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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荷包做工十分精致,掂在手中沉甸甸的。打开一看,里面却没有银钱,只有一块环半形的玉珏。玉质老厚,带着暗红的沁色,上面雕刻着一个无角的龙头,张着大嘴巴,看样子,似乎口里还衔着什么东西,只是缺失了;周围布满了奇怪的 花纹,两端还有卡槽,好像只是半边。

公蛎翻来覆去看了又看,也瞧不出这块玉珏到底价值几何。胖头接过来,学着汪三财的样子,舔了一下,道:“苦的!”又装模作样嗅了嗅,道:“有些腥味。”

一般有腥苦味的,多是些劣质杂玉,不值几个钱,不过聊胜于无,碰上不识货 的骗几个钱还是可能的。公蛎一把夺过,重新放回荷包:“别让你唾沫给污了。”

经这么个小插曲,白得一块玉珏,公蛎心情不错,意气风发地闲逛去了。

回到忘尘阁,生意正好,胖头忙上去帮忙,招呼客人、填写当票,公蛎一看,当物全是些寻常的衣服首饰,客人不是腰身粗壮的农妇,便是佝偻粗鄙的男人,顿 时没了兴趣,找了个借口回房睡觉去了。

及至傍晚,公蛎才起了床。胖头已经做好了饭端上来,却只有一盆清炒萝卜和 几个冷烧饼。公蛎馋虫拱动,极力暗示胖头再去买一只烧鸡来,一连递了好几个眼 色,胖头皆咬唇不动。

公蛎忍不住捅了他一拳,低声道:“今日生意多好,还不该去买只烧鸡庆贺一下?”?

胖头嗫嚅道:“钱……花完了。”?

公蛎上去摸他的口袋道:“你的钱呢?”胖头在北市购进了些小玩意儿在铺头里卖,前一阵子毕岸坐阵时生意还是很不错的。

胖头将整个口袋翻了过来,小声道:“都给你买了烧鸡了。加上今日花费的,只剩下这三文。”?

汪三财早看到两人嘀嘀咕咕,忍不住道:“过日子要细水长流,所谓开源节流,生意再好也得勤俭节约。毕掌柜将店交给我,我总要给他个交待,哪能赚一点小钱,当天就挥霍完?”

胖头不敢犟嘴,唯有点头赔笑。公蛎懒得理汪三财,不耐烦地推搡胖头道: “瞧你做的这猪食,贱嗖嗖的,能吃吗?去,给我买只烧鸡来!”

汪三财啪的一声将筷子拍在了桌子上,压住气道:“食物无贵贱之分。若龙掌 柜嫌弃做得不好,下次亲自下厨,也让我们尝尝您高贵的手艺。”

胖头夹在中间手足无措,忙两头劝:“财叔,是我手艺太差——老大,我真 没钱了啊!”公蛎一饿便容易发火,再说他本来只是抱怨两句,已经坐在桌子旁 拿起了筷子,听到汪三财挤兑他不下厨,板起了脸喝道:“到底我是掌柜还是你是掌柜?”

汪三财也怒了,山羊胡子气得一抖一抖的:“你还知道自己是掌柜?除了吃和 睡,你还做过什么?要不是毕掌柜好说话收留你,谁知道你还在哪里胡混呢!”

公蛎被人揭了老底,恼羞成怒,跳起来叫道:“当初还不是你们求着我做这个 掌柜,老子还不乐意呢!这么个鬼地方,你当老子愿意待?”怒气冲冲拂袖而去。

(三)

公蛎一走出忘尘阁,心里便开始后悔。自己才是掌柜,要走也是汪三财这个老 家伙走,可要就此回去,脸上又挂不住,只有顺着街道游荡。

不知不觉晃到北市。如今天气渐冷,除了酒楼茶肆和烟花柳巷,大多店铺已经 关门打烊。公蛎身无分文,只有对着飘来的酒肉香味和纸醉金迷的喧闹流口水的份 儿,漫无目的地在怡华楼、闲情阁等门前闲逛了片刻,只好怏怏不乐地离开。

天色越来越暗,寒风乍起。公蛎暗骂胖头,见自己冲出来竟然不追着拦着。一路徘徊,慢慢往回走,来到北市西北的土地庙。?

这里同敦厚坊隔河相望,左侧有个土地庙,右侧一个财神庙,中间还有些低矮的土房,供奉着不知名的神鬼,前后种满了大大小小的松柏,夏时常有闲散人等在 此聊天下棋乘凉。白天还好,一到晚上,一明一暗的香火映照着残缺不全的神像,偶尔还夹杂着偷偷找神倾诉或祷告的信徒的呢喃声音,看起来便有几分阴森。后面 是一大片低矮的民居,布局凌乱,如同迷宫,乱七八糟住着一些卖艺杂耍、做小生 意、打短工和做手工的,也有一些乞丐长期盘踞于此,不过治安倒好,从未听说此处犯过什么案子。

一阵寒风吹来,公蛎不由得缩了缩肩,寻思要不在这附近找个避风的地方凑合 一下,待到明日先去找毕岸告汪三财一状,然后再做打算。左右一打量,见财神庙 后有一个大磨盘,磨盘下有个土洞,又背风又暖和,遂摇身化为原形,刚好窝在土 洞里,甚是舒服。

可惜肚子饿,难以入睡。正辗转反侧,忽见对面大院门开了一条缝,闪出个鬼 鬼祟祟的黑影来。

原来是个十一二岁的文弱少年,穿着一件半旧的麻衫,踮起脚尖引颈张望,并 笼手学起了猫叫,似在等人。

土地庙的阴影中也传来了猫的叫声,一呼一应。过了片刻,一团小黑影慢慢溜 到了磨盘处,刚好对着公蛎躲藏的洞口。

来的是个小些的孩子,猫着身子朝对面的少年招手,小声叫道:“阿牛!这 里!”公蛎一下便听出来,是今日偷自己玉佩的小乞丐,但左脸红肿,眼角乌青,似被人打过。

叫阿牛的少年十分警惕,一边继续学着猫叫,一边快步来到磨盘后面,道: “东西到手了没?”

小乞丐点点头,道:“到手了。”声音稚嫩,口气却老到得很。?

阿牛伸出手来,道:“赶紧给我。”?

小乞丐苦着脸道:“今天那人难搞得很,我足足跟了他半日才得手,结果……”他哼哼了几下,恼火道:“我刚得了手,又看见一个人的玉佩不错,就顺了过来,谁知道那个恶棍,比我还无赖。”

公蛎摸了摸自己的螭吻珮,猜他口里的“恶棍”便是自己,得意地想,老子长期混码头的,还能栽在你一个小鱼虾手里??

阿牛急道:“然后呢?”?

小乞丐闷闷道:“他抓到我,把刚得手的那东西也偷了去。”?

公蛎想,老子哪里是偷,明明是你自己掉出来的。?

阿牛急得跺脚:“这可坏了!你不是自吹聪明吗,偷鸡不成蚀把米!”?

小乞丐恨恨道:“今日运气可真差。傍晚开工又被人发现,打了我一顿。”?

阿牛幸灾乐祸道:“活该,我爷爷说,你这样做事,早晚被抓。”?

小乞丐的脸顿时板了起来,一副气恼的样子。?

阿牛道:“好了,我说错了。还有那么多小伙伴要吃饭,你不做这个能做什么?”?

小乞丐嘟嘴使气,背过身去。?

阿牛满脸焦急,半晌才道:“这可怎么办?你抓紧点,爷爷急着要呢。哦,玲珑姐姐可等不及了。”?

小乞丐绞着手指,垂头丧气道:“我明日四处转转,再去找找看。给玲珑姐姐的药呢?”?

阿牛踌躇起来,埋怨道:“小武,我们说好今晚见面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你的东西没拿来,我这个怎么给你?”?

小乞丐小武仰起脸,哀求道:“你先把药给我。我想让玲珑姐姐快点好。那个东西,我一定尽力再找。” 阿牛哼了一声,半是鄙夷半是泛酸道:“哼,你还想着玲珑姐姐嫁给你?玲珑才不会嫁给一个小乞丐小盗贼呢。”?

小武胀红了脸,道:“不要你管!玲珑姐姐说了,等我长大,她就嫁给我。”?

阿牛嫉妒道:“才不会呢。玲珑姐姐骗你的。她最喜欢我。”?

小武气鼓鼓瞪着阿牛,好久才憋出一句话来:“不会!她说过喜欢我!”?

公蛎听着两个孩童一本正经地为一个女子争风吃醋,差点儿笑出声来。

阿牛无言以对,悻悻道:“我爷爷说,凡是漂亮的女人都是蛇蝎心肠。还说,玲珑可不像表面看着那么简单,要我不要去找你们玩。”?

小武大声道:“你胡说!”阿牛一把拉住,惊惧道:“这么大声,你不要命啦?”?

小武收低了声音,生气道:“你到底给不给?”?

阿牛不情愿地从怀里掏出一个东西塞给他,道:“这个便是。分三次,每次一碗水煎成半碗水,连药渣一起吃了,马上便好了。”

小武欣喜异常,跳跃起来道:“真的这么有效?”

阿牛一把拉住,低声道:“嘘!小心人听见。我爷爷的本事,你是见过的,还不信?”?

小武将药包放在鼻子下闻。阿牛嘱咐道:“不过我爷爷说,他早年曾发过誓,不能再给人瞧病抓药,所以这药,你千万不能告诉任何人说是爷爷抓的,连玲珑姐姐也不能告诉。”

小武用力地点头,小心翼翼的将荷包贴在胸口,歪头想了想,道:“你今日让我偷的那个东西,有什么用?”

阿牛道:“那就是块普通的玉珏,不过年代久些。我爷爷最爱收藏这些古玉。”?

小武不再多问,欢天喜地地摇手同阿牛告别,走了几步,又回头恳求道:“你可不要让人知道我同你见面的事儿,三爷不让我私下与人玩儿,他会打断我的腿的。”

阿牛点头道:“放心,我知道。不过你这几日要尽快查找,一定要把那东西拿 来给我,否则玲珑姐姐的病我就不让爷爷管了。”

小武蹑手蹑脚回去了。?

公蛎本来也睡不着,听小武一口一个“玲珑姐姐”叫得甚是亲热,似乎是个妙龄少女,而且身患重病,不由动了心思,等阿牛回家之后,便追着小武去的方向跟了过去。

这是一个大杂院,同阿牛的家隔了两三户,屋檐低小,大门破旧,公蛎毫不费 力便从墙壁的缝隙中溜了进去。

这破大杂院,倒也风雅,中间一条窄窄的甬路,两旁分别种着五行花草,但却 是粗剌剌的荆棘,叶子落尽,只剩下满身的刺;之后是两间上房,旁边还有几间破败的草屋。公蛎见紧邻上房的草屋有灯光,便盘踞在窗台上向里面偷看。

原来是个乞儿集聚地。六七个小乞丐吭吭唧唧挤在一起,围着一个盆子抢东西 吃。除了刚才见到的小乞丐小武,剩下的大多身有残疾,其中几个孩子身体扭曲得厉害,一个脚掌外翻,完全不能站立,只能在屁股上绑一个稻草坐垫,以手按地一 步一挪;一个双腿自膝盖之下齐齐折断,就这么以仅存的断腿站在地上,生生矮了 一截;还有一个小女孩手骨折断,随便用一根木棍和布条裹着,手臂肿得像发面馒头一般。这些孩子们一个个伤痕遍布,衣衫褴褛,可怜得紧。

公蛎不忍再看,慢慢从窗棂上溜下,准备重返磨盘下的土洞,忽听一个柔柔的 声音道:“小武,快来帮忙!”

正在发愣的小乞丐小武跳了起来,应道:“来啦!”跑到一个低矮的小柴房里,叮叮当当一阵响,一个少女提着一桶粥走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