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鹜一脸感慨道:“她这是还担心着我的伤呢,看我动动手臂都心疼坏了。”
“恭喜大哥,守得云开见月明,嫂子这是完全心系于你了!”李鹊笑眯眯道。
“少胡说八道。”李鹜嘴上如此说,上扬的嘴角却是怎么都压不下来。
用过午食,李鹜把收拾的任务交给了李鹊,自己走进了里屋看望早早下桌的沈珠曦。
这呆瓜,伏在床上一动不动,一看就知道又在偷偷哭鼻子。
李鹜又心疼又无奈,想到她这是因心疼自己而哭,平日的冷嘲热讽也说不出来了。
他坐到床边,看着沈珠曦的后脑勺说:“你平日喂鸡喂得不错,不仅鸡汤鲜美,那鸡肉也比外边不三不四的鸡要好吃许多。”
两道热泪从沈珠曦无神的双眼里涌出。
瞧她感动的,不就几句夸赞吗?
李鹜不由反省自己,平日里是否给的肯定太少,不然,她怎么一听他称赞两句,就忍不住感动落泪呢?
李鹜又安慰了几句,沈珠曦还是不言不语,呆呆看着空无一物的床板。
他觉得,她一定是被他身上的伤吓坏了。她一个姑娘家,以前一直在宫里伺候贵人,哪有机会看见这么血腥的画面。一时回不过神,也是可以理解的。
但归根究底,不还是因为她担心自己,才会有此反应吗?
李鹜再三安慰,因为感动许下了许多诸如金银楼新衣新头面,整车屁股纸之类的承诺后,终于把沈珠曦哄停了眼泪。
他走出了里屋,李鹊刚把桌子擦完,见状问道:“嫂子如何了?”
“你嫂子她……”
李鹜摇了摇头,叹了口气,老太爷似地背手往院子里走去。
他头也不回,只有声音幽幽传来:
“爱惨了我啊。”
第67章
趁李鹜午休的时候, 沈珠曦把李鹃的鸡毛和尸骨收集起来,埋在了后院的角落,又把它一次都没睡过的鸡窝给放了上去。
正好旁边落着一块木片, 她顺便给它竖上了无名墓碑。
李鹃在她面前跳脚的模样还历历在目,现在却……
是她对不起李鹃, 它天天给她下蛋还被变成了一锅鸡汤, 连个全尸都没留下。
沈珠曦默默抹着眼泪,时不时叹一口气, 为这无常的世事。
她消沉了大半天,直到傍晚才终于有心思拿起李鹜从商州带回来的茶包。
隔着一层油纸, 她已经闻到了正宗雨花茶发出的清香。沈珠曦原本的轻视不禁收了起来, 她洗净双手, 端坐在方桌前,小心翼翼地解开了油纸。
四块巴掌大小的小团茶叠在一起,茶色淡绿, 似是蒙着一层白雾,幽幽的茶香扑鼻而来。
睡醒的李鹜从里屋走了出来, 睡眼惺忪道:“让我泡一杯尝尝……”
“等等!”
沈珠曦紧张的大喝让李鹜猛地缩回手。
“……怎么了?”
“还没有点茶器具,也没有配它的茶盏——”沈珠曦一脸凝重道,“现在还不能喝。”
“一惊一乍,你想吓死老子改嫁啊!”李鹜骂道,“泡茶不就是一个杯子一壶开水的事吗?还要什么点茶器具?”
“对普通的茶,当然开水和普通茶盏就行,但是这茶这么好, 你就忍心暴殄天物?”沈珠曦皱眉道。
李鹜坦坦荡荡地说:“我忍心。”
“……”
对牛弹琴。
沈珠曦重新包好油纸,说:“不行,得等我凑够器具才能喝。”
“你去哪儿凑?”
“我去镇上看看。”
“我陪你。”李鹜说。
两人去了镇上集市, 沈珠曦精挑细选,逛了许多商铺,才从一个掌柜的箱底发现了一套十二件的出自建窑的黑釉点茶器具。
她兴冲冲地买下了这套茶具,不惜掏空荷包里的所有家底。
回去的路上,李鹜说:“茶具我送你,钱……”
“不行!”沈珠曦一口回绝,“你要是敢把钱补给我,我就再也不和你一起上街了!”
这话听起来有些幼稚,沈珠曦话已出口才意识到,好在李鹜并未注意到这孩童似的威胁。
“这几样破东西居然也要百两银子……卖这个和买这个的都疯了。”他一脸难以理喻的表情。
“是你不懂。”沈珠曦爱不释手地隔着纸包摸了摸她新得手的建窑茶具,“若没有好茶具相配,好茶也会黯然失色。”
李鹜毫不犹豫道:“放屁,茶叶还是那个茶叶,怎么可能因为茶具就不一样?”
沈珠曦懒得和他计较,白了他一眼:“说了你也不懂。”
“只有你懂。”李鹜反唇相讥,“你鼻子比我们多了一个孔,所以只有你才闻得到那不一样的茶香。”
“你、你——”
沈珠曦气得忍不住锤了他一下。
“你嘴怎么这么讨厌!”
她用的劲儿根本不大,可李鹜立时把腰弓了起来:“我的伤……”
“你别想骗我!”沈珠曦气愤道。
“我没骗你,真的打到伤口了……刚好就打在伤口上……”李鹜一脸痛苦。
“我才不会信你!”
“真的……你看看伤口有没有裂开……”李鹜弯下腰。
“……我要怎么看?”沈珠曦狐疑道。
“你看纱布有没有染红。”
“可纱布在你衣服里面……”
“呆瓜,你要学会变通。纱布在衣服里面,你不会解开——”
沈珠曦一巴掌打在他身上,涨红了脸:“流氓!”
她转身就往家的方向走去。
李鹜看着眼前怒气冲冲的身影和她绯红的耳垂,唇边不由噙上一缕微笑,他迈开双腿,吊儿郎当地跟上了她的脚步。
“呆瓜,等等我——你不要你的贱人茶具了?”
“是建窑茶具!”
她转过头来,气急败坏地说。
“知道了,建窑,建窑……”李鹜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她身边,继续和她并肩而行。“我倒要看看,你拿这建窑茶具,到底能泡出什么虾滑茶来……”
“是雨花茶!”
“行,行,雨花茶就雨花茶……”
回到家后,沈珠曦迫不及待地清洗了茶具,她怕别人做不好,或者弄碎了她的建窑茶具,甚至没有假手于人,而是亲自把这套茶具洗得干干净净,又细心地擦干了上面的每一颗水珠。
在她做这些事的时候,她拜托细心的李鹊用茶碾将一枚雨花团茶碾碎成末。
“……如果是陈茶,那么还要经过一道烘茶炉炙烤的过程,但这是今年的新茶,无须去除陈味,所以炙烤这一步就可免了。”沈珠曦兴致勃勃地说道。
院子里三人,李鹊低头碾茶,李鹜像个大老爷似地瘫在椅子里,李鹍乐此不疲地玩弄着桂花树上的一只蜗牛——不断用树枝触碰它探出的触须。
沈珠曦说了半天点茶的关键,除了李鹊偶尔礼貌性地附和两声外,另外两个人毫无关心。就连李鹊,看得出来也对点茶并无兴趣。沈珠曦说了半天说个寂寞,只好闭上了嘴。
李鹊把茶末准备好后,沈珠曦洗净双手,点起香炉,端坐在方桌前,表情变得浑然不同。
三兄弟被她不同寻常的架势唬到,许久都没人开口打破缄默,就连李鹍也一反常态,安静非常。
半晌后,李鹊压低声音道:
“嫂子这样,像个公主……”
李鹍嘿嘿笑道:“不像,还像猪猪……”
李鹜不以为意道:“公主哪儿会泡茶,都是别人给她泡茶……公主就是天天躺在床上等着别人来伺候的主儿,就像——”
“就像猪。”李鹍说。
“不错,雕儿现在还会发散联想了。”李鹜欣慰地拍了怕他的背,李鹍傻笑起来。
旁边人在说什么,沈珠曦一概左耳进右耳出。
有好茶的机会不多,她怎么会因为几个屁就浪费这么好的机会呢?
她拿起茶罗,专注而仔细地将茶末筛了数次,等茶末筛细致了,旁边的茶盏也温好了,茶炉上的水也开了。
沈珠曦将筛好的茶末轻轻筛进温热的黑釉茶盏,注入刚好二沸的热水,手执一把茶筅,不断击拂茶汤,打起细密的沫饽。
她低垂头颅,后颈洁白如玉,密如鸦羽的睫毛半遮清波荡漾的杏眼,投下一片浅浅的三角阴影。手上的动作沉稳安定,不见丝毫颤抖。
前院的夕阳爬过堂屋的门槛,浓墨重彩地披上少女双肩,她毛茸茸的发丝,她柔软的长睫,她带着茶香的指尖,她的所有,都在这柔美瑰丽的夕阳里发着光。
李鹜坐在椅上,姿态散漫,眼神却锐利清楚,始终紧锁在沈珠曦身上。
雪花一般乳白色的泡沫逐渐在茶面上形成,非同一般的茶香溢满陋居,闻之沁人心脾,身心皆愉。
沈珠曦将三碗茶盏推出,李鹜三人各自接过,李鹍拿起来就往嘴里倒去,下一刻,他跳了起来:
“烫烫烫烫死我了!”
沈珠曦忍不住笑道:“你慢些喝。”
她这一笑,身上因高贵带来的疏离气质烟消云散。
李鹜和李鹊相继端起茶盏,沈珠曦也拿起了面前的茶盏。
她缓缓品了一口,久违的好茶下喉,舒服得她每个毛孔都张开了,恨不得长长地呻吟一声。
此情此景,唯有好诗才堪相配。
沈珠曦情之所至,张口吟道:
“犀日何缘似个长,睡乡未苦怯茶枪。
春风解恼诗人鼻,非叶非花只是香。”
“非叶非花只是香——真是好诗。”李鹊开口道:“这是何人所作?”
“是诚斋先生所作。”沈珠曦道。
“‘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可是他写的?”
“正是!”沈珠曦惊喜道。
李鹊笑道:“我娘以前教过我这一首。”
李鹜看着两人有说有笑,一来一往,眉头慢慢压了下去。
他砸了咂嘴,没尝出手里这杯虾滑茶喝到嘴里有什么不同。这味儿,不和镇门茶肆上三文钱一碗的茶叶差不太多吗?
“咳——”他清了清嗓子。
桌上三人都朝他看了过来。
李鹜沉吟片刻,双目看向盏中茶汤。
“你这茶,白花花。就像一个小烧饼。”
沈珠曦变了脸色:“李鹜,你冷静一下……”
李鹜充耳不闻,接着吟道:
“说好喝,放狗屁。一碗烫嘴的垃圾。”
沈珠曦:“……”
李鹜旁若无人,深情吟诵:
“老子翻山又越岭,带回这个蠢东西。”
“这茶要我三百两,不如来个酒三斤。”
一首茶诗作完,李鹜沉默半晌,堂屋里也跟着他沉默了半晌。
终于,他抬头看向面容僵硬的沈珠曦:
“你刚刚叫我冷静什么?”
“没、没什么……”
“我得找张纸记下来。”李鹜说着离开了方桌,不一会,拿着她的纸笔走了回来,他刚一提笔,想起什么,把笔墨纸砚都推给了沈珠曦,“你的字好看,你来写——”
“……写什么?”沈珠曦惶恐道。
她心中的最后一丝希望被李鹜残忍打破。
李鹜想也不想地说:“就写我刚刚念的那首诗啊!你忘了?我再——”
“忘不了,忘不了……”沈珠曦忙说。
“那你写吧。”李鹜点点头,道,“我这首诗,就叫《李鹜品虾滑茶》——你说如何?”
“呵呵……”
“你傻笑什么?好还是不好?”李鹜皱眉。
沈珠曦干笑:“挺好……”
她怀着一丝怜悯,提笔写下《李鹜品雨花茶》几个字。
“你还记得我的《伤猪蹄》吗?一并写下……”李鹜兴致勃勃道,“我看那些诗人都出了自己的诗集,以后我多写几首,也出它一本诗集——”
“大哥才华横溢,惊为天人,只出一本诗集岂不是天下所有文人的损失?”李鹊拍桌叫好,“大哥有这等实力,就该出他个十本八本的,要青史留名才好!”
“别把话说得这么满,让人听见了,我不是成了笑话吗?”李鹜说。
“大哥的意思是……”
“离青史留名,还是有点差距,等我再精进一些——”
“那时必定青史留名!”李鹊用力鼓起掌来。
李鹜满意地哼了一声。
第68章
李鹜的大作刚誊写到纸上, 篱笆外就响起了一个陌生的年轻男声。
“李鹜,县太爷让你速去衙门一趟!”
李鹜起身走到前院,朝着篱笆外喊道:“说了什么事没?”
门外的人回道:“没, 是师爷传的话,快走吧, 让县太爷等急了没好果子吃!”
李鹜回头朝屋子里看来, 李鹊立即起身道:“大哥,我陪你一起去吧。”
“不用, 你们留在家里。”李鹜目光移向沈珠曦,“把我的两首诗抄下来, 你要是忘了, 我现在再念……”
“说了忘不了就是忘不了!”沈珠曦忙道。
她倒是想忘呢!可无论是《伤猪蹄》还是《李鹜品雨花茶》——谁听了能忘得了?
李鹜跟着门外的那人走了, 沈珠曦松了口气,望着桌上两幅辣眼睛的大作,不知道该拿这东西怎么办。
收到李鹜的房里?可他的房就是她的房, 收他的房里,不是辣她的眼睛吗?
沈珠曦左思右想, 把这两张诗作藏进了厨房装银子的坛子里。
阿堵物就应该待在一起。
李鹜傍晚时分才走,直到夜幕深深,才踏着星光回到屋里。
还在堂屋里坐等的李鹊立时起身相应,李鹍一无所察,还趴在桌上呼呼大睡,鼾声震天。
“大哥,你回来了!”李鹊道。
呆在里屋看书的沈珠曦听到声音, 也撩开竹帘走了出来。
“李鹜回来了?”
李鹜一屁股坐到堂屋的方桌前,把一包油纸包着的东西放到了桌上。
“这是县太爷家厨娘最拿手的麻油酥,我带了一些回来, 还是热的,你们尝尝。”
“麻油酥!”李鹍怪叫一声,立即伸手抓来。
李鹜啪一声打在他手背上,李鹍委屈巴巴地收回手。
“我去洗手!”沈珠曦说。
李鹍看着她的背影,嘀咕道:“……讲究猪猪。”
李鹜再次朝他横眉看去:“说了多少次了,珠珠也是你叫的?”
没一会,沈珠曦洗完手回来了,李鹜解开纸包,示意沈珠曦拿这第一块。
六块巴掌大小的麻油酥整整齐齐地叠在一起,焦黄的酥皮上点缀了星星点点的黑芝麻,麦香和芝麻香混合在一起,刺激着沈珠曦腹中馋虫的苏醒。
她轻轻拿了最上面那一块麻油酥,金灿灿的酥皮随着她的动作掉落在油纸上,夹杂着零星几粒芝麻,像在下一阵有香气的金色小雨。
沈珠曦拿过之后,李鹍迫不及待拿了第二块,李鹊稳着不动,直到李鹜眼神示意,才拿起了第三块。
李鹜最后拿起了第四块油酥饼。
沈珠曦小心翼翼地用手掌隔空接着酥饼,轻轻在饼边咬了一口。
牙齿刚碰到油酥饼,酥皮就沙沙掉落在她手掌上。猪油的焦香和麦香,还有芝麻浓烈的香气一齐冲入口腔,恰到好处的咸香中和了油酥饼的腻,沈珠曦吃完一口又是一口,不知不觉,半个油酥饼就消失在了她的嘴边。
沈珠曦因为这咸香宜人,酥脆掉渣的油酥饼欲罢不能,对面的李鹍更是停不下来。他吃着手里的,望着油纸里的,一副恨不得一口吃光所有油酥饼的样子。
“大哥,县太爷这么晚了找你去做什么?”李鹊问。
“让我明日陪他去西城县一趟。”李鹜说完,又补充道,“师爷和其他人也去,你们就留在镇上。”
“去西城县做什么?”李鹊追问。
“最近这段日子,金州知府门上出入过几个不同节度使的人。”李鹜说。
他说的隐晦,桌上的沈珠曦和李鹊却马上懂了。
金州知府想背弃大燕政权和伪帝的大辽,投靠有粮有兵,掌控一方的某个节度使。召集管辖范围内的知县,或许就是为了商议此事。
沈珠曦听懂了,却装作没听懂,作为一个宫女,她不该懂得太多。
她掩饰住复杂的情绪,低头将剩下的半个油酥饼慢慢送进嘴里。
李鹊道:“这么说来,几个节度使也开始收买人心了。”
李鹜再次打掉李鹍伸向最后一个油酥饼的手,他拿起油纸里的酥饼,转手递给刚刚吃完手里酥饼的沈珠曦。
“武英节度使、琅温节度使……他们都坐不住了。”李鹜说。
沈珠曦看了看李鹍可怜兮兮的表情,摇头道:“我吃不下了,你给李鹍吧。”
“他平日在县老爷府上吃得够多了,你别管他。”李鹜不由分说把最后一个油酥饼放进她手里。
沈珠曦想了想,将酥饼掰成两半,其中大的那一半,递给了李鹍。
李鹍双眼发亮地接过,刚要塞进嘴里,忽然想起什么,停了下来,看着沈珠曦,扭扭捏捏地道:
“……谢谢猪猪。”
沈珠曦不禁露出笑颜。
李鹊看了看李鹍,又看了看沈珠曦,说:“嫂子教人真有一套,嫁过来才四个月,就教会了二哥我们四年都没教会的事。”
“李鹍很聪明,”沈珠曦看着李鹍笑道,“只要耐心和他讲道理,他会明白的。”
“我聪明着呢……”李鹍骄傲道。
“你去了西城县,要多久才能回来?”沈珠曦转头问坐在一旁的李鹜。
“快则两日,慢则十天半月。”李鹜说,“县太爷决定的事,我也给不了准话。”
“西城县离青牛县远吗?”
沈珠曦的问题甫一出口,李鹜就明白了她的用意。
“来回一日就行。等西城县的事情办完,我就去一趟青牛县,看看周嫂的近况。”
沈珠曦没想到他这么好说话,一脸惊喜,高兴得恨不得现在就给他捶捶背揉揉肩。
“李鹜,多……”
多谢二字还没完全出口,沈珠曦想起上次他对她说的话。
他不喜欢她对他说谢谢。
“多什么?”李鹜说。
“你多吃一点!”沈珠曦笑逐颜开,把手里的半块油酥饼递到李鹜面前。
李鹜看着她鼻子上皱起的笑纹和杏眼里波光粼粼的笑意,心想要是另一块油酥饼不在一个比猪能吃的糙汉子手里就完美了。
分饼而食,他怎么就没想到呢?
结果叫李鹍占去了便宜,果然是傻人有傻福!
他接过半块油酥饼,再次掰开,退回一半给眼睛睁得圆溜溜的沈珠曦:
“一人一半。”
一包油酥饼吃光后,李鹍连落在油纸里的酥饼渣也没放过,全部倒进了嘴里。
月明星疏时分,李鹊和李鹍二人挥手离开了李家,沈珠曦从后院沐浴洗漱回来,看见李鹜坐在床边,正拿着她那本诗集观看。
他如今已经认识许多字了,看诗集基本不成问题,只是史记一类的书还需要时不时地请教沈珠曦字义和读音。
“这本书借给我路上看。”李鹜说。
沈珠曦不以为意道:“好啊。”
“我的那两首诗呢?”
她调整情绪,故作平常道:“给你好好收藏起来了,放在室外纸张易受腐蚀。”
李鹜自言自语道:“……改日带去叫人装裱起来算了。”
“别——!”
沈珠曦差点咬住自己舌头。
“怎么了?”李鹜抬眼看来,眼里露出一抹疑色。
沈珠曦急中生智,飞快道:“你不是要写八本十本诗集的吗?每一首都装裱起来,这装裱费都是多少啊?”
李鹜闻言,面色凝重:
“……你说得有道理,那还是算了。反正我都记在脑子里了,用不着装裱。”
沈珠曦心想,她也记在脑海里了,不过是被迫的,她想忘也忘不掉。
李鹜打消了装裱诗作的念头后,出去洗澡了,沈珠曦躺在床上,听着外边院子里传来的哗哗水声,眼皮越眨越慢。
在她即将睡着的时候,带着一身水汽的李鹜上床,惊醒了她的瞌睡。
“你这鸡毛掸子,天天硌老子!”李鹜骂骂咧咧地在床上调整睡姿,“你就不能把它们扔下床吗?”
“不行!”沈珠曦连忙伸手护住她的两根鸡毛掸子,为她不能开口说话的掸子申诉道,“只有你先越界,它们才会硌到你!不然,它们怎么没硌到我?”
李鹜脸不红心不跳地说:“你皮糙肉厚。”
沈珠曦震惊地看着他,最后一丝睡意也飞走了。
李鹜在床上挪了挪,总算找到了舒服的姿势,他舒服的姿势,就是正面朝天,四仰八叉,挨着沈珠曦的那只手伸得老长,搁在沈珠曦的头上,晃眼一看,好像她枕着他的胳膊似的。
沈珠曦有些脸热,不自在地翻过身,背对这毫不顾忌男女之别的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