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克斯把车挂入低挡速,深踩油门,橡胶轮胎在漆黑的柏油路上印下了两个惊叹号。
8
自从艾米莉亚·萨克斯时不时地在莱姆家过夜、度周末以来,这座维多利亚风格的联排别墅就发生了某些变化。在事故发生之后,萨克斯到来之前,莱姆一人独居时,家里有时整洁些,有时凌乱些,这要看助手有没有被他辞退。但是不能用“温暖舒适”来形容它。墙上光秃秃的,没有任何个人物品作为装饰。他在纽约警察局任职期间,身为大名鼎鼎的犯罪现场勘查长官所获得的证明书、学位证、奖状和奖章一样都没有挂,也没有他的父母特迪和安妮,或是他的伯伯亨利一家的照片。
萨克斯不同意,她教训他:“你的过往,你的家人都很重要。你这是在抹杀自己的历史,莱姆。”
他从来没去过她的公寓,那里残疾人通行不便。但是他知道她的房间里摆满了她的历史见证。当然,他看过她的很多照片:不怎么爱笑的年轻漂亮姑娘艾米莉亚·萨克斯(脸上的雀斑早已消失);手里拿着机械工具的高中生艾米莉亚;度假时的大学生艾米莉亚,一侧站着笑呵呵的警察爸爸,一侧站着严肃的妈妈;还有杂志和广告模特的艾米莉亚,眼神迷人而冷漠,这样的眼神时下很流行。但是莱姆知道这是对人们把模特定义为衣服架子表示轻蔑。
另外还有几百张照片,大部分都是她父亲拍的。他有一部柯达快拍相机。
萨克斯研究了一下他家光秃秃的墙壁,然后把地下室里的箱子统统拖了出来。莱姆的助手托马斯都没有去过地下室。那几十只纸板箱里装着莱姆以前生活的物品,这些物品被收藏起来,不为外人知道,就像对第二任老婆绝口不提前妻一样。如今,其中大部分的证明书、学位证和家人的照片挂满了墙壁,摆满了壁炉台。
莱姆正在细细地端详其中的一张照片,那是在大学运动会结束后拍的。照片上的他是个精瘦的青年,穿着一身运动校服。他的头发飞扬不羁,鼻子像汤姆·克鲁斯的一样挺拔。他刚刚跑完了大约一英里,弯着腰,双手抚着膝盖。莱姆从来都不是短跑健将;他喜欢长跑的抒情和优雅。他把跑步视为“一种过程”。有时候,即使冲过了终点线,他还会继续奔跑。
他的家人应该在看台上。父亲和伯伯都住在芝加哥的郊区,但是两家还是有一定的距离。林肯的家在西边,坐落在一块正在变秃的平坦的圈地上。当时,那块地的一部分仍是农田,是不计后果的开发商和可怕的龙卷风觊觎的对象。亨利·莱姆一家住在埃文斯通的湖滨地带,不受二者的影响。
亨利在芝加哥大学教授高级物理学,一周通勤两次。行程遥远,要乘两次火车,穿过该市的很多隔离区。他的妻子波拉在西北大学教书。夫妇俩有三个孩子,分别是罗伯特、玛丽和亚瑟,都是以科学家的名字取名的。其中,奥本海默和居里夫人最负盛名。亚瑟是以亚瑟·康普顿命名的,他在1942年建立了芝加哥大学著名的“冶金实验室”。这只是个幌子,背地里是在研究世界上首次受控的核链式反应。三个孩子读的都是好大学。罗伯特是西北大学医学院,玛丽是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亚瑟则是麻省理工学院。
罗伯特早年死于欧洲的一起工业事故。玛丽在中国研究环境问题。至于莱姆家的双亲,四个人只留下一个:波拉现在靠辅助护理设施生活。她满脑子都是60年前生动鲜活、清晰连贯的回忆,现在发生的事情只是让她困惑不已的残片断章。
莱姆还在盯着自己的照片看。他回想着那次田径运动会,无法移开视线……在大学的课堂上,亨利·莱姆表示赞许时只会微微扬一扬眉。但是运动场上的他在露天看台上又蹦又跳,吹着口哨,朝着场地大叫“加油,加油,加油,你一定能行”。一直激励着他第一个冲过终点线(他也总是第一)。
运动会结束后,莱姆觉得他和亚瑟去了什么地方。这两个男孩子一有空就黏在一起,弥补手足情谊上的空缺。罗伯特和玛丽比亚瑟大很多岁,林肯则是独生子。
于是林肯和亚瑟互认兄弟。大多数周末和每个暑假,这对堂兄弟经常开着亚瑟的雪佛兰克尔维特,一起踏上冒险之旅(连身为大学教授的亨利伯伯都一同出行过几次,莱姆的父亲却没有过;特迪也是科学家,不过他觉得不受注目会更自在些)。两个男孩外出兜风时做的都是典型的青少年所做的事:追逐女孩子,踢球打球,看电影,争执辩论,吃汉堡和比萨,偷喝啤酒,谈天说地,然后还是追逐女孩子。
此刻,林肯坐在他的新型TDX轮椅里,思忖着他们在运动会后究竟去了哪里。
亚瑟,他的堂兄……
在他的脊柱像一根烂木头一样断掉后,那个再也没来看望他的人。
为什么,亚瑟?告诉我为什么……
但是这些回忆被门铃声打断了。托马斯转向门厅。不一会儿,一个体格瘦弱,头顶微秃,穿着无尾晚礼服的男子大步走进屋。梅尔·库珀细瘦的鼻梁上架着一副厚厚的眼镜。他往上推推眼镜,对莱姆点头致意:“下午好。”
“还穿着晚礼服?”
“参加舞蹈比赛。如果我们能参加决赛,我就不会过来了。”他脱掉外套,解开领结,然后卷起镶褶边的衣袖,“好啦,你说的那个独一无二的案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林肯对他讲述了详情。
“林肯,对你堂兄的事,我很抱歉。我觉得你从来没提起过他。”
“你对作案手段有什么看法?”
“如果是真的话,那就太绝了。”库珀凝视着爱丽丝·桑德森谋杀案的证据图。
“看法?”莱姆问。
“嗯,在你堂兄那边找到的一半证据都是在车上或车库里。这要比在家里捏造证据容易多了。”
“和我想的完全一样。”
门铃又响了。一会儿,莱姆就听到了他的助手单独返回的脚步声。莱姆在想是不是谁送来了包裹。不过他转念一想:今天是星期天。来访者可能穿着街头服和跑鞋,这样从门口进来时就不会发出声音。
果然如此。
年轻的罗恩·普拉斯基转过屋角,腼腆地点点头。他不再是新人了,已经穿着制服当了几年的巡警。但他看上去还是像新人,在莱姆看来,他也就是新人的模样,或许永远如此。
他穿的鞋确实是走路无声的耐克运动鞋,上身却穿着一件非常花哨的夏威夷衬衫,配着蓝色牛仔裤。一头金色短发很时尚地根根竖起,额头上有块明显的疤痕。那是他头一回和莱姆、萨克斯合作破案时,在一次险些让他丧命的进攻中留下的。那次突袭异常残酷,他的脑部受了伤,差点退出警界。这个年轻人能留在纽约警察局,主要是受了莱姆的激励(当然,这一点他只告诉了萨克斯,刑事专家自己可没有声张,消息是萨克斯散布的)。
他惊讶地看着库珀的无尾晚礼服,然后朝他俩点头致意。
“普拉斯基,碗碟都擦干净了?花儿也浇过了?吃剩下的饭菜也收拾到冰箱里了?”
“我立刻就赶来了,长官。”
三个人正在仔细研究案子时,门口响起了萨克斯的声音,“服装派对啊!”她望着库珀的无尾晚礼服和普拉斯基俗艳的衬衫。她对库珀说:“你看上去很帅气。夸赞穿无尾晚礼服的人就要用这个词,对吧?‘帅气’。”
“很不幸,我脑子里想到的只是‘半决赛选手’。”
“格蕾塔没有生气吧?”
他回答说,他那位漂亮的斯堪的纳维亚女友“此时正和她的朋友们一起玩,喝阿夸维特酒浇愁。不过我要说,那种酒是不能喝的”。
“你母亲还好吧?”
库珀和母亲住在一起。她是皇后区的老住户,是位脾气急躁的老太太。
“她身体很好,去船库吃早午餐了。”
萨克斯还问候了普拉斯基的妻子和两个小孩,然后补充道:“谢谢你们星期天赶来。”又对莱姆说,“你刚才对他表示感激了,对吗?”
“是的,没错。”莱姆咕哝道,“现在,让我们开始工作吧……你拿的是什么?”他注视着她拿着的一只棕色大文件夹。
“证据目录和在钱币盗窃案、强奸案中拍的照片。”
“好吧,我们来看一看。”
和处理他堂兄的档案一样,她拿起一支记号笔,在另外一块白板上书写起来。
谋杀/盗窃-3月27日
3月27日
罪行:谋杀,盗窃六箱珍稀钱币
死因:由于多处刀伤,失血,休克
地点:布鲁克林区的贝瑞吉
受害者:霍华德·施瓦兹
嫌疑犯:兰德尔·彭伯顿
受害者家中的证据:
·油污
·干了的发胶斑迹
·聚酯纤维
·羊毛纤维
·9.5英寸的巴斯步鞋鞋印
目击者称,一名身穿茶褐色背心的男子匆匆逃向一辆黑色本田雅阁。
嫌疑犯家中和汽车里的证据:
·庭院里的雨伞上有油污,和受害者家中发现的一致 ·一双9.5英寸的巴斯步鞋
·伊卡璐牌发胶,和现场发现的斑迹一致
·匕首/刀把上的印迹
·灰尘与犯罪现场以及嫌疑犯家中的都不一致
·旧纸板的微粒
·匕首/刀刃上的印迹
·受害者的血。完全一致
·嫌疑犯拥有一辆2004黑色本田雅阁
·一枚硬币确定是来自受害者的收藏品
·一件卡伯特森户外背心,茶褐色,与犯罪现场发现的聚酯纤维一致 ·汽车里有一条羊毛毯,与在犯罪现场发现的羊毛纤维一致 备注:审判前,调查人员曾就市区和网上的几个大钱币商进行了仔细调查。无人有收购被盗的那种钱币的意向。
“如果凶手偷走了他藏匿的钱币,而‘灰尘与犯罪现场以及嫌疑犯家中的都不一致’……这就是说可能是凶手家里的。但是到底是哪种灰尘呢?他们难道没分析过?”莱姆摇摇头,“好啦,我想看看照片。在哪儿呢?”
“我去拿。等一下。”
萨克斯找了一些胶带,把打印的照片粘贴在第三块白板上。莱姆摇动轮椅,移上前去,眯眼看着在犯罪现场拍摄的几十张照片。钱币收藏家的住所很整洁,凶手家则略显凌乱。厨房里杂乱不堪,钱币和匕首是在厨房的水槽下发现的。餐桌上堆满了脏碗碟和纸饭盒。上面还有一摞信件,大部分一看就是垃圾邮件。
“下一个。”他说,“继续。”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显得有耐性。
谋杀/强奸-4月18日
4月18日
罪行:谋杀,强奸
死因:勒死
地点:布鲁克林
受害者:丽塔·莫斯科内
嫌疑犯:约瑟夫·奈特利
受害者公寓里的证据:
·高露洁-棕榄软皂洗手液的痕迹
·避孕套润滑剂
·绳索纤维
·布基胶带上的灰尘和公寓里的所有取样都不一致
·布基胶带,美国阿得黑斯夫品牌
·乳胶微粒
·羊毛/聚酯纤维,黑色
·受害者身上的烟丝(见下方备注)
嫌疑犯家中的证据:
·含有润滑剂的杜蕾斯避孕套,与受害者身上的一致 ·一圈绳索,与犯罪现场发现的纤维一致
·2英尺长的同样绳索,沾有受害者的血迹,还有一缕巴斯夫B35尼龙6,极有可能是洋娃娃的头发 ·高露洁-棕榄软皂
·布基胶带,美国阿得黑斯夫品牌
·乳胶手套,与现场发现的乳胶微粒一致
·男式短袜,羊毛/聚酯混纺,与现场发现的纤维一致。
·泰瑞登香烟的烟丝(见下方备注)
“假定的凶手保存着沾有血迹的袜子,还把它们带回了家?扯淡。捏造的证据。”莱姆又把材料看了一遍,“‘下方备注’在哪儿?”
萨克斯找到了它。是领头警探就此案中可能存在的问题,写给检察官的几段话。她拿给莱姆看。
斯坦:
被告可能提出的几个潜在问题:
——可能存在的污染问题:在犯罪现场和嫌疑犯家中发现了相似的烟叶,但是受害者和嫌疑犯都不抽烟。问过负责逮捕的警员和犯罪现场调查员,但是他们向领头警探保证不是他们遗落的。
——除了受害者的血迹外,没有发现有DNA联系的物证。
——嫌疑犯有不在现场的证明。目击者在他家门口认出了他,约四英里开外,在案发前后。提供证词的目击者是一个无家可归的人。嫌疑犯有时给他钱花。
“有不在犯罪现场的证词。”萨克斯指出,“很显然,陪审团不相信。”
“梅尔,你怎么看?”莱姆问。
“我还是坚持自己的看法,所有的证据未免太整齐划一了。”
普拉斯基点头表示赞同,“发胶、肥皂、纤维和润滑剂……所有的一切。”
库珀接着说:“捏造证据时肯定会选这些。还有,不是嫌疑犯的DNA在犯罪现场,而是受害者的DNA在嫌疑犯家里。这样捏造证据要容易得多。”
莱姆继续研究这些示意图,细细地查看着。
萨克斯补充说:“还有烟丝。受害者和替罪羊都不抽烟。就是说,可能是真凶留下的。”
普拉斯基问:“那洋娃娃的头发呢?是不是意味着他有孩子?”
莱姆命令说:“把那些照片贴上去。让我们看一看。”
和其他的犯罪现场一样,犯罪现场调查组对受害者的公寓和罪犯的家连同车库都有翔实的文件证明。莱姆浏览了所有的照片,“没有洋娃娃。什么玩具都没有。或许真凶有孩子或者与玩具有关。他抽烟或者有获得香烟或烟叶的渠道。很好。噢,我们开始有点突破了。
“我们来做一个人物特征图。我们一直称呼他为‘X先生’。但是仅此一点还不够……今天是几号?”
“5月22日。”普拉斯基说。
“好的。不明对象522。萨克斯,请你来……”他对着一块白板点点头,“我们来做一个人物特征图。”
不明对象522人物特征
·男
·或抽烟,或与抽烟者一起居住/工作,或接近烟草来源 ·有孩子,或与孩子一起居住/工作,或接近玩具来源 ·对艺术(钱币?)感兴趣
非捏造的证据
·灰尘
·旧纸板
·洋娃娃的头发,巴斯夫B35尼龙6
·泰瑞登香烟的烟丝
他思忖,就算没什么说服力,这也是一个开始。
“要不要给朗和马洛伊打电话?”萨克斯问。
莱姆冷笑道:“跟他们说什么?”他对着轮廓图点点头,“我想我们的秘密小行动很快就会被封杀了。”
“你的意思是,没经过批准?”普拉斯基问。
“欢迎加入地下组织。”萨克斯说。
这位年轻的警员领会了这条信息。
“要不我们怎么会伪装起来呢。”库珀指了指他的无尾晚礼服下装上镶嵌的黑色缎带,补充说。他可能眨了眨眼,但是透过厚厚的眼镜片,莱姆也不确定。“我们接下来做什么?”
“萨克斯,给皇后区的犯罪现场调查组打电话。我们弄不到我堂兄案子的证据。随着审判的临近,所有的物理证据都会放在检察官的办公室,由他保管。但是,看看档案库的人能不能发给我们早期犯罪——强奸案和钱币盗窃案——的证据。我需要尘土、纸板和绳索。还有,普拉斯基,你去警局大楼一趟,把过去六个月发生的所有谋杀案的档案都查看一遍。”
“所有的谋杀案?”
“市长已经整顿了纽约市,你没听说过?谢天谢地我们不在底特律或华盛顿。燧发枪想到了这两起案子。我敢说还有其他案子。寻找潜藏的罪行,可能是盗窃,也可能是强奸,最后以谋杀收尾。有明显的同类证据,案发后都接到了匿名电话。哦,还有嫌疑犯都声称自己是无辜的。”
“好的,长官。”
“那我们呢?”梅尔·库珀问。
“我们等着。”莱姆低声说,好像他说了句脏话。
9
这个交易美妙极了。
现在我很满足。沿街漫步时,我兴高采烈,心满意足。我在脑海中翻阅收藏夹中新添加的图像。米拉9834的形象。她的视觉形象储存在我的记忆中。数字磁带录音机里保存着其他记录。
我沿街漫步,关注着周围的16码?
我看着他们在人行道上川流不息。汽车里、公交车里、出租车里、卡车里,处处都有他们的身影。
我透过窗户看着他们,关注他们时,他们却对我丝毫不在意。
16码……当然了,不是只有我这样称呼人类。肯定不止我一个。这是干这一行常用的速记符号。但我可能是唯一喜欢把人类称为16码的。一想到这,我心里就觉得舒服。
一个16码的数字比一个姓名精确得多,也有效得多。姓名让我焦躁不安。我不喜欢焦躁的感觉。我要是焦躁起来,对谁都没好处。姓名……啊,可怕。例如,名叫琼斯和布朗的人约占到美国人口的0.6%。叫摩尔的占0.3%。史密斯是大家都喜欢的名字,叫这个名字的差不多有300万人,数字庞大,占1%。(而教名呢?如果你对约翰感兴趣的话,不行,有两位哪!3.2%。叫詹姆斯的最多,占3.3%。)
想一想由此得出的推论。我听到有人说“詹姆斯·史密斯”。好的,叫詹姆斯·史密斯的人有几十万,你说的是哪个?这还只是活着的人。算一算史上所有叫詹姆斯·史密斯的人的总和。
噢,天哪!
光是想一下,我都要发疯。
焦躁不安……
而且,出错的话后果是很严重的。比如,1938年的柏林。威廉·弗兰克尔先生是那个犹太人威廉·弗兰克尔还是非犹太人?差别相当大。另外,不管你对那些身穿褐色衬衫的小伙子的看法如何,他们在追踪身份信息方面绝对是天才(而且他们是用电脑追踪的!)。
名字导致错误,错误就是噪音,噪音就是污染,污染必须被清除。
叫爱丽丝·桑德森的人可能很多,但是爱丽丝3895只有一个。她为了让我拥有一幅亲爱的普雷斯科特先生的美国家庭油画而丢了性命。
米拉·温伯格?当然,叫这个名字的人不多,但也不止一个。不过只有米拉9834为我丧了命。
我敢说叫迪里昂·威廉斯的人肯定很多,但是只有6832-5794-8891-0923将会因强奸和谋杀米拉而被判终身监禁,这样我就能随心所欲地再次下手。
此时,我走在去他家的路上(我得知,实际上是他女朋友家),携带着足够的证据,让人相信这个可怜人犯了奸杀罪,在一个小时左右的时间里故意为之。
迪里昂6832……
我已经拨打了911,举报说一辆旧的米色道奇汽车(他的汽车的牌子)正迅速逃离现场,车里有一个黑人。“我能看到他的双手都沾满了鲜血!噢,快点派人过来!尖叫声太吓人了!”
迪里昂6832,你真是个完美的嫌疑犯。半数左右的强奸犯都是在酗酒或吸毒之后犯罪的(现在他喝啤酒比较适度,但是几年前他还加入了戒酒互助会)。大多数被强奸者都认识施暴者(迪里昂6832曾经给一家食品杂货店做过木工,而已经死去的米拉9834最近经常光顾这家小店,所以推测两人之前认识是合乎情理的,尽管他们可能素不相识)。
大多数强奸犯的年龄都是30岁或不足30岁(而迪里昂6832恰好是这个岁数)。不像走私毒品或吸毒的人,他们除了家庭暴力之外,之前没有多次被捕的记录。而我的替罪羊有殴打女友的罪名。还能有比这更完美的吗?大多数强奸犯都是社会地位低下,经济条件差的(他已经失业几个月了)。
现在,陪审团的女士们、先生们,请注意,在强奸罪发生的前两天,被告买了一盒战神避孕套,和在受害人身边发现的两只避孕套是同一个牌子(当然了,我用过的那两个,早就不在原地了。DNA检测很危险的,特别是现在纽约警方正在从包括强奸罪在内的所有重罪中抽样。在英国,如果你的狗在人行道上大小便或者你驾车时大胆地反向转弯而接到传票,你很快就会被抓)。
警方做调查时,可能还会考虑到一个事实。迪里昂6832曾经是一名参加过伊拉克战争的退伍军人。退役时,他那把.45口径手枪不知去向。他没有上缴手枪,说是在作战时弄丢了。
但是奇怪的是,几年前他买过.45口径手枪用的弹药。
如果警方获悉了这一事实(这很容易办到),他们或许会断定他携带枪支。再往深处调查,他们会发现他曾因创伤后应激障碍综合征,在退伍军人管理署医院接受过治疗。
一个精神不稳、携带枪支的嫌疑犯?
警察怎么不会一枪把他击毙呢?
希望如此吧。我对自己所选的16码也不总是很自信。有些案件发生时不在场的证明你永远也想不到。有时陪审团都是些白痴。或许今天迪里昂6832就会被塞进带有拉链的装尸袋。怎么不会呢?上帝总让我焦躁不安,难道我不该行点好运作为补偿吗?要知道,这种日子也不好过。
他家在布鲁克林,走路去的话要花半个小时左右。和米拉9834交易后,我依然热血沸腾,走起路来兴致勃勃。背包重重地压着我的脊梁。里面不仅装着捏造的证据和留有迪里昂6832足迹的鞋子,还有今天我在街上晃荡时发现的几样宝贝。遗憾的是,我的口袋里只装了从米拉9834身上得到的一个小小的纪念品——她的一片指甲盖。我也想要更私密的,但是在曼哈顿,死了人可是件大事,身体的某个部位少了会被很多人关注的。
我稍微加快了步伐,惬意地听着背包啪啪地拍打在我背上的声音,享受着这个晴朗的春日星期天,回味着我和米拉9834之间的交易。
或许我是纽约市最危险的人物,但我也是无懈可击的,因为对那些可能伤害我的人来说,我几乎是无形的。想到这一点,我就觉得十分宽慰?
一道光引起了他的注意。
从街上射来的一道闪光。
红色。
又一道闪光。蓝色。
迪里昂·威廉斯紧握着手机。他正在给一位朋友打电话,想找到以前的老板。这个人在他做的木工生意破产后,就留下一屁股债,销声匿迹了。他欠了迪里昂·威廉斯4000多美元。迪里昂可是他最可靠的员工。
“迪里昂。”电话线那端的人说,“我也不清楚他的行踪。他让我撑着……”
“我给你打回去。”
咔嗒。
当这个大个子男人透过窗帘往外望时,他的掌心冒汗了。窗帘是他和詹妮斯在星期六刚刚挂上的(威廉斯觉得很难受,难受得很,因为她不得不支付两人的开销——噢,他真不想失业)。他注意到那几道闪光是从两辆无标记警车上的格栅灯发出来的。两名侦探下了车,解开了外衣的纽扣,倒不是因为这个春日非常暖和。警车飞速开往十字路口,去封锁路段。
他们谨慎地四处张望了一下,然后走向威廉斯的米色道奇(这一举动把他最后的一线希望击得粉碎,他本以为这不过是个奇怪的巧合),记下了车牌号,扫了一眼车内。其中一个对着无线通讯设备说了什么。
威廉斯绝望地垂下眼帘,从胸腔中吁出一口恶气。
她又故伎重演了。
她……
去年威廉斯和一个女人陷入了感情纠纷。这个女人不仅性感迷人,而且聪慧善良。至少开始时貌似如此。可是,他们还没正式交往多久,她就变成了一个动辄发怒的恶妇。喜怒无常、好嫉妒、爱报复、情绪多变……他和她相处了四个月,那是他一生中最糟糕的时光。大多数时间里,他都是在保护她的儿女免受亲生母亲的伤害。
他的好心好意反而招来了牢狱之灾。一天晚上,莱蒂西娅训斥自己的女儿没有把罐子擦干净,对着她挥拳舞掌。威廉斯本能地抓住了莱蒂西娅的手臂,女孩子哭泣着逃走了。他设法让她平静下来,这件事似乎平息了。谁想几个小时后,他坐在门廊上,正在考虑怎样把孩子们从她身边带走,或是送到他们的父亲那里时,警察来了,他被逮捕了。
莱蒂西娅给他强加了殴打的罪名,还露出被捏得青肿的手臂给人看。威廉斯惊呆了。他解释了事情的原委,但是警察还是把他逮捕了。这个案子接受了审理,但是威廉斯不让她的女儿出庭作证,尽管她很愿意为他作证。他被判殴打轻罪,处以社区服务刑罚。
但是在审判期间,他证实了莱蒂西娅的蛮横行为。检察官相信了他,并把这个女人的姓名上报了社会服务部。随后,一名社会工作者来到她家,调查了孩子们的处境。然后把孩子们带走,交由父亲监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