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避水诀护身,公蛎逆流而上,游了不过半盏茶工夫,发现前面不远处透出一点亮光,一头钻了出来。
原来暗溪在此处转了一个弯儿,拐角的位置处冲出缝隙,同一个山洞相连。
公蛎一冒头,便暗暗叫了一声晦气——山洞之中,摆着上百具棺材;洞顶高而空旷,垂下的藤蔓和树木根须缠绕拉扯,如同蛛网,并透出点点亮光;而山洞石壁之上,有无数条大大小小的缝隙,深不见光。
看样子又进入杜家村的那个神秘墓地了。
毕岸曾经说过,这是个动穴,谁也不知道它下一步会移动到什么地方。如今它同暗溪相通,估计也是移动的结果。
公蛎心想,还是不要上去的好,没有血奴烛,自己本事再大只怕也找不到出口。
头顶上有光斑闪动,公蛎下意识一抬头。
光斑是山洞半腰的一块玉质石头投射过来的,原来洞顶之上,从藤蔓树须之中透过的点点亮光斜射山洞半腰的一块晶玉之上。这块晶玉中间微低,表面光滑透亮,像块凹进去的镜子,又将光斑折射下来,刚好落在公蛎的脸上。
原来这个动穴不知不觉移动了位置,暗溪同山洞相接的位置已经变得狭窄。公蛎惴惴不安,仰头再次看了一眼玉镜,忽然大惊。
这个不是以前进过的杜家村墓地!
杜家村墓地之内,虽然也有一块类似的玉镜,镜面却是凸起的!
暗溪同山洞的交合处已经越来越窄,公蛎不敢多留,正要重新潜入水中,忽然听到熟悉的咝咝声。
公蛎惊喜不已,忙以咝咝声回应。一阵轻微的响动,小白蛇从一具棺材缝隙中游了出来,看到公蛎,几乎跳跃着扑了过来。
公蛎伸出手臂,小白蛇一下子缠绕了上去,将瘦弱的小脑袋贴在他的皮肤上。
那日公蛎指使小白蛇去查找关于胖头被害的信息,一直不见它回来,还以为它逃走了,没想到它误入地下八卦瓠之中无法出去,已经饿得皮包骨头。
这个墓地之中,没有活物。而上次杜家村墓地之中,明明有耗子出没。
公蛎摸着它干瘦的身体,苦笑道:“是我连累了你。”看它奄奄一息,把心一横,解开手上伤口,命令道:“喝!”
伤口已经泡得发白。小白蛇张了张嘴巴,却不肯咬下去。公蛎无奈,运了运内息,吐出津还丹塞入小白蛇口中。
公蛎心想,毕岸要知道自己将津还丹给了小白蛇,不知会是什么反应——毕岸如今怎么样呢?
公蛎又焦躁又担忧。
小白蛇安静地缠在公蛎手腕上,如同给他带了一个蛇纹玉镯。
公蛎看着它的宝石一样的红色眼睛,踌躇道:“我如今自身难保,你不如仍藏在这里,说不定还能找个机会出去。”
小白蛇却缠得更紧了。公蛎叹了口气,道:“也好,走吧。”
用来做记号的桂花已经用完。公蛎顺着溪流起起伏伏,上上下下,游过至少五次地下瀑布、七次急弯,还有无数个让人不辨方向的激流漩涡,经过大大小小上百个洞穴,心中渐渐对地下结构有了更清晰的认识。
这个八卦瓠依照洛阳地下水脉和洞穴而建,设计精巧,浑然天成,而那些缝隙、暗流便是各个八卦阵点的连接“阶梯”,相比公蛎在如林轩遭遇的八卦瓠,完全是小巫见大巫。洞穴有天然形成的,也有一些残破的汉代甚至更早年代的古墓;层层叠叠,并不在同一平面之内,而是错落有致,如同一个巨大的蜂巢,个个空间相互独立又有缝隙相连,同时这些洞穴、缝隙又在缓慢移动,随时变化,所以普通人进来之后不仅不辨方位,也无可信赖的参照物,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
公蛎第一次遭遇八卦瓠时,可以走到八卦瓠边缘,以一种近乎无赖的方式摆脱迷宫,但这里却不行:地下空间太大,洞穴太多,迷惑性太强,没有所谓的边界可以确认,也没有时间和体力寻找边界。因此,要想破了这个局,或者摆脱这个局,必须从内部突破。
当公蛎再一次回到刚才遇到江源的那个洞穴,却发现桂花还在,方位未变,而周围的小洞穴已经面目全非。他忽然意识到,明崇俨所绘草图中标示出的三个洞穴,可能是这个“动穴”之内唯一不动的空间。
但公蛎兜了如此大一个圈子,却没能找到一个人。别说毕岸苏媚,便是矮胖子一行也悄无声息,动静皆无,好像偌大一个金蟾阵中,只有公蛎一个人在顺着溪流漫无目的地转悠。
公蛎累了。他潜入暗溪底部,用指甲抠出那些躲藏在缝隙之中的冥虾,胡乱吃了一把,爬上一个小山洞,在黑暗中坐着喘气。
周围太过寂静,以至于公蛎有些耳鸣。他昏昏沉沉,陷入睡意。
不知道过了多久,忽听一声沉闷的声响,接着听到头顶之上似有重物倒地,公蛎一个激灵醒了过来。
但两声过后,便再也没了声息。
公蛎仔细看了看,发现山洞顶上有一条裂缝,虽然不大,似乎可以勉强通过,便化为原形,顺着石壁攀援而上,钻入洞中,碰上过于狭窄处,只能硬挣,公蛎的腰骨几乎折断,挤得五脏六腑都走了位。
终于从缝隙处挣脱出来,公蛎喘了一口气,定睛一看,不由又惊又喜——明崇俨竟然躺在这里,不过他面如金纸,奄奄一息,胸口有严重的抓伤痕迹,脖子、手背等裸露的地方还有青紫色勒痕。
但除了一个即将熄灭的火把丢在地上,并不见圆因法师和王进。
公蛎忙换回人形,又是掐人中又是叫,他依然昏迷不醒。
这是个几乎封闭的狭长山洞,一眼望不到头,周围除了类似公蛎刚才进出的细小裂缝,并无大的出入口;地面两侧高中间低,低处有明显的溪流痕迹,不过已经干涸,只在石头上留下长长的灰白纹路。
公蛎无奈,只有背起明道长往纵深处走去。
走着走着,公蛎渐渐发现一些不同。这个山洞两侧,每隔十丈左右,便竖着一个半人高的石头柱子。石柱有扁有圆,有大有小,并不规则,乍看之下像是随意摆放的,但高低几乎差不多,而且每个顶部都有一个拳头大的凹印。
再往里走,石柱越来越密集,差不多每隔三五丈便有一对。
第276章 赤瞳珠(14)
公蛎的心怦怦直跳。毫无疑问,这是人为布置的。不过这些石柱风化得厉害,上面布满细小裂纹,显然年代久远。
走了足有一里开外,一大堆乱石挡在面前,断裂处痕迹尚新,显然正是刚才那声沉闷巨响的原因。
公蛎本来期待这里能够走出去,看到此景,只好放下明道长,将火把插在石缝之中,另想办法。
周围缝隙中有微风流动,若是公蛎一个人,大可从这些鼠洞大小的缝隙中钻出去,但如今带着明道长,这个办法便行不通了,只能将乱石搬开,看后面是否有出口。
公蛎累得像夏天的狗,终于将石头一点点移开。
面前出现了一道纹路纵横的石门。
(九)
公蛎的惊喜很快便被沮丧替代了。石门极为厚重,推不开,拉不动,砸不破,公蛎蛮力也使了,巧劲也用了,石门上连个白点都未留下,纹丝不动。
从昨晚折腾到现在,估计已将近七月十五午时。若巫教顺利启动金蟾阵,自己便只能活活闷死在这里了。
公蛎心有不甘,坐下调整了一会儿内息,拿起火把重新去到石门处。
石门被浅浅的纵横纹路分割成无数的小方格,上面刻着一些残缺不全的花纹,排列得更是杂乱无章,没有一块上的图案能与另一块相连,像是有人无聊,一小格一小格地乱涂乱画,再胡乱拼上一般。
公蛎企图从旁边找机关。按照公蛎在码头听的说书情节,这时候门旁边就应该有块石头能够松动,或者有个暗藏的机关,扭动之下,门便打开了。
但任公蛎如何敲击、拍打,周围都是实心的,并无异常响动。
公蛎垂头丧气,几乎无可奈何,正在徒劳地敲击地面,忽听明崇俨呻吟了一声。
公蛎大喜,忙跑去将他扶起来。明崇俨咳了好久,呕出一大摊鲜血来,脸色这才缓和了些,睁眼看到公蛎,微微笑道:“原来是你。”
公蛎一眼瞥见,他吐出的血中竟然有密密麻麻的虫子蠕动,顿时大惊,却不敢多说一句,忙将他扶到旁边一块石头上坐下,问道:“您怎么会一个人倒在这里?圆因法师和王进呢?”
从昨晚进来至今,众人屡遭埋伏,唯独不闻明崇俨一组消息,公蛎心底曾一度怀疑,明崇俨劝别人牺牲,自己却偷偷溜走了,但如今看他这样,心中疑虑顿时打消。
明崇俨太过虚弱,只简单说了几句。原来他们一进入阵中,三人便走散了。明崇俨被荡离之术困在一个山洞之中,遭到白茅的疯狂攻击,好不容易突破荡离,又遭遇四个石人围攻;破了石人的驱附之术,却迷了方位,只能在各石洞之间摸索。中间不知触到什么不该触摸的东西,莫名其妙腹痛难忍,刚找到这个山洞便晕倒了。
公蛎惊慌地瞟了一眼他呕出的血迹,又忙将眼睛移开。
明崇俨平静地道:“是虫噬术吧?”接着又剧烈地咳了起来,原本已经结痂的胸前伤口有开始渗出血来。
公蛎耷拉着脑袋。当年玲珑所修,便是虫噬术,可让人中蛊毒于无形,若不能及时化解,虫子将在人身体内大量繁殖,直至五脏六腑都吞噬干净。
明崇俨道:“唉,都怪我连累你们。我低估了巫教的实力了。”他闭目养了一会子神,忽然睁开眼睛,殷切地看着公蛎,道:“我可能不行啦。”他伸出手臂。
皮肤之下,已经能看到虫子在蠕动。
公蛎忍不住浑身发痒,冲动之下拿出小匕首叫道:“忍住了!”对准虫子蠕动的皮肤位置一刺,挑出一条红色长满毛刺的小虫子来,摔在地上一脚踩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