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摒弃了竖条记号对她的干扰后,沈珠曦一门心思直走,很快就走出了昨天鬼打墙的地方。

半天林中徒步,沈珠曦又累又渴又饿,扁下去的肚子发出咕咕的叫声,严重拖累她的脚速。沈珠曦本想停下来寻找一些能吃的野物,可是附近能找到的菌类都是她见都没见过的种类——不仅从未见过,而且个头也比寻常菌类要大得多,沈珠曦看着那巨大无比的菌伞和上面斑斓的花纹,心里发憷,耳边响起李鹜的那句话:

“除了我在的时候,不要吃野外的蘑菇。”

沈珠曦放弃了野菌,最终选择了一旁看起来很是低调无害的青色野果。

她看来看去,就属这种野果有些类似李鹜之前教她辨认的可食用野果之一。她踮着脚尖,几次起跳才拉下一支树枝,摘到一枚拳头大小的青果。

没有清洗的条件,沈珠曦只好用衣袖反复擦拭,然后小心翼翼送进嘴里,战战兢兢地咬了一口。

没有汁水,果皮很涩,果肉像是被白水煮过一般,寡然无味,丝毫没有果子的清香和脆甜。

不好吃,但是应该没毒。沈珠曦也没什么证据,就是莫名其妙的一种预感,说不上难吃,也远远不算好吃,就是这么一个平凡无奇的果子,应该不会有毒人的能力。

谨慎起见,她还是只吃了半个,剩下的半个扔在树下,然后又跳着摘下七八个果子,脱下外衣包裹起来,继续上路寻找李鹜。

随着深入密林,头顶漏下的光线愈发昏暗,沈珠曦出发时分明刚刚破晓,密林深处的光线却像是日落之后,不知不觉就让人失去了对时间的判断。

沈珠曦克制着心中攒动的不安,紧握着手中唯一勉强可算作武器的石头,一步一张望地往前走去。

就这么走走停停大半天后,本就昏暗的密林越来越暗,沈珠曦知道,又一次日落降临了。

她寻了个宽阔开朗的空地停留下来,靠着一棵五人才可勉强合抱的大树坐下,拿出包里的青色果子咬了一口。

味同嚼蜡。

她好不容易才有了找到李鹜的希望,当然不会轻易放弃。只是这样的日子可能持续多久?三日?五日?还是半旬一月?

白戎灵应当已经离开寿州了吧,希望他回去扬州后,得知一切的外祖父能有应对傅玄邈的法子,不然,白家终究要为她所累。

傅玄邈虽然一手遮天,但目前还看不出他有谋朝篡位的想法,沈素璋短时间内应该没有危险。至于以后,她就说不准了。

她曾对沈素璋抱有希望,希望他是一个顾惜兄妹情义的好阿兄,希望他是一个经历过国破家亡后,能够胸怀天下的好君王——经过这些时日的相处,她已完全明白,这些希望毫无道理,只是她一厢情愿的幻想罢了。

沈素璋担不起中兴之主的命运,大燕虽然光复了破碎的河山,但更大的危险已经开始显露出来,而此时的大燕,没有忠臣,没有良将,没有明君——

如今的大燕,只是一支风中残烛,即便无风吹动,也有可能在下一刻就悄然无息地熄灭下来。

沈珠曦不由悲观:难道大燕,真的天命已尽?

她作为大燕的公主,难道当真无法可想了吗?

一阵微风吹过,地上幽暗冰凉的光斑随之摇动,沈珠曦忽然惊醒,抬头往天上看去,枝叶掩映的缝隙中透出一抹深蓝。

夜晚再次来临了。

沈珠曦惊觉自己因胡思乱想浪费了太多时间,一边懊恼,一边四下张望,想要寻找合适的过夜场所。

她转过头,和密林深处两点绿幽幽的星火意外对视。

一开始,沈珠曦疑心自己看错,定睛再看,那两点星火不仅没有消退,反而还开始增多了。

她再仔细环视四周,发现绿幽幽的光点不光在她身后,就连四面八方都有类似的光点出现。

难道这就是话本子里所说的鬼火?

下一瞬,沈珠曦知道了那绿幽幽的东西是什么,如果能选,她甚至宁愿那是鬼火!

一头接一头的野狼从密林深处缓缓走出,为首那头比其他野狼都要高出许多,体型也最为健壮,淡绿色的眼眸紧锁着呆若木鸡的沈珠曦,似在审视,似在掂量。

沈珠曦情不自禁地后退了一步,咔嚓一声,踩断了脚下的干枯树枝。

几乎就在同时,头狼也迈出了前腿,沈珠曦不等再看,毫不犹豫地转身冲了出去!

身后立即传来四只脚跑起来的声音,沈珠曦心脏狂跳,不敢回头,用出了吃奶的力气一个劲往前奔去。

这辈子她也没跑这么快过。

当初宫难时,玉沙拉着她逃跑的速度,也比不上如今她自己撒丫子逃跑的速度。

她清楚,这时候没有玉沙再来拉着她了,也没有李鹜出现保护她了,她要是跑不过狼群,别说找到李鹜,今晚就要变成白骨交代在这里。

找到李鹜的希望就在眼前,她才不要变成狼的口粮死在这里!

惊慌失措间,沈珠曦被树枝绊倒在地,她不顾身体疼痛还想爬起来再跑,身后却传来疾扑的风声,她一脸惊恐地转过头来,手中紧握着那块不知能发挥什么作用的破石头——

难道她要死在这里?

李鹜分明也在这里,难道她在找到李鹜之前,就要先成为狼的口粮?

沈珠曦满心绝望地看着朝她扑来的血盆大口,浑身僵直无法动弹。野狼口中的腥风似乎已经扑到了脸上,沈珠曦害怕地闭上了眼,等待最后的时刻到临。

“咻——”

凌厉的破空之音突然响起,沈珠曦愕然睁眼,恰好看见一支只剩虚影的利箭准确射进了头狼的右眼。

半空中的头狼一声哀嚎,重重地砸到了地上,扬起一片灰尘、原本正在配合围攻的狼群倏地停下了进攻的步伐,谨慎地往头狼身后聚拢。

眼睛上插着利箭的头狼重新站了起来,鲜血顺着深入眼眶的箭簇流了出来。它气喘吁吁,完好的另一只眼睛也变得通红。

“愣着做什么?还不快过来!”

如同平地一声惊雷,沈珠曦睁大双眼难以置信地回头,分隔一月,她曾以为再也见不到的人,现在活生生地站在眼前。

李鹜站在一块半人高的巨石上,身上还穿着分别那日所穿的衣裳,只是如今只剩下褴褛的破布,藏不住半身游凤翻飞,手中长弓如满月,用磨尖的石头作箭镞的箭矢稳稳地瞄准喘着粗气的头狼。

那双狭长的眼眸,依然明亮耀眼,充满自信和英勇。

凝固的心跳重新苏醒,血液重新注入她冰冷的身体,沈珠曦在这一刻重新活了过来。

她分不清此刻是梦还是现实,当她梦寐以求的一幕终于发生时,她却疑心这是如梦似幻的朝露,日出之后就会消弭干净。

她的身体好像和灵魂分开了,灵魂还没回过神来,身体已经爬了起来,跌跌撞撞地往李鹜身后走去。

头狼粗重阴冷的喘息仿佛响在沈珠曦耳边,可她一点也不怕——李鹜来了,她什么都不怕——唯一只怕,还没走到李鹜面前,这幻影就先烟消云散,她祈求着,祈求着,近乎惶恐和哀求地用泪眼注视着眼前的人。

他坚定锐利的目光牢牢地锁着仍未放弃的头狼,没有朝她投来目光。可他的模样,如此真实,如此熟悉,越是靠近,越是让她的眼泪无法停止。

终于,她走到了李鹜身后,拉开长弓的李鹜和负伤的头狼久久对峙着,林间只有微风吹动树叶的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头狼转身离去,血泪沿着它的脚下滴落。

李鹜不敢立即收弓,又等了许久,这才将关切的目光转向身后的沈珠曦:“怎么样,你有没有受伤?”

他一如寻常的关心让沈珠曦的眼泪彻底决堤。

她再也克制不住内心的情感,猛地扑进了李鹜温暖而熟悉的怀抱之中。

“我……我终于找到你了……”

沈珠曦不顾形象地嚎啕大哭起来,眼泪模糊了她的视线。

片刻后,李鹜的手放到了她的背后,轻柔地拍了起来。

他的声音还像从前那样,轻佻而不正经,沈珠曦却敏锐地从中听出一丝哽咽。

他说:

“嗯……你终于找到我了,呆瓜。”

第257章

倘若, 世上没有天长地久,那么,时间永远停留在这一刻该有多好。

沈珠曦靠在失而复得的心爱之人怀中,痴痴地凝视着李鹜坚毅的面庞, 李鹜背靠树干, 搂着她瘦弱的肩膀, 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的面容, 目光细细临摹着她的轮廓。

久别重逢,两人都在熟悉对方的新变化。

李鹜瘦了, 黑了,胡子拉碴,衣衫褴褛, 身上多了许多大大小小的伤痕,神情却更加坚毅了, 唯一不变的是那百折不挠的无畏目光, 依然充满活力,即便他换一个全然不同的躯壳, 沈珠曦也能从这独一无二,耀如朝日的眼神中将他认出。

对沈珠曦而言,李鹜依然是她钟情的那个李鹜。她却害怕自己身上的变化为李鹜所不喜, 忐忑地从李鹜长久的注视下逃离出来。

“我……是不是变丑了?”她不安地用手遮住自己的面颊。

这一个月来, 她日夜都在经受精神上的折磨,茶饭不思,衣带宽了不少, 再加上坠崖后的露宿奔波,恐怕整个人狼狈憔悴得紧。

如果可以,她多想李鹜第一眼见到的, 不是现在的她啊!

“……你真是个呆瓜。”李鹜说。

他伸手扳过她逃避的面孔,逼迫她不得不直视自己。

李鹜定定地看着她明媚如旧的杏眼,轻声道:

“老子就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呆瓜。”

沈珠曦脸上一热,怔怔地看着他。

李鹜握住她的手,和她十指交叉,慢慢紧握起来。他的体温通过连接的指腹传到沈珠曦身体里,一路向上化为眼眶中闪动的温热泪光。

“……是谁让老子的女人瘦了这么多?”他用另一只手轻轻摩挲她的脸颊,声音轻而弱,“让我想想……原来是老子自己。那就罚我,以后和你形影不离好不好?我在家,你在家,我出征,你随行,我蹲坑,你守门……”

“谁要给你守门了!”沈珠曦破涕为笑,抬起被李鹜握着的手轻轻锤了他一下。

李鹜挨了打,反而咧嘴笑了。

万籁俱静,夜风温柔地吹拂着他们的发丝,那把由树枝粗制而成的简易长弓就挂在一旁的树枝上。

暗绿的树冠在夜幕下起伏连绵,大地匍匐在他们悬空的脚下,星空仿佛触手可及。

一切都完美得如同幻境。

沈珠曦倚在他身上,轻声将分离后发生的事情一一告知,李鹜沉默倾听,偶尔发问,他掌心的温度给了沈珠曦讲述这段梦魇一般经历的勇气。

其中,自然也包括那块珏的事。

“……是方氏告诉我,离开的信物在我身上。”

沈珠曦取下脖子上的玉珏,交到李鹜手里。李鹜一言不发地看着手心里的半圆形玦,看不出明显的神色波动。

半晌后,他重新把玉珏系回她的脖子。

“跟老子有什么关系?”他漫不经心道。

沈珠曦一愣:“可……”

“老子行要更名,坐要改姓,化名千千万,但变来变去,真名只有一个。”他抬起眼皮,认真严肃地对她说,“我是长在李子树下,和鸭群一起长大——生来自由,无父无母的李鹜。”

他似乎一眼就看穿了沈珠曦的心中所想,因为他紧接着,就解答了她心中徘徊的不解:

“我留着这块玉,是想知道我从何而来。不管答案如何——我还是我,是也只会是李鹜。”

沈珠曦这回是真的看痴了。

她想不明白,为何一个娘胎里出来的两人会有今日的天差地别。李鹜长于草莽,食不果腹,甚至还要与鸭争食,每一个严冬对他的生命来说都是一次严峻的考验,他大字不识,随心行事,却从没做过背信弃义的事;傅玄邈生而尊贵,锦衣玉食,带着无数光环,在万众瞩目中长大,他读的圣贤书数不胜数,双手却染上无数罪恶。

造成这番天差地别的,究竟是什么原因?

是傅汝秩及身边众人对傅玄邈的严苛要求吗?

是傅汝秩及其夫人看似光鲜亮丽,实则疏离冰冷的关系吗?

还是一本又一本用尺子丈量道德的圣贤书,紧紧勒住了傅玄邈的躯壳,让他有口不能言,有眼不能看,让他原本自由的灵魂,在被禁锢的身体里逐渐扭曲溃烂?

如果两人身份互换,傅玄邈长于乡间,李鹜长于宰相府,今日景象,是否又会有所不同?

这个问题惊醒了思绪逐渐飞散的沈珠曦。

她抬眼看向李鹜的双眼,那双坚定勇猛的眸子里从来不见踌躇和阴影,如火一般炙热,如日一般夺目。这双熟悉的眼眸让沈珠曦悬起的心重新放了下来——

不论李鹜长在何处,她都相信,他不会变。即便他走的是傅玄邈的人生,他也不会变成傅玄邈这样的人。

“你坠崖之后,一直都在这里吗?”沈珠曦问。

李鹜点了点头,左手将她被风吹到脸上的发丝别到耳后。

“这些日子我一直在找出去的路,但是……”他顿了顿,脸上露出一丝凝重,“你有没有看见路上我留下的记号?”

“看见了。”沈珠曦说,“很多,很杂乱。”

“我怀疑有人为了不让我出去,一直暗地里跟着我,我留下什么记号,他就跟着复制什么记号。”李鹜说。

“这崖下还有别人?!”沈珠曦大吃一惊,“我来时见到了猴子,会不会是猴子……”

“绝对是人。”李鹜斩钉截铁道,“猴子不会射弩。”

沈珠曦吃惊地看着他。

“我刚下来时,夜里曾受过袭击,埋伏的那人箭法精准,老子险些被他一箭穿喉。”李鹜说,“这人应该长期生活在崖底,对密林了如指掌,有好几次我都差点堵住他了,还是被他东躲西藏地甩掉了。”

“你看清他的模样了吗?”沈珠曦追问。

“没看到正面,只知道腰上围着一张狼皮,头发乱蓬蓬的。”

李鹜紧了紧拳头,指骨啪啪作响。

“……等他落到老子手里,我要宰了这野狗做烫皮狗。”

“我们还是别节外生枝了,先想办法出去再说吧。现在李鹊行踪不明,李鹍和牛旺等人落草为寇,襄州也没有了,等你出去后,外边的事情一箩筐——崖下的一个野人又算得了什么?”沈珠曦劝道。

李鹜沉默片刻,握紧了她的手:“你说得对,一个野狗算不得什么,现在的当务之急,还是想办法离开这里。”

还有一句话他没说——外边,还有一只天下第一狗在等他做成烫皮狗。

比起天下第一狗,崖下一只野狗,确实算不上什么。

“早些睡吧……”李鹜轻轻拍拍沈珠曦的肩,“养精蓄锐,明日我们再一起寻找出去的路。”

沈珠曦在他怀中躺得安稳,预料今夜会睡得格外舒适。她乖巧地点了点头,李鹜低下头来,在她唇上印下一吻。

“……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亲吻的时候吗?”沈珠曦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

“怎么不记得?”李鹜一脸肯定。

在他张口的时候,沈珠曦跟着说道:

“那天下着细雨……”

“那天出着太阳……”

两人都停了下来。

沈珠曦难以置信地看着李鹜,仿佛受了偌大的冲击,身体情不自禁地离开了他的怀抱。

“你不记得我们第一次亲吻的时候了?”她说。

“我怎么不记得,那天出着太阳——”

“那天明明下着雨!”沈珠曦气愤道,“你就是不记得了!”

“你听老子说完!”李鹜说,“那时候还在鱼头镇,你喝醉了,抱着老子大腿汪汪大哭……”

“你放屁!”沈珠曦又羞又恼,想也不想地反驳出声。

李鹜恍若未闻,继续说:“说自己没有家了,说从来没有人对你这么好,说如果自己一直听话,我就会一直陪着你吗……”

记忆中的某个角落像是被轻轻撬动,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沈珠曦不知为何听入了神,紧绷的身体重新放松下来,眨也不眨地看着正在说话的李鹜。

“……你怎么说?”沈珠曦怔怔地问。

“我说,”李鹜对上她的视线,一字一顿道,“即使你不听话,我也会一直陪着你。”

尘封的回忆忽然喷涌而出。

李鹜的承诺,摇曳的桂花树,偷窥的小麻雀,嘴唇相贴的温度,一个又一个的画面重新浮现在沈珠曦眼前。

“那时候我就知道,你是一个完全的呆瓜。”李鹜看着她,轻声说,“哪会有人觉得自己只要听话,就能留下别人一直陪着?”

他捏紧了她的手,说:

“我在这里……不是因为你听话,而是因为只要想到你,这里就会沸腾。”

李鹜握着她的手,放到了自己的胸口。

隔着一层破破烂烂的衣料,沈珠曦触碰到了他强壮有力的心跳。

就像他不屑掩饰自己的心意一样,他强烈的心跳,也在身体力行地向她诉说衷情。

“我也是……”

沈珠曦情不自禁地开口了。

这一刻,亦或不在这一刻,在这里,亦或不在这里,只有李鹜的身影能长久留在她眼里,只有李鹜的声音能长久飘在她脑海,爱分明不讲道理,可她却能说出她愿意用生命去爱眼前这个男人的道理。

是他将她带出金玉镶嵌的鸟笼,是他教会她展翅飞翔,是他的存在,让她能够飞向耀眼的太阳。

如果爱一个人,不能让人向天空翱翔,只能让人蜷缩暗室,这真的是爱吗?

一个舍得让自己蜷缩暗室的人,他口中的爱,真的是爱吗?

沈珠曦曾经茫然,曾经犹豫,遇见李鹜后,种种自我怀疑烟消云散。

她已经见过光明,自然不会再被黑夜所欺。

“我在你身边,无论你是何身份。无论你是贩夫走卒,还是王侯将相,你只是你……”

沈珠曦捧着他的脸,额头抵在他的头上,哽咽道:

“再来千千万万次,我也只会爱上一个叫李鹜的人。”

第258章

也许是两夜露宿着了凉, 沈珠曦觉得自己醒来后的身体不太好。

脑袋晕晕沉沉的,太阳穴隐有疼痛,身体很重不说,双腿还特别没力气。

“你怎么了?”

李鹜关心的话惊醒了睁眼后就混混沌沌的沈珠曦, 她“啊”了一声, 连忙打起精神道:“没什么, 一不小心出神了。”

“这时候出什么神?赶紧把手给我。”李鹜踩着树干分岔处对她说。

沈珠曦爬到他身边, 李鹜接着下树,每到一个落脚点, 就停下来接应上方的沈珠曦。

李鹜先落到地面后,伸出双手,轻轻松松地抱下了沈珠曦。

密林里的环境李鹜已经开始熟悉了, 他轻车熟路将她带到一条小溪边洗面漱口,沈珠曦去旁边树林里方便时, 李鹜不知从哪儿找到了一窝鸟蛋。

两人分工合作, 沈珠曦找来干燥的枯枝,李鹜熟练地钻木取火, 一窝鸟蛋很快成了黑漆漆的烤鸟蛋。

鸟蛋稍凉后,李鹜拿起一颗在鹅卵石上敲碎,剥掉蛋壳后喂进了沈珠曦嘴里。

“怎么样?”他问。

沈珠曦小口小口地品味着口中的鸟蛋, 神情由一开始的警惕变为放松。

“……和鸡蛋有点像, 但是比鸡蛋鲜。”

“那你多吃两个。”李鹜说着,又拿起一个鸟蛋磕开。

沈珠曦连忙问:“那你呢?”

“老子在下面吃了快一个月的鸟蛋,看见它就想吐了。”李鹜说着, 把剥好的鸟蛋塞进了还欲说话的沈珠曦嘴里。

沈珠曦见他神色不似作伪,这才慢慢把嘴里的鸟蛋给嚼了吞下去。

两人用过朝食后,开始为离开想办法。

李鹜吸取了沈珠曦的经验, 摒弃简单的暗号,留下独特的鸭式涂鸦,别说暗中追踪那人想要模仿了,就连沈珠曦自己,也看不懂李鹜的鬼画符究竟是什么。

李鹜选取了一个方向重新上路,沈珠曦不想拖累他的脚程,身体不适也强撑着跟上他的脚步。

生机勃勃的密林抬头不见天日,只能从枝叶缝隙中透出的阳光来判断时间。差不多日上三竿的时候,沈珠曦觉得身体越来越重,胸口也渐渐喘不过气。

她正在挣扎是否要告诉李鹜,停下来休息稍许,李鹜先一步发现她渐渐落后的脚步。

他走了回来,一把牵起她汗津津的右手。

“走不动了?”他脸色一变,“你手心怎么出这么多冷汗?”

“我……我不知道……早上醒来后就有点晕……”沈珠曦气喘吁吁道,“可能……可能是昨夜着凉了……”

“什么着凉会这么严重?”李鹜断然否定了她的猜测,“除了头晕还有什么症状?”

沈珠曦把自己身上的不适数了一遍,顿了顿,又补了一句:“不知道为什么,我的腿特别重……”

“重?”

李鹜立即让她在一旁的树下坐下,撩起她的襦裙裙摆查看两腿。虽说人在野外,沈珠曦还是不禁感到羞耻,想要从李鹜的手中挣脱出双脚来。

“别乱动。”李鹜不容置疑道。

他握着她的脚踝,仔仔细细地把沈珠曦的两条小腿看了个遍。

“这是什么?”他忽然停了下来,目光凝在一点。

沈珠曦定睛看去,一个小小的红点藏在她膝盖窝下方两寸的地方,若不细心查看,根本无法发觉。

她自己也弄不清楚这是何时何地什么东西留下的红点,只能一脸不确定地说:“也许是昨夜蚊子咬的吧?过两日就会消的……”

“这种地方的蚊子会是普通蚊子吗?”李鹜的声音染上一丝焦急,“这种事你怎么到现在才说?”

“我想着……说了也没有用,我不想给你添麻烦……”

“自家女人的麻烦叫什么麻烦!”李鹜没好气地打断了她的话。

他放下沈珠曦,起身离开了一会,回来时手里抓着不知从哪儿扯来的毛茸茸野草,一话不说就放进嘴里咀嚼起来。

沈珠曦正在疑惑,就见他呸呸几口,将嚼得稀巴烂的野草浆糊夹杂着他的唾沫星子,一起吐在了她的腿上。

“李屁人!”沈珠曦哀嚎道。

李鹜按住她挣扎起来的腿,轻轻一巴掌拍在她乱动的大腿上,假怒道:“还乱动——你不想要命了?!”

沈珠曦不敢动了,眼泪汪汪地看着自己腿上那黏黏糊糊的一大滩墨绿色玩意儿,只觉生无可恋。

“我在下面受了伤,都是敷这个药草,这药草能止血解毒,先厚敷一段时间看看。”李鹜说。

“你认识它?”沈珠曦委委屈屈地问。

“不认识。”

“那你还敢拿来敷在伤口上?”沈珠曦吃了一惊。

“老子当然没那么傻!”李鹜说,“用在自己身上之前,我先在鸟兽身上试验过了。你就把你那颗鹌鹑心给尽管放宽,现在你夫君在你身边了,凡事交给老子就行!”

沈珠曦闻言放松下来,觉得有李鹜在身边,自己确实没什么好操心的。

而且凉凉的药草糊糊上腿之后,她的身体好像确实要轻松一些了。

李鹜看了眼树冠里漏出的光线,说:“正好,日头已经大了,咱们停下来休息一会,等日头西移之后再继续上路。”

在这太阳都不能直射的地方,日头大了又有什么关系?

沈珠曦自知李鹜是因为她才说这样的话,心里又感动又愧疚,说:“我现在没事了,我们继续赶路吧……”

李鹜不为所动,双臂枕在脑后,整个人直接就仰倒了下去。

他躺在地上,吊儿郎当地翘着一条腿,毫不在意破碎的衣袍让他春光乍泄。

“赶个屁,老子累了。睡个午觉再说。”他闭着眼说,一副不打算短时间再起来的样子。

沈珠曦见状也不再劝说。她强撑了一个早上的身体早就疲惫不堪,如今有了机会,她后背靠上大树,马上就感受到了困意的来袭。

“那我睡一会……”她迷迷糊糊地说,“等会记得叫我……一定要叫醒我……”

“知道了。”李鹜说。

沈珠曦得到他的承诺,这才放心地任由自己的意识往深海沉去。

过了一会,李鹜睁眼坐了起来,将她靠在树干上摇摇欲坠的头放到了自己肩上。他撩开她的裙摆,又看了看她被叮咬的地方,确认伤口没有红肿恶化后,才放心地把头靠到了沈珠曦的头上。

虽然衣不蔽体,食不果腹,李鹜依然觉得两人互相支撑的这一刻安稳无比。

这分别的一月,被思念折磨的人又何止沈珠曦一个?从他坠崖的那一刻起,他的脑海里就只剩下沈珠曦。他想:他要是就这么死了,他的呆瓜该怎么办?

他的呆瓜煮鸡蛋都能把房子烧着。

他的呆瓜长得好看净吸引狗东西。

他的呆瓜心地善良总是容易被骗。

他的呆瓜心地柔软眼泪说来就来。

沈珠曦不能没有他,他也不能没有沈珠曦。

他还欠她一场风光的大婚,他还有那么多的话想跟她说,他们俩的孩子即将出世——

等等。

李鹜猛地想起一件因久别重逢而被他忘到脑后的事。

一件非常重要的事。

他坐直身体,又惊又疑的目光投向沈珠曦平坦的腹部。

他的孩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