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整个人都呆了,除了看着福成,也不知该做何反应。

还是福成又嚎了一声,才惊醒她。

福成又扑到床沿,拉起晋王的袖子就哭道:“殿下,你怎么能这么为难自己!这两日您郁结在心,明明大病未愈,却是又连呕了几场血。您还不过而立之年,这样可怎么受得住……当年那事也不是您愿意发生的,还不是那起子小人妒忌您大权在握,暗中行坑害之事,竟暗中买通那不忠不义地黄仁龙对您下药……”

他声声如泣,将当年之事掐去其中利害关系一一诉说,又将之前是如何查出瑶娘才是当年那人讲了出来。这故事实在太令人惊诧,峰回路转,跌宕起伏,不光是瑶娘听呆了,连红绸几个听吓呆了。

照这么来看,那小宝少爷其实不是少爷,应该是王府的小公子才是?!

大家的目光顿时放在了小宝身上,莫名有一种感觉——明明小宝少爷和殿下如此肖似,怎么以前就没人发现呢?!

甚至连瑶娘都忍不住看了儿子几眼,这些目光把小宝看的是恨不得站起来把这群人狠狠打醒。

这福老乌龟不愧是老乌龟,出了名的油滑。

上辈子小宝便对福成极为熟悉,一来是晋安帝忙于政务,无暇日日来探望他,所以一般都是福成出面的。二来也是小宝上辈子见证过太多此人的事迹。

福成之所以能堪为晋王的头号心腹,这话可不是叫假的。而一个奴才之所以能在主子跟前冒头,也必然有他过人之处。

例如这福成,晋王天生性冷,不爱多言,御下又是铁血手腕。可很多时候寡言的也是有一定弊端的,毕竟也总不能让下面人去猜上面人的心思,那以后什么也不用干了,只用玩猜猜猜。

这时候福成的作用就出来了,他总是可以恰到好处的出面或是笼络,或是点醒,完美的栓释一个好奴才是如何担当的。

晋王不愿去干的,都是他干,晋王不愿说的,都是他去说。且此人还有一层极为厚的壳儿,那就是脸皮极厚,号称刀枪不入,水泼不进。

所以小宝并不意外,这出来补刀之人竟是福成。

同时,小宝也震惊瑶娘的经历坎坷,这两辈子他也不知是怎么才被生下来的,他娘为了他,肯定吃了无数的苦。怪不得他父皇会费尽心机,也想博得他娘的原谅。恐怕这件事,换成任何一人都无法接受。

瑶娘也确实没办法接受,一时间心中五味杂全。

想着这福成莫是在骗自己,世上哪有这么巧合的事。可看看福成,再看看倒在床榻上的晋王,莫名有一种感觉这事是真的。

“夫人,你可一定要原谅殿下。殿下当日知晓后,也是震惊不已,心血逆流直上,连吐了好几场血。明明苦受煎熬,也无颜面对您……”

“我——”

“千错万错,真不是殿下的错。殿下若早知道事情真相,又哪会让您受那般苦处……”

瑶娘真不知道该说什么,想哭哭不出来,想笑又觉得太荒唐,千头万绪无法理清,只能愣站在那处。良久,她才徐徐吐了口气:“还是先请刘良医来给他看看吧。”

说完,她便离开了,她想一个人静一静。

*

刘良医很快就被请来了。

给晋王把脉后,说了一大堆旁人听不懂的话,得出两条结论。

晋王现在情况很不好,需要养病,且不宜挪动。于是晋王便被留在荣禧院养病了。

刘良医走后,下人们宛如潮水般退出去,房中就只剩他和晋王两人。

不对,还有一人,小宝还在。

红绸几个几次想把小宝抱走,都碍于躺在外面的晋王而却步,只能任由他。

晋王睁开眼睛,看了福成一眼。

福成忙凑上去将他扶坐起来。

晋王如今这惨样,装是装了些,其中一大半是他本身就是强撑着而来。

“你不错。”

福成嘿嘿笑着,笑完后有些忧心道:“也不知夫人能不能想开。”

话说出口,他才发现旁边有人在看着自己,抬眼就看见一个小点点的人坐在那儿。

福成细细地看,上上下下地看,越看越高兴,越看越喜欢。

哎哟,这就是他们王府以后的小主子了,怎么以前没发现小主子长得这么可人,这么白胖,这么可爱,天底下没有一个奶娃是能比的上他小主子的。

福成老脸笑得像朵菊花,将浮尘往后腰上一插,伸出手:“小主子,给老奴抱抱。”

听到这话,小宝小身子一僵,晋王的身子也一僵。

他竟忘了小宝!

晋王慢慢地转过身去,看向坐在床里侧的小宝。

其实早就打定的主意要接受他,哪怕是看着她的面子,可内心深处其实还是不喜这个孩子的。如今重新换了一种目光去看,晋王突然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像似愧疚,像似自惭形秽,像似无颜面对,这种种情绪化为一阵酸涩,有什么东西涌了上来,填满了他的眼眶。

晋王闭了闭眼,待恢复平静后,才道:“没想到你这小崽子竟是本王的种,怪不得本王看你顺眼。”

小宝连着噗了两声,透明的唾液喷射而出,可惜人小离得又远,半空中就掉落下来。

福成笑得见牙不见眼:“小主子就是聪明,吐口水都吐得别具一格。”

小宝真得很想吐福成一脸,这吐口水怎么就能吐得别具一格了。他躲开福成的手,就往里面爬去。爬到床头,他一只胳膊撑着身子就起来了,去拽上面那个放着小玩意的竹篮。

竹篮被拽翻了,呼呼啦啦掉出许多玩意儿,小宝在旁边重新坐好,拿起东西就砸了过来。

拨浪鼓、小木马、小布球、九连环、藤编的小盒子等,还有一些零零碎碎,向晋王和福成砸了过去,就像似下了一场雨。

砸完后,在晋王和福成呆滞的眼神中,小宝先声夺人哭了起来。

哭声响彻屋宇,不多时玉蝉便过来了。

匆匆行了礼,便道:“夫人说,让把小少爷抱过去。”

不等晋王说话,小宝便爬了过来,还对玉蝉伸出小胖手。

于是小宝便被玉蝉抱走了。

“嘿!”福成一脸牙酸样,“小主子可真机灵啊,这是不待见老奴呢!”

他没敢说是不待见晋王,不过晋王的脸色也并不好看。

*

瑶娘让人把西暖阁收拾出来。

这暖阁平日里极少用,也就冬日用得多些。其内装饰得美轮美奂,又不失奢华大气。靠窗一溜大炕,炕中摆着张黄花梨雕花小炕桌,左右各设一座位,靠背、引枕、坐垫俱是都是胭脂红闪缎绣金钱蟒花纹。

炕下靠墙设四张黄花梨太师椅及花几,八宝阁上摆着各类奇珍古玩,又有香炉、条案、贵妃榻等物。

瑶娘让人把大炕上的东西都撤了,上面铺上湖蓝色如意云纹缎褥,樱草色云缎大条被堆放在炕头,这就算是齐活了。

瑶娘打算先住在暖阁。见小宝被抱过来,粉嫩嫩的小脸儿上连点眼泪花都没有,顿时明白儿子是和那人闹腾上了,以前也不是没有过。

可以前先是诚惶诚恐,再是喜悦感恩,而如今却变成了一种说不上来味道。

自打小宝入了这晋王府,瑶娘各种心中忐忑自是不必明说,今天才告诉她,她其实不用自卑,他儿子也不是寄人篱下,这一切都是他应该得的。

而她,两辈子都是做奶娘入晋王府,心中清明晋王待小郡主是如何的看重,胡侧妃又是因为小郡主如何的趾高气昂,连王妃都需退一射之地,她上辈子也没少在胡侧妃手中吃各种苦头。

现在竟全部都是假的!

可即使是假的又如何?存在了,就是存在了!

瑶娘觉得自己不能再想下去了,她会妒忌怨恨,她会失去平常心,她会变得不再像自己。她将小宝放在炕上,自己也上了炕,就和儿子玩起来。

寻常用物都在那屋里,小宝想玩个东西都没有,瑶娘便指使红绸去拿。

于是养伤的晋王和忠心耿耿的福成,就见着瑶娘身边的丫头,一会儿过来拿点儿东西,一会儿再过来又拿点儿东西,渐渐这屋里属于瑶娘的东西越来越少,除了她身上惯常的那抹清香,还充斥在晋王的鼻息间。

他沉沉地叹了口气,疲累地阖上目。

作者有话要说:最佳金像奖应该是颁给福成才对。

~

上午有点事,昨天的红包下午或是晚上发。

红包照旧,么么哒

☆、第91章

第九十一章

晋王就这么在荣禧院住下了。

随着他的到来, 荣禧院多了许多人和物。

正房这里泾渭分明, 东边是晋王,西边是瑶娘,井水不犯河水。

当然, 这指的是主子们, 下人之间打得十分热乎。

尤其是朝晖堂的那些小太监们, 一个个嘴巴可甜了,姐姐长姐姐短,人也勤快, 有点儿什么事根本不用红绸几个动手, 他们就帮着办了。

连素来少笑的玉蝉,都被逗笑了好几次。

难道她就喜欢听人叫姐姐?

百思不得其解的暗十一,终于忍不住了,瞅着玉蝉回屋时,悄悄出现在她眼前。

“玉蝉姐姐……”他期期艾艾地叫了声,眼含期待。

玉蝉嘴里还吃着小顺子孝敬的糖炒栗子, 这声‘玉蝉姐姐’当即让她嘴里的栗子喷射出去, 喷了暗十一一头一脸。

幸好暗十一常年带着头巾并蒙着面,不然指不定怎么狼狈。

玉蝉也意识到自己失态了,可还不等她说什么,暗十一就消失了,消失了。

只留下玉蝉一个人站在游廊上,吹着寒风,手里还捧着一包糖炒栗子。

瑶娘整日里待在西暖阁, 同一个屋檐下,里面有点儿什么动静免不了会知道。

两日的时间,刘良医来了五趟,而福成进进出出都是唉声叹气的。

她低头看了看坐在自己面前,瞪大着眼睛看她的小宝。

“他毕竟是你爹,若是出点什么岔子,谁都担待不起。娘当过一次寡妇,再当一次也不要紧,可总不能让你没了爹。”瑶娘声音小小的,模样认真。

小宝面若无事,实则心里早就翻了无数个白眼。

就知道她坚持不住,就知道那人的奸计一定会得逞!

小宝也不知道自己在气什么,可他总觉得要是就这么算了,对不起他娘的两辈子。

可——

他毕竟是个不能说话,也不会走路的奶娃,大人做出什么决定,他也阻止不了。所以,她愿意怎么样就怎么样吧,反正……

他也就是想撒撒气而已。

气什么时候都能撒,总不能把他的命玩没了。

其实瑶娘也不是在跟小宝说,她是在跟自己说,说服自己。很显然这两日瑶娘估计也不是第一次想这事了,她很快叫来红绸,把小宝交给她。

“我就不去了,你跟福成说,一切为大局。”

大局就是小宝必须为晋王献一次血了。

刘良医本是想给小宝喝点可以昏睡的药,可小宝就是不喝,无奈就只能这么直接下手。

不得不说,人性是比较市侩的。

就像福成,以前小郡主也不是没被放血过,大抵是出自对胡侧妃的不待见,大抵是出自重男轻女的心态。之前目睹这一幕,他顶多是拧着眉,这次大呼小叫感觉就像似那刀子割在他的手上。

小宝靠坐在玉蝉怀里,小脚丫上大拇指被割了一道口子,一滴滴鲜红色的血,滴落在下方被福成捧着的碗里。

其实割手腕或是手指最好,可惜小宝现在正是任事不懂的年月,手上有伤怕他会啃会拽,于是便选到不易让他碰触到的脚上。

只是这地方放血慢,尤其孩子小,也不敢割出太大的伤口,于是福成就只能眼睁睁看着那血一滴一滴的滴下来,嘴里叨叨着:“刘老头,到底够没够,不是你家的孩子,不心疼是不?”

刘良医气得吹胡子瞪眼睛,就是不理他,知道一理他这事就没完没了了。

孩子爹也在一旁看着,看得脸色青了白白了黑,也不知道在想什么。若是熟知晋王的性情的,大抵就知道太子一系最近又要头疼了。

见差不多了,刘良医道:“行了行了。”边说边接过碗,熟稔的将血倒进一个瓷瓶里,然后揣着瓷瓶便急匆匆的走了。

福成给小宝包扎伤口,奶娃子的脚本就小,小小的大拇指只有大人的小手指那么大。

他笨手笨脚的,半天都没包好。小宝觉得自打自己重活了,可能是因为变小了,心态也变小了,同时身体的忍耐度也降低了许多。

上辈子他不知冷热,被人扎上一刀,他也感觉不出多少痛苦。可现在不行,起先是麻木,麻完了就是疼,他疼得很烦躁,就用另一只小脚丫去蹬福成的脸。

福成脸都被蹬得变形了,还是锲而不舍要给他包扎。

晋王走过来一把将他拉开,福成踉跄起身:“殿下!”

晋王蹲了下来,福成只能将手里的白布和瓷瓶给他。

小宝盯着他,考虑要不要用脚蹬他脸。

可惜还没等他考虑完,晋王已经帮他包好了。

出乎意料的迅速。

福成抱着小宝出了房间,嘴里唾骂:“刘老头跑得真快,个死老头子!”

小顺子在一旁搭腔:“顺子就说顺子来,干爹你非要来……”

话还没说下去,就被福成喷了一脸,“你小子毛手毛脚的,弄坏了怎么办。”

其实你才毛手毛脚吧,这话小顺子没敢说。

两人一道抱着小宝去了西暖阁,交给了瑶娘。瑶娘默不作声将小宝接过来,摸了摸他小脚上包扎的白布。

福成小声说了句:“殿下可心疼了,还亲自给小主子包扎了伤口。就是人脸冷,又说不出好听的话,吃亏。”说完,他就叹了口气离开了,留下瑶娘抱着小宝久久不语。

服药的那一日,穆嬷嬷和暗一都来了,自然也少不了刘良医。

其实完全不用这么郑重其事,这药还要服半个月呢,可能上次出了岔子,这次大家格外关切。

连着吃了五日,每日一丸,刘良医每日都会来把脉,说晋王的情况正在慢慢减轻,且晋王也没再发作了。到底毒还没有完全清干净,还得继续服药。

*

西暖阁摆了午膳。

也是奇怪了,自打经历了之前那事,瑶娘突然就不孕吐了。吃什么都香,可把红绸几个高兴的,小厨房的婆子日日变着花样给瑶娘做,吃得她这几日气色格外好。

与瑶娘不同,晋王却被忌了嘴。

刘良医说了,服药期间还是多喝些稀粥好,免得不克化,也不利于药性。

于是瑶娘和小宝在西暖阁的大炕上上,吃得欢声笑语之时,晋王寒着张脸端着碗喝粥。

竖着耳朵听那边的动静,晋王的脸越发寒了。

他抬手将还剩半碗粥的碗扔在旁边的小几上,下榻。

福成过来给他穿鞋,“殿下,您这是想去哪儿?”为了符合自己养病的状态,晋王这几日可是哪儿都没去。

晋王也没理他,趿拉着鞋就往西暖阁去了。

到了的时候,瑶娘正在用午膳,红绸端着一个碗给小宝喂饭。

小宝如今长了四颗小米牙,上面两颗下面两颗,太硬的东西还不能吃,但一些软饭烂菜都可以吃了。

炖得软糯的羊肉,被做饭婆子先用刀背敲碎了里面的纤维,然后切成小块儿下锅,只放少许盐,和高汤调味。炖一刻钟后,将胡萝卜下锅,等瓦锅里的汤汁炖得差不多快干了,就可以装盘了。

还有只放了少许油清炒的碎菜叶,这在冬天里可是稀罕物事,市面上极少能在这时候见到翠绿的新鲜菜,这菜是王府别庄上送来的,又称洞子货。

有饭有菜还得有饭,一小碗专门给小宝焖的碧粳米饭。焖得很是软糯,浇上羊肉炖胡萝卜的汤汁,配着一荤一素两个菜,小宝能吃一大碗。

每次小宝吃饭时,边上就要围几个丫头。

打从小宝住进这正房来,就成了几个丫头的新宠,吃饭有人喂,还得有人端着水杯子、干净的帕子,以供随时取用。

红绸笑骂她们都是闲的,可谁叫这么小点点的人儿,怎么看怎么可爱,还要学着大人一本正经的模样。这冬日外面下雪,丫头们也没地方耍,正房里烧着地龙,陪着小主子玩儿,活儿也干了,在主子面前也露脸了,何乐而不为。

晋王在东间听到的,就是几个丫头逗小宝的笑声。

瑶娘笑眯眯地看着儿子一会儿被人擦下小脸小嘴,那满脸烦躁却又要强忍的小摸样,边上玉蝉给她夹块儿炒鸡笋,她夹起来就吃了。

还是看着儿子脸吃饭开心,以前和晋王一同用膳,总是越吃越没胃口。

她正想说什么,抬眼就看见门边上站着的晋王。

晋王一身青衫,长发未梳髻,而是成一束绑在脑后,衬得他气质清隽。

晋王瘦了,早先就慢慢瘦了下来,只是不显,这连番二次地折腾,明显能看出他的脸颊有些下陷。

瑶娘当即收起笑容,边上的几个丫头也慌慌忙忙止住笑声,纷纷曲膝行礼。

旁边的福成摆了下手,当即都下去了。

见晋王也不说话,福成心里叹了一口气,撑着笑脸道:“夫人在用膳?”

瑶娘点点头。

“殿下还没用呢。”这句话说出口,后面话自然就好说了,“这雪天路滑,刘良医又让殿下忌口,这顿顿白粥喝的,老奴看殿下都瘦了。这不,知道您这儿正摆饭,就……”

话都说成这样了,瑶娘只能吩咐让玉蝉再去拿副碗筷来。

晋王褪鞋上了炕,在瑶娘对面盘膝坐下。

四四方方的黄花梨炕桌上摆了七八个菜,鸡鸭鱼肉样样都有,都是捡了瑶娘口味做的。

福成本是要给晋王侍膳,他都没让,自己拿着牙箸夹了菜吃。

瑶娘也低着头吃,屋里的气氛降至冰点。

也就小宝还无忧无虑地大口吃着,福成为了不让气氛太尴尬,没话找话和玉蝉说:“小主子吃这能行么?才多大点儿孩子,都能吃肉了。呃,吃得可真香!”

玉蝉老实回答:“可以吃。本是何奶娘不让吃的,但夫人说可以。小主子吃得可香了,一顿能吃一大碗。”

“顿顿都吃这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