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儿道:“三文钱!”
胖头呵呵傻笑道:“三文钱哪值得费事一当?我送给你好了。”
珠儿伸着脖子往后院看:“不行,我就要当。”
公蛎默念着刚才的那几句狗屁不通的符文,冷不丁道:“你这个,是从庙里求的姻缘符吧?”
珠儿嘻嘻哈哈道:“正是正是,龙掌柜好聪明。”
公蛎抚掌笑道:“怪不得,怪不得。”
珠儿眉开眼笑道:“龙掌柜你瞧,不是我强人所难,这是天意。”
胖头听得莫名其妙,追问道:“什么天意?”
公蛎同杨珠儿相视一笑,凸生出几分亲切之感。
原来杨珠儿七月七去庙里拜神,顺便求了一张姻缘符,解符的大和尚说,她只要找到自己的贵人,从此便可逢凶化吉,一世无忧,而且指点说,贵人就在她家方圆一里之内。
杨珠儿将这张符在身上揣了快一个月,也未惨透着其中的贵人是指谁。这两日与人闲聊时,突然听说忘尘阁的毕掌柜单名一个岸字,再看第一句“绿杨飞舞水逐岸”,意思可不就是杨珠儿追求毕岸么。所以她大早上一打扮就来找毕岸表白来了。
胖头想了又想,道:“这样解,怕有些牵强吧?”
公蛎唯恐天下不乱,故意道:“有什么牵强?我看珠儿姑娘理解没错。”
珠儿洋洋得意,歪嘴斜眼地笑。
胖头为了打发她,不情愿地收了她的姻缘符,当价三文钱。杨珠儿抖着脚,大声道:“收好了啊。半年后赎当,我要天天来视察,看你们保管的怎么样。”声音大到足以让后堂的毕岸听到。
毕岸和公蛎都将此事当成了一出闹剧,并未放在心上。但张珠儿高攀忘尘阁的毕掌柜,很快传遍了整个坊区,不知有多少姑娘小姐羡慕她的勇气,也不知有多少媳妇太婆嘲笑她的自不量力,并顺带鄙视她的行为不端。
李婆婆便是其中最不遗余力的一个,几乎每一个到她茶馆里喝茶的人,都要听她绘声绘色地描述一遍当时的情景,她会着重在张珠儿的恬不知耻和毕岸的断然拒绝上添油加醋,并愤懑地表示,若是毕掌柜真娶了张珠儿,她决计不会再让他跨入她的茶馆一步。
有茶客笑着反驳道:“毕掌柜本来也没来你这里喝过几次茶。”
李婆婆便一脸神秘道:“那是被对面那个狐媚子勾走了……”话题从此转到了苏媚身上。直到小妖忍无可忍,跳出来含沙射影地骂几句,或者朝着茶馆门口泼上几盆水,才能消停片刻。
而距离不远的裁缝铺子,杨鼓和妻子高氏头低得更加低了,除了买菜进货,几乎不肯出门,见到街坊们也躲着走。
公蛎晒着太阳,听着这种家长里短,若是不想起自己脑袋里尚未除去的珠菌丝,觉得这种市井生活还是十分惬意的。
第二天一大早,胖头刚打开一条门缝,杨珠儿又挤了进来。她今日换了装扮,头发梳成大大的牛角髻,戴着两个木质的粗大耳环,脸颊涂了两片红彤彤的胭脂,嘴巴猩红,象从魔幻戏文里跑出来的小妖怪,还美其名曰“狩猎晒伤妆”。
胖头见杨珠儿扎着脑袋往毕岸的上房冲去,急得直跺脚:“毕掌柜还没起床呢。”
珠儿回嘴道:“就是没起床才好,要是衣服还没穿,那就更好了!”正在洗脸的汪三财瞠目结舌地看着杨珠儿,连连摇头。
毕岸看来也听到了这句话,飞快从房间走到院中,皱眉道:“你又来做什么?”
杨珠儿眨着眼道:“我来看看我的姻缘符怎么样了,不行吗?”
毕岸无可奈何,转身去打水。杨珠儿跟在他身后,笑嘻嘻道:“毕掌柜,这都一天一夜了,您考虑的怎么样了?”
毕岸一见她便头大,没了往日的淡定,扭脸看向一边。胖头傻头傻脑问道:“考虑什么?”
张珠儿理直气壮道:“娶我啊。”
毕岸竟然急得跺了一下脚。公蛎躲在门口,暗暗好笑,心想毕岸肯定也是第一次遇到珠儿这样的女子。
杨珠儿大大方方看着他,道:“我喜欢你,你什么时候娶我?”
毕岸闪身要走,却被她拦住了去路,想了想,正色道:“杨小姐,婚姻之事不可儿戏。先不说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起码要两情相悦。你年纪还小,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杨珠儿认真道:“那你喜欢什么样的?”说着上前去挽毕岸的胳膊。
毕岸后退了一步,大声道:“姑娘请回,此事绝无可能。”
公蛎从未见毕岸如此狼狈过,在一旁幸灾乐祸。
墙头忽然嘤咛一声,原来是苏媚,提着个花囊掩口而笑。杨珠儿转开了视线,惊喜道:“苏姐姐你回来啦。”苏媚去了外地购买香料,好久不见了。
苏媚笑道:“珠儿你又调皮了。”说着往毕岸的脸上一瞭,吃吃笑道:“我采些桂花,你们继续。”
珠儿眼睛看着毕岸,嘴里回道:“苏姐姐,我不是调皮,我是认真的。”
毕岸微微皱眉,道:“珠儿你不要胡闹。回去吧,别让你爹娘担心。”
毕岸慌乱之下忘了名字后面加“姑娘”二字,张珠儿眼睛一亮,也不叫毕掌柜了,甜甜道:“谢谢毕岸哥哥!”扑上来在毕岸脸颊上飞快亲了一下,咚咚咚跑了。
看到十二个女孩的骸骨都没让毕岸如此震惊。毕岸至今没明白过来自己说错了什么话,捂着脸颊目瞪口呆。待看到公蛎鬼鬼祟祟一副憋着不笑的样子,苏媚倚在墙头前仰后合,更加狼狈不堪,直竖竖地站立了一会儿,头也不回地走了。
公蛎在后面学着杨珠儿的声音,一口一个“毕岸哥哥”,恼得毕岸恨不得回来揍他一顿。
一连几日,杨珠儿天天来找毕岸,一张嘴便是“何时娶我?”等不到毕岸回答,她倒也干脆,扭身就走,下次接着再来、再问。
毕岸厉声呵斥、柔声劝解,各种软的硬的方法都用了,杨珠儿硬是象一张热的狗皮膏药,撕都撕不下来,一幅死缠烂打的样子。毕岸被缠得心烦,说外出有事,一连好几天都没回家。杨珠儿情知毕岸不在,也照样每日一个新装扮,早晚都来忘尘阁等候一会儿。见不到毕岸,她也不急不恼,不吵不闹,手脚麻利地帮着胖头悬挂招牌、打扫卫生,同公蛎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只要不涉及她个人或与她父母有关的问题,相处还算融洽。
不知是不是因为她身上有淡淡丁香花的缘故,公蛎除了对她的装扮有些不认可外,并不像汪三财和李婆婆那样处处看她不顺眼。几天接触下来,公蛎发现,她并不是表面看起来那样乖张轻浮,更不是象李婆婆说的举止放荡、头脑简单,相反她敏感而聪明,对自己所做的事、要说的话了然于胸。比如,她对李婆婆的冷嘲热讽大多情况下熟视无睹,但一旦开口便能将李婆婆噎得哑口无言。
还有对待不怀好意者的态度。街尾巷子里卖烧饼的张大麻子,素来喜欢在女人面前说些不三不四的荤话。有一次,他见杨珠儿等毕岸,假意过来串门,摆手道:“珠儿,来,我知道毕掌柜喜欢什么样的类型。”
杨珠儿理也不理。张大麻子却不知深浅,竟然淫笑着伸手往她胸部摸去,笑嘻嘻道:“他喜欢奶子大的,像你这个小葡萄么……”
未等他说完,杨珠儿一把打开他的手,高声叫道:“张叔你做什么?您比我娘年龄都大呢,怎么能这样?”杨珠儿严词厉色,声音大,底气足,这一嗓子几乎一条街都听得到。
一句“张叔”示意把他摆在了长辈的位置,张大麻子当众闹了个大红脸,以后再也不敢言语之间调戏杨珠儿。
凭心说,杨珠儿若不是打扮怪异,样子还是不错的,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尖尖的下巴,天生一个美人坯子。公蛎和胖头亲眼见过那个同她年龄差不多的少年躲在街角,只为看她走过,而且看衣着打扮,那家家境也是不错的。
因此公蛎便觉得纳闷,以杨珠儿的聪明和模样,嫁不进豪门大院,嫁个家境殷实年龄相仿的好人家是没有问题的。她为何要打扮得如此怪异夸张,缠着对她并无感情的毕岸呢?
不过看到珠儿对毕岸的态度,公蛎幸灾乐祸之余还有几分羡慕和嫉妒。他想,若是真有这么一个俗世女子缠着要嫁给自己,对自己死心塌地,好像也挺美好。
(二)
第六日傍晚,毕岸终于回了家。公蛎一看见他,马上不怀好意地笑道:“哟,我还以为你要永远躲在外面呢。”
毕岸恢复了往日的冷淡,道:“我有正事要办。”
话音未落,已听见杨珠儿在外面大声问正准备打烊的胖头:“毕岸哥哥回来了没?”毕岸听到这一声“哥哥”,表情顿时僵在了脸上。
幸亏刚才已经交代过胖头,千万不要说他已经回来。
公蛎挤眉弄眼,一脸坏笑。
毕岸走了几步,突然回头,有些生硬道:“你,有什么好办法?”
公蛎一听,这是求自己帮忙呢。他忙轻咳了一声,摆出一副指点江山的样子,挤着眼睛道:“好办的很,第一个办法,利用阿隼……县尉大人的关系,找个穿官服的人吓唬吓唬她;第二个办法,”公蛎瞄着玉树临风的毕岸,酸溜溜道,“打听清楚她喜欢你哪一点,你改了不就成了?小女孩一时冲动,看上了你长相英俊或者以为你有钱,你将最丑的样子展示给她,或者借机让他知道我们当铺的经营情况,说不定她很快就移情别恋了。”
公蛎见毕岸不说话,奸笑起来,“第三个嘛,她小模样长得也不错,不如顺水推舟,就娶了她得了。”
他本来是打趣毕岸,不料毕岸沉吟了片刻,一脸认真地道:“第一个不行,她年纪还小,父母也是胆小怕事的,别吓坏了她。第三个不靠谱,倒是第二个比较可行。”说着看向公蛎。
公蛎其实巴不得领了这个美差,免得毕岸觉得他整日无所事事,嘴上却推辞道:“不成不成,人家看上的是你,由你出面解决最好。”
毕岸瞬间冷了脸,道:“随便。”走了几步,又回头道:“说话的时候不要挤眉弄眼,影响形象。你的形象本来就够差了。”转身走了。
公蛎气鼓鼓啐了他一口,嘟囔道:“呸,装什么大尾巴狼。”
第二天一早,杨珠儿又来了。天气晴朗,她却穿了一双不知从哪里找的厚底高帮木屐,呱嗒呱嗒响得整条街的街坊都探出头来看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