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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去哪……”

冬靡霁急忙追了上来,李鹜头也不回,搂着沈珠曦大步往这几日暂住的小木屋走去。

“我们真不走了?”沈珠曦一脸紧张地小声道。

“走,怎么可能不走?”李鹜也低声回应,“先打入内部,发现出去的路马上就走。这鬼地方老子一刻也不呆了……”

李鹜的话语淹没在忽然响起的嘹亮号角声中。

号声急促昂扬,伴随着长短不一的皮鼓声,部落里原本欢乐和谐的画面骤然一变,绒族成年男女纷纷拿起了长矛和弓箭,色激动地奔跑起来,口中还嘶吼着沈珠曦和李鹜听不懂的话语。

李鹜也被这突变的局势给弄懵了,忘记了继续遮挡沈珠曦的视线。他的手不自觉滑落,沈珠曦一睁眼见到的就是格外混乱的画面。

事发突然,她也顾不得去为眼中那些白花花的身体感到羞涩了。

“这是怎么了……”她一脸震惊地看向冬靡霁。

冬靡霁也顾不上去提那总是滑落的兽皮披风了,他露出和此前截然不同的凝重色,任由披风从身上滑落,从腰间的狼皮下掏出了一把锋利的石匕首。

“外面的人……你们,快躲……”

沈珠曦和李鹜还没明白这句话的意思,身材高大健壮的女族长就从大屋里走了出来。

她满脸怒火,火珠子一样的目光直射沈珠曦二人。

“次瓦达仁,皮寇!”

女族长一声怒喝,四面八方手拿武器的绒族人都向沈珠曦二人逼近过来。

冬靡霁在一旁又吃惊又生气地说着什么,一个箭步跨过来挡在二人面前,那些长矛在他面前犹豫地停住了。女族长生气地对冬靡霁说着什么,冬靡霁也不甘示弱地大声回应着什么。

沈珠曦和李鹜两个听不懂绒族话的外来人,只能傻傻地看着,好不容易等到冬靡霁和女族长的对话有个间断的时候,沈珠曦见缝插针地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外来人……打进来了!”冬靡霁气愤地说,“有人说,你们是,一伙!你们,是不是?”

李鹜也不道:“当然不是了!”

“我也说,不是!”冬靡霁一脸生气,“你们,我带回来。做错事,你死,你死,我也会死!”

冬靡霁说完,再度朝女族长大声说了什么,女族长面上的表情渐渐松动,再加上一名身上沾着鲜血的绒族人跌跌撞撞地向她汇报了什么,女族长大手一挥,几名绒族人立即向沈珠曦二人围了上来——

冬靡霁这回没动,李鹜和沈珠曦也就没有进一步挣扎。

最终,他们被押送进了族长的大屋,由一名手握长矛,凶恶煞的绒族女人看押了起来。

语言不通也有语言不通的好处。

李鹜进屋后,优哉游哉地找了个地方坐了下来,还让沈珠曦也跟着坐下。

专门提供给女族长享用的果子,也被他漫步在自家一般,自然至极地拿了过来,一枚送进沈珠曦嘴里,一枚送进自己嘴里。

“外来人是什么身份?怎么会突然打了进来?”沈珠曦满脸疑虑,果子握在手里也没心思吃下去,“雨季还未来临,按理来说,通天洞应该还未开启,外边的人是走什么地方进来的?”

“那么多做什么——”李鹜不以为意道,“不管是什么野猫土狗,进来搅局对我们来说是好事一桩。只有水浑了,咱们才能伺机逃跑。他们既然能进来,没道理咱们出不去啊!只要能逮到一个外来人问清楚,咱们马上就能离开这里了!”

李鹜的话燃起了沈珠曦逃跑的希望。

既然吞天洞不是唯一的出路,那么那些外来人是怎么进来的,他们就能怎样出去,根本用不着等到雨季!

第262章

看押沈珠曦和李鹜二人的女守卫心不在焉, 注意力始终放在屋外的动静上,除了他们靠近屋门的时候会遭到呵斥,其他时候都对他们视若不见。

托这个原因的福,两人靠在低矮的窗边, 也跟着偷窥外边的一声一响。

战争已经进入正面对抗的阶段, 从不断被人抬回的受伤绒族人来看, 外来人在这场战争里占据了绝对优势。想来也是, 沈珠曦只在这里见到石矛和木弓,石子在这里甚至也算武器之一, 装备如此简陋的绒族人,怎么可能抗衡外边的横刀立马?

这样下去,绒族毫无疑问只有战败一个结局。

透过充当窗口的狭窄洞口, 沈珠曦看见绒族的女族长站在族长大屋前,满面凝重地和几个身强力壮的壮年女子说着什么。那几名女子不知在向她进言了什么, 她沉思许久后, 终于在女长老的催促下点了点头。

不知为何,沈珠曦心中升起一丝不安。

夕阳已经完全沉了下去, 广袤的丛林被夜色吞噬,族长大屋前的篝火还在熊熊燃烧。橘红的火光像蛇信一样伸缩跳跃,掩映着四周石柱上雕刻的象型图腾。

短短片刻, 打杀声越演越烈, 沈珠曦听到了熟悉的燕话,一支流矢在她眼前飞过,险些穿进洞口的窗户里。

三位剽悍的女长老手握一看便很沉重的双手石斧, 英勇无畏地站在祭台上,声嘶力竭地指挥着族人作战。围着白虎皮的女族长却不见踪迹。

轰隆一声大响,保护部落不受野兽和外敌侵害的木墙重重倒地, 大股穿着皮甲,手握铁刀长弓的士兵叫喊着冲了进来。原本抵在木墙里边支撑的绒族人四散而逃,跑得慢的,立即被刀背敲晕在地。

沈珠曦见状大为讶异,再细一观察,她发现所有打进来的士兵攻击绒族人都避开了要害,要么是用刀背,要么是用刀柄,每制伏一个绒族人,就有另一个外来士兵冲来,熟练地用麻绳将其捆绑起来。

沈珠曦看他们身穿皮甲,没有标志性物品,原本以为他们是一盘散沙的流匪马贼,现在看来却并非如此。

“你看见他们湿掉的皮甲没?”李鹜忽然低声道,“他们是走水路进来的,崖底肯定有水流通往外界。”

绒族人节节败退,几个女长老也挥舞着石斧加入了战斗。看守沈珠曦二人的女人终于忍耐不下去,提起自己的石矛就嘶吼着冲了出去。

没了看守,李鹜立即拉着沈珠曦,猫着身子走出了关押他们的小木屋。

外边到处都是绒族人射出的流矢,叮叮当当响个不停。李鹜把沈珠曦护在身下,推着她快速移动到暂时安全的墙角。李鹜给她打了个手势,示意她安静在原地等待,沈珠曦点头答应后,李鹜左右看了看,电一般地蹿了出去,将一个毫无防备的外来士兵捂住嘴,踢倒身子,不由分说地拖回了墙角。

“唔唔唔——”外来士兵一脸惊恐地看着衣着破烂,下巴上的胡须长了老长一段,活像个山中野人的李鹜。

“说!你们是从哪儿进来的?!”李鹜用地上捡起的石刀抵着小卒的喉咙管,低声逼问道。

小卒结结巴巴道,“你们是什么人?和那群野人是一伙的吗?”

李鹜压紧了他脖子上的石刀,恶声恶气道:“现在是老子在问你问题!”

“从外边的那条地下河流……”小卒一脸害怕,“我们顺着水流飘进来的……”

“你们进来干什么?”

“我……我也不知道进来做什么……”小卒年纪不大,被这么一逼问,险些哭了出来,“我还以为里面最多就是水鬼和猴子,谁知道,出了洞就遇到这些野人,他们说的话我们也听不明白,他们一见我们就杀了我们好几个人,将军生了很大的气,说要给这些野人一点颜色看看……”

“带领你们的将军叫什么名字?!”李鹜低声怒喝。

“叫,叫……”

小卒刚要说出将军的名字,一个瓮声瓮气,口音古怪却十分熟悉的声音乍然在祭台前响了起来。

“格你娘的龟孙儿,伤了老子的人就想跑?你们想得美!瓜娃子们快快出来给爷爷磕头道歉,再顺便帮爷爷找两个人,如此,爷爷方可原谅你们一回!”

沈珠曦大惊失色,下意识去看李鹜。

他们在彼此的眼神里都看到了震惊!

“你们老大呢?怎么尽是些虾米货色?”牛旺大步走出遮挡物,完全现身在篝火的橘红火光映照下。

数月未见,他头上的毛发已经长到了后颈,不伦不类地披在脑后,颇有几分狂放不羁的气质。

一个匍匐在木屋阴影下的高大身影蹭地冲向了牛旺,沈珠曦的惊呼声已经到了喉舌,一个身量足以傲视全场的大个子不知从何处箭步而出,轻轻松松一脚踢开了身板厚如城墙的女长老。

李鹍!

沈珠曦的身体条件反射想要站起来,旁边的李鹜一把将她重新按了下来,沈珠曦偏头去看,李鹜的眼中同样溢着震惊和喜悦,但他克制着自己的身体,依然一动不动蹲在原地。

沈珠曦只好耐着性子继续看下去。

牛旺和李鹍相继现身后,穿皮甲的士卒士气大增,绒族人更加没有抵挡之力。就在战争一面倒,即将以皮甲军的胜利收尾的时候,地面传来了剧烈的抖动。

不知为何,所有被缚的绒族人都激动起来。

“所有人警戒!”皮甲兵面面相觑,牛旺第一时间回过神来,大声吼道。

他话音刚落,一群石灰色的庞然大物便冲出了密林。身披兽皮的女战士骑在颠簸的象背上,围着白虎皮的女族长也在其中,满脸怒火地向着牛旺拉开了木弓。在她身后的一头大象上,坐着神色纠结的冬靡霁。

嗖!

磨尖的箭镞准确无误地射中了牛旺的胸口,石箭镞虽未穿透皮甲,巨大的冲力还是让牛旺一下子跌倒在地,

牛旺中箭,让目睹这一幕的皮甲兵们动了真火,他们纷纷大吼一声“将军”,将面对敌人的刀背换成了刀刃,转眼便如切瓜砍菜一般放倒了几个绒族人。

战象在村落里横冲直撞,不仅踩踏了牛旺的皮甲兵,也一脚踩塌了高高堆起的篝火。火星四处飞扬,一簇一簇小小的火苗在新的地方安家,皮甲兵和绒族人需要对抗的不仅是对方,还有没多久就顺着夜风在村落里传播开的火苗。

眼见局势就要失控,沈珠曦正在绞尽脑汁想办法缓和场面,一旁的李鹜已经先一步行动了起来——他偷偷摸摸地猫着身子走出墙角,一路小跑来到先前被李鹍打飞的那名女长老身前。

女长老被李鹍那一脚踹得现在还没缓过气,嘴边流着一缕赤红的鲜血,见到李鹜靠近,她挣扎了一下,想要拿起自己的石矛,下一刻,就被李鹜反剪手臂压在膝盖下。

他用全身重量压制女长老的反抗,在对方的惨叫声中动作利落熟练地卸了她的双臂。

“我乃镇川节度使李鹜,你们还不停手?!”

李鹜的声音像夏夜里的惊雷一样,震耳欲聋地响在混乱的战场上。

“大哥!”

“师父!”

牛旺捂着受伤的胸口坐了起来,李鹍更是撒开两只大脚丫子,毫不犹豫地朝李鹜冲了过来。

下一刻,李鹜把地上的女长老强行扯了起来,他不会讲绒族话,但是有的时候,行动比言语更能表达一个人的意思。

石刀用力压在女长老因脱臼的痛苦而浮出的颈动脉上,李鹜怒声道:

“冬靡霁,翻译老子的话!你们要是不停手,老子现在就宰了你们的长老!”

李鹜落地有声的声音久久回响在空旷的村落里。

“都住手!没听到节度使的命令吗?!瓜娃子们,都给老子停手!”牛旺挣扎着站起身来,向四周怒吼道。

也不知象背上的冬靡霁听懂没有,只见他前倾着身子朝女族长喊了什么,女族长试探和怀疑的目光在李鹜身上扫来扫去。

最终,女族长看着李鹜手中的人质,犹豫了一会,用绒族话叫停了因敌人收手而犹豫不决的绒族人。

“大哥!大哥!”李鹍冲到李鹜面前,满脸外放的喜悦之情,要不是李鹜用严厉的眼神制止,这单纯的大个子就该兴奋地举起李鹜往空中抛了。

沈珠曦趁着暂时停战,连忙转移到李鹜身边。这下可不得了了,李鹍见了沈珠曦,大叫一声,围着沈珠曦又叫又跳,一个熊抱就搂了过来。

李鹜手里控制着人质,脚上分毫不松懈,沈珠曦还没反应过来,他就风驰电掣一脚踹开了李鹍。

李鹍怪叫一声躲开,牛旺紧接着来到二人面前,豆大的泪珠从那双铜铃一般的大眼里争先恐后地涌出,比当初在戏台下看到张生抛弃了崔莺莺还哭得厉害。

“师父,师娘,原来你们还活在人世!”牛旺抹着眼泪说,“老天开眼,我们师徒二人竟然还有活着重逢的机会!”

李鹜眉头紧皱,手中的石刀不忘紧紧压着人质的脖颈,让虎视眈眈的绒族人不敢轻举妄动。

“你们不是该在金州吗?怎么会来了这里?”李鹜说。

“这说来话长……”牛旺抽噎着。

“那就长话短说。”李鹜道。

牛旺噎了一下,水汪汪的两只大眼看向李鹜,半晌后,说:

“我就是想来看看……能不能找着两块骸骨,多少修个衣冠冢,让你们入土为安……”

第263章

衣冠冢是不用了, 但是眼前的冲突若不尽快解决,定然会多出许多冢茔来。

他们言语不通,如何最快地表达他们无意战事的态度呢?

沈珠曦略一思量,视线注意到不远处一个正在呻吟的绒族人。

这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女, 脸上童稚未消, 水灵灵的大眼睛里含着一层泪水, 因为先前皮甲兵动了真怒, 将刀背换成刀刃,那一刀正好砍在她的肩上, 鲜血几乎打湿了她的整个胸脯。

沈珠曦想也不想就冲了过去,用双手用力按压住少女不断失血的肩头。

“牛大哥,过来帮帮我!”她抬头喊道。

牛旺短暂愣神后, 快步朝她走来。

沈珠曦身旁的绒族人见她触碰自己的族人,紧张地握紧了手中的武器, 还有人冲她虚张声势地大吼大叫, 面容可怖。沈珠曦视若不见,从牛旺手中接过撕下的布条, 利落地包扎起了少女正在流血的伤口。

经过几场战争,沈珠曦如今已经可以轻车熟路地包扎伤口了。

见到她的所作所为,原本激动的绒族人不知何时安静了下来。冬靡霁在象背上冲紧皱眉头的女族长说了什么, 半晌后, 女族长一声口哨,她所骑的大象在原地缓缓跪了下来。

腰围白虎皮的女族长顺着落下的轻梯,矫健地下到了地面。在她身后, 冬靡霁也一声哨响,指挥着所骑大象跪了下来。

“这是一场误会,我们并没有敌意!”沈珠曦放下包扎完毕的少女, 起身一脸诚恳地望着女族长和冬靡霁,大声道,“继续争斗下去只会产生更多的流血!我不想见到我的人受伤,你们也不想见到你们的族人受伤,为什么我们不坐下来好好商量,用言语来化解这一场争端呢?”

李鹜的石刀抵在女长老的脖子上,安静地看着正在尝试和谈的沈珠曦。

冬靡霁全神贯注地听着沈珠曦已经特意放慢的句子,将连猜带蒙的意思转达给一旁的女族长。冬靡霁叽里呱啦一连串听不懂的话说完后,场面陷入寂静,两拨人都在等待女族长的表态。

局势是继续升级,还是握手言和,全在紧抿嘴唇,脸上古井无波的女族长的一念之间。

漫长的死寂过后,女族长从口中吐出低沉的短句。

冬靡霁翻译道:“放,我们,家人——”

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李鹜身上。李鹜一言不发地盯着女族长,两人无声地对峙了片刻,李鹜手一松,将人质向前推出。

重获自由的女长老嘶吼一声,转身就欲向李鹜扑来!

“齐鲁米,达米埃里!”

女族长一声怒喝,女长老像被一只看不见的大手给紧急勒停了一般,硬生生地停了下来。她又气又怒地瞪了李鹜一眼,一瘸一拐地转过身往女族长方向走去了。

待女长老回到女族长身边后,李鹜开口道:“现在该满意了吧?”

冬靡霁没有翻译,但是女族长猜到了他的意思。她低声发出又一道命令,绒族人之间彼此看了一眼,陆续收起了手中的石矛和木弓。

女族长同意坐下来商谈了!

沈珠曦高兴不已,连忙跑到其他几个受了重伤的绒族人身边,指挥着牛旺搭把手,迅速包扎了他们几人的伤口。

大约两炷香的时间后,沈珠曦等人转移到了族长的大屋内,用动作辅助语言表达,再由一个初学了三天燕话的不正经译官将其转告给女族长,再由这位不正经译官磕磕绊绊地翻译过来——绝大多数时候,冬靡霁翻译出来的话还不如直接看对方的比划来得好懂。

语言的不通加剧了和谈的难度,一整夜精神极度紧绷的拉锯战后,两方才初步确定了互不侵犯的条约:皮甲兵退到距离村落有大概五里的河边,双方交还俘虏,不单独或联合第三方开战。

敲定完这三条条约后,火红的旭日已经完全挂上了天空。

皮甲兵在河边搭起临时营地,沈珠曦和李鹜跟随牛旺等人退出村落。等到暂时安定下来后,沈珠曦立即加入帮忙救治伤员的行列。虽然牛旺带来的皮甲兵也受伤不少,但绒族人武器落后,伤员大多是受到大象的冲击,单纯被冲击得还好,暂时没有生命危险,但那些不幸遭到大象踩踏的皮甲兵情况就不容乐观了。

沈珠曦为和谈一夜未眠,之后又马不停蹄地帮忙救治伤员,等到好不容易可以休息一会,她洗净双手上伤员的血迹,和帐篷里的军医知会了一声后,面色疲倦地撩开门帘走了出去。

头顶艳阳高照,温暖的阳光稍许驱散了她心中的忧虑,想起终于重逢的牛旺军,沈珠曦觉得前方已经峰回路转,柳暗花明。

她坚信着,只要大家聚在一起,再多的困难险阻也能翻越。

沈珠曦想去看看李鹜和牛旺商量得怎么样了,她刚走到主帐门口,就见李鹜撩开门帘想要走出。

看到她,李鹜马上问:“看见雕儿了吗?”

沈珠曦茫然地摇了摇头:“他不是和你在一起吗?”

“两个时辰前还在,让他去打桶水,谁知道做什么去了——”李鹜骂骂咧咧道,“他娘的,是打到银河去了吗?”

“雕儿玩心重,许是去捉鸟了。”沈珠曦安慰道,“你要打水,我去叫个小兵……”

“现在不用了,你进来吧。”李鹜牵起她的手,带着她走进主帐,“伤员情况怎么样?”

牛旺正在主帐里伸懒腰,见到李鹜带着沈珠曦进来,中气十足地问候了一声。

“师娘来得正好,我让他们去准备朝食了,师娘要是不介意,我就留在这里,和你们一起用饭了?”

沈珠曦笑道:“你能留下来和我说说外边的事,我求之不得呢。”

不一会,小兵送上简单的吃食,三人坐在一桌从闲谈开始,渐渐聊到目前的局势。

“……当初叛出襄州的时候,小虎兄弟提出要留一支人在襄阳,不但可以第一时间获知朝廷动向,日后师父要是想要收复襄阳,他们也可里应外合。当时师父不在,青凤军里的反对意见居多,大多数人不信任盗匪出身的小虎,是我力排众议,同意这个提议的,师父要是怪罪,那就怪我好了——”

“怪你做什么?我要是在场,也会同意这事儿。”李鹜满不在乎道,“我要是不信任小虎,老早就打发她去北都种白菜了,还能让她在青凤军里待这么久?”

“师父没意见那就好。”牛旺松了一口气,笑着说,“我同意后,大虎和二虎也主动留了下来。之后现任的镇川节度使李屏几次组织对金州青凤军的围剿,都是多亏三虎兄弟的通风报信,我们平安无事地应对了过去。现如今,吸收了四州流民的青凤军已经发展到了二十三万,即便和镇川军正面对抗,我们也有胜利的把握。”

沈珠曦听后大吃一惊:分离短短数月,叛出襄阳的青凤军竟反而发展壮大,光是吸收难民,就发展到了二十三万的人数!

这不容小觑的数字,已经足以碾压几个小的节度使,比如舒安节度使陈瑜、暨海节度使蒋志川、沧贞节度使孔烨等。

沈珠曦在安心之余,不由又感到一股忧愁——

距离商江堰崩塌已经过去一年多,天底下却仍然还有很多人因为那场噩梦而流离失所,甚至不得不落草为寇。

当年的罪魁祸首,至今仍是光风霁月的天下第一公子,吃玉食,享琼酿,滔天罪恶隐藏在俊逸孤高的外表之下。

纸是包不住火的,总有一日,他会自取灭亡。

“牛旺进来的水路湍急,凫水进来容易,凫水出去难,更别说现在我们还有伤员——”李鹜手里拿着一个咬了大半的干馒头,一边用唾沫滋润着嘴里干到掉渣的馒头,一边缓缓说,“最妥善的办法,还是取得绒族人的帮助,从吞天洞离开这里。”

“他们会允许我们离开?”沈珠曦想起冬靡霁坚决的态度,一脸为难,“他们似乎对外界很有敌意,为了隐藏自己的所在,恐怕不会轻易放我们离开。”

“软的不行就来硬的。”牛旺说,“难道我们真刀真枪的还怕这些拿石头的野人?”

“他们有象兵!”沈珠曦说。

牛旺一滞,气势弱了下来。

没错,绒族人虽然武器落后,但他们驯服了大象作为象兵。沈珠曦长这么大,只在宴会上见过充当仪仗,浑身装饰着鲜花和宝石的大象。那些大象虽然也听驯象人指挥,但它们和沈珠曦今日所见的象兵相差甚远。今日出现的象兵,是真正可以投入战场的象兵,它们令行禁止,只对自己身上的驯象人的口哨起反应。

绒族人的象兵,光今日出现的就有三十多头,若是这个数量再往上,牛旺带来的皮甲兵在象群冲刺前根本不堪一击。

“我想和他们做交易。”李鹜沉思片刻后开口,“我们可以用粮食或工匠、书籍来交换出口所在以及驯象人。”

“你还想要驯象人?”沈珠曦大吃一惊。

牛旺也是惊得张大了嘴巴。

能说服绒族人放他们安全离开就不错了,李鹜竟然还想要他们驯象的技术!真当女族长门口作为装饰的那一串串人骷颅头是泥巴捏的?

沈珠曦看着认真思索起来具体操作的李鹜,不禁肃然起敬——

李屁人这厮果然艺高人胆大,当年那首自称拾荒王中王的诗作并非毫无道理。

雁过拔毛,象过留人!

没有一个东西能够完整地走出李鹜视野!

第264章

绒族人是肯定不会轻易告知出去的方法的, 象兵也肯定不会白白赠与的。

李鹜做了两手打算,一边派出牛旺带来的青凤军在周边探查河流和山洞,寻找出去的道路,一边派出亲善使者沈珠曦, 每日带着李鹍在内的十几人雷打不动地拜访绒族人。

那些在部落门口把守的绒族人第一天见到沈珠曦的时候, 一个个地如临大敌, 待沈珠曦比划着表达了自己的意思:“我有药物和大夫, 我想帮助你们的伤员”后,绒族人跑去通报了女族长, 沈珠曦满心期待地等在外边,最后得到的却是冰冷的拒绝。

.

她毫不气馁,第二天周而复始, 每当得到明确拒绝不得不离开时,她都会留下一些干粮和风干腊肉。

第四日的时候, 她在部落外等了许久, 走出的却不是平日那个凶神恶煞的女守卫,而是多日不见的冬靡霁。

冬靡霁神色复杂地看了一眼沈珠曦身旁用竹篮所装的食物, 用磕磕巴巴的燕话说:“进……进来。”

沈珠曦一喜,连忙朝他走去。她身旁的李鹍等人立即跟上,冬靡霁忽然道:“不行!”

他点了点沈珠曦和李鹍, 说:“可以。”接着看向她身后的另外十几人, 说:“……不行。”

沈珠曦看了眼身后跟的侍从护卫们,指出一名挎着药箱的中年男子道:“让他跟我们一起进去吧,他是大夫, 能治病的人!”

她用了一番功夫解释“大夫”的含义,总算说动了冬靡霁,他犹豫片刻, 点了点头,不再反对。

沈珠曦和李鹍,包括一名军医,三人在冬靡霁的带领下,走进了部落入口。

冬靡霁将他们带到了一间门口围着许多绒族人的小木屋门口,当日那个被李鹜劫持的女长老也在其中。一见沈珠曦几人,女长老便投来了仇恨的视线。

视线里的所有绒族人,不分男女统统只用皮草遮挡下身,沈珠曦从一开始的羞怯躲闪,如今已经能够做到视若平常,目不斜视了。

冬靡霁在门口做了手势,说:“进去……”

李鹍想也不想,赶在沈珠曦前面毫不犹豫跨了进去,待他在屋里环视一周后,沈珠曦和军医也走了进去。

冬靡霁在最后走入。

“救,她。”冬靡霁恳切道。

木屋内充斥着飘荡不去的血腥气,一个面色毫无血色,嘴唇甚至泛出一片青色的少女躺在枯草和羽毛铺垫的石床上,身上盖着一张不知什么动物的毛皮,听到有人靠近的声响,少女努力睁开了虚弱的双眼。

沈珠曦认出这就是当初肩膀中刀,被她简单包扎过的少女。

“救她。”冬靡霁又重复了一遍,望着床上的少女,面上露出一抹悲伤,“死……不行。”

沈珠曦连忙让军医上前,少女虽然虚弱无力,但精神依然充满警觉,十分防备靠近的几个外族人。军医试图查看肩上伤口的时候,险些被她一个锁脖,还是冬靡霁在一旁又劝又哄,满头大汗的军医才看到了少女肩上的伤口。

看过伤势,把过脉搏,军医一脸凝重地看向等待结果的沈珠曦:

“这是伤口见风着水之后的后果,损伤之处中于风邪,形成破伤风。若是早两日送来,还有更多法子可试,但如今……只有尽力而为,听天由命了。”

冬靡霁听不懂这么复杂的话,等军医说完后,他迫不及待地对沈珠曦开口道:“不死,行吗?”

沈珠曦看着床上也在听他们谈话,脸上稚气未消的少女,心中生起难过。她努力打起笑脸,宽慰道:“放心吧,我们的大夫会想方设法救她的。”

冬靡霁从她的表情半蒙半猜出她的话,焦虑悲伤的神色立即一松,露出毫无心机的感激笑容。

军医用烤红的小刀割去了少女肩上腐烂的血肉,少女紧咬牙关,冷汗频出,就连旁观的沈珠曦都忍不住移开了目光,她却一直死死地盯着军医用小刀剜去腐肉。让沈珠曦意外的是,那位一看便很护女的女长老在治疗过程中也一话不发,从未出言阻挠。

女长老似乎已经知道这是救治少女的最后的希望,军医一边战战兢兢地将小刀伸向少女,一边忍不住偷看女长老脸色的时候,女长老一动不动地站在床边,没有表情的脸紧绷得像是一块石头。

腐肉挖去了,军医将一种乌黑的药膏厚抹在伤口之上,少女依然没有挣扎,脸上却忽然浮出了大量冷汗,喉中也发出了小兽般呜咽的倒抽冷气声。

女长老的双脚动了动,但她最后还是忍住了。

终于,少女身上的伤势处理完毕,接下来只要做到每日换药,其他的便要看上天的旨意了。

女长老走到床前,高大健壮的身躯挡在了沈珠曦等人和少女之间,脸色冷硬地说了短促的一句话。

冬靡霁没有翻译这句话,他看完了整个救治的过程,好像也耗费了大量的力气,脸色苍白疲惫。他转过身,面向屋门,说:“走……出去。”

沈珠曦三人被冬靡霁客气地送出了部落,不少绒族人都跟在了他们身后,神色各异地看着沈珠曦三人,用她听不懂的话肆无忌惮地议论着什么。

这种带着敌意的审视和警惕目光让沈珠曦很难过,她在心里下定决心,一定要尽早化开两族恩怨。无关出口所在和象兵,她只是不希望再产生无谓的流血了。

此后数日,沈珠曦都带着军医前去为少女换药。

或许是上天眷顾,也可能是少女本身的求生意志强烈,原本不被军医看好的她,竟然真的渐渐好转了。沈珠曦第四日陪同复诊的时候,她已经能够下床行走,也恢复食欲了。

军医向沈珠曦宣告了少女脱离危险,沈珠曦也向冬靡霁和女长老转告了这一消息。

女长老激动地握住了少女的肩头,额头抵在她的额头上低声说着什么,冬靡霁用绒族话向着门外大喊大叫,聚在门口观看的绒族人满脸喜色,互相奔走相告。

冬靡霁激动过后,犹豫了片刻,对沈珠曦恳求道:“能不能……其他人,不死?”

“还有其他人受伤吗?”沈珠曦问。

冬靡霁点了点头,用手指头加上脚趾头,挨个数出了一个数。

“那还在等什么?”沈珠曦催促道,“快带我们去伤者那里!”

冬靡霁满脸高兴地叫了一声。

很快,沈珠曦就见到了在此次战斗里受伤的另外十几名绒族人。相较少女的伤势,他们的伤要轻得多,上点金疮药,绑个夹板,差不多就可以等着痊愈了。

一个下午,沈珠曦陪着军医,代替不知什么时候又不知所踪的李鹍,里里外外地忙碌着,总算将绒族内所有的伤员都医治了一遍。

夕阳在树冠上燃烧,火光投映在四处都有着大象图腾的村落。

沈珠曦在冬靡霁的带领下离开绒族部落,李鹍莫名其妙消失后,再次莫名其妙回到了她的身边,嘴里一直发出奇怪的叫声,沈珠曦问那是什么声音,他却又只嘿嘿笑,并不回答她的疑问。

回到河边的临时营地后,带领青凤军查探地势的李鹜也一身泥土地回来了。他在河边清洗过身体,带着一身水汽回到了主帐。

经过了绒族人的精神锻炼,沈珠曦如今已不会对李鹜袒露上身发表意见了。她拿着手巾,帮大大咧咧的李鹜擦干身上残留的水珠,壮美大气的青凤在李鹜小麦色的身体上浑然天成,和他的每一块肌肉线条都结合得恰到好处,沈珠曦一边擦,一边不由自主地看入了神,直到李鹜忽然叫出她的名字,她才如梦初醒,连忙问:

“你刚刚说什么?”

“你的魂儿是被鸭叼走了?”李鹜不满道,“老子问你两遍了——今天你那里有没有发生什么?”

沈珠曦将绒族人软化的态度和转变告知,李鹜磨了磨后槽牙:“白嫖了老子这么多药,还连累我女人每天回来腰酸背痛,竟然什么表示都没有?”

“这才几天?他们态度软化已经算不错了。”沈珠曦倒是对破冰信心十足,“这几日相处,我觉得他们心思不深,都是很淳朴的人……上次被你挟持的那个女长老,今天在我走的时候,还送了我一个这个……”

沈珠曦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奶白色的小玩意,那是用象牙雕刻的一片近圆形的吊坠,沈珠曦在其他绒族人身上见过,他们拿来装饰在身上,似乎可以逢凶化吉。

她找来一条红绳,挂在李鹜的脖子上,代替那枚被他拿给了自己的珏。

“你那里呢?”沈珠曦问,“找到出路没有?”

李鹜摇了摇头:“这鬼地方太大了,林子也多,上次还遇到一个面生的土著试图伏击我们的斥候,后来他借着地利,被他给跑掉了——不过我猜,应该来自那个叫奇其的部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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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其和绒族之间好像很不融洽,你在外的时候一定要多加小心。”沈珠曦担忧道。

“你才是要多小心——”李鹜没好气道,“你去绒族部落的时候,老子每一刻都在提心吊胆……雕儿有一直跟在你身边吧?”

说起李鹍,沈珠曦将他近日的古怪之处告知,一脸担心地说:

“这里人生地不熟的,我担心他冒冒失失,触犯绒族的忌讳。”

李鹜想了想,说:“你说得没错,明日起,我亲自陪你去绒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