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做傻事!”师父厉喝,却不能动弹,“你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师父,别担心,除了血薇之外,我还有其他的法宝在身…他、他不敢轻易动我的。”苏微咬着牙,一字一句,“我一定要亲手把他诛杀在血薇之下!——多谢师父的恩情,如果弟子还能活着回来,就在风陵渡侍奉您终身。”

萧萧的风雨声里,她抓起了血薇,决然从竹楼跃下。

如同一只扑火的蝶,无声地消失在外面苍翠的群山里。

第十六章 长夜离别歌

“我们当时就应该死在孟康的那个矿洞里。”他喃喃,近乎耳语般地说,“没有别人,只有我们两个,一起在黑暗里。等我死了,你再吃掉我…这才是我们最好的结局。

除此之外,我们没有任何其他的退路。”

水映寺位于腾冲的郊外。传说这里是忘川的终点,无数的亡灵通过镇魂碑的指引,汇成一股洪流,去往彼岸——而这里,便是他们转世的所在。

寺里寂寂无人,唯有惨碧色的灯光映照。

灯下有人独坐,斟酒独饮。

滇南的七月,空气湿热,夜色深浓,头顶无星亦无月,连风似乎都是灼热而凝滞的。沉闷许久,忽然间,草木间响起了疏疏落落的声音,长短不一。紧接着,九曲凝碧灯上也传来轻轻的敲击声,铮然错落,如金玉交击。

“下雨了吗?”原重楼叹了口气,看了一眼窗外,忽然眼神凝聚。

漆黑的雨夜里,窗外的屋檐上静静站着一个女子,握剑而来,就这样站在雨中冷冷地看着他,眼神冷亮如电,脸色却苍白如死。

“迦陵频伽?”他的嘴角浮起了一丝笑意,“你来了。”

他抬了抬手,做了个请的姿势。她一掠,便到了室内,站在了他的眼前——不知道在外面的雨里站了多久,她全身已经湿透,漆黑的发丝湿漉漉地贴着脸颊和脖子,一滴滴地往下滴着水,更衬托得肌肤苍白如玉。

“擦一擦。”他皱了皱眉头,扔了一块手巾过去。

苏微握着剑,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那块手巾就掉到了地上。原重楼看了看她,忽地冷笑:“既然来了,一切就该听我的!否则就滚回去。”

她沉默了一下,身体僵硬。然而,沉默了片刻,终于还是俯下身,将那块手巾捡了起来,缓缓擦了擦脸颊和身上。

“好。”他满意地微笑起来,指了指对面,“坐下来。”

她吸了一口气,走过去在他面前坐下,却没有坐在他正对面,而是下意识地移到了斜侧,低下头,带着嫌恶的神色,似是不愿意看到他。

“坐这里。”他蹙眉,命令。

她咬了咬牙,挪了过去,依旧一言不发。他就坐在她的对面,无法避开——仅仅是几天不见,这个人似乎完全陌生了,眉目依旧清俊,然而薄薄的嘴唇含着笑意,却似是刀一样锋利。

更加刺痛她眼睛的,是他手边放着的那把夕影刀。

“来,陪我喝一杯。”他给她斟了一杯酒,清冽的酒里沉浮着白色的花瓣,居然是大理出名的梨花酒,“放心,没有毒。我还费不着用这么大力气对付你。”

“我戒…”她刚想说自己已经戒酒,话到了一半却止住,只是咬着牙握起了酒杯,仰头一饮而尽,冷冷斜觑着他。

“好!”他轻轻击掌,似是极高兴,“再来一杯!”

他一连给她倒了三杯,她都是一言不发地酒到杯干,爽快利落至极。梨花酒入口柔,后劲却极烈,空着肚子几杯酒下去胃部顿时灼烧般地热起来,一股热意升起,令她苍白的脸颊多了一丝殷红,衬得眼睛更是亮如秋水。

“真是听话啊…简直不像你了。”他看着她,似是有些感叹,“在腾冲这些天,一直都是被你呼来喝去的,如今终于轮到我出这口恶气了。”

他笑了笑,拍了拍手边的一个东西:“现在我当家做主,是不是?”

——在他手边放着的,居然是那个洞房里的枕头。

那一刻,她再也忍不住,猛然站起:“你…”

“我什么?”他却依旧丝毫不动,笑笑地看着她。

“你倒是会演戏,不做戏子可惜了。”她拼命按住内心的愤怒,冷笑起来,“别在这里绕弯子废话了,你想要怎样?”

“这么扫兴干吗?我只是要你陪我一天一夜而已。”他施施然伸过手,捏住了她的下颌,凝视着她的眼睛,轻声道,“我们好容易拜了堂,却被人居中打断,没有来得及好好享受洞房花烛夜,未免有些扫兴——”

他感觉到她微微一颤,似是被人刺了一剑。然而,她却没有说话,也没有反抗,只是闭上了眼睛。他凑近她的唇,凝视着她。两人的气息交错在一起,然而他却没有吻下去。九曲凝碧灯在雨中飘摇,惨碧色的灯光映照在她苍白的肌肤上,有一种冰冷的美。

“别磨磨蹭蹭。”她忽然睁开了眼,冷冷道,“来啊!”

他凝视了她一眼,一声冷笑,忽然间按住她,狠狠地吻了下去。

她的嘴唇紧闭着,柔软而冰冷,如同死去之物。他怎么也无法得逞,忽然间暴躁起来,抓着她的衣襟,一下子把她按倒在了旁边的榻上——她没有反抗,却一动不动,冰冷地看着他,那种眼神能令最灼热的钢铁瞬间冷却。

“你早就是我的女人了!”他咬着牙,冷冷道,“还装什么?”

她看着他,忽然嗤笑了一声:“做梦!”

“什么?”他怔了一下。

“我压根不认识你,怎么可能是你的女人?”苏微终于直视了他,冷笑着,“我嫁的那个人,叫作原重楼,是腾冲最出名的玉雕大师——可惜,我的丈夫在成婚当天就已经死了,被一个叫作灵均或者梅子瑄的人杀了…”

她的语声轻而缓慢,如同剑锋:“所以,现在我是个孀妇了。”

他看着身下这个女人,忽然语塞。然而,下一刻他就冷笑起来,重新将她扔到了榻上:“管你怎么巧舌如簧,今晚照样得做我洞房里的新娘!”

他将她按倒在榻上,近乎粗暴地撕开了她的衣衫。她挣扎着,白皙如玉的身体在惨淡的灯光下有一种诡异的美丽,那是他所熟悉的,却又如此陌生。当他的手触及肌肤,她一开始下意识地反抗,然而似乎很快意识到了如今的境地,又颓然中止。

当他再度压上来时,她忽然开启了嘴唇,回应了他。

她的吻缠绵而深入,一如以前。然而,他却在那销魂的一刻忽然挺直了身体,看也不看、闪电般探出手,回手并指一夹,将刺到了脑后的剑锋瞬间定住!

血薇已经出鞘,闪着幽幽的暗光。

他低下头,死死地看着她,似是愤怒,又似冷嘲。她无所畏惧地和他对视,眼眸冷酷而仇恨,低声:“来啊!只要你敢再亲近我,就随时做好被杀的觉悟吧!”

他忽然暴怒,掐住她的脖子,一甩手,将她从榻上卷起,直接扔飞了出去。

他出手很重,她背部重重地打在墙壁上。苏微低低惊呼了一声,下意识地用手护住了腹部,整个人贴着墙壁摔到了地上,忍不住发出了一声呻吟。他一个箭步上前,一把将她拖起来,忽然却愣住了。

有血慢慢沁出,染红了她身下的衣裙。

“你…”那个瞬间,他看着她,不敢相信地喃喃,“你难道…”

“哈哈哈!”就在他出神的那一瞬,她一声冷笑,松开了护着腹部的手,袖子一翻,剑光横斜,闪电般地斩了过来,出手便是杀招!

距离太近,他下意识地折身后仰,却没有完全躲过。唰的一声,血薇在他肩膀上留下一道深深的创口,几乎把锁骨削断。

苏微一招得手,毫不留情地步步抢攻,他只是稍微一出神,几乎便把性命给送了。

然而,她刚刚把剑刺向他胸口,忽然间眼前一花,似乎有无形的门在面前瞬间关起来,便失去了他的踪影。这…是结界?这个水映寺里,他早就设好了重重陷阱!

原重楼从眼前凭空消失,下一个瞬间,又仿佛烟雾般重新聚拢,出现在她的身后,冷笑了一声,出手如电,一指点在了她的后腰,形如鬼魅。

“真是好险,来真的啊?谋杀亲夫?”他看着倒在怀里的她,冷嘲,“如果不是一开始就在这里设下了结界,我就真要被你杀了。”

“你…”她怒极,却无法挣扎。

“跟你说过,你杀不了我的!乖乖的做我这一天的新娘子就好了。”他封住了她的穴道,将她重新抱到了榻上。她竭力挣扎,他压着她的身体,却没有再度出手轻薄,只是停在那里细细地看着她——方才一轮欢好中,他的外袍已经落下,衣襟散开,露出坚实如玉的身体。然而,苍白的肌肤上却有着一处处奇特的青色痕迹,如同一棵树一样蔓延了全身。

那种青色,不久前她在他昏迷的时候曾经看到过,如今居然更加深了许多。

她有些惊愕,却咬住了嘴唇什么也没问。

“你…”他在灯下细细地看着她,手指温柔抚过她的肌肤,停留在她平坦的小腹上,有些不确定地看着她,似乎艰难地开口,“你…是不是有了孩子?”

她微微一震,避开了他的眼神,冷笑了一声:“胡说。”

“不,我没有胡说。”他喃喃,抚摩着她的小腹,眼眸雪亮,“刚才你撞到了墙,就下意识地伸手护住了这里——如果不是有了孩子,你是不会这样做的。”

一边说,他一边扣住了她的手腕,打算探她的脉搏。

她知道他定然会觉察,干脆抽回了手,冷笑着承认:“是又怎么样?”

那一刻,他的手僵住了,就这样定定看着她,许久不动。惨碧色的灯光映照着他的脸,令他整个人都笼罩在一种奇怪的光影之中,如同暗夜里的雕塑。忽然间,他发出了一声大笑:“哈哈哈…不会吧?我居然有了孩子?我…”

他停住了,似乎有些不知道说什么好,她却看着他,眼神冷静而残酷,冷冷道:“对!这就是上天送给你的陪葬品!”

他骤然停住了笑声,用一种可怕的眼神看着她:“你说什么?”

“事到如今,我们之间必有一死。如果你要杀我,那就必须先杀了你自己的孩子!”她看着他,虽然毫无反抗之力,眼眸却充满了恶毒的挑衅,“如果你杀不了我,那等我杀了你之后,自然也会把他杀掉——无论如何,我绝不会让这个恶种生下来!”

她的声音平静而冰冷,一字一字吐出。

原重楼再也无法控制地暴怒,甩了她一个耳光,低吼:“你敢?”

“我有什么不敢?”她放声大笑起来,“我连死都不怕,还怕什么?”

他死死地看着她,不再说一句话,眼神凶狠而愤怒。她毫不退缩,也冷冷看着他,眼里似乎藏着一把剑。两人之间的空气,仿佛瞬间凝结。

忽然间,他一把伸出手,将她抱入了怀里!

死死地、紧紧地,用力得几乎令她说不出话来——他的怀抱冰冷而熟悉。那一刻,她只觉得窒息,几次想伸出手推开他,却又无力地垂落。

“原来你有了孩子…为什么不告诉我?”他抱紧她,低声喃喃,声音竟然在发抖,“如果我一早知道,那…”

她没有说话,咬紧了牙不让自己颤抖,可那一瞬间眼眶却有些热。是的,当时,她那样坚决地拒绝了停云,将血薇还给他转身就走,不惜背弃对姑姑的誓言——不仅是因为她自己不愿意再握剑杀人,更是因为,她也不愿意自己的孩子再生活在那片江湖里!

可是不管初衷如何,到现在,终究还是一场空。

“迦陵频伽…”她忽然听到他在耳边开口,“我们当时就应该死在那里的。”

什么?她微微一惊。

她张开嘴,似乎想说什么,然而吐出的只有一声无法压抑的啜泣,如同从最深的心底传出,撕心裂肺。

是的…是的。什么都晚了!

他们两个人,从相遇的那一刻开始,便是错误的。十年前的匆匆一面,尚未相识便种下了血海深仇。十年后,仇恨指引着他们再次相见,绝无逃避的可能。

这样的孽缘,如同种入骨血的蛊毒,生生死死,纠缠不休。

可如今,什么都晚了。

“好了…好了,今晚我们什么都不要说,什么都不要想。”她全身颤抖,只听到他在耳旁轻声叹息,轻吻着她的额头,低声,“就让这一天一夜好好地过去吧…过了这十二个时辰,再来了断我们之间的恩怨。好不好?”

她在他的怀抱里剧烈地颤抖,死死咬着嘴角,将头埋在他的肩窝里,却还是无法抑制地啜泣。他紧紧抱着她,抚摩着她的发梢,靠在黑夜里,静静地等待着天亮。

窗外的雨声无休无止,如同整个天和地都在哭泣。

在梦里,她似乎回到了那个黑色的洞穴里。

她在嶙峋锋利的乱石之间爬行,呼喊着他的名字,慌乱而恐惧。他没有回答她,然而,远处黑暗里却有声音敲击着,一声又一声,似乎是冥冥中的呼唤,指引着她去寻找他。

“重楼!重楼!”她惊慌失措地大喊,摸黑在一块块矿石之间找着他。

忽然间,一块石头下伸出了一只手,拉住了她。

“重楼!”她惊喜万分地回过身去,抓住了他的手,试图从石头下拖出被压住的人。然而,只是微微一用力,咔嚓一声,黑暗里那个人居然拦腰而断!下半身还压在石下,鲜血喷涌而出,染红她一脸一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