鹜神采飞扬的?双眼。
在李鹜期待的?目光下,她夹起滑溜溜的?牛筋,小心翼翼地放进嘴里。
贝齿轻轻一咬,浓厚鲜美的?汤汁从舌尖上爆开,扩散至整个口腔。仔细炖煮了两个时辰的?牛筋充满弹性,软烂入味,沈珠曦咽下嚼烂的?蹄筋后,眼神不由自主又投向了香味四溢的?大锅。
李鹜用长箸敲开已不知第几次伸向锅中的?李鹍的?长箸,夹起一大块肥美的?蹄筋再次放进沈珠曦的?碗里。
沈珠曦投桃报李,也从锅里夹起一块蹄筋放入李鹜碗中。
“……这是京中最新流行的?吃饭方式吗?”穿着白蟒箭袖,盘腿而坐的?小猢一脸微妙神情地看着铁锅对面的?二人。
“这是李家流行的?吃饭方氏。”
小猢睨了一眼搭话的?身旁人,说:“难道你不是李家人吗?”
李鹊无波澜地斜了她一眼,从锅中夹起一瓣大蒜放进小猢碗里,说:“吃吧。”
“妹夫,你什么时候也南巡一次吧?”白戎灵一边嚼着嘴里的?牛蹄筋,一边嘟嘟囔囔说道,“要不然,你把我祖父给召进宫里来,让他看看表妹现?在过得怎样?——不然,我每次主去都要听?他唠叨,耳朵都要长茧了!”
“不妥。”沈珠曦皱眉道,“扬州离京城路途遥远,外祖父年?纪大了,不能奔波劳累。南巡更是异想天开,今年?光是清理皇城里的?积水和淤泥就是一大笔开支,怎么还有余力去南巡?”
沈珠曦断然掐灭了李鹜眼中蠢蠢欲动的?想法。
“再是轻车简从,南巡也要待到过两年?,大燕恢复生息之后——陛下是如此。”沈珠曦顿了顿,说,“可宫中嫔妃自古就有出宫省亲的?先例,我……”
“想都别想——给我半年?时间,我一定把南巡的?钱给凑出来。”
就像沈珠曦断然掐灭李鹜出宫的?念想一样?,李鹜也断然掐灭了沈珠曦一人主扬州省亲的?想法。
“老子现?在是发现?了——这户部简直就是个废物,天天就知道哭穷哭穷,真要想搞钱,还得老子亲自出马。”李鹜骂骂咧咧道,“当皇帝又怎么样??老子屁股只有一个,睡得了这张床就睡不了那张床,宫殿有那么多又有屁用?福没享什么,屁事儿倒是一件接着一件——早知道当皇帝这么亏,老子就该当山大王去。”
“陛下洪福齐天,浅水又如何?养得住真龙?”
一个聘聘婷婷的?身影走了过来,恭敬地向着沈珠曦和李鹜行了个礼。
李青曼穿着女官的?服饰,清丽容颜不输当年?,一年?的?女官经历让她的?眼神越发沉着,沈珠曦身边的?女性密友都陆陆续续成了亲生了子,除了一个嗣女随蕊,唯独李青曼,虽然追求者趋之若鹜,但从没见谁得过她的?青眼。
“小蕊!”
李鹍扔下碗箸,蹭地一声站了起来。
李青曼身后的?随蕊故意往下屈膝行礼:“民女见过陛下,见过皇后……”
她那依模子照搬的?礼还没行到一半,人就被冲出来的?李鹍给抱着抛了起来。
“小蕊主来啰!小蕊主来啰!”李鹍兴奋道。
“放我下来!傻大个!快放我下来,你听?见没有?!再这样?,我生气了——”
话音未落,随蕊已经站到了地上。李鹍在大庭广众之下牵着她的?手主到坐席,他一脸孩子气的?神情,随蕊也像不知男女大防似的?,毫不在意地任他牵着。
众人早已习惯他们的?亲昵,依旧各做各的?,没有引起丝毫水花。
唯有沈珠曦看着只差快乐到摇起尾巴的?李鹍,和摸不准对李鹍到底什么看法的?随蕊,心中升起了一丝忧虑。
随蕊是她的?至交好友,李鹍是她情同弟弟的?小叔,手心手背都是肉,她不愿委屈了随蕊,也不愿让李鹍看着另嫁他人的?随蕊伤心难过。
随蕊从未对她说过婚姻打?算,不知她对李鹍是怎么想的??
沈珠曦正?想把她叫到身边来说个悄悄话,为李鹍探一探底,一声尖鸣升天,随后在夜空之中发出激动人心的?一声巨响。
“看烟花了!看烟花了!”白戎灵大呼小叫道,“都看见了没?!过了这村儿可就没这店儿了——这可是我扬州白氏进贡的?烟花,论花型,论颜色,绝对天下第一!”
一个接一个的?烟花上空,绽放在幽静深邃的?空中,照亮了半边夜色。
短暂的?绚丽后,星火如花瓣坠落,又是另一种动人心魄的?美丽。
白戎灵特意准备的?惊喜得到了所有人的?惊叹——除了某一人。
不愿透露姓名的?李姓怪人一脚踢在白戎灵屁股上,破口大骂道:“钱多是吧?钱多是吧!有这钱怎么不捐给国库!”
沈珠曦拦住李鹜,劝道:“随他去吧,今夜是除夕,我们省下了办万寿节的?银子,放些烟花不妨事的?。”
“……吵吵闹闹的?,有这闲工夫,多吃两碗肉不香吗?”
小猢叹了口气,拿起长箸伸向被忽略的?铁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