胖头正站在门口看热闹,一见公蛎兴奋地道:“老大,中午对面免费宴客,请你去呢。”
公蛎一眼瞄见正在里面忙活的几个妙龄女子,高兴道:“好啊好啊,一起去。”
胖头将请柬塞给他,道:“我就不去了。我今日有事。”表情闪过一丝扭捏。
公蛎道:“这么好的热闹不瞧瞧去?再说昨日才见了,今天还见?”
胖头嘿嘿傻笑,挠头道:“我今日真有事。你能不能同财叔说下?我担心他以为我偷懒。”
公蛎满不在乎道:“走你的吧,财叔那边我来打发。”
胖头大喜,朝公蛎深深地鞠了一躬,转身便跑,又被公蛎一把拉住:“还早 呢。”公蛎朝隔壁街道挤挤眼儿,“人家说不定还没起床呢。”
胖头脸红了下,道:“老大,不是你想的那样。”
公蛎心情好,凑近了亲亲热热道:“喂,同哥哥讲讲,打算什么时候成亲?”
胖头愕然道:“成亲?成什么亲?”
公蛎嬉皮笑脸道:“哟,没想到,你还挺能啊。就跟人家玩玩儿?她爹会同意?”
胖头茫然道:“老大你说什么呢?”公蛎眼尖,一眼看到胖头脖子后面一块红肿的咬痕,啧啧道:“你小子,还好这口哇?”
胖头不好意思地将衣领往上拉,公蛎正想打趣他几句,一条大黄狗跑过来,冲着胖头摇尾巴。胖头喜滋滋道:“老大我走了啊。”
公蛎瞧见虎妞远远的正朝这边张望,笑道:“去吧去吧。”
这家酒楼不知什么来头,请了众多人来,其中不乏商界名流和一些装扮不俗的客人,整条街几乎被堵上。及到吉时,只听鞭炮齐鸣,锣鼓喧天,舞狮子的师傅在木桩上翻出各种花样儿来,公蛎仰得脖子酸了,闻到饭菜香味,这才恋恋不舍地入了座。
公蛎一打眼先看到那些精美的菜式,同周围人略一寒暄,便大快朵颐,至于装 潢,只觉得古朴典雅,用料精细,比柳大时候高出好几个档次来。
刚吃了几口,忽然有个小童过来,说请他到雅间一叙。公蛎欣然前往,引得李 婆婆伸长了脖子叫:“我们都一起的呢,怎么只请他一人到雅间?”
公蛎得意地随着小童来到二楼雅间,小童推开门,自行退下。
这个雅间位置极好,光线充足,视野开阔,房间里一个临窗软榻,一个实木圆桌,足可供十几人进餐。但此时外面拥挤不堪,房内却只有一位年轻公子,倒有两位小二在身边伺候。他本正坐在软榻处品酒,一见公蛎,起身笑道:“兄长请坐,在下姓江名源,第一次来洛阳,一人独饮正感无聊,冒昧邀请兄长共饮。”
这江源不过十八岁上下,鼻梁高耸,丹凤眼微微上挑,眉眼自带一种懒洋洋的 笑意,比起毕岸,少了一丝冷酷,多了几分风流。一件暗纹蜀锦月白长袍穿在他身 上,更显出几分飘逸灵动来。公蛎原是个看脸识人的主儿,见他衣服华美,容貌俊 秀,心中便不怎么设防,反倒生出几分羡慕。
江源殷勤地帮公蛎斟满酒,道:“小弟选择此处,本想着僻静些,谁知道碰上 他今日正式开业。刚才在走廊往下看了半晌,只觉得一众人等,唯兄长品貌不俗,顿生一见如故之感。”
公蛎听他夸奖自己,心中高兴,忙回道:“彼此彼此,在下龙公蛎,也瞧着公子可亲可敬呢。”两人距离顿时拉近了许多。
今日开业,按照酒楼行业的规矩,雅间打七折。公蛎原本想着今日道贺,对方是管饭的,所以身上不过带了三五两银子,本思量今日自己请客,只当带着胖头一起出来了,也算壮个脸面。谁知道这江源根本不看菜价,叫将原来点的菜全部撤 了,重新点了满满一桌子,件件都是贵的,有些菜名公蛎听都不曾听过。
公蛎捏着自己荷包里的银子,不禁生出几分担心来,忙制止道:“够了够了,不可浪费。”
江源仿佛知道他心中疑虑,摸出一个金锭丢给小二,道:“快些上菜。”
公蛎忙扯出自己的荷包推让:“萍水相逢,怎好叫兄弟破费?”
江源将荷包塞回公蛎手中,懒洋洋笑道:“兄长见外。钱是什么东西?原是为了开心的,若是惹人不开心,这东西不要也罢。”
公蛎心想有钱人果然不同,心里有些泛酸,笑道:“有钱的时候,这话没错,像我这等天天寻着钱过日子的,可就不敢说这样的话了。”又问道:“江公子来洛阳公干?”
江源道:“原是来玩。只是人生地不熟,也没个向导,陪同的表弟临时有事回 去了,无趣得很。正打量找个熟悉洛阳的,带着逛一逛。兄长可有好的向导推荐? 最好是年龄差不多,性格也随和的。酬劳方面,定然不亏了他。”
如此美差,公蛎几乎张嘴便要自己应承下来,但唯恐这江源小瞧了他,想了 想,道:“这却不难,我有个小兄弟,自小在洛河两岸长大,对周围景致最是熟 悉。”心里盘算,胖头人虽然傻些,做向导却是极为实诚的,且对自己忠心耿耿,赚了钱同装在自己口袋差不多,便打定主意,推荐胖头做向导。
江源道:“甚好甚好。我明日有事,明日巳时一刻,你带了他来,我们就在此 地,不见不散。”话音未落,忽然“咦”了一声,面带微笑往椅背上一靠,一脸欣赏的表情。
原来窗外走过一个女子,身量苗条,步履娉婷,上身穿一件青色风毛窄 ? ? ? ? ? ?袖小袄,下面穿着一件鲜红的石榴裙,在满天飞舞的大雪中,如同一朵盛开的鲜花。
公蛎不由自主伸长了脖子,忽然想到毕岸所谓“相由心生”,忙正襟危坐,颔首微笑。两人一起目送她走远,江源轻叩桌面,感叹道:“自古河洛出美人儿,果然不假。可惜没看到脸。”
公蛎脱口而出道:“这有何难!叫了小二过来,打听下是哪家的姑娘,明天找 个由头瞧一瞧去。”
江源哈哈大笑,道:“兄长果然是个爽快人,甚合小弟心意。不过街头美人,胜在远观产生的朦胧美和距离美,若是唐突纠缠,不仅玷污了这份自然随意,也破坏了自己欣赏的心境。我还是远远看着罢,只当浏览神都美景。”
这番说辞,同毕岸有的一拼。只不过毕岸是板着脸说教,而江源却说的云淡 风轻,无一丝让公蛎难堪之意。公蛎心情大好,忙附和道:“正是正是,公子高见,同在下不谋而合。”
两人又聊了些洛阳的逸闻趣事和风景名胜,言谈甚欢。江源对河洛文化推崇备至,尤其对市井之间的诡异故事感兴趣,连带夸赞公蛎聪明能干,举止不俗。
公蛎在忘尘阁中,相貌人品皆受毕岸压制,如今江源对他恭维有加,不知不 觉找回了信心。趁着酒兴,将神医杀人入药案、张发杀子案、回纥宝物案、孩童失踪案等a(a ?见忘尘阁《噬魂珠》。)添油加醋讲了一番,其惊心动魄,仿佛足以载入史册;而描述自己更 是不余其力,兼聪慧与缜密于一身,如何布套设局,连毕岸和阿隼都成了打下手的了。
可惜这些故事终究也没几个,公蛎转向讲述洛阳的风脉地气,吹嘘道:“洛阳 地脉最相宜,不仅牡丹名闻天下,也盛产美女,想当年洛神甄宓……”
江源听得津津有味,不时颔首微叹。两人你来我往,竟然将一大壶好酒喝得精 干,又叫了一壶来,叩桌而歌,好不痛快。及至微醺,江源一双凤眼笑意盈然,忽然凑近,压低声音道:“我听说洛阳乐坊数以千计,其中美女如云,乐技高超。兄长可愿意带我见识一下?”他这一双眼睛,便是长在女子脸上也显得过于妖媚,偏生在他脸上,配上高耸的鼻梁和入鬓的剑眉,平添了几分邪魅之气,却照样男子气 十足,无半分娘气。
公蛎在心里描画着他的眉眼,心想下次蜕皮,不如照着他的样子变化也好。听 他提到想去乐坊,更是说到自己心坎中了,眉开眼笑道:“这是自然,来洛阳不去乐坊梨园,岂不枉来?”
江源眼神迷离,懒懒一笑,道:“好,好,我们明日便去,如何?”顺手将公蛎的酒杯斟满。
公蛎端起酒盅一饮而尽,却忽然眼前一黑,什么也看不见了。
这一下,酒便醒了大半。
江源见公蛎握着酒杯一动不动,脸上笑容僵硬,关切道:“兄长若是明日有事,我们另约他时。”
公蛎醒过神来,扭头对着江源的方向,强笑道:“无事,这杯酒喝得急了些。”
一片淡淡的红光中,视力渐渐恢复。公蛎脑袋发懵,手脚发麻,浑身不适,揉了揉了眼睛,打起精神道:“明日见面再定不迟。天色不早了……”
一抬头,要说的话生生又咽了下去。
红光中,不见江源,却见一头高大的年轻白狐,眉眼细长,毛色光洁,正端着酒杯俯身看着他。
公蛎的手抖了一下,忙将酒杯放在桌上,道:“在下不胜酒力,让公子见笑了。”
白狐的影子瞬间隐去,只见江源——或者白狐微微笑道:“如此,兄长早些回去休息吧,我们明日巳时一刻再见。”
头又开始剧烈地疼起来。公蛎不敢表露出分毫惊诧,强颜欢笑道:“多谢江公子款待。”
出得门去,楼下酬谢道贺者的宴席已经撤去,大腹便便的掌柜正在指挥伙计们收拾家什,公蛎同他说了几句道贺的话,趔趄着走了出去。
门口的冷风一吹,脑袋轻松了一些,原本阴翳的视线清晰了许多。公蛎伸了个 懒腰,茫然地朝街口望去。
大雪纷飞,街上的行人同夏日相比少了许多。流云飞渡门前,一个身怀六甲的美貌妇人刚买了胭脂水粉出来,身边一个衣着华美的黑壮男子,一边嘘寒问暖,一 边搀扶她小心地登上马车。
公蛎的眼睛一花。那黑壮男子分明是一只壮硕的黑熊变化而来,毛茸茸的大脑 袋,比那妇人高了足有一头。
黑熊似乎觉察到公蛎的目光,凌厉地朝他看了一眼,微光一闪,体貌恢复正常。
这下无论公蛎如何细看,再也看不任何端倪了。
公蛎忍不住咧嘴一笑。东都洛阳地脉奇异,人口百万,不知有多少魑魅魍魉混迹其中,一两个得道的非人贪图人间的荣华富贵,冒充人类生活,也不算什么稀奇事儿。自己若同玲珑成了亲,在黑熊看来,岂不一样?还有江源,不过也是个混迹 人间的非人而已,只要无甚恶意,交往起来比凡人也方便些。
只是自己道行浅薄,以前从未看穿其他非人原形,今日这是怎么了?
一瞬间,又想到了眼疾。听说人死之前会回光返照,原本奄奄一息的也会突然恢复力气,难道自己这双眼睛,是要瞎了之前的“回光返照”么?
蹒跚着回到房间倒头便睡,直到胖头叫他起床吃饭,这才醒来。
天已经黑了,大雪映照下,光线比往日要亮上许多。公蛎这才发现房间里竟然多了好几件家具:一件黄花梨脚凳,一件独脚红木圆桌,还有一件樟木雕花衣柜。
公蛎好生奇怪,问道:“这谁送来的家具?”
胖头呵呵笑道:“不是您亲自去老木匠家订的吗?”
公蛎狐疑道:“我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