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这次走格子的活动是他闭上眼睛、全神贯注地在脑海中进行的。然而,这种在想象中追逐猎物的活动却是极其恰当的,毕竟,这次他追寻的对象是一个消失的男人。

  绿灯亮了,马勒里克缓缓加速前进。

  此时,他心中想的人是安德鲁·康斯塔布尔。这个人就像魔术师,他记得杰迪·巴恩斯曾这么说过,他具有心理学家的特质,能在短短几秒内看出一个人的特质,并能说出适当话语让对方安心。他谈吐幽默,充满知性,而且总是站在理性和同情的位置。

  贩卖药物给那些容易受骗的人。

  就这些人来说,他们的数量可多了,否则就不会有那么多人相信爱国者会这种狗屁团体胡扯的废话。然而,正如那位伟大的经纪人P.T.巴纳姆——马勒里克的经纪人——所说的,在这个世界上每分钟都会有笨蛋出生。

  当他开车行驶在这星期天夜晚的街道上时,马勒里克不禁愉快地想着,此时康斯塔布尔一定完全摸不着头脑,搞不清这是怎么回事。这次劫狱计划中,有一部分是需要康斯塔布尔自己来做的,必须由他来摆平那位律师。几个星期前,在贝德福车站的那个餐厅里,杰迪·巴恩斯对他说:“呃,威尔先生,还有一件事情。因为罗特是犹太人,安德鲁一定很想让他受到一点教训。”

  “对我来说没什么分别,”马勒里克回答,“只要他高兴,我就可以出手把他杀了,这不会影响我的计划。只是,我希望他能自己摆平,不要碍事。”

  巴恩斯点点头。“康斯塔布尔先生听到这个消息一定会很高兴的。”

  他可以想象康斯塔布尔此刻惊慌失措、六神无主的模样。现在他一定坐在逐渐冷却的律师尸体旁边,等待变了装束、手持枪械的威尔进来带他离开这幢建筑——当然,这是绝不可能发生的。

  当会客室的房门打开时,冲进来的将会是十几名警卫,他们会粗鲁地把他拖回牢房。至于那场审判,也将会照常进行。巴恩斯、温特沃思和所有在上纽约州那个原始帮会中的人一样,他们会迷惑不已,永远也不会知道他们全都被利用了。

  在他等待下一个信号灯变换的时候,心里想的是他布置的那个误导戏法——“中毒的小女孩”(虽然有点难听,但这个戏法的名字绝对耸人听闻,马勒里克心想。他通过多年的表演经验中学到,越是简单的戏法名,越能让观众从中获得明显的信息),不知是否已经启动。当然,这并不是世界上最好的误导手法:首先,针筒也许不会被发现,其次,糖果也许不会被那个女孩或其他人吃掉。不过,莱姆和他的手下确实相当优秀,因此他猜想那根针筒还是有被找到的机会,而且能让他们推断出恐怖的结论,认定这又是一次针对检察官和其家人所发动的攻击行动。等他们白忙一阵后,才会发现那块巧克力糖里面根本没有毒。

  那么,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难道真正下过毒的糖果已被放置在另一个地方?

  或是,这根本只是一次误导,好让警方的注意力远离男子拘留所,让马勒里克有机会实施另一个计划以劫出康斯塔布尔?

  总而言之,现在警方一定乱成一团,根本不知道案情究竟会往何处发展。

  是的,尊敬的观众朋友,在过去这两天来,你们看到的是一场最精彩的表演,将物理和心理两种层面的误导手法完美地结合在一起。

  物理层面——把警方的注意力同时引向查尔斯·格雷迪和男子拘留所。

  心理层面——消除警方的戒心,让他们对马勒里克的犯案动机深信不疑,而那正是林肯·莱姆骄傲地自以为已经被他破解的:认为他受雇杀害格雷迪,并且计划劫走安德鲁·康斯塔布尔。一旦警方这么认为,他们的脑袋就会停止再去寻找其他答案,不会再多加思考他现在真正要去做的事。

  他所要做的,完全和康斯塔布尔的案子没有任何关系。他留下的线索是如此明显——遭到魔术戏法攻击的前三名身份与马戏团有关的被害人、黏有狗毛和泥土的鞋子、俄亥俄州的那场大火与奇幻马戏团的关联……这些线索都让警方相信他真正的目的并不是为了向卡德斯基复仇,因为正如林肯·莱姆所说,这些线索都太过明显了。他一定还有别的目标。

  但是,他并没有。

  现在,他身穿医护人员的制服,开着一辆救护车,缓缓驶入马戏团的入口,进入这个世界知名的奇幻马戏团的帐篷区。

  他把救护车停在包厢座位区的脚手架下方,下车锁上车门,附近没有任何舞台工作人员、警察或安全人员多看他一眼。这里早些时候才刚发生过疑似炸弹、虚惊一场的事件,现在有一辆特勤车辆驶进马戏团,停在这个地方,可以说是相当正常——用魔术师的说法,这是自然而然的事。

  请看,尊敬的观众朋友,这就是你们的魔术师,他悄然出现在舞台中央。

  他就是“消失的人”,他以实体出现,但却没人看得见。

  没人多看这辆救护车一眼,然而,这毕竟并不是一辆普通的救护车,而是极佳的伪装物,是他早在几个月前便构思好并改装过的。车上原本摆放医疗设施的位置,现在放有十几个塑料筒,里面共有七百加仑的汽油,连接至一个简单的引爆装置。汽油很容易就会引燃,大量致命的液体将会喷进帐篷、射入看台,来到这个超过两千名观众聚集的地方。

  其中也包括了爱德华·卡德斯基。

  你瞧,莱姆先生,还记得我们在“烧焦的男人”演出时的对话吗?我说的可不只是行话而已。卡德斯基和奇幻马戏团毁掉了我的一生和我最挚爱的人,所以我要摧毁他们。复仇就是这一切行动的最终目的。

  这位魔术师小心翼翼地走出帐篷区,进入中央公园,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他已脱下了医护人员的制服,换上了新的装扮。在夜色的掩护下,他变换了一下自己的地位,暂时成为观众中的一员。在此,他要寻找一个有利的位置,以便能好好欣赏这场最精彩的表演。

  第四十四章

  家人、朋友、情侣和孩子们正缓缓走入帐篷,找到各自的位置,慢慢坐满看台和包厢,他们从不同的个体变成一种被称为“观众”的东西,形成完全不一样的构造。

  变形……

  卡拉把视线从那一大群观众身上移开,扭头拦住一名警卫。“我等了好久了,你知不知道卡德斯基先生什么时候回来?我真的有重要的事。”

  不,他并不知道。她又问了另外两个人,得到的答案完全一样。

  她又瞥了一眼手表,心中充满强烈的悲痛。母亲的形象闪入她的脑海,她看见她躺在斯托伊弗桑特疗养院里,用清晰的目光环顾房间,脸上的表情却十分纳闷:她的女儿究竟去哪里了?想到自己被困在这里动弹不得,卡拉便沮丧得想哭。尽管她渴望此时能马上飞奔至母亲身边,但她也知道必须再等下去,尽自己的力量阻止威尔即将要做的恶行。

  她转身看向明亮耀眼的巨大帐篷内部。表演者已在场外等候了,他们脸上戴着各式怪异的喜剧面具,准备好开幕时的进场演出。观众席上也有许多孩子脸上戴着类似的面具,那是父母在外面价格昂贵的纪念品摊上买给他们的。戴着狮子鼻、鹰钩鼻和鸟喙面具的孩子左顾右盼,每个人都兴奋不已。然而,卡拉也发现,有些孩子其实是害怕不安的。怪异的面具、马戏团里诡异神秘的布景装饰,也许让他们联想起恐怖电影中的场景。卡拉喜欢为孩子们表演,但她也知道自己必须小心谨慎;他们对现实的看法和成人的不同,而一位魔术师能轻而易举地破坏这些年幼儿童极不稳定的安全感。因此,在孩子面前,卡拉只会做一些趣味性的表演,而且在表演结束后,她会把孩子们召集起来,把刚才表演的戏法技巧向他们讲解一番。

  看着周围华丽的舞台装饰,现场热烈的气氛环绕着她,她能感受到观众们的兴奋和期待……她的手心不知不觉地淌出了紧张的汗水,仿佛待会儿是自己要登台演出。哦,要是现在她也在准备登台表演者的行列中该有多好!她会心满意足、充满信心,在兴奋的情绪中,感觉心跳随着时钟指针向登台的那一刻接近而渐渐加快。在这世界上,没有什么感觉能比这个更好了。

  但是,她随即苦笑起来。这里可是奇幻马戏团。

  她只不过是一个在魔术店打杂的女服务员。

  她不禁怀疑起自己:我做得够好了吗?不管大卫·巴尔扎克先生怎么说,但有时候她的确相信自己是可以的。至少,不会输给当年刚出道的哈里·胡迪尼——他早年唯一成功演出的脱逃术戏法,是让观众受不了看他把简单的戏法搞砸而一个个逃出表演厅。罗伯特·胡迪也是一样,刚开始他对自己的表演也是毫无信心,最后只好赠送观众发条玩具,比如能在戏法盒上下棋的机械土耳其人。

  然而,当她看向后台,看着那上百位从小就投入这项事业的表演者,巴尔扎克先生的声音又跃入她的心中:还不行,还不行……她听见这几个字时情绪十分复杂——包含着失望和欣慰。他是对的,她最后不得不承认。他是高手,而她只是一个小学徒。她必须对他有信心,也许再过个一两年吧。等待肯定是值得的。

  更何况,她还有母亲需要照顾……

  她现在也许正坐在床上,一边和杰妮亚谈天,一边琢磨她的女儿究竟上哪儿去了——在那天晚上,她已经被抛弃过一次了,现在她不应该待在这个地方。

  卡德斯基的助理凯瑟琳·杜妮在楼梯顶端出现了,招手呼唤她。

  卡德斯基回来了吗?求你了……

  但是,这位年轻女郎却说:“他刚打电话回来,说他吃完晚饭又去电台接受采访了,所以耽误了一点时间。他说他马上就会回来。他的包厢就在前面,你要不要去那里等他?”

  卡拉点点头,失望地朝女郎所指的那个包厢走去,坐下,并再度把目光投向帐篷。她看见那奇妙的变形活动终于完成——观众席上坐满了男女老幼,每一个空位都已被人填满了。

  砰。

  卡拉被一声回荡在帐篷里的响亮鼓声吓了一跳。

  灯光渐渐暗了,最后完全熄灭,整个帐篷陷入一片黑暗,只剩紧急出口指示灯的点点红光。

  砰。

  群众都安静下来了。

  砰……砰……砰……

  清脆的鼓声一声声响起,让人感觉自己的胸口也随之共振。

  砰……砰……

  一盏明亮的聚光灯投射在圆形表演场中央,照亮了一位穿着黑白格子花纹紧身衣的小丑,他戴着与服装相配的半截式面具,手上拿着一根权杖高高指向天空,并以丑角式的淘气表情环顾四周。

  砰。

  他迈步绕着圆形场地行走,其他表演者也跟着在他身后出现,排成一长串开始列队游行。这些人有其他即兴喜剧中的角色,也有化装成精灵、仙女、公主、王子或巫师的角色。他们有的步行,有的舞蹈,有的像体操运动员般不停翻着跟斗。有些人踩着高跷,走起路来比大部分走在人行道上的行人还要优雅;有些人乘坐四轮马车或手推车出场,车上装饰着薄纱、羽毛和缎带,并缀满一颗颗发着亮光的小灯泡。

  所有人都配合着鼓声,完美地前进。

  砰……砰……

  戴着面具的脸,涂着或白或黑或银或金各色颜料的脸,贴着繁星般亮片的脸……耍着色彩鲜艳的圆球的手,捧着或抱着球、火焰、蜡烛或灯笼的手,撒着如雪片般彩纸屑的手……

  庄严、华丽、充满谐趣而又怪诞。

  砰……

  有如一场催眠表演,这个游行的队伍包含了过去和未来,同时又传递了一个清晰而明确的信息:无论帐篷之外是怎样的世界,此时在这里都已完全失效。在此你可以暂时忘记在生活中所学到的一切事物,忘记人性,忘记物理定律。你的心脏现在并非按照自己的节奏跳动,而是完全配合着鼓点;你的灵魂也不再属于你自己——它已加入了这支超越凡俗的游行队伍,和他们一起从容地进入这个幻想的世界。

  第四十五章

  尊敬的观众朋友,最后一个表演节目终于要上场了。

  现在,该向各位呈现这个最伟大、也最有争议的魔术——恶名昭彰的“燃烧的镜子”。

  在这个周末的表演中,你们已看到由哈里·胡迪尼、P.T.赛尔比特和霍华德·瑟斯顿等大师所创出的魔术。但是,他们都不曾尝试像“燃烧的镜子”这样的表演。

  我们的表演者将被困在一个如地狱般的空间里,四周都是逐渐接近的无情火焰,唯一的逃生门只有一个小小的出口,但那里却被一道火墙封锁了。

  也就是说,这个出口很可能是根本无法逃生的。

  也许它只是个幻象。

  尊敬的观众朋友,我得先警告各位,这个戏法最近一次表演是在三年前,结果酿成了一场悲剧。

  我之所以知道,是因为那时我就在现场。

  所以,请各位为了你们自己着想,最好先花点时间观察这座帐篷,思考一下当灾难发生时该如何……

  不,现在思考可能已经来不及了。也许你们此时最该做的事,就是向上帝祈祷。

  马勒里克已走入中央公园,站在离奇幻马戏团灯火通明的帐篷大约五十码的一棵树下。

  他脸上又多了胡子,身穿慢跑服装和高领针织衫,一簇汗湿的金发从印有“曼哈顿银行十公里长跑”几个大字的棒球帽下露出。他脸上的汗水来自于水瓶,做假的目的是营造出他此时的个人状态:他是一家大银行的主管,在这个星期天的晚上到公园来做慢跑的运动。现在,他刚好在这棵树下歇息片刻,而且是心不在焉地看着不远处那座马戏团帐篷。

  一切都完美得自然而然。

  他发觉自己现在异常冷静。这股镇静感使他回想起哈斯伯马戏团在俄亥俄州的那场大火,想起灾难的征兆尚未显露之前的那个时刻。按理说,他应该感到十分诧异才对,诧异自己几乎麻木,诧异自己的情感已完全陷入沉睡。但是,他并没有,现在的他只感受到那些相似的事物,一样听着乐声、听着被绷紧的帐篷增大的低音效果。他听见一样扩散开来的掌声、笑声,以及因赞叹而发出的喘息声。

  在他登台表演的那些年中,他很少怯场。当你对每个步骤都熟记于胸,事前也经过充分的排练,还有什么好紧张的呢?他现在的情况就正是这样。一切都已经过小心地谋划,他知道这场演出将如期上演。

  他看着这顶在几分钟后即将从地球上消失的帐篷,发现有两个人影从帐篷里走出来,经过他刚刚开救护车进去的那扇工作人员专用大门。他们是一男一女,两人正在窃窃私语,几乎快把嘴巴贴上对方的耳朵,如此才能压过从帐篷传出的巨大乐声。

  太好了!其中一个人是卡德斯基。他刚刚还在担心,不知道这个制作人在汽油引爆时会不会待在现场。另外那个女人则是卡拉。

  卡德斯基伸手指向帐篷,他们便朝他比的那个方向走去。马勒里克估计,他们前往的那个地方大概离那辆救护车不到十英尺。

  他看了一下手表。时间差不多了。

  现在,我亲爱的朋友,尊敬的观众朋友……

  大约在九点整的时候,一道像泡沫般喷出的火焰从门口射进帐篷。一眨眼的工夫,火焰便吞噬了看台、观众和一些装饰,火焰的影子迅速在色彩鲜艳的帐篷上蔓延。音乐突然中断了,被尖叫声所取代,而帐篷顶端也盘绕着升出阵阵黑色的浓烟。他俯身向前,被这恐怖的景象迷住了。

  浓烟越来越多,尖叫声越来越凄厉。

  他必须努力控制,才不至于让任何一丝“不自然”的微笑浮上他的脸。他做了一个感谢上帝的祈祷手势……他并没有特定信仰哪位神祇,于是便把它献给已故的哈里·胡迪尼——他的偶像,他为自己命名的依据,也是魔术师的最高典范。

  马戏团帐篷出现的景象,吓坏了和马勒里克一样待在公园这个角落里的人们,他们有人立刻冲过去参与救援,有的人则瞠目结舌地愣在原地,马勒里克又等了几分钟,但他也知道这座公园很快就会冲进来几百名警察,于是他露出担忧的表情,一边拿着手机假装打电话到消防队通报火警,一边向公园外的人行道走去。尽管如此,他还是忍不住再一次驻足停留。他回过头,看见帐篷前的巨大旗帜已被浓烟遮去了一半。其中一面旗帜是戴着面具的小丑,也可称为哈乐昆,旗帜上的他向观众伸出双手,摊开一对空空的手掌。

  请看,尊敬的观众朋友,我手里什么都没有。

  但是,就像所有手部巧技的表演者,他的手中其实还是握有某个东西——利用纯熟的反手藏物技法,把那个东西藏在观众无法看到的地方。

  而只有马勒里克才知道那个东西是什么。

  藏在那一脸腼腆的哈乐昆手中的是——死亡。

  第三部 泄底

  四月二十一日星期天至四月二十五日星期四

  想成为伟大的魔术师,不仅要向观众呈现令人迷惑的幻象,还要让他们深深为之感动。

  ——S.H.夏普

  第四十六章

  阿米莉亚·萨克斯的卡马诺跑车以九十英里的时速飞驰在西街的高速通道上,向中央公园急驰而去。

  和通往高速公路的罗斯福高架路不同,这条快速通道上不但竖满红绿灯,而且在十四街的路口还突然冲出一名慢跑者,使这辆雪佛兰跑车失控打滑,结果让汽车钢板和路边的水泥护栏接了吻,发出长长的刺耳声音。

  所以,他们全被这个杀手用另一个更天才的方法给耍了。威尔的目标既不是谋刺查尔斯·格雷迪,也不是打算救出安德鲁·康斯塔布尔;他们都只是他的误导工具。杀手真正的对象,竟然是那个昨天被他们认为过于明显的目标——奇幻马戏团。

  当她紧握着格洛克手枪,快要清查完男子拘留所可以躲藏的每一个角落之时,突然接到莱姆的呼叫,通告目前的状况。朗·塞林托和罗兰·贝尔已朝马戏团出发,梅尔·库珀则跑步赶去救援,鲍伯·霍曼和几支特勤小组的队员也都正在火速赶赴现场的路上。那里需要所有人前往支援,因此莱姆也希望她能以最快的速度赶到市中心。

  “我这就出发。”她说,关掉对讲机便转身奔向拘留所的大门,离开拘留所前她只停留了一次——停在那扇她曾驻足站立过的房门口,并踢门进去。

  只是以防万一。

  里面空无一人,也没有半点声响——唯一的声音是存在于她想象中的杀手的嘲笑声。

  五分钟过后,她就已坐进她的卡马诺跑车,猛地踩下油门。

  第二十三街口又亮起红灯,但这里的交通状况还算不错,于是她便加速闯过。成功通过十字路口靠的是她操控方向盘的优异技术。她既没用刹车,也没启用她车上的蓝色警示灯,因为她不忍心扰乱市民的安宁生活。

  一通过这个路口,她便快速加挡,将油门踩到底,隆隆作响的引擎瞬间就让车速达到了八十英里。她伸手摸到摩托罗拉对讲机,便拿起来呼叫莱姆,报告了目前所在的位置,并询问他希望她去执行什么工作。

  马勒里克从朝火场奔去的人群中反方向挤出,缓缓离开了公园。

  “出什么事了?”

  “天啊!”

  “快报警……有人报警了吗?”

  “你听见尖叫声了吗?听见了吗?”

  在中央公园西路和一条横街的转角,他和一名翘首向公园张望的女人撞个正着。这位年轻的亚裔女子问他:“你知道那边出了什么事吗?”

  马勒里克心想:是的,我当然知道,毁掉我一生的那个人和那个马戏团都灭亡了。但他只皱了眉头,一脸凝重地对她说:“我不知道,但情况看起来似乎很严重。”

  他继续往西走,绕了很远,花了半小时才走回自己的住处。在途中,他又进行了好几次快速变装,直到确定后面没有任何人跟踪他。

  按照计划,他今晚应待在屋里足不出户,然后明天一早便搭乘飞机前往欧洲,在那儿接受几个月的魔术训练后,他就能再度登台——用他的新名字演出。包括他“尊敬的观众朋友”在内,这世上从没有人知道“马勒里克”这个名字,而他就要以这个名字开始他的演艺生涯。只有一件事让他觉得遗憾——他这一生中再也不能表演他最喜欢的戏法“燃烧的镜子”了,因为会有太多人能因此而联想到他。不仅如此,他还得放弃很多过去熟稔的戏法,他必须放弃腹语术、读心术和许多他惯常表演的近景魔术。如果让人知道他懂得如此众多的技能——正如他在这个周末所展现的那样——会很容易让他的真实身份泄了底。

  马勒里克继续往百老汇大道走去,绕了两倍的距离才回到他的住处。沿途他不断留意四周和身后的动静,完全确定没有人在跟踪。

  他走进公寓大厅,在门口站了足足五分钟观察街上的动静。

  一个老人牵着贵妇犬走来,马勒里克认得他是住在对街的邻居;一个穿直排轮滑鞋的小孩,两个手拿冰淇淋甜筒的少女。除了这几个人,街上没有其他人的踪影。明天是星期一,所有人都得上班、上学,此刻大家都待在家里熨衣服、和孩子一起温习功课……或黏在电视机前,收看CNN记者在中央公园现场转播的那场恐怖的惨剧。

  他匆匆上楼回到住处,关掉屋里所有的灯。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尊敬的观众朋友,这场表演已经结束了。

  但是,今天观众觉得过时的东西,对明天和后天的其他观众来说,他们会觉得既新鲜又富于创造力。这就是我们这行的本质。

  各位朋友,你们知道吗?“谢幕”的意义并不是观众感谢表演者,而是让表演者有机会感谢他的观众,感谢在整个演出过程中将注意力完全交托出来的这些人。

  因此,我要向各位致敬,感谢你们出席观赏这场小小的表演。希望各位都能感到刺激和愉快,也希望你们在我这个生命变成死亡、死亡变成生命、真实变成非真实的悲惨世界中,都能感受到一点小小的惊奇。

  最后,尊敬的观众朋友们,请允许我向各位深鞠一躬……

  他点燃蜡烛,坐在沙发上,目光专注地凝视着这道烛火。今晚,他知道烛火一定会闪动,知道他一定能接到某些信息。他凝视着,保持前倾的姿态,整个人沉浸在仇恨已雪的满足情绪中。他像中了催眠术似的前后摇晃,呼吸渐渐放缓。

  烛光开始摇曳了。来了!

  和我说话吧。

  再闪动一下……

  只一下,烛光真的又闪烁起来了。

  但是,闪烁的原因并非是他挚爱之人的灵魂想要传递信息的超自然现象,而只是一阵灌进屋内的四月夜晚的凉风——五六名全副武装的警察用破门工具撞破他的房门,瞬间便把这位目瞪口呆的魔术师压倒在地。其中一名警察——他记得她是在林肯·莱姆住处露过面的那个红发女警——正用手枪抵住他的后脑勺,然后语气坚定地背诵出逮捕犯人时的权利宣言。

  第四十七章

  两名特勤小组的警员合力把林肯·莱姆连同电动轮椅一块儿抬起,走上台阶进入这幢建筑物的大厅。只不过几级阶梯,轮椅加上莱姆的重量便让这两名警察汗流浃背,双手颤抖。幸好一到平地,莱姆就能自己操控轮椅,一路开进“魔法师”的住处,停在阿米莉亚·萨克斯身边。

  跟随贝尔和塞林托的特勤小组警员继续去搜查这幢建筑物的其他地方,他们两人则亲自仔细搜索这个仍处于惊愕中的杀手。先前莱姆已建议他们向法医检察室调借一名医生过来帮忙搜身,而这名法医果然很快就赶来了,应他们的要求展开检查。结果证明,这个建议是非常正确的:法医在这个人的皮肤上发现了好几处裂痕,看起来都像小疤痕,实际上却都能揭开,里面藏有一根根极微小的金属工具。

  “待会先把他送进拘留所的医务室做X光检查,”莱姆说,“不对,还要做核磁共振扫描,全身任何地方都不能错过。”

  “魔法师”被加上了三副手铐和两副脚镣,然后被两名警员从地上拽起来,让他坐在地上。他看见莱姆,留有胡子的脸上顿时满是惊讶。莱姆正在查看一间卧室,里面存有数量庞大的魔术道具和各式工具。的确,那些面具、假手和用橡胶做出来的东西让这间卧室显得十分诡异,然而,莱姆看着这些原本应该呈现在千百人观赏之下的魔术道具,此时却因杀手恐怖的复仇动机而被贮藏于此,这让他感到一阵无奈的悲伤。

  “这怎么可能?”“魔法师”喃喃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