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主,其实您太愚蠢了…”灵均轻声道,语气却没有波澜,“这么多年来,既然您这么思念迦若祭司,为何不干脆下去九幽寻找他呢?还是让弟子送您一程吧!”

他伸出手指,念动咒术,银色的长发在瞬间燃烧!

那种幽蓝色的火从虚空里凝聚过来,沿着银色的长发逆向而烧,如同逆风的烈烈火炬,飞速地朝着明河教主飞扑而去!只要一个眨眼,就能把整个人都裹入火中!

只听“唰”的一声,一道光如匹练而过,在千钧一发之际将长发截断。

长发断裂,灵均手中一空,身形微微一震,闪电般地收回了手,悬停在半空中——就在那个刹那,他十指的指尖均已鲜血淋漓,竟是被生生削去了一层血肉!

一个黑衣人从暗影里一掠而过,落在了两人中间,一双深陷的眼眸冷亮如星。

灵均愣了一下,看着指尖被割的伤口,又看了看高台上的人,眼里不由得露出了诧异的神色——这样快的出手,这样凌厉的暗器,眼前这个人,竟然可以用极致的武学来对抗术法!这样的人,在全天下也找不出几个,为何会在这时候忽然出现在这里?

而且,那个人的脸上,居然戴着和他同样的面具。

他心里沉了一沉,开口:“你是谁?为何会在此地?”

“一个离开江湖多年的人而已,何足道哉。”黑衣人凝视着手里的利刃,淡淡回答,“应孤光祭司的秘密邀请,来此地为拜月教主护法。”

“孤光祭司的秘邀?”灵均沉默了一瞬,忽地冷笑起来,“哈…难道我师父居然还留了这一手,把你这个棋子放在了这一处?倒是没想到…”

顿了顿,他扬声大笑起来:“好!那就一并处理掉吧!”

随着笑声,凌空悬浮着的人广袖飞舞,双手在胸前缓缓交错。那些血从他手指尖一滴滴流下,却没有一滴落在地面上。那些殷红色的血珠珍珠一样一滴滴悬在了空中,如同星辰遍布,有一种诡异至极的美。

面具后传来低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喃喃念着什么咒术。

只听了片刻,明河教主悚然动容,忽然发声,吐出了一个字:“叱!”

——那只是一个单音节,却又高又尖锐,如同一把剑凌空掷出,准确地切入了咒术之中,瞬间将绵延不断的祝颂声生生切断!

那一刻,灵均身形一震,如受重击,嘴角沁出一丝血!

中了!明河眼里掠过一丝光,冷笑。所有施展咒术的人,若没有成功,便将遭受双倍的反噬。此刻灵均承受的必然不轻。然而虚空中的人只停顿了片刻,转瞬却大笑起来:“教主果然厉害!一个字就破了我的术法!”

在笑声里他却轻飘飘如纸鸢一般飞起,袍袖飞舞,手指不停变幻。那些悬空停在夜色里的血珠忽然动了起来,随着他手指的驱使,瞬间呼啸着飞向了黑夜里的某处!

“只可惜,你怎么也无法阻拦我了!”

鲜血如同流星一样归于黑暗。那一刻,广寒殿的高台下忽然传来了奇特的声音,仿佛海潮涌动,一声接着一声,汹涌而起。

那一刻,被巨蟒困住的胧月指着远处,发出了惊呼:“圣…圣湖!”

明河教主应声抬头,瞬间也变了脸色。

那不是幻觉——在冷月之下,那一片已经干涸了数十年的圣湖里,居然重新出现了水!虽然只有薄薄一层,却在月光下粼粼而动,不停起伏,仿佛底下有什么在翻涌着,就要破水而出,汹涌而来!

“你!”明河愤怒已极,“居然在暗中重开了圣湖?!”

“是啊,那又怎么样?”灵均如同一只单薄的纸鸢一样悬停在月下,白袍翩然飞舞,戴着面具的脸上看不出表情,语音却平静,“我暗中改动了忘川的魂道方向,将那些亡灵引入了此处,困在圣湖里,把它们和我蓄养的巨蟒合为一体,炼成天下至毒的武器——只可惜时日尚短,所蓄不多。”

他回过头看着月光下的圣湖,双手抬起,合在胸口,一分一指:“但是,要吞噬掉你们这些人,还是绰绰有余!”

呼啸声卷地而起,水面破裂,无数狰狞的面容从中浮凸。那些亡灵嘶吼着,被血的诱惑驱使,瞬间凝聚成了无数条巨蟒,飞腾而来!

密云无风自起,聚集于灵鹫山之上,遮蔽了明月。

睡梦中的月宫中的侍女被惊醒,四散奔逃。然而那些不知从何而来的巨蟒如同疯了一样地蔓延,潮水一样漫过了月宫的每一寸土地,所过之处,地面一片漆黑,所有生灵枯萎死寂。从远处看去,广寒殿仿佛处于可怖的乌黑大海之中,汉白玉的高台下无数巨蟒汹涌汇聚,不时昂首吐芯。

“灵均大人!”有宫人看到悬在冷月下的影子,不由得失声。

“教…教主!”随即有年老的宫人看到了高台上的女子,更是惊骇欲绝,“天啊…那是…那是闭关了几十年的明河教主?!”

“这是怎么了?”有年长的宫人想起了三十年前的那一场大难,颤抖着,“难道…难道是末日天劫又降临了吗?”

乌云从各处呼啸而来,聚集在灵鹫山顶,瞬间月光昏暗,天地失色。

风在月宫中旋舞而起,围绕着广寒殿的高台,从远处看去如同一个巨大的旋涡。而旋涡之中巨蛇乘风飞舞,如同海潮,不停扑向高台,张开巨口,试图吞噬上面的女子。群魔狂舞,看上去简直惊心动魄。

站在高台上的女子手举法杖,满头银白色的长发随风飞舞,发梢上飞散出无数的星芒,竟然每一点都对应着一条魔兽,一人化身千万,硬生生将无数的巨蟒拦住!

“天啊…”宫人们匪夷所思地看着这一幕,喃喃。

灵均大人,竟然在和教主为敌?这究竟是怎么了!

时间似乎过得非常快,转瞬间月从云层里移出,渐渐西斜。似乎再也无法忍受如此拖延下去,半空中的灵均身形忽然一动,身形在暗夜中如同纸鸢般转折,瞬间隐没——然而在下一瞬再度出现时,月光下,竟然出现了无数个灵均!一模一样的白袍,一模一样的面具,悬浮在呼啸的风里。

“镜之术!”宫人们失声惊呼。

——是的,她们早就听说灵均大人术法出神入化,甚至当各处教民同时向他祈求的时候,能在瞬间化身千万,同时去往各处拯救。此刻,她们才是第一次亲眼目睹!

惊呼未落,风里无数个灵均齐刷刷地转身,瞬间围住了高台!

明河教主在风里抬起头,看着凌空俯视着她的无数个一模一样的人——同样的白袍,同样戴着面具的脸,看上去就如同无数诡异的纸人看着她,冷冷不动声色。

哪一个,才是他的真身?

“小心!”忽然她听到背后的提醒。那个黑衣人手腕一扬,一点寒芒飞出,瞬间拦住了一个东西——原来是一个“灵均”俯冲下来,已经悄然贴近她背后。

“多谢。”她低声说了两个字。

离得近了,才看见那面具后是没有眼睛的,只有黑黑的两个空洞,诡异无比——然而,就在被她拦住的那一瞬,那个“灵均”的眼睛里忽然亮起了两点幽幽的光!那光从眼眸深处而起,刹那间,整个“灵均”化为了一股熊熊的烈火,扑面而来!

明河教主手指划过,瞬间破开烈火。

但就是那么短短一个耽搁,虚空中无数的“灵均”如同飞鸟一样疾冲而下,纷纷朝着她而来。与此同时,那些巨蟒终于层叠着突破了高台的防线,如同弓箭一样呼啸而来,张开巨口吞吐着毒气。

“教主!”胧月失声惊呼,竭尽全力从双双僵冷的身体里挣脱,双手结印施展术法,加入了战团,“小心!”

然而天上地下的袭击一起汹涌而来,转瞬间明河的身形已经被淹没。

“教…教主?!”胧月不敢相信地低呼。

就在那个瞬间,烈火忽然居中裂开!

轰然一声响,一道白光从火里掠出,如同闪电划破了夜空——那道闪电旋转而起,在虚空中飞速地划出了一个完美的弧线。在那道弧线掠过之处,所有和它交错的,无论是魔兽还是分身,都在瞬间毁灭,摧枯拉朽!

拜月教主凌空而舞,满头长发都化为银色的火,在夜色里看来宛如一轮燃烧的月亮!与她并肩的是一个黑衣人,手里绽放出无数寒芒,如同最锐利的流星呼啸而出,每一道都钉死了虚空中的一个影子!

巨蟒嘶吼着,纷纷在空中碎裂,血肉化为无形。而那些“灵均”也如同纸人一样从空中纷纷坠落,奇特的火焰迅速熄灭,再无光芒。

“天啊…”宫人们停止了奔逃,怔怔地看着这瞬间逆转的情景。

“教主!”胧月站在高台上,狂喜地大呼,“教主赢了!”

电光凝定,高台正中出现了两个人。一黑一白,背向而立。

“多谢。”明河教主垂下眼眸,看着自己被灼伤的手指,一头霜雪般的长发已经被燃去了一半,有些狼狈。

“不必。”黑衣人微微喘息,“我受孤光之托,本来也不能容这种邪魔存在于世。”

明河教主微微蹙眉,脸颊边的那一弯金粉绘成的新月赫然殷红如血,筋疲力尽,喃喃:“灵均师从孤光也不过十几年吧?居然能有那么大的力量…太奇怪了。不知道这一次他是不是真的死了?”

“刚才那一瞬,我觉得我的暗器应该洞穿了他的心脏。”黑衣人冷然道,看着脚下的尸体,“不过无论如何,必须把尸体找出来,否则不能心安。”

他们收了兵器,在满地狼藉之中翻检着那些已经成为肉泥的尸体。然而等拿下尸体的面具,赫然发现那些尸体都没有脸,五官早已被人毁去。是的,眼前的这些“灵均”,其实都不过是被操纵的傀儡,早在多年前就已经死去——难怪教民都说他可以化身千万,同时出现在不同的地方!

“也真是作孽,竟然暗中培养了那么多的傀儡。”明河教主喃喃叹息,“这滇南有多少无辜百姓遭了他的毒手啊…”

那边,胧月翻过一具尸体,忽然失声:“啊?他们的背上!”

有一具尸体在落下时遇到攻击,白袍撕裂,裸露出了整个背部,却没有一丝血沁出——然而在惨白色的肌肤上,却遍布着诡异的青色花纹。那些花纹由复杂的线条组成,遍布奇经八脉,纵横交错,从左右肩胛骨起,蔓延整个背部,最后终结于心脏和脊椎。

一眼看去,就像是一棵树生长在这具躯体上!

“啊?”明河教主一眼看到,脱口,“青妖之树?!”

青妖是一种傀儡术,历代祭司都曾经修习,并不罕见。但可怕的是,那么年轻的人却居然有着超出年龄的深厚功力,竟然能在同时控制那么多傀儡、发动如此缜密的攻击!这个灵均,到底是怎么修炼的术法?

“这些都是傀儡?”黑衣人皱眉,“那真身呢?”

明河教主咬了咬牙,低声:“一定要找到真身!”

他们两个人继续在高台的血肉之中寻找着,胧月加入了他们,比他们更加疯狂地寻找着,然而双手却是颤抖的,脸上露出复杂至极的表情——仿佛是期待,又仿佛是绝望。

是的,没有人知道她此刻的心情。

那个多年前在大雨中,把她从群蟒腹中救出来的少年,如今已经重归于群蟒血肉之中,宛如一场荒谬的轮回。她曾经用生命去追随这个人,到最终,却还是背弃了他。

这中间的心路历程,千回百转,无法和任何人倾诉。

此刻,她到底是希望他死,还是希望他还活着呢?

她搬开一条拦腰被截成数段的巨蟒。蟒蛇的上半身还在抽搐,巨口条件反射般合拢,差点儿咬住她的手臂。当巨蟒被挪开后,她看到了压在底下的人,忽然间一震,弯下腰去将那个尸体翻过来,指尖剧烈地颤抖着。

是的,这个才是灵均!

——因为他的手指指尖上,还留着被削去的血迹。

那一刻,她全身发抖,喉咙哽咽,竟然是说不出一句话。“让我看看你。在所有人不曾看到你之前…”心里有一个声音隐秘地倾诉着,狂热而又绝望。

她没有出声告知不远处的明河教主,只是死死地看着面前的人,仿佛被什么诱惑着,情不自禁地对着他伸出手去。

那个面具终于被摘下。

那一刻,头顶的乌云散去,一道清冷的月光从天宇倾泻而下,照在面具后那一张苍白清癯的脸上——那一瞬,胧月发出了一声惊骇欲绝的呼喊,跪倒在地。

“胧月!”明河教主和黑衣人应声而来,“怎么了?”

“不可能!他…他是…”她跪倒在血肉之中,颤抖地抬手指着面前的人,几乎无法说出完整的字,“神啊…他,他竟然是…是…”

明河教主转过头,看着地上那个拿掉面具的白袍人,只是看得一眼,忽然间也是露出了不可思议的惊骇表情,惊呼:“什么?他…他竟然是…孤光?!”

是的!地上的那个人,居然是孤光祭司!

那个传闻中被弟子背叛、关闭在圣湖地底的孤光祭司!

一时间,所有人都沉默了,气氛仿佛凝结。

“这是怎么回事?”在这时候,最沉得住气的还是外人,那个黑衣人上前扣住了孤光的腕脉,只是稍微一探,便道,“人还活着。”

“难道…难道孤光并没有被囚禁?”明河教主愕然,看着眼前的景象,喃喃,“这一切都是他做的,只是假借了弟子的名义?可…可这又是为了什么?”

“不可能!不是孤光祭司做的!”胧月失声,颤抖着道,“七年前,我亲手下的毒,亲眼看着孤光祭司被灵均关到了圣湖地底!他…他怎么又会出现在这里…”

“不可能是孤光祭司做的。否则他也不会请我来这里了。”黑衣人低声道,一边说,一边将孤光祭司的身体翻了过来,毫不犹豫地抬起手,哧的一声将他背后的白袍撕裂——那一瞬间,明河教主和胧月都倒吸了一口气。

同样一棵青色的树,出现在苍白的皮肤上,刺目狰狞。

那一瞬间,高台上的人都怔住了。

许久,明河教主才喃喃开口:“我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了。这不是纯粹的青妖之树了,这已经算是被称为‘裂’的分身镜像术!这种术法,在我教三百年来从未有人练成过。孤光难道也是被控制了?对了,难怪那家伙可以使出北溟离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