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泽予翻了个身躺平,看着白晃晃的车厢顶。

“为什么只按了‘2’啊。”

他的声音很轻,在这嘈杂的背景音里显得微不足道,可话音刚落,就感觉到怀里的人浑身一僵。

江泽予没有再问。

谢昳僵着身子继续玩俄罗斯方块,却心不在焉起来,两分钟不到就死了,连平常半分的水准都够不上。

谢昳把手机放在一边,沉默了许久后,半开玩笑道:“我还以为你不会问呢。”

他那么聪明,她便没想要用蹩脚理由辩解。

当时周子骏把她拖到地窖里,将她的手机从包里翻出来,踩得稀碎。谢昳自知逃不掉,于是趁着他转身挑红酒的间隙,拿出这个诺基亚发送求助短信。

长按数字“1”会发给她的阿予,长按数字“2”则是韩警官。

谢昳第一反应就是两个都按,何况诺基亚小小的九宫格键盘,“1”和“2”靠得那么近,其实可以一起按。

但就在她快要按下去的时候,她犹豫了。

她想起了十二年前的那个废旧工厂——正是因为当初她藏着恳求和无助的笑容,才让他从此卷进这命运的残酷漩涡里,背负了那么多的磨难与痛苦。最是青春年少、意气风发的年纪,他在监狱里度过了痛苦的两年,此后被人诟病、不论多么努力都被这社会否定、丧失了所有的公平机会,甚至于……他连唯一的亲人都失去了。

所以谢昳没有按,她不敢按。

——他好不容易活成如今灿烂模样,她只希望他永远平安,不被伤害,不用失去。

此时,开往拉萨的火车上,谢昳低着头看着床单上的一个线头,想了很久很久。

她觉得这辈子总得有次审判的,他也应该知道一切,知道他父亲为他做的一切。

窗外白云朵朵,她的声音轻得像归来候鸟。

“阿予,你知道在你入狱之后,叔叔曾经不停地寻求方法上诉吗?他后来生病去世,也是因为思虑成疾。”

江泽予虽然没能跟上她跳跃的思维,怔愣片刻后,仍然沉声答道:“嗯,我知道。我爸不让亲戚朋友们告诉我,但我其实猜到了……那段时间我为他办丧事,收拾他的遗物时发现了他写的上诉书,一本字典厚的一沓手写书,整整齐齐压在书桌抽屉里,旁边就放着我从小到大拿的奖状。我现在还能背出来。”

“‘我的儿子从小品学兼优,是北京城的高考状元。他母亲去世后,我一个人如父亦如母,我没有辜负我的妻子,我尽力学会怎样教育他、照顾他,我把他好好地带大了。他对我孝顺,对邻里和善,对学业上进,基于这些,我坚决不能认同检察官给出的结论,我的儿子不可能是一个缺爱的反社会者,他不可能做出报复社会的行为。’”

时隔多年,他笑得还是有点难过:“他只有初中毕业的文化水平,小时候辅导我功课的时候,认得的字还没有我全。那上诉书上面,其实有很多错别字。”

谢昳在听到一半的时候就止不住掉了眼泪。

对于那个青年丧妻、含辛茹苦的父亲来说,儿子就是他的一切啊。可十二年前的那件事情,摧毁了他的儿子,也摧毁了他的骄傲,和他的世界。

谢昳哽咽着,说出了一直一直藏在心里不敢说出口的话:“阿予,你后悔吗?后悔救了我。如果不是因为我,你不会坐牢,你父亲也不会死,你本可以过上轻松、美满的生活,不是吗?那样的话,说不定每周末你都可以回去,尝一尝你父亲做的菜,和他一起喝杯酒,看个电视……”

江泽予总算明白了她的思虑。

他的女孩儿竟然想把这一切都往自己身上揽。

邪恶的人做了多少坏事都无感,可善良的人却常常心怀愧疚。

他坐起身,笑着刮了刮她鼻子:“我的小姑娘当时上大学的时候就一根筋,每次做逻辑题都会错,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是这么笨,逻辑混乱、分不清因果对象。”

“你怎么能因为这事儿责怪自己呢?伤害我的、伤害我父亲的,从来就不是你啊,你是那件事情的受害者,不是施害者。我爸从小就教导我,善有善报、不以善小而不为。我长到十八岁都吊儿郎当混不吝,没能达到他的期许成为一个特正直的人,却独独在成年时候做了这么一件善事儿。他要是知道了,肯定会双手叉腰对我说:‘小子,这次做得不错,不愧是你老子的儿子!’”

火车逐渐靠近西藏,空气里似乎都有了古老又神秘的檀香味,江泽予咬着他的小姑娘的耳朵,替她一点一点擦掉眼泪。

——“这世界上的恶意我们没法控制,却不能因为恶意就拒绝传达善意。从今往后我愿意一直善良,因为我得对得起老天给我最大的恩赐。”

“我这样的人,此生有幸遇见你,我永远不后悔。”

-正文完-

第 58 章

徜徉在时间长河中、积淀千年的历史和文化给每一座城市赋予了独特的气质,或庄严肃穆如北京城, 或孤独颓丧如黄刀镇, 亦或神秘浪漫——如拉萨。

这地方的每一块砖头,都有无边浪漫与虔诚的气质, 无端地令人着迷。

三月中旬,谢昳裹着围巾和厚厚的大衣抬头看去, 化雪后初初入春的布达拉宫上方云高万里。

恰逢傍晚,深远天空中, 晚霞如同被喇嘛的僧服和藏式佛珠染上深浅不一的紫红色, 而布达拉宫的层层宫殿屹立于天地之间,那高高的殿顶仿佛要让所有底下苍生都持仰望态度。

谢昳走近那宫殿, 倒是不急着攀登。

她此刻是一个人。

酒店定在布达拉宫附近,两人在下午时分到拉萨, 刚住进酒店,江泽予便有个视频会议得处理。于是在火车上吃饱睡足的谢昳迫不及待穿了外套出门,打算抢先一步瞻仰一下布达拉宫的“佛气”, 顺便给之后的某个惊人计划踩个点。

距离宫殿较远处的广场一角, 零星几个小贩在摆摊卖一些纪念品,大多都是糊弄外地人用的,但到这地方的人,被这虔诚庄严气质感染透了, 便会觉得不带走点什么心里难受。

谢昳亦是如此,她蹲在摊儿边,挑挑选选了几条藏式手链、木雕等等, 然后拍了几张照片发给韩寻舟:【喜欢哪个?回来给你带。】

赋闲在家的韩寻舟闲得一天到晚缩在家玩儿手机,回复快得像个淘宝客服:【我要左边那条紫色的项链,还有那个木雕小喇嘛和右下角的香薰炉。】

谢昳翻了个白眼:【用不用我给你装一箱子回去?】

对面回了个欢快的表情包。

谢昳不再跟她贫,而是问了件正事儿:【舟舟,贺铭当初是怎么跟你求婚的啊?】

对面这次停了许久,而后发了一条语音过来:【贺铭这人特有城府,我俩刚从非洲回来,他就当着我爸妈的面求婚,还暗示他们我和他已经生米煮成熟饭了,就差个合法身份——你说我爸妈当时贼怕我又跑回非洲去,能不逼我就范吗?昳昳,你问这干嘛,江泽予跟你求婚了?】

谢昳规规矩矩打字:【没有,我打算在拉萨跟他求婚。】

两秒钟后,韩寻舟打了个语音电话过来,语气惊悚:“我靠昳昳,你真打算在布达拉宫,呃……跟江泽予求婚啊?你,跟他,求婚?”

谢昳听着对面宛如便秘的迟滞语气,挑眉笑道:“怎么,不成么?你舍不得我?”

自从一个月前从病床上醒来,她就逐渐有了和他结婚的打算。谢昳一向是行动派,正好这次两人又出来旅游,她便订好了戒指,打算在拉萨把这事儿办了。

“不是,我倒是盼着你赶紧嫁人,好加入咱们北京城贵妇行列不是……”韩寻舟吸着刚刚外卖买的波霸奶茶,口齿不清控诉道,“但是求婚这种事情一般不都是男方主动么,你真打算自己来啊?当时你们俩在一起就是你决定的,分手是你提的,复合还是你先张口的,你们家这是打算把女上男下的地位贯彻到底啊?”

谢昳付了钱,那年轻小贩黝黑的脸颊上带了笑意,小心替她用金色的包装纸把所有小物件包好。她提着纸包在广场上晃荡着,耸耸肩回答:“没有啊,我们没有‘女上男下’啊,一直是‘男上女下’,我很满意。”

韩寻舟险些一口奶茶喷在屏幕上,好半天咕哝着来了句:“……啧,昳昳,你变了,你不干净了。”

两人又battle了几句属于十八禁的虎狼之词,最后竟然是入门虽晚但悟性极佳的谢大小姐险胜。

谢昳挂了电话,又在广场上转了几圈,找了个自认为最佳的求婚地点。

饶是谢大小姐的执行力再佳,也深知结婚和之前的种种都不同。

结婚,不管从哪个角度来说,都是一件神圣的事情,是应该深思熟虑、庄严对待的。她从小见过家里长辈许多人不幸福的婚姻,比如谢川与刘梦。

但她知道自己想得很清楚了。

时间如梦似幻,一眨眼他们已经走过了这许多年。谢昳不禁想,如果没有期间这五年的分别,或许两人早就结婚了吧,过着普普通通的小日子,守着一个不大的房子,生一两个孩子。柴米油盐酱醋茶,生活过得清贫却不乏味。

谢昳想想那画面,竟然觉得也不错,只要能和他在一起,她便觉得每分每秒都过得太快。一辈子太短,又怎么可能会乏味。

回酒店的路上,谢昳遇到个穿着喇嘛僧袍的出家人,非拉着她说见她印堂发亮、有慧根,几番恭维话下来大概意思就是想让她捐点香火。谢昳大学的时候选过藏传佛教的选修课,一眼便发现这“喇嘛”连僧袍都穿错了,身上戴的饰品也廉价得像是小商品市场批发来的。她听着他那一口流利的普通话和较为白皙的肤色,心里知道这是遇上个装喇嘛的骗子。

啧,在布达拉宫门口行骗,也不怕遭佛祖惩罚。

路过的几个藏民见着这人,虽然不会说汉语,但都用眼神和动作示意谢昳,离这人远点,别被骗了。

谢昳冲那些好心的藏民们善意微笑,转身便走。可或许是路上旅行的汉人大多都是三五成群,也就她一人落单,那假喇嘛竟然缠上了她,甚至几次伸手过来想要拉她的衣袖。

谢昳没那耐心跟他周旋,掏出手机按了个“110”摆到他面前,那假喇嘛气急败坏地啐了一口才不再纠缠。

临走之前还撂下句玄之又玄的话:“对信佛之人不尊敬,就是对我佛不敬,你今日心想之事,必不能成!”

也不知道他是真通了哪门子邪,还是瞎猫遇上个死耗子,最后那句还真是戳中了谢昳的内心。

以至于她一路皱着眉头,就连回到酒店时脚步声还异常沉重。

她考虑过求婚的时间、地点和方式,可还真没想过能不能成。

不能成?难道他还能不答应?

谢昳怀着沉重心思打开酒店套房的大门,发现屋内竟然没有开灯,屋外夕阳已经落山,微弱的光亮不足以照亮整个房间。

心理作用作祟,她的预感越发不好,于是皱着眉开了灯,而后才惊讶地看着面前的地面——偌大的套房,从玄关至主卧整整齐齐摆了一只只今年各大品牌商的限量款包包。她弯腰拾起那些包,顺着摆放的轨迹推开半掩的房门。

主卧那巨大的床上铺满了玫瑰花瓣,拼成个爱心的形状,而床前站着的男人身着笔挺西装,胡子刮得干干净净,那张英俊至极的脸上,笑容竟然有一些别扭和紧张。

是谢昳从来没有见过的忐忑模样。

他见到她走进来,立刻单膝跪地,然后从口袋中拿出个红丝绒包装的盒子,打开——那戒指上的钻石,比起她之前订的,还要耀眼许多。

男人说话有一点点结巴,青涩得不像个阅历过人的商业大佬。并且他也说不出太动听的情话,语气中只有满满的认真恳求。

“昳昳……十二年前我牵着你的手跑过几条街,而从今往后,我想牵着你的手过完一生,你……能给我这个机会吗?”

“嫁给我。”

远处夜晚的布达拉宫灯火辉煌,面前跪着的男人如信徒般虔诚。

谢昳抬起下巴,做足了架势,如女王般伸出手优雅递给他,让他欢喜又颤抖着替她戴上戒指。

却其实已经泪盈满眶。

——原来那假喇嘛说得不算错,她今日没能心想事成,可她甘之如饴。

作者有话要说:求婚送上呀~番外系列标题出自毛毛的一句我超爱的歌词~感谢在2020-03-01 18:22:06~2020-03-04 13:53:4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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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59 章

拉萨被称作日光城, 平均每年日照时间长达三千个小时。然而夜晚却较为凄凉,大半时间都在下夜雨。本地的藏民们没有过夜生活的习惯, 街道上一些还在亮灯的酒吧也大多是为外地游客服务。

这一次旅行, 谢昳主张随性散漫为主,两人不仅坐了四十个小时的卧铺, 就连定酒店也没有照着星级去看, 反而定了家比较有本地特色的半民宿半酒店式公寓。

果然里头的装修颇有些藏式风格。

两人都没有再出门的打算,把床上那堆玫瑰花收拾干净后,一起躺在被窝里看起了电视。电视屏幕很大, 但信号接触似乎不太好,综艺节目的笑声夹杂着“滋滋”的电流声, 却反倒有一种随意又糊涂的美好。

谢昳从枕头上拿起一片方才遗漏的花瓣,勾了勾唇:“今天这求婚现场不是你自己的主意吧?”

刚刚那种氛围之下她没好意思说,这现场布置得实在是太土了。

两步一个包包, 还有铺成爱心形状的玫瑰花瓣,后来她还看了房间里其他角落, 竟然还绑了那种粉红色的气球, 两片窗帘上一边一串。

谢昳想象着男人趁着她出门, 拼命鼓着腮帮子吹气球的模样, 就觉得好笑——这种俗套又暴发户的审美,实在是很熟悉。

她记得当年纪悠之上大学的时候曾经追过隔壁专业的一个妹子,告白那天在人家宿舍楼下摆蜡烛,几百个蜡烛摆成爱心模样,简直和今天这现场如出一辙。

江泽予闻言倏地笑开, 抬起手揉揉她脑袋:“是纪悠之的主意……不过还算管用,看来我的小姑娘就吃这套。”

他半个月前便打算在这次旅行期间求婚,早早地询问了周围几个“过来人”的求婚经验。成志勇是实在没什么浪漫细胞的,他早年跟妻子求婚的时候连钻戒都没钱买,一顿麻辣烫就把人骗到手了;贺铭的方法又需要家长助攻,也不符合他们的情况;于是最后综合考虑之下,他还是采取了纪悠之的办法。

虽然又俗气又土,但已经是他能找到的最正常的主意了。

说实话,他刚才真的是很紧张,有许多年都没有感觉到这种冒虚汗的紧张感了。

没想到他的小姑娘这么给面子。

谢昳嘟囔了一句:“什么叫我吃这套,这跟求婚现场布置得怎么样有什么关系?”

男人闻言愉悦挑眉,循循善诱问道:“那……跟什么有关系?”

“当然是跟求婚的人……”,谢昳差点被他套进去,锤了他一下,“当然是跟我的心情有关系,恰巧今天心情不错,不想刁难你才勉为其难答应的。”

她拿腔作势这么久,这会儿完全忘了其实自己连钻戒都准备好了。

“还有,你以后不准一口一个‘小姑娘’叫我,你是不是就想叫着叫着习惯了,慢慢的,我们家你就成老大了?想都别想!”

她说“家”这个字的时候他弯了眼睛:“遵命,我们家以后都听你的。”

这会儿电视的信号好了一些,无聊的综艺节目里正在讨论每个人的开心时刻。

MC说了几个明显不好笑的笑话,一旁的嘉宾非常给面子地干笑着,脸上的褶子都透露着浓浓的尴尬意味。

江泽予看了一眼窗外无边的夜色,忽然侧过身子把谢昳拥进怀里,问她:“昳昳,你呢?你开心吗?”

谢昳摸着无名指上还没戴习惯、存在感极强的钻戒。

在这个世界上,有一种能力常常被人忽视,却无比重要,那就是开心——能够被周围诙谐的事物调动心底愉悦情绪,能够因为综艺节目里某些用烂了的梗而开怀大笑,又或是能够莫名其妙地笑出声来。

她的周围有很多这样的人,飒气潇洒如韩寻舟,肆意纨绔如庄孰,抑或是知事故却选择幼稚的纪悠之。

甚至五年之前的谢昳,也勉强算得上一个快活的人,那时候他们在一起,她感受到了这世界上温暖的爱意,也曾像一个小姑娘一样期许过美好的、幸福的未来。

可是从五年多以前跟他分手开始,她的人生就进入了灰色的地段,每天关注调查进展,等周子骏真正入狱后便转而刷周家的新闻,还有江泽予的消息。

她孤身一人在洛杉矶努力地活着,对日复一日升起的太阳都没有了期待,那段时间她还得了很严重的抑郁症。

这种长期压抑、担忧、闭塞的生活状态其实真的能够改变一个人的性格——最大的改变就是,她变成了一个很难开心的人。

可是她今天真的很开心,浑身上下的每个细胞都长了小脚丫,排着队轻快地跳起了踢踏舞。

自从和他重新在一起之后,这世界上的空气似乎都被净化了一番,那空气里头藏着一丝一丝的能量,她呼吸了这几个月,重新找回了能够开心的能力。

并且往后的好几十年,或许都会这样。

谢昳想到这里,两只眼睛亮晶晶地,不由自主傻笑起来。

她凑到男人耳边说了句完全无关的话。

随即,方才还在关心她精神世界的人瞬间把什么苏格拉底柏拉图等等精神导师抛掷脑后:“唔,昳昳,如果你想的话,我很赞成……试一试……”

很久很久之后,雨停了,夜空清明一片,星星亲吻大地。

谢昳用仍然酥酥麻麻的手指头,悄悄给韩寻舟按了一条短信过去。

【啧,“女上男下”也不错。】

-

布达拉宫的门票预约到了第三天,于是第二天一早,两人租车去了纳木错湖。到了地方,刚下车,谢昳就不由自主地做了个深呼吸。

空气纯净得像是被一层层细密的纱网过滤过,远处没有融化的雪山赋予了些许冰寒,吸到肺里让人精神大好。

这地方浪漫得像是仙境,每一个细节都干净又有层次——雪山与云是不同质地的白,天空与水是不同色调的蓝。

谢昳今天恰巧有个茶话会的线上直播活动,时长十五分钟,于是她趁着江泽予去停车的光景,自个儿拿着手机开始直播。

作为一个经常在外面拍vlog的博主,举着手机自言自语这种事情早就驾轻就熟了,她戴着墨镜,也不在乎身边游客们投来的好奇目光,打开茶话会的直播平台,调整了一下手机角度:“咳咳,大家能听到我说话吗?正好我在拉萨旅游,带你们看看纳木错湖的美景。”

【能能能!】

【啊啊啊终于蹲到了!劳资就因为这个直播下了茶话会的直播间还定了闹钟起床!】

【楼上我也是啊,昨晚看到‘一言’上的活动推送,立马下了直播间。】

弹幕里铺天盖地的回应让谢昳简直以为是茶话会安排了哪个顶级明星跟她一起直播。

她看了一眼左上角显示的直播间人数,又吓了一跳。

可不到半分钟,她就明白了原因,却又因为这些留言更加迷惑了。

【围观新婚夫妇蜜月。/狗头】

【请问新晋已婚人士江神会出镜吗?想吃狗粮!】

【专门来看婚后的江神/狗头】

【同来看婚后的晚风夫妇!】

谢昳:???

什么玩意儿?她怎么不知道他俩是“已婚”关系了?

她实在是过于困惑,于是便在直播间里问了出来。

看了好多留言之后,她才搞清楚事情的原委——原来是某个男人在昨晚求婚成功后急匆匆地把所有社交平台上的个人婚姻状态改成了“已婚”,作为一个互联网大佬,他竟然丝毫没有身为公共人物的自觉,改个状态立马被眼尖的网友发现了,引起了热议。

谢昳:……

她和直播间的观众们打了声招呼,退出去看了一眼微博,果然,【江神已婚】成功爬上了热搜,底下是网友们热烈的猜测。

【啧,这才官宣多久啊就领证了,江神要不要这么着急,媳妇还能跑了不成?】

【我猜是有了。】

【同,看来是擦枪走火了。】

江泽予那个几年没登录偶尔诈尸的账号下面更是成为了被千万女友粉们的哭倒的城墙。

谢昳看了半分钟,遵守职业道德回到直播间。

谢昳平时做视频都是先拍好,再进行剪辑的,这种直播形式还是第一次,还真的不知道应该聊什么。面对无数翘首等待江泽予出镜的观众,她硬着头皮尬聊了几句,而后说道:“呃,等江泽予的同学们可以去吃中饭了,他不知道我有直播,现在去停车了,等他回来应该结束了吧。”

她说完,直播间里的人却没有变少,网友们都极其懂事。

【没事,看不到江神,围观江太太也是好的。】

【说实话,本来是冲着江神来的,但Sunny大人这个直播颜值也太高了吧?甩隔壁另一个号称“混血”网红几条街啊,出不去了。】

【给我姐排面!】

周围景色绝佳,更有许多游客在拍游客照。谢昳实在没话聊,想了想,认认真真地给大家讲解起多年来积累的正确的拍照姿势。

“你们看那边,虽然风景很好,但游客太多,拍出来的照片也会很杂乱。像这种非常纯净的风景地,拍人物照的时候其实不需要追求最美的视角,镜头里只需要锁定一个干净的局部背景,比如这个角度,只能看到一点点湖面,但出来效果会很好。”

“还有拍照的姿势,大家都知道从下往上拍比较显腿长,但角度要选好,不然后期修图的时候会发现五官容易变形。”

“……拍照的构图和姿势也非常重要,同样的体重,姿势选好了,看起来能瘦十几斤。”

谢昳说着用手指比小人,比划着演示了几个拍照显瘦的姿势。

街拍对模特的要求不像时尚大片那么高,但拍摄时候的技巧直接影响到之后的出片率。她当时尚博主这么多年,跟过的摄影师没有一百个也有八十个了,这些真的是一次次约拍积累下来的宝贵经验。直播间的观众们也逐渐被她朴实的干货吸引,认真听讲起来。弹幕的刷屏趋向正经,甚至有许多小仙女纷纷开始记笔记。

谢昳一边演示,一边滑动着屏幕,间或回答直播间里的一些问题:“对,这个姿势就很不错,可以多试试角度。”

渐渐的,整个直播间充满了浓烈的学习气氛,甚至有些同学已经按捺不住练习起来,直播的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眼看着快要到达指定时长。

就在这时,顺利停好车回来的男人远远看着他的小姑娘蹲在湖边山石上,拿着手机一边似乎在搜索什么,嘴里还念念有词着什么“姿势”、“角度”之类的。

昨晚刚刚尝到甜头、欲罢不能的男人脑海中立刻针对这几个词的组合,产生了合理联想。他眼神暗了暗,走到谢昳身后轻轻搂住她肩膀,然后偏头凑到她耳边。

“小……”,开口才想起她说不让叫“小姑娘”,江泽予哑着嗓子,从善如流地选了另一个称呼,“……宝贝,你还查了什么姿势?我们今晚都可以试一试。”

谢昳:“……”

直播间的众人:“……”

一阵恐怖的静谧后,整个直播间炸了。

五分钟后,几条话题接连炸上热搜。

【知名企业家直播间ghs/狗头。】

【由拍照姿势引发的血案。】

【没想到你是这样的江神?!】

第 60 章

因为上一次的直播事故, 谢昳很久没有敢再接平台的线上直播工作。她从前在网络上的形象一向是有钱有颜的高冷女神、敢于吐槽品牌方的爽利人设, 然而经过江泽予这么一搅合, 谢昳觉得自己瞬间不干净了, 简直是无颜面对粉丝。

甚至于她走在路上遇到一些认出她的粉丝们, 都觉得人家看她的眼神意味深长。

在拉萨的最后一天晚上, 江泽予还在工作,谢昳洗完澡, 脑袋上包着干发帽跪在床上收拾明天回北京的行李箱, 一边戴着耳机和韩寻舟煲电话粥。

韩寻舟就直播那事儿在电话里笑了她整整十分钟:“昳昳,那条直播录像我来回看了十几遍, 说实话, 我真是没想到江泽予在你面前竟然是那样的, 他平时这么正经一个人!原来男人开荤之后都特么一个样啊,还宝贝,噗哈哈哈哈哈笑死我了。”

谢昳刚刚叠好一件毛衣,听罢登时恼羞成怒,就这么件破事儿, 这几天每次和韩寻舟打电话她都得先笑个几分钟。谢昳佯装要挂电话,韩寻舟这才止住嘲笑,莞尔道:“啧, 博主大人偶像包袱还挺重,前一天晚上你不是还跟我炫耀‘女上男下’的姿势好用嘛哈哈哈哈哈。”

谢昳:“韩寻舟你够了!”

电话那头的韩寻舟脖子一缩,乖乖收起逐渐趋于变态的笑容——谢昳直呼她大名的次数比亲昵地叫她“舟舟”还少,她总算在把人惹毛之前止住话头:“Ok, 不逗你了,昳昳,你什么时候回北京啊?咱们几个都有好几年没一起聚一聚了。”

谢昳把叠好的几件毛衣塞进行李箱:“前段时间不是聚过吗,在庄孰朋友开的酒吧里。”

“我是说完整的……”,韩寻舟的声音忽然变得正经了些,“我们当年的约饭小队。你、我、贺铭、纪悠之、庄孰,还有江泽予。”

“其实我真的特别怀念大学的时候,虽然那会儿我跟贺铭的关系很差,但总的来说,那段时间是人生中最无忧无虑的时候。整天聚在一起毫无目的地浪,聊的最多的也就是学期中、学期末的考试、哪个老师给分不好,或者哪个饭店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