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隼拈起最后一根鸡爪,道:“你吃不吃?不吃我可吃完了!”?
公蛎心中又烦躁又沮丧,却也不敢同阿隼撕破脸,扑过来一把夺了鸡爪去猛嚼起来。
阿隼嘲笑道:“听说你这十几天不出门,每日一个烧鸡,还没吃够?今日又因为烧鸡同财叔吵架,嘿嘿,真有出息。”
公蛎辩解道:“食色,性也……老祖宗的话,怎么会错?”阿隼反唇相讥:“大老爷们,天天吃了睡睡了吃,活着有什么用?老祖宗没教你么?” 公蛎气结,怒目而视。但他一向最为忌讳阿隼,不敢多言,只好自己给自己台阶下,悻悻道:“我读书人,不同你大老粗计较。”说完又忍不住奚落道:“看 守了半个月,生生让人遁了,你还高兴什么?我要是你,今晚就得气得自己撞墙 而死。”
阿隼怒道:“你还好意思说?莽撞冒失,胆小如鼠,还贪财好色。不管什么案 子,碰上你就没个好事!”毕岸制止道:“算了,见招拆招也不错。他们的马脚一露 出来,再收回就难了。”
阿隼迟疑道:“公子,那件宝贝……”?
公蛎一听宝贝,顿时两眼放光,忙道:“什么宝贝?哪来的?”?
毕岸未予理睬,只对着阿隼道:“先不用管,千魂格之说,只是传闻,不知真假。不过院内的卦象和阵法,绝不是一个小小的吴三能够布置的。如今七个已满,?
近期应该不会再出现孩童失踪了。”停顿了下,道:“此案倒是小事,怕只怕,还有其他不明势力参与进来。”?
公蛎听得如坠云里雾里。拐子拐卖儿童,难道还有数量限制?
阿隼将剩下的半壶酒全部倒入口中,道:“好,那我就按兵不动,等公子示 下。”转眼看到公蛎若有所思,眼珠一转,笑嘻嘻道:“龙掌柜既然这么喜欢宝贝,不如带着他去……”说着朝毕岸一挤眼。
公蛎看阿隼一脸坏笑,正想找个托词拒绝,却见毕岸微微摇了摇头,道:“不用,他还是在家为好。”
阿隼恢复庄重之色,道:“孩童失踪一案,官府那边,可催得紧了。”?
毕岸道:“七日之内,不管我这边有无动静,你那边只管结案,不用等。”
公蛎一听如此胸有成竹,料想不是什么难办的案子,顿时心痒,腆着脸道: “有没有赏银的?要有赏银,我就同你一起去。”
阿隼不客气地道:“除了变回原形吓唬女人孩子,你还有什么本事?”?
一无所长这等事儿,自己讲是谦虚,从别人口里听来却极为刺耳。公蛎顿时大怒,但想要辩驳,却不知如何说起,怒视了半日,道:“你这是嫉妒我!”?
阿隼反唇相讥:“我还讨厌猪呢,难道是嫉妒它心宽体胖?”
连毕岸也笑了起来。阿隼将盘中的鸡肉沫子扒拉干净,道:“我看你还不 如……”哈哈一笑,接着道:“直接化为猪形最好。”
公蛎怒极,却不敢发作,只好委屈地看着毕岸。毕岸忍住笑,道:“阿隼早点休息吧。明日还要早起。”阿隼收了笑脸,略一点头,看也不看公蛎一眼,扬长而去。
公蛎等阿隼走远,这才愤愤道:“你看看你的手下,像什么话?”忽然想起他的巫术,瞬间堆出一脸的笑,慢慢挪着屁股坐下,道:“你那个……易容的巫术,能将人变得美么?”
毕岸看了他一眼,道:“不,只会变丑。”
公蛎有些失望,怒气顿时转回到阿隼身上来了:“这个讨厌的阿隼!”?
毕岸打量着公蛎,漫不经心道:“你身上的鬼面藓怎么样了?”?
公蛎没好气地扯开衣襟,给毕岸看:“颜色深了些,不过不疼不痒。”?
公蛎其实是很怕死的,不过他有独特的自我安慰法:一想起比自己英俊、优秀又有钱的毕岸也要死,瞬间便心理平衡了。
毕岸点头道:“还是抓紧找到医治的根源。或者,找到巫琇。”公蛎懒得去想,道:“反正我也没这个本事,就靠你了。”?
毕岸笑了一下,道:“你还是如此。”?
他笑起来眼睛细长,嘴角微扬,原本严肃冷峻的脸平添了几分柔和。公蛎心里又忍不住嫉妒,瞄着毕岸身上那件黑色云缎骑射服,再看自己身上已经脏污的洒金藏青袍服,顿觉俗气,拈着他的衣袖摩挲着道:“你这衣服哪里做的?哪日借我穿穿。”
毕岸一把甩开,道:“你又不骑马射箭!”?
公蛎暗叫小气,道:“你近来忙得很,听说隔壁苏媚姑娘也不在家呢。”?
毕岸低头把玩着手中的酒杯,道:“她有事。”?
公蛎心中更加不舒服,酸溜溜道:“哟,果然她的行程还是你最清楚。”?
毕岸又是一笑。?
公蛎见他默认,反而不知说什么了,悻悻地道:“也难怪,女人嘛,爱慕虚荣者多,像我这种身无分文的,人家怎么会看上我?”目光又落在他的荷包上,斜着 眼睛道:“当铺掌柜,听着好听,搭了人工不说,连私房钱都投进去了,也不见个回音儿。我哪里比得上你和阿隼,银两大把,家底丰厚,只管外出潇洒,留下我和胖头吃糠咽菜……”
毕岸道:“男子汉大丈夫,有话直说,拐弯抹角遮遮掩掩的,小气。”说着看也不看他,解下荷包丢给了他:“上次回纥宝贝案,官府的赏银。”
荷包里足有五十两。公蛎没想到得手如此容易,忙将荷包塞入怀中,喜笑颜开 道:“毕公子,毕掌柜,您教训的是。以后再有这等好事,一定要叫上我,公蛎保证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毕岸抿了一口酒水,道:“好。不过这两天,你还是安生在家里待着吧,哪里也不要去。”沉默了片刻,毫无征兆地起身回房,行至门口,突然道:“以后还是叫 我毕岸吧。”
公蛎欢天喜地地捧着荷包跟在毕岸身后,讨好道:“怎么能直呼您的大名呢,嘿嘿。”
毕岸回头看了他一眼,摔门而出。?
不知为什么,公蛎突然产生了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好像他同毕岸,已经认识良久。
(六)
若是他人经过一晚的惊吓,总是会静静地思考一番的,可惜这人是得过且过的 公蛎,除了看美人儿、吃美食,其他一概懒得费脑筋。
公蛎手头有了银两,哪里还能在窝在家里,一连两日疯得不沾家,很快便将银 子花了个八八九九,早将毕岸的告诫忘在了脑后。
第三日一大早,不顾天气寒冷,先去瑞蚨祥照着毕岸那身做了套衣服,又带 着胖头去吃了一顿烤全羊,还给汪三财也打包带回两斤来,丢在柜台内上趾高气扬 道:“财叔,专门给你带的!”
汪三财却不领情,反而皱眉道:“赚钱如储水,花钱如流水。还是悠着点吧!” 又板着脸数落胖头:“家里的米没了,你也不惦记买去,今晚吃什么?!”
胖头领了钱,一溜烟儿地去街口买米。公蛎回房了换了衣服,寻思去找个青楼 喝个花酒,刚走到正堂,却见一个年轻女子走了进来。
好巧,来的竟然是昨晚见到的玲珑。她穿一件青花麻布小袄,下面一条石青 褶裙,头上松松挽了个窝堕髻,面孔明净,未施脂粉,恬静贤淑的样子如同邻家女孩。
公蛎忙迎了上去,殷勤道:“姑娘有何贵干?” 玲珑正打量着柜台里的摆设,看到公蛎,注目看了一眼,含羞施礼道:“听说忘尘阁汪老先生对古玩深为在行,我来估个价。”说着拿出一个白绢包着的东西来。?
当铺业务一共分为三种,首当其冲自然是典当,其次是售卖,再一个便是估 价。所谓估价,即充当中介进行价格评估。常有业余藏家为了了解自己收藏的宝贝价格,或者有宝物要转让、产生破损索赔等,便会请一个没有利害关系的第三方,对宝贝价格作出一个客观评价。汪三财做典当行业多年,对玉石、兵器、字画、帛 巾等各类物件皆有相当研究,不过如今玉器产业发达,北市各大玉器行都有专业的 鉴定师,当铺承接这类业务已经极为稀少了。
汪三财正在接待一个大腹便便的商人,公蛎忙用托盘接过来,打开一看,不由满脸惊异。
这是块玉珏,同公蛎前日从小武身上得到的那个有几分相似。半环形、玉质老 厚、不过上面并非兽头花纹,而是半条兽尾,同样雕刻着一些古怪的符号,卡槽的
方面也同那块相反。
玲珑显然注意到公蛎表情的不同,探询道:“先生可见过此物?”?
公蛎对玉石了解些皮毛,哄哄那些农夫白丁可以,这个却真不知是什么玉,装模作样查看了一番,信口开河道:“此玉看来年代久远,当属古玉。上面雕刻龙纹,应为皇家之物。不知姑娘从何得来?”
玲珑未答,眼波在公蛎脸上流转了片刻,抿嘴笑道:“小女子原以为汪先生是 位德高望重的老丈,没想到如此风流倜傥,年少英俊。”
公蛎还是第一次被年轻女子当面夸赞“年少英俊”,顿时心花怒放,道:“过奖 过奖。不才是这里的掌柜龙公蛎。”
玲珑嫣然一笑,道:“原来是龙掌柜。那更要请教了,我这块玉珏,大概价值几何?”
她小小年纪,却举止端庄,不卑不亢,同苏媚的娇俏和珠儿的热烈大为不同,不由令人生出几分亲切随意来。
公蛎小心地捧起玉珏,装模作样对着阳光左看右看,做出一副思考的样子,正 绞尽脑汁搜寻合适的措辞,只听身后汪三财惊叫道:“这个……这个玉珏……哪里 来的?”
公蛎就势递给汪三财,故作谦逊道:“财叔见多识广,还是由财叔先过目为好。”
汪三财慌忙将手在身上擦拭干净,但并不接玉珏,只是俯身细看,眉头一会 儿舒展一会儿凝重。玲珑一双大眼睛仔细地看着汪三财的表情变化,道:“老先生……有何高见?”
汪三财看了良久,这才抬头认真地打量了下玲珑,激动道:“敢问小娘子,这 东西从何而来?”
玲珑脸上一红,道:“这是我一位……好友送我的礼物。”看她含羞的样子,看 来同这位所谓的好友,定然关系亲密。玲珑又道:“如今家道败落,便想请汪先生 估个价,看值不值得继续收藏下去。”她对着汪三财,眼睛却含笑看着公蛎。
公蛎挺胸收腹,摆出一副威严之相。实际上见自己手里那块同这块相像,正支 起耳朵认真聆听。
汪三财绕着托盘看了又看,迟疑道:“从这块玉珏的雕工、沁色、图案来看,像是……避水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