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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晚上,公蛎正睡得迷迷糊糊,忽然闻到一股女子的脂粉香味,顿时一个激灵醒了起来。透过预留的门缝一看,见一个妖娆女子脚步轻盈,闪身进了昊天房。

离痕姑娘来了?公蛎激动不已,跳出后窗,来到昊天房后,攀着墙缝爬上了外檐。

冉老爷端坐在榻上,道:“姑娘来啦。”

离痕靠在门上,黑衣素发,轻纱掩面,只露出一双眼睛,下巴微扬看着冉老爷,一脸玩味之色。

出乎意料的是,大名鼎鼎的暗香馆花魁腰身丰硕,四肢也稍显粗壮,虽然看不清面容,但从露出的眼睛额头来看,并未如想象中的那般美艳,顶多只是中上之姿。只是胜在淡定大气。

冉老爷指指旁边的软榻:“坐。”

离痕掐着腰肢走了过来,腰身摆动得如风中的柳梢。公蛎的心砰砰砰乱跳,恨不得跑进去将她的面纱揭开,好一睹芳容,以作为日后谈资。

冉老爷只给自己倒了一盅茶,道:“上好的云绿茶,请便。”

离痕也不客气,自己倒了一杯茶捧在手里,道:“那东西,是你的?”

冉老爷面无表情:“是。”公蛎猜想是那晚冉老爷托少年男子送的信物。

离痕斜睨了冉老爷一眼,轻笑道:“倒出乎我的意料。找我何事?”

冉老爷今晚的脾气好了很多,道:“寻人。”

离痕眼波流转,道:“这可找错人了。我一青楼倌人,只会陪人喝酒唱曲儿。”她扫视了一遍,道:“你这里若有琴瑟琵琶,我倒可以献丑一试。”

公蛎早听说离痕琴棋书画无所不通,极盼她能一展才艺。但看冉老爷房里,除了配置的古玩摆件,连个笔墨纸砚都没有,更别提丝竹乐器了。

冉老爷道:“不用。我若想欣赏姑娘的才艺,自会去暗香馆捧场。”他从身后拿出个叮叮当当的包裹来,一把打开。

公蛎的眼睛直了。数十颗拇指大的正圆黑珍珠,翠绿的翡翠串儿,水色通透无一丝杂质的玉璧、玉佩,嵌宝石的累丝金凤,掐丝点翠镶嵌猫眼的蝴蝶步摇,等等,散发出淡淡的光晕,晃得公蛎眼花。任何一件拿出来,不说价值连城,也够普通百姓一辈子生计的。

任何女人见到这样的珠宝,只怕都会双眼放光。离痕的目光在珠宝上盘桓着,咬着手指吃吃笑道:“那你意欲何为?我可是卖艺不卖身的清倌人。”说着稍一歪头,将一缕青丝在手指上缠来绕去。

这举动挑逗之意甚为明显,公蛎只听得耳跳心热,一心盼望着再来些更火爆的。

冉老爷却不为所动,重复道:“寻人。”离痕抓起翡翠串儿,抛了个媚眼道:“老价格,一个问题,一件宝贝。”

冉老爷道:“好。”沉默了一阵,道:“谁杀了桂平?”

离痕眉眼含笑地摆弄着珠子,头也不抬道:“小顺子。”

公蛎本正心猿意马,听了这话却是一惊。桂平不是无疾而终吗?那个胆小害羞的小顺子,怎么可能会杀桂平的元凶?

冉老爷却未表现出任何惊异,平心静气道:“怎么杀的?”

离痕将翡翠串儿拢在藕段一般的手臂上,晃动着来回看:“桂平假死,那个棺材是留了通气孔的。小顺子不仅将通气孔用蜂蜡堵上,还更换了有倒刺的长钉。”说着又拈起一颗黑珍珠,爱不释手。

棺材上的通气孔,有倒刺的长钉……公蛎犹如被兜头浇了一盆冷水,躁动和兴奋瞬间消失,只剩下沮丧和不安。他不想知道这些事情,却偏偏总是听到。

冉老爷道:“小顺子是哪方的人?”

离痕眼珠转了一下,道:“换个问题。”

冉老爷果然不再追问,道:“龙爷是谁?”

离痕将已经拿起的凤钗丢进包裹,娇嗔道:“你要再问这种不该问的问题,今晚的生意可没法做了。”

冉老爷沉声道:“是魏缘道魏和尚吗?”

离痕嗤之以鼻:“他?一个不学无术的混混,不知谁放出这等假消息来,害他白白丢了性命。”

公蛎慌张起来,不知道该信离痕还是信毕岸。

冉老爷的脸有些阴沉,道:“江源什么来头?”一听提起江源,公蛎忙支起耳朵。

离痕道:“狐族。”若不提这茬儿,公蛎几乎要忘了江源是白狐这件事。

冉老爷道:“他们来洛阳所为何事?”

离痕道:“长辈生病,来找药引。”又拈起一颗黑珍珠,映照着灯光,娇滴滴道:“这个做个流苏簪,定是极美的。”。

公蛎垂涎欲滴。冉老爷道:“螭龙是谁?”

离痕拿起步摇在头发上比划,娇声道:“目前有两种传言,一说螭龙早在十年前已死,一说螭龙重现洛阳,隐身市井。但具体是谁,正在核实。”

冉老爷皱了下眉头。离痕撒娇道:“我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您不满意,可是我知道的就这么多。算您半个问题好啦,我再额外透露些信息给你,算是另一半。”她抽出手帕,小心地将珍珠包起来,“今年春季,暗香馆画舫出游,有个下等倌人意外落水,被龙形生物所救,还附身了一阵子。我猜想,这个极有可能同螭龙有关。”

公蛎差点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嗤”。

冉老爷不再纠缠这个问题,继续问道:“忘尘阁如今异军突起,巫教多人折在他手上。听说忘尘阁有两个掌柜,可有什么过人之处?”

离痕拿起步摇,抖动着上面精致的蝶须,道:“有些官府背景,如今连巫教都躲着他们。两个掌柜,一个本事极大,另一个却是个草包。”接着抬头嫣然一笑,道:“听说忘尘阁的毕岸相貌俊美,人却死板,不解风情,我正惦记着哪日见他一见呢,瞧瞧他到底是真的心如枯槁,还是故作清高。”

公蛎还没来得及为“草包”二字愤愤不平,已经为她的嫣然一笑而倾倒——她笑起来眉毛弯弯,一双眼睛若春水含烟,竟然是难以言说的娇媚,一瞬间,公蛎甚至想起了那个以媚术见长的银姬赵婆婆。

再问下去,都是些陌生的人名和一些稀奇古怪的事情,大多同巫教或者其他不被官方承认的教派有关。公蛎不感兴趣,调整了下姿势,正准备溜下去,忽然觉得耳朵痒痒的,接着一股淡淡的丁香味道扑鼻而来。

公蛎如同被电击了一般,屏住呼吸慢慢转过头去。一张精致的小脸从房檐上倒吊过来,正在自己的耳后,垂下来的发丝散发出清冽淡雅的丁香味道。

她一看到公蛎转过头,马上嘟起嘴巴竖起食指,示意噤声,微微翘起的粉红色嘴唇,像一朵含苞待放的花骨朵。接着翻身落下,挤在公蛎身边。

公蛎感受到她身体的柔软和温热,不由颤抖起来,差点跌下重檐。她看也不看,一把按住,五指如同弹琴一般在他肩头弹动了几下,白嫩的指尖泛出玉一样的光泽。

公蛎喉咙发紧,脸儿发烫,他拼命地眨眼,不让眼泪流下来。想象了无数次的场景,又一次不经意地出现了,匆忙之下,公蛎竟然张口结舌,完全想不起自己要问什么。

可能是公蛎的紧张惊动了她,她回头面带娇嗔地看了公蛎一眼。

只此一眼,公蛎觉得有一生那么漫长。

(六)

房间里,冉老爷同离痕的对话还在继续,包裹里的珠宝几乎尽数归离痕所有。但公蛎已经完全不在意房间里的花魁了,他的全部注意力都在她身上:尽量缩起身体给她留下更大的空间,让她躲藏得舒服些;用眼睛的余光偷看她光洁的小脸;在心里一遍遍重复想要问她的问题。

她身上的气味,美好得让公蛎想流泪。公蛎甚至盼望房间里的两人一直就这么谈下去,永远不要停下。

她忽然惊了一下。公蛎下意识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却见冉老爷腾地站了起来,阴冷的眼睛正盯着两人藏身的地方,接着如同鹞子一般扑了出来。

她扭身便要往下跳,但一看到下面黑黢黢的绿篱,迟疑了一下。公蛎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决不能让她有任何危险,想也未想抱起她径直跳了下去。

原本需要借助绿篱缓冲才敢跳下的高度,公蛎竟然轻飘飘抱着她安全落地,而之前设计好的逃跑路线,在匆忙之下早已被抛之脑后。

公蛎不知道自己逃得有多快,只感觉到耳边风声和夜色中匆匆倒退的树木和房屋。直到再也没有任何关于冉老爷的气息、声音,这才停了下来,低头一看,她躺在臂弯中,黑宝石一样的眼睛带着点笑意,调皮地看着他。

公蛎的心剧烈地跳动起来,想要将她放下,却因为过于紧张,双臂同时松开,她尚未站立,就此向下坠去,公蛎一个弯腰,在她落地之前又抱了起来,趔趄了好几下才站稳,比刚才抱得更紧了。

她似乎觉得很好玩,仰脸看着他,轻笑道:“你放我下来呀。”

公蛎脸儿通红,慢慢地将她放下,语无伦次道:“你,你好吗?……在下,在下见过姑娘。”躬身施了一个大礼,几乎张嘴便要问她姓甚名谁家住哪里,却觉得唐突,生生咽下去了。

她拍了拍衣襟,张望道:“怎么在这里?”

公蛎一看,自己竟然抱着她来到了北市后面的土地庙,尴尬道:“这里……这里安全。”她穿着一件蓝紫色窄袖胡服,领口和衣摆绣有浅紫的丁香花。

土地庙唯一的一盏油灯发出昏黄的光,让人既看得清神态,又刚好掩盖了公蛎的窘迫。

她笑了一下,上下打量公蛎:“多谢啦。”嘴巴嘟起,带点娇憨的模样,道:“不过我们算是同行。”

公蛎看着她微微翘起的粉红色嘴唇,一阵头晕目眩,恨不得跪在她脚下,诉说自己对她的思念。

若是公蛎能够看到自己的样子,定然会脸红:他像一只找到主人的小狗,恨不得将尾巴摇出风来——若是他有尾巴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