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氏温柔贤惠,懦弱和善,当年同小月交好,曾提到自己生于除夕与大年初一交子之时。柳大那时便留了心,发现高氏罡火弱、命数阴,是做巫术人俑的最好材质。小月死后,柳大利用她来安慰自己之际,偷偷收集了她的头发和衣服做法,移走了她的三分生魂,然后给她下了迷情符。
迷情符同媚术相对,中了迷情符的女子,对下符施法之人会产生一种奇怪的迷恋,且如同上瘾一般无法摆脱。更为特别的是,迷情符会让被施者认为,是自己主动勾引他人,从而不仅不恨对方,反而心存愧悔。因此,被柳大奸污过的女子,无一报官,只有打落牙齿合泪吞,自己保守秘密,暗自忏悔。或有生疑的,也因为毫无证据,只能在之后的日子里自己警惕些罢了。
一道迷情符,功效因人而异,有时可断断续续保持三至五日之久。高氏因为生魂被拘,时而清醒,时而糊涂。清醒时便愧疚悔恨得恨不得死去,糊涂时便不由自主迎合柳大。可时间久了,高氏还是慢慢便意识到了此中有蹊跷,只是不明白是何原因,只当自己被鬼缠上了。
除了高氏,还有其他人,这些年间,只要是能够收集的生魂,柳大毫不手软全部纳入桑鬼阵。杨鼓本就懦弱,看到柳大同高氏苟合,也不敢作声,被收了生魂之后,更如行尸走肉一般,除了面对珠儿时会唤起一些残存的血性,其他时候,同死人没什么分别,甚至比高氏还要听话,柳大让他做什么就做什么。
而那些被施了法的,名字就刻在墙面酒牌的背面,并画了符压着。
几年过去,高氏已经被自认为的“鬼压床”折磨得奄奄一息,毫无生气,而杨珠儿,却从一个小不点长成了性格泼辣的大姑娘。而此时,柳大不满足于小月是个稻草人,他想让小月恢复成一个有血有肉的真正女人。
柳大便打起了珠儿的主意。拘人生魂,越是脾气暴躁、气场强大的,越是抗拒力强,但一旦制服,带给亡魂的力量也越足。柳大决定穷己所学,放手一搏,以借助珠儿的朝气蓬勃和十几个暂存的生魂,让小月还魂复生。
高氏虽然被控,但心里明白,隐约觉察出柳大心怀不轨,便拼死保护珠儿,不仅从不让柳大靠近,对珠儿用过的东西也会细心收拾。柳大跟了好久,都难以收到珠儿足够的头发或者指甲用来作法,眼看离既定时间越来越近,只能走最下策:强掳。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便是柳大法术高强,也不敢明目张胆,又听公蛎说阿隼为洛阳县尉,专管治安一事,柳大更加心急,那晚若不是公蛎横插一杠子,只怕珠儿已经变成“柳四”或“柳五”了。
柳大在这边布置,那边公蛎还在苦思冥想栽赃之法,将收到的玲珑樽偷偷放入了桑鬼阵中。
柳大几经走访,终于找到珠儿的新住处。今日下午,借进货之际,将珠儿掳了来。苏媚跟着柳大已经多日,柳大早已警觉,却从不说破,今日见左右无人,便趁机将苏媚也一并掳来。
只是柳大不曾想到,毕岸也在密切关注他的动向,他掳来的珠儿,竟然是毕岸,那些精心施展的法术对毕岸根本不起作用。
公蛎听完,沮丧不已。原来这事件之中,只有自己是自作聪明,其他的,个个运筹帷幄,考虑周密。今晚若不是毕岸在,只怕公蛎要留在这里给桑鬼阵添砖加瓦了。
毕岸问道:“你的巫术,跟谁学的?”
柳大傲然地看了他一眼,闭口不答。公蛎想起巫琇,道:“你是否认识城东的薛神医?”
柳大的眼睛闪了一闪,却道:“找他看过病,只是一般的病患关系,不熟悉。”
公蛎急道:“鹰嘴岩里的鬼面藓,是怎么回事?”
柳大皱眉道:“什么鬼面藓?我不知道。”
毕岸冷哼了一声,道:“你杀张铁牛那晚,为何选择鹰嘴岩?”
柳大抬起眼睛,道:“鹰嘴岩偏僻些,便于动手。”
两人对视,目光如炬。柳大败下阵来,低头道:“我当年早些时候,曾跟着一人学过巫术。不过已经好久没见过他了,只知道他一个人神龙不见首尾,法术高强。桑鬼阵,摄魂术,索命符,易容神针等都是他教我的。”
公蛎急道:“他长什么样子,有什么异于常人的癖好?”
柳大想了想,摇头道:“他样子实在太过普通,丢进人群便难以找到,而且只在晚上出现,每次装扮虽然不同,但都稀松平常的很,实在没有任何可以描述的特征。”
公蛎不信,道:“你同他相处一场,竟然连他姓名都不知道?”
柳大苦笑道:“我问过一次,他不肯答。我当时对巫术之类非常感兴趣,只求学会,哪里理会教我的是谁?不过我看他的样子比我大上几岁,如今应该有四十多岁了。”
毕岸道:“你同他最后一次见面是何时?”
柳大道:“两年前一个晚上,他突然出现,说来看看我过的怎么样。看了下桑鬼阵,赞许我做的不错。之后便走了。”
不等公蛎追问,又补充道:“我问了他去哪里,这些年住在哪里,他说去该去之地,住该住之处。”
这种故弄玄虚的回答,公蛎在青楼回答那些姑娘们也常用,好显示自己的高深莫测。
毕岸道:“你当初如何同他相识的?”
柳大冥想了一会儿,困惑道:“好奇怪,我真的一点都不记得了……”
公蛎疑惑道:“不会吧?”以柳大的个性,如此重要的事情绝不可能忘记。
柳大眼里流露出少见的迷惘。他的样子不像在说谎。
毕岸不再追问,俯身从床下拉出那个圆肚的黑色小坛子,道:“这个是尊夫人的骨灰吧。”
柳大忽然激动起来:“不要动!求你……不要惊动小月……”
毕岸看着他,缓缓道:“晚了。”启开漆封,露出玉如意的祥云手柄来。
公蛎一愣,手舞足蹈起来:“回纥的宝贝!”转眼看了看柳大,愕然道:“你也太胆大了,竟然偷进贡的宝贝,不要命了?”
柳大抱紧了稻草人,表情茫然,喃喃道:“小月,是不是我错了……”
房门哗啦被打开,阿隼带着一帮黑衣人闯了进来。毕岸同阿隼略一点头,道“回纥宝物失窃案告破,回去严加审讯。”其中一个黑衣人上前抱了骨灰坛去清点,公蛎忙将自己拿的玲珑樽放上去。
两个黑衣人押了柳大出去。
柳大走至门口,忽然回头看着公蛎,惨然一笑,道:“龙兄弟,我如今了无牵挂,只求速死。不过这几个月来同你兄弟一场,也算消除了些许遗憾。”
公蛎呆在了原地,鼻子竟然有些发酸。
门外人影憧憧,却悄无声息,而且连个灯笼也未挂,隐约可看到小径两侧的桑树已经被连根掘出。毕岸伸手在树根上摸了一把,放在鼻子下嗅,道:“怎么样?”
一个黑衣人道:“根系中都是黑血。已经全部挑断。”
阿隼低声道:“好险。”
毕岸回头看着月光下的桑鬼阵,道:“押入监牢,好生看管。回纥宝物被盗案办结,有关桑鬼阵,还有今晚的绑架案等,秘密审讯,隐而不发。”
阿隼道:“明白。”
公蛎失魂落魄地跟在柳大身后,心里说不清什么滋味。行之门口,忽然间窜出一个人来,微光一闪,只听柳大一声低嚎,一把光亮的剪刀扎在他的肩上。
黑衣人一脚将来人踹倒在地上,低声喝道:“大胆,竟敢杀人灭口,你是何人?”身后的黑衣人哗啦啦将其围住。
来人在地上蜷缩着,痛苦地翻滚,却咬着牙一声不发。
公蛎闻到一股熟悉的丁香味道,惊叫道:“珠儿,是你吗?”
来人抬起了头。果然是珠儿,披头散发,表情癫狂,脸上泪痕斑斑。
公蛎连忙上前,见一众黑衣人虎视眈眈,躬身陪笑道:“各位官爷,这位珠儿姑娘,是本案的受害者之一。”带头的黑衣人似乎知道公蛎同毕岸和阿隼的关系,勉强给了他一个面子,未对珠儿用强,但个个拔刀相向。
公蛎作了一圈揖,这才敢搀扶珠儿起来。珠儿尚未站稳,又冲着柳大扑去,被公蛎一把抱住,低声道:“你不要命了?”
珠儿浑身脱力,瑟瑟发抖,忽然发出一声凄厉高亢的尖叫。
几户人家的灯亮了,有些房门打开一条缝,隐约探出半个脑袋来。带头的黑衣人厉声喝道:“官府办案,不得围观!违令者以同案犯论处!”那些围观者的脑袋倏地缩了回去,唯独隔壁门口,一个松松垮垮的大个子,傻子一般慢吞吞移动着两脚,嘴里嘟嘟囔囔地说着什么。
月亮缩进了云团,天色瞬间变得蒙蒙一片,面对面的两人都无法看清表情,隐约看到杨鼓缩着肩膀的身影,象一张早已断了弦的破弓。
夜死一般寂静,一众人等都在聆听他的喃喃自语。
“珠儿,你娘她死了……死了……死了……”
珠儿身子一挺,奋力朝家门方向冲去,但只走了一步,便身子一软,昏了过去。
公蛎抱着珠儿,听到身后柳大一阵轻叹,暗光中也看不到他的表情,不知他是后悔难过还是单纯因为肩上的伤痛。
月亮出来了。杨鼓的脸上惨白一片,仍然交替移动着双脚,晃来晃去,重复了“死了、死了”的话。
一阵脚步声响,毕岸和阿隼走了出来。毕岸打量了一眼,马上明白过来怎么回事,走到柳大身前,一把拔下他肩头的剪子。
血喷涌而出,柳大发出一声呻吟。
毕岸冷冷道:“死不了。珠儿手上力度不够,若是我,你早已没命了。”
杨鼓迟钝地转过头,冲着毕岸嘿嘿傻笑:“没命啦……没命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