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中一名紧急勤务小组的特警和哈维森一起穿过塞得满满的过道往前走。另一位则停下来,对萨克斯说:“这里真是个鬼屋。你以前见过这样的地方吗,警探?”
萨克斯没心情开玩笑,“给我找点绷带或毛巾。该死,他有什么就用什么。我敢说这里有半打急救箱。我需要能止血的东西。马上!”
V 无所不知的人
5月25日,星期三
我国公民的隐私权和尊严正不知不觉地一点点被削弱。就个人而言,每一点或许是微不足道的。但若以整体而论,一个不同于以往任何社会的新社会开始浮现了——在这个社会里,政府可以擅自闯入每一个私人生活领地。
——最高法院法官威廉·O.道格拉斯
第五十章
“不错,是电脑帮了忙。”林肯·莱姆承认。
他指的是innerCircle、Watchtower数据库管理程序和SSD的其他程序,“但是主要还是证据的功劳。”他用尖厉的嗓门说,“电脑给我们指出了大方向。就这。然后由我们接手。”
午夜早已过去,莱姆正在实验室对身旁的萨克斯和普拉斯基说话。她已经从522家里回来了。医护人员说罗伯特·乔根森还有救;子弹没有打中重要的器官和血管。他被送往哥伦比亚大学医学中心的重病特别护理机构。
莱姆继续解释他是如何查出萨克斯在SSD的一名保安家里的。他给她讲了她的篇幅浩繁的合规档案。梅尔·库珀在电脑上打开让她看。她从头到尾滚动了一遍,看到里面有那么多信息,她大惊失色。即使在他们看的时候,屏幕还在一闪一闪地更新。
“他们什么都知道了。”她低声说,“我在这个世界上一个秘密都没有了。”
莱姆继续告诉她,在她离开布鲁克林警察分局之后,系统如何列出了她所在的位置。“但是计算机只能给出一个你行进的大致方向。找目的地的话,就是空白。我一直盯着地图看,后来意识到你大概是往SSD的方向走了,可是,他们自己的破电脑居然判断不出来。我打了电话,大厅的门卫说你刚才在那里逗留了半个小时,询问几名员工的情况。但是没人知道你后来去了哪儿。”
“对,那是个绊脚石。我们要谢谢帕米,是她帮我弄明白的。”
“帕米?怎么个帮法?”
“记得她曾经对我们说过没有人能从那个社交网站OurWorld上下载东西吗?不过,他们能对着屏幕拍照。”
哦,不要紧,莱姆先生。人们往往会忽略显而易见的答案……
“我意识到522可能就是这样得到信息的。他不必下载几千页的档案,只用把他所需要的关于受害人和替罪羊的信息抄下来就可以了。很可能是在深夜,数据坞里面只有他一个人的时候。记得我们发现的那些黄色拍纸簿上的小纸片吗?在安全监测站,X光和金属探测器不会检测纸张的。谁都想不到。”
萨克斯说,她在他的密室里的桌子周围看到了上千本黄色拍纸簿。
朗·塞利托从下城回来了。“那个混蛋死了。”他嘟囔着,“可是系统里还是显示我是他妈的吸毒的。我从他们嘴里得到的只是:‘我们正在处理。’”
不过,他也确实带来了好消息。辩护律师将会重新审理显然有522伪造证据的所有案子。亚瑟·莱姆当即就被释放了,其他人的案情将会立刻复审,很有可能在下个月释放。
塞利托补充说:“我调查了一下522住的联排别墅。”
那座联排别墅肯定价值几千万美元。彼得·戈登只是一名保安,怎么能买得起?这是一个谜。
不过,警探知道答案:“他不是业主。房子在菲奥纳·麦克米伦的名下。她是一位89岁的遗孀,没有近亲。她仍然在付税和水电费。从来没欠过费。只是,奇怪的是——五年都没人见过她了。”
“大约在SSD迁到纽约的时候。”
“我想,他得到了冒名顶替所需的所有信息后,就杀了她。他们明天就开始搜寻尸体。先从车库搜起,然后去地下室找。”警督接着补充道,“我正在为乔·马洛伊的追思会做准备。星期六举行,要是你们想去的话。”
“当然要去。”莱姆说。
萨克斯抚着他的手说:“不管是巡警还是高级警官,都是一家人,失去谁都一样让人难受。”
“你父亲?”莱姆问,“听起来像是他说的话。”
门厅里的一个声音插口道:“嘿。来得太晚了。抱歉。刚得到消息说你们结案了。”罗德尼·萨尔奈克走在托马斯前头,慢悠悠地踱进了实验室。他手里拿着一沓打印的资料,说话时还是对着莱姆的电脑、电子控制装置和设备,而不是对着人。
“太晚了?”莱姆问。
“主机完成了对罗恩偷来的空闲空间文件的汇编。呃,他借来的。我本来想拿来给你们看看,可是在路上就听说你们逮住了罪犯。我想你们现在用不着了。”
“我很好奇,你有什么发现?”
他拿着很多张打印资料走上前,展示给莱姆看。单词、数字、符号,中间还有大片的空白。看不懂。
“我看不懂天书。”
“有意思。你是看不懂计算机术语。”
莱姆懒得去纠正他。他说:“结果是什么?”
“那个‘奔跑男孩’,就是我早些时候发现的假名,确实偷偷地从innerCircle上下载了大量的信息,然后清除了下载后留下的痕迹。但是这些档案不是522案件中所牵连的任何受害者或其他人的。”
“你知道他叫什么吗?”萨克斯问,“那个‘奔跑男孩’?”
“嗯。叫肖恩·卡塞尔。” 棒槌学堂·出品
女警察闭上眼,“‘奔跑男孩’……他还说过他正在参加三项全能运动的培训。我连想都没想到过。”
卡塞尔是销售主管,也是嫌疑人之一,莱姆想。此时,他注意到普拉斯基对这个消息有所反应。这位年轻的警员吃惊地眨眨眼,他看着萨克斯,扬起一道眉毛,露出一丝阴郁的微笑,表示早有预料。莱姆想起当初他不愿意再到SSD去,对自己不熟悉Excel很尴尬。一个可信的解释是普拉斯基和卡塞尔之间发生过冲突。
普拉斯基问:“卡塞尔想干什么?”
萨尔奈克匆匆地翻弄着打印资料,“我也说不准。”他停下来,把资料递给这位年轻的警察,耸耸肩,“想看的话就看一下。这是他存取的一些档案。”
普拉斯基摇摇头,“这些人我一个都不认识。”他大声读出了几个名字。
“等等。”莱姆喊道,“最后一个叫什么?”
“迪耶戈……这里提了一次。弗拉基米尔·迪耶戈。你认识他?”
“该死。”塞利托说。
迪耶戈——俄罗斯有组织犯罪调查中的被告,那个因为目击证人和证据的问题,案子被撤销的人。莱姆说:“他前面的那一个人呢?”
“亚历克斯·卡拉科夫。”
他是用假身份告发潜藏的迪耶戈的信息提供者。他在开庭的两周前消失了,据推测已经死亡,但是没人知道迪耶戈的人是怎样弄清他的底细的。塞利托从普拉斯基手里拿过那些纸,匆匆地翻阅着,“天哪,林克。有地址、从自动取款机里取的钱、车牌号、电话记录日志。凡是职业杀手接近靶子所需要的,都有了……哦,你看这个。凯文·麦克唐纳。”
“他不是你正在处理的那个‘反黑法’案子里的被告吗?”莱姆问。
“对。‘地狱厨房’、贩卖军火、密谋。贩毒、敲诈。他也逃避了惩罚。”
“梅尔?把名单上所有的名字在我们的系统里查一遍。”
由罗德尼·萨尔奈克在重新汇编的文件里找出的八个人中,有六个在过去的三个月里是刑事案件的被告。所有的六个人不是被宣告无罪,就是在最后关头因为突如其来的证人和证据问题而撤销了对他们的重要指控。
莱姆笑了笑,“真是意外奇逢。”
“什么?”普拉斯基问。
“买本词典吧,菜鸟。”
他叹口气,耐心地说:“不管是什么意思,林肯,我可能也想不到用这个词儿。”
屋里所有的人都笑起来,莱姆也笑了,“说得好!我是说我们无意中发现了一些有意思的事。梅尔,如果你不介意我借用一下。纽约警察局通过PublicSure在SSD的服务器上存放了文件。呃,卡塞尔一直在下载案件调查的信息,卖给被告,同时清除了所有的下载痕迹。”
“哦,我看得出他会这么做。”萨克斯说,“你觉得呢,罗恩?”
“一点都不怀疑。”年轻警员补充道,“等等,卡塞尔就是给我们客户名单CD的人——是他告发了罗伯特·卡朋特。”
“肯定是。”莱姆点着头说,“他篡改了数据,让他受到牵连。他必须让调查的矛头从SSD移开。不是因为522的案子,而是因为他不想让任何人看过那些文件之后,发现他一直在出售警方的案件记录。除了试图成为竞争对手的人之外,还有谁更适合扔进狼窝?”
塞利托问萨尔奈克:“SSD还有其他人涉案吗?”
“我还没发现。只有卡塞尔。”
然后,莱姆看着普拉斯基。他正在盯着证据板看。眼眸里透出锐利的光芒,和莱姆在今天早些时候看到的一模一样。
“嘿,菜鸟?你想接吗?”
“接什么?”
“卡塞尔的案子?”
年轻警员想了想。但是他的肩膀无力地垂下,然后笑着说:“不,我不想接。”
“你能处理好的。”
“我知道我能。只是……我是说,我要是单独办案的话,我想确保我办这个案子有恰当的理由。”
“说得好,菜鸟。”塞利托咕哝了一声,对着这个小伙子举起了咖啡杯,“也许你终究还是有希望的……好吧。要是被暂时停职,至少我还能帮蕾切尔干点家务活,她一直唠叨着让我做。”大侦探抓起一块走味儿的曲奇饼,悠闲地出了门,“晚安,诸位。”
萨尔奈克收起文件和光盘,放到桌子上。托马斯作为刑事专家的授权代理人,在保管链卡片上签了名。这位技术人员走时,提醒莱姆道:“警探,你要想好了加入21世纪的话,就给我打个电话。”他对着电脑点了一下头。
莱姆的电话响了,是找萨克斯的。她的被拆卸的汽车一时是没法开了。莱姆从他们的谈话中推测,电话是从布鲁克林的警察分局打来的,而她的车就停在附近的扣押汽车场。
她和帕米计划好,准备明天早上开着小女孩的车去那里。她的车是在彼得·戈登家后面的车库里找到的。萨克斯上楼准备睡觉,库珀和普拉斯基告辞了。
莱姆在给副市长罗恩·斯科特写一份备忘录,描述522的作案手段,并建议他们寻找自己有罪却栽赃陷害别人的其他案例。当然,在这名囤积者的家中会有其他证据,但是他无法想象调查那样的犯罪现场要费多大的力气。
他写好电邮,发送出去。他正在想安德鲁·斯特林要是知道他的一位下属背地里在卖数据,会是怎样的反应,这时他的电话响了。来电显示是未知号码。
“命令,接电话。”
咔嗒。
“喂?”
“林肯。我是朱迪·莱姆。”
“哦,你好,朱迪。”
“哦,我不知道你听说了没有。他们撤销控诉了。他出来了。”
“这么快?我知道正在处理。我以为要花一段时间。”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林肯。我想,我的意思是:谢谢。”
“知道了。”
她说:“先别挂电话。” 棒槌学堂·出品
莱姆听到她的声音变低了,是手放在了听筒上。他猜她是在和一个孩子说话。他们叫什么来着?
这时他听到:“林肯?”
真奇怪!这个声音虽多年未闻,却依然熟稔,他立刻就听出来是他的堂兄。“呃,亚瑟。你好。”
“我在下城。他们刚把我释放了。所有的指控都被撤销了。”
“好啊。”
这话多么尴尬呀!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谢谢你。太感谢你了。”
“知道了。”
“这么多年……我之前本应该打电话的……只是……”
“没关系。”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莱姆想。他的生活中没有亚瑟不是没关系,也不是有关系。他对堂兄的回答纯粹是没话找话。他想挂电话。
“你不是非要帮我这个忙不可。”
“是有一些反常的事情。情况很奇怪。”
这句话也没有任何意义。林肯·莱姆自己也在想他为什么要解构这场对话。他猜想是某种防御机制在作祟,这个想法和刚才的那几句话一样乏味。他想挂电话了。“拘留中心发生了那件事之后,你还好吧?”
“不是很严重。吓坏了,但是那个人及时救了我,把我从墙上弄下来了。”
“好。”
沉默。
“呃,再次谢谢你,林肯。没几个人会帮我这个忙的。”
“我很高兴成功破了案。”
“我们要聚一聚。你、朱迪和我,还有你的朋友。她叫什么来着?”
“艾米莉亚。”
“我们要聚一聚。”久久的沉默,“我得走了。我们要回家见见孩子。好吧,你保重。”
“你也保重……命令,挂断。”
莱姆的视线落在他堂兄的SSD档案上。
另一个儿子……
他知道他们永远也不会聚首。他想,就这么结束了。刚开始他还觉得心中不安——随着挂断电话时的咔嗒一声响,某些现在还存在的东西将永远不复存在。但是林肯·莱姆断定,这是对过去三天所发生的事情的唯一一个符合逻辑的收尾。
他想起了SSD的标志,没错,过了这么多年,他们的生活再次有了交集,但是这一对堂兄弟仍然生活在不同的世界里,中间好像隔着一扇密闭的窗。他们互相关注过对方,交换了一些言语,但是他们的接触就这么多。现在是该各自回到各自的世界了。
第五十一章
早上11点,艾米莉亚·萨克斯站在布鲁克林区的一个肮脏破旧的停车场。她盯着那具尸体,哽咽着忍住眼泪。
这个曾经中过弹,在执行任务时杀过人,在情况不断变化的解救人质行动中,边走边说边接近并说服罪犯的女人,此时却悲不自胜。
她的身体前后摇晃,她的食指掐进大拇指的活肉里,指甲顶着指甲,最后掐出了一点血滴。她低头扫了一眼自己的手指,看到了那个红点,但是没有住手。她无法抑制住这种冲动。
对,他们已经找到了她心爱的1969雪佛兰卡玛洛SS。
但是,警方显然不知道这辆车已经当废金属卖了,而不仅仅是因欠费被扣押。她和帕米正站在扣押汽车场里,一个散发着汽油味和燃烧垃圾的烟味的废品堆放场。这样的场景本应该出现在斯科塞斯的电影或《女高音》里。聒噪、卑鄙的海鸥在附近盘旋着——白色的秃鹫。她想拔出手枪朝空中连发几枪,把子弹射空,让它们惊恐地飞走。
汽车被压扁了,只剩下一个长方形金属块。这辆车从少女时代起就一直陪伴着她,是父亲给她留下的最珍贵的三件遗产之一,另外两样是他坚强的性格和对警察工作的热爱。
“这是文书,都准备妥当了。”废品堆放场的负责人不安地挥舞着柔软的打印件说。就是这些打印件让她的车变成了无法辨认的方铁块。
上面写着“按筐卖”,意思是把车拆了卖,剩下的就都当成废铜烂铁了。这自然是很蠢的;从南布朗克斯区的灰市垃圾场卖掉一辆有着40年车龄的小型汽车的零部件是赚不到什么钱的。但是,正如她在这次案件调查过程中所深刻了解的,若权力当局的计算机下达了命令,你就得照办。
“很抱歉,女士。”
“她是警察。”帕米·威洛比厉声说,“是警探。”
“哦。”他说,想了想这种情况的深层后果,他不是很喜欢,“抱歉,警探。”
可是他有准备妥当的文书作盾牌。他并不是很抱歉。他在她们身边站了几分钟,左腿晃完晃右腿,然后走开了。
昨天晚上她被9毫米粗的铁棍猛击在肚子上,造成了青紫的淤伤。可是,她心中的痛楚远远胜过了身上的伤痛。
“你还好吧?”帕米问。
“不是很好。”
“你遇事不怎么慌乱。” 棒槌学堂·出品
是,说的对,萨克斯想。可我现在很慌乱。
这个小姑娘用手指绕着她挑染成红色的头发,和萨克斯紧张时的小动作一样,只是动作较为温和。她再次注视着那个难看的方铁块,约3×4英尺,停放在六个这样的汽车中间。
记忆回旋。少女艾米莉亚和父亲在他们家的小车库里调试汽化器或离合器,共享星期六的下午时光。他们之所以躲到屋后有两个原因:一是在彼此的陪伴中体验维修机器带来的乐趣;二是逃避家里喜怒无常的那个人:萨克斯的母亲。
“火花塞间隙?”他打趣儿地考她。
“火花塞是035。”少女艾米莉亚答道,“接触点,30-32。”
“说得好,艾米。”
萨克斯想起另外一次——她上大一时的那次约会。她和一个被称为C.T.的男孩在布鲁克林的一家汉堡店见面。他们的车让彼此都很吃惊。萨克斯开着卡玛洛——当时是黄色的,以漆黑的条纹作为高光,他的坐骑则是本田850。
汉堡和苏打饮料很快就被消灭了,因为他们离一个废弃的飞机跑道只有几英里,免不了要赛赛车。
他先开出了起跑线,因为她开的车有一吨半重,可是不到半英里,她的大块头就赶上了他——他小心谨慎,她却很大胆——她驾着车在拐弯处漂移,一路领先冲到了终点。
然后是她一生中最喜欢的驱车旅行:在他们第一次联手破案之后,几乎无法活动的林肯·莱姆系上安全带坐在她的身边,车窗开着,风声呼啸。她换挡时,把他的手放在变速器的球形柄上。她记得他对着气流大喊:“我觉得我能感觉到!我能感觉到!”
可是现在这辆车不在了。
抱歉,女士……
帕米爬下筑堤。
“你要去哪儿?”
“你不能下去,小姐。”站在办公室外的场主像挥舞旗语一样挥动着文书。
“帕米!”
可是她没有止步。她走到那堆铁块前,伸手进去掏。她使劲一拉,扯掉了一个东西,然后她转向萨克斯。
“给你,艾米莉亚。”是有着雪佛莱的标志的喇叭按钮。
萨克斯想掉泪了,可她还是拼命忍住了,“谢谢,宝贝。走吧。让我们离开这鬼地方。”
她们开车回到上西区,停下来吃冰淇淋以恢复精神。萨克斯为帕米做了安排,让她请了一天假。她不想让她见到斯图尔特·埃弗雷特,这个女孩子则求之不得。
萨克斯不知道这位老师是否接受她的拒绝。她和帕米有时会在深夜看《惊声尖叫》和《黑色星期五》,吃着“多力多滋”和花生酱加餐。一想到这两部垃圾电影,她就知道昔日的男友,像恐怖片里的杀手一样,有时候会起死回生。
爱让我们变得不可思议……
帕米吃完了冰淇淋,拍拍肚皮说:“我太想吃了。”然后她叹了口气,“我怎么会那么傻?”
接着她笑了,像个大人似的,很怪异。艾米莉亚觉得这个笑声就是往戴着曲棍球面具的杀手的坟头上铲的最后一锨土。
他们离开冰淇淋店,向几个街区外的莱姆的联排别墅走去,边走边计划着今晚的女士外出聚会,还要叫上萨克斯的另一位朋友,相识多年的一名女警察。她问小女孩:“看电影还是戏剧?”
“哦,看戏剧……艾米莉亚,什么时候一出非百老汇戏剧会变成非非百老汇戏剧?”
“问得好。我们回头用Google搜一下。”
“既然百老汇大街上没有一家剧院,那为什么要把它们称为百老汇戏剧呢?”
“对。它们应该叫‘靠近百老汇’戏剧或是‘拐个弯就是百老汇’戏剧。”
她们沿着东西方向的小街走着,快到中央公园西大道了。突然,萨克斯意识到附近有个过路人。身后有人穿过马路,朝她们的大致方向走来,好像在跟踪她们。
她没有感到惊慌,只是把这一丝担忧归因于522案件中的多疑症。
放松。罪犯死了,不在了。
她懒得回头看。
但是帕米往后看了。
接着她尖声叫了起来:“是他,艾米莉亚!”
“谁?”
“闯进你家的那个人。就是他!”
萨克斯转了个身。那人穿着蓝格子花纹夹克,戴着棒球帽。他迅速地朝他们走来。
萨克斯拍了一下胯部,去掏枪。
枪不在那儿。
不,不,不…… 棒槌学堂·出品
自从彼得·戈登用它开了枪,那把格洛克就成了证据,和她的刀子一起送到皇后区的犯罪现场小组了。她还没抽空去下城填写文书,再领一把枪。
这时,萨克斯认出了他,呆住了。是在普利维斯劳尔工作的加尔文·格迪斯。她糊涂了,怀疑他们是不是搞错了。格迪斯和522是一起杀的人吗?
现在,他离她只有几码了。萨克斯只能站在他和帕米之间。当对方越走越近,手伸进夹克里时,她握紧了拳头。
第五十二章
门铃响了,托马斯去开门。
莱姆听到入口通道里有人在激烈地说着什么。一个男人的声音,愤怒地叫喊着。
他皱着眉头看着普拉斯基,他从高高地别在胯上的皮套里拔出手枪,举起来,准备射击。他娴熟地握着枪。艾米莉亚·萨克斯是个好老师。
“托马斯?”莱姆喊。
他没有回答。
一会儿,一个戴着棒球帽、穿着牛仔裤和难看的蓝格子花纹夹克的男人出现在门厅。看到普拉斯基拿枪对着他,他吃惊地直眨眼。
“别!等等!”他边躲边举起一只手,大叫。
这时,托马斯、萨克斯和帕米立刻跟着进来了。女警察看到手枪,说:“别,别,罗恩。没事……他是加尔文·格迪斯。”
莱姆想了一会才想起来。哦,对:在普利维斯劳尔工作,彼得·戈登线索的消息提供者。“这是怎么回事?”
萨克斯说:“闯进我家的人是他,不是522。”
帕米点头作证。 棒槌学堂·出品
格迪斯走向莱姆,手伸进夹克口袋里,掏出几份蓝皮文件。“按照纽约州民事诉讼法,我给你送达这张传票,连同《格迪斯等人VS战略系统数据有限公司》。”他把文件拿出来。
“我也有一份,莱姆。”萨克斯举起她自己的那份。
“我应该拿这些东西做什么呢?”莱姆问格迪斯,他继续呈递文件。
对方皱皱眉,然后低头看了看轮椅,第一次觉察到莱姆的身体状况。“我,呃——”
“他是我的授权代理人。”莱姆对托马斯点点头,他接住了文件。
格迪斯开口道:“我是——”
“你不介意我们读一下吧?”莱姆对他的助手点了下头,直率地说。
托马斯大声地朗读着。该传票要求莱姆上缴他所持有的与SSD、合规管理部及SSD和任何政府机构有关系的证据相关的所有文件、电脑文件、笔记及其他信息。
“她跟我说过合规部。”格迪斯朝萨克斯点点头,“它一点都不合情理。此事有点蹊跷。倘若不能从中牟取暴利,安德鲁·斯特林绝对不会就隐私权的问题主动与政府合作,他会拼命和他们对抗。这让我觉得可疑。合规部另有阴谋。我不知道是什么,但是我们会查清楚。”
他解释说该诉讼是按照联邦和州隐私法的规定,针对对各类普通法和宪法规定的隐私权的民事违法行为。
莱姆想,如果格迪斯和他的律师看一看那些合规档案的话,他们会感到又惊又喜。其中一份档案就存放在离格迪斯此时所站的地方不足10英尺远的电脑里。考虑到安德鲁·斯特林在萨克斯失踪后拒绝帮忙寻找她,他也非常乐意把东西交给格迪斯。
他不由地想,倘若新闻媒体知道了合规部的业务,谁会惹上更大的麻烦,是华盛顿政府还是SSD。
平局,他断定。
接着,萨克斯说:“当然了,格迪斯先生既要忙活这个诉讼案,自己也要接受审判。”她愠怒地看了他一眼。她指的是他非法闯入她在布鲁克林区的家中,他的任务大概是想寻找关于SSD的信息。她解释说,具有讽刺意味的是,是格迪斯而不是522丢掉了那张把她引向SSD的收条。他经常泡中城的咖啡馆,在那里暗中观察“灰岩”,注意着斯特林及其他员工和客户的往来。
格迪斯激动地说:“我要竭尽全力阻止SSD。我不在乎我将要面临的是什么。只要能赢回公民的个人权利,我甘当牺牲品。”
莱姆敬佩他的道德勇气,不过认为他需要更多可以引证的法律条文。
这位活动家开始就SSD和其他数据挖掘商的拉网式扫描、美国的隐私权之死以及对民主的威胁给他们讲大道理了——大部分是重复之前萨克斯所讲述的内容。
“好了,我们已经拿到文书了。”莱姆打断了这番令人厌倦的高谈阔论,“我们要和我们自己的律师谈一谈。如果他们说一切就绪,我肯定你将会在截止日期之前收到一份爱心包裹。”
门铃响了,一声,两声。然后是响亮的敲门声。
“哦,老兄。该死的大中央车站……现在又会是谁?”
托马斯走向门口。一会儿,他带着一位身材矮小、神情自信、身穿黑西服和白衬衫的男子回来了。“莱姆警监。”
刑事专家转过轮椅面对着安德鲁·斯特林。看到刑事专家的身体状况,他那双平静的碧眼没有流露出一丝惊奇。莱姆猜测,他自己的合规档案极其详细地记录了那次事故以及他此后的生活情况,斯特林来这里之前可能专心致志地看过。
“萨克斯警探,普拉斯基警员。”他对他们点点头,然后转向莱姆。
他身后站着SSD合规管理部主管萨姆·布拉克顿及其他两个人。他们穿着保守,头发整齐。他们本可以是国会助理或企业的中层管理人员,不过当莱姆得知他们是律师时,他也并不觉得奇怪。
“你好,加尔。”布拉克顿面带倦容地打量着格迪斯说。这位普利维斯劳尔的员工怒目相向。
斯特林语气柔和地说:“我们发现马克·惠特科姆的所作所为了。”斯特林虽然身材矮小,却显得仪表堂堂。他眼神生动活泼,站姿笔挺,声音镇定自若,“恐怕他要丢掉工作。这只是开始。”
“就因为他做了应该做的事?”普拉斯基气恼地说。
斯特林的脸依然没有表情,“恐怕这件事还没有结束。”他对布拉克顿点了下头。
“递给他们。”合规管理部的主管对其中一名律师厉声说。他呈上自己手中的一份蓝皮文件。
“还有?”莱姆注意到第二份文件,“把这些都读一读。谁有时间?”他心情很好,依然为成功阻止了522,萨克斯平安无事感到欢欣。
这次的传票居然是禁止他们把与合规部业务有关的电脑、光盘、文件以及任何资料交给格迪斯,而要将他们所持有的任何此类资料上缴政府。
一名律师说:“若不从令,你将受到民事和刑事处罚。”
萨姆·布拉克顿表示:“相信我,我们将会寻求一切可用的补救措施。”
“你不能这样做。”格迪斯愤怒地说。他双眼发亮,阴郁的脸上冒出了汗珠。
斯特林数了数莱姆的实验室里的电脑。有12台。“哪一台有马克发给你的合规档案,警监?”
“我忘了。”
“你有拷贝吗?” 棒槌学堂·出品
莱姆微笑着说:“总是将你的数据备份,并分门别类储存在安全的地方。那难道不是新千年的信息吗?”
布拉克顿说:“我们将会拿到另一个法院指令,没收所有东西,搜寻你们曾经上传过数据的所有服务器。”
“但是那会需要时间和金钱。谁知道在这期间会发生什么?比如,新闻媒体可能会收到电子邮件或信件。当然,是意外事件,但是可能会发生。”
“这对每个人来说都是很难挨的一段时间,莱姆先生。”斯特林说,“没有人有心情闹着玩。”
“我们不是在闹着玩。”莱姆平静地说,“我们是在协商。”
首席执行官好像第一次露出了真心的微笑。现在他占据了主动,他把莱姆身边的椅子拉过来,“你想要什么?”
“我会把一切东西给你。不会争上法庭,不会透露给新闻界。”
“不!”格迪斯勃然大怒,“你怎么能屈服?”
莱姆和斯特林一样对这个活动家不予理睬,他继续说:“条件是把我的同事的记录澄清。”他解释了塞利托的药检和普拉斯基妻子的事。
“我能办到。”斯特林说,好像这件事和调大电视机的音量一样容易。
萨克斯说:“你还要修复罗伯特·乔根森的生活。”她告诉他522如何借助于虚拟现实技术毁掉了那个人。
“把详细情况告诉我,我会设法让人处理好,还他清白的记录。”
“很好。在一切得到澄清之后,你就会得到你想要的。而且任何人都不会看到关于你们合规部业务的只言片语。我保证。”
“不,你要抗争!”格迪斯怨恨地对莱姆说,“你要是不和他们对抗,所有人都会失利。”
斯特林转向他,说话的声音只比窃窃私语高几个分贝:“加尔文,让我告诉你一件事。我在9·11世贸大厦被袭事件中失去了三个好朋友,还有四个被严重烧伤。他们的生活永远改变了。而我们的国家失去了几千名无辜的公民。我们公司有找到其中几名劫机者的技术,还有预测软件能猜出他们的预谋。我们——我——本可以阻止整个惨剧的发生。我每天都在后悔当初没那么做。”
他摇摇头,“哦,加尔。你和你的黑白政治……难道你没有看到,那才是SSD的职责。不是‘思想警察’在深更半夜踢你家的门,因为他们不喜欢你和你女朋友在床上干的事,也不是因为你抨击了总统。SSD的使命在于确保你的自由和安全,使你能够享有家庭隐私权,能随意购买、随心阅读、畅所欲言。假如你在时代广场被人体炸弹炸死了,你想保护个人身份都不行。”
“少跟我们讲大道理,安德鲁。”格迪斯愤愤地说。
布拉克顿说:“加尔,如果你不安静下来,你会发现自己惹上了一堆麻烦。”
格迪斯冷笑道:“我们已经是麻烦一大堆了。欢迎来到美丽新世界……”他转了一圈,夺门而出。前门砰的一声甩上了。
布拉克顿说:“我很高兴你能理解,林肯。安德鲁·斯特林做的都是好事。我们也因此更加安全。”
“听到这,我真高兴。”
布拉克顿完全没听出来话中有刺,但是安德鲁·斯特林听出来了。毕竟他是无所不知的人。不过,他报之以诙谐而自信的微笑,好像他知道这些演说最终会被人们所领会,即使他们现在还不能充分理解此中的含义。“再见,萨克斯警探,警监。哦,还有你,普拉斯基警员。”他看着这位年轻的警察,挖苦道:“我会想念你在大厅里晃悠的日子。不过,如果你想再花点时间磨炼你的计算机技术,我们的会议室将随时向你开放。”
“呃,我……”
安德鲁·斯特林对他眨眨眼,然后转过身,和他的随行人员离开了这座联排别墅。
“你觉得他知道硬盘的事了吗?”菜鸟问。
莱姆只是耸耸肩。
“见鬼,莱姆。”萨克斯说,“我想法庭指令是合法的。但是考虑到我们和SSD之间发生的一切,你有必要这么快就屈从吗?老天,那个合规档案……我可不乐意让所有的信息都在那里。”
“法庭指令就是法庭指令,萨克斯。我们对此无能为力。”
这时她密切地注视着他,肯定从他的眼睛里发现了一丝闪光。“好,什么?”
莱姆问他的助手:“请用你优美的男高音把那个法庭指令再念一遍。SSD的朋友们刚才拿来的那个。”
他读了一遍。 棒槌学堂·出品
莱姆点点头,“很好……我在想一句拉丁语,托马斯。你能猜出来是什么吗?”
“哦,你知道,我应该猜得出,林肯,考虑到我在这里有那么空闲,能坐在客厅里,研读经典著作。可是,恐怕我猜不到。”
“拉丁语……多美的语言。精确得令人赞叹。你在哪儿还能找到名词的五种词形变化和那些令人叫绝的动词变位?……嗯,那句话是Inclusis unis,exclusis alterius。意思是明示其一即排除其他。糊涂了吗?”
“不是很糊涂。只有全神贯注才会搞糊涂。”
“出色的应答,托马斯。不过我要给你举个例子。假如你是一名国会议员,你制定了一条法令:‘任何生肉都不准进口本国。’选择了这些措辞,你就自然而然地准许罐装或加工过的肉食进口。你明白是怎么回事吗?”
“Mirabile dictu【注】.”普拉斯基说。
【注】拉丁语:说也奇怪;说来也妙。
“天哪。”莱姆确确实实感到吃惊了,“你会讲拉丁语。”
他笑了,“几年了,在高中时。作为唱诗班的男歌手,总会学点东西。”
“你到底想说明什么,莱姆?”萨克斯问。
“布拉克顿的法庭指令只是禁止给普利维斯劳尔提供关于合规管理部的信息。可是格迪斯要的是关于SSD的所有资料。所以——ergo【注】——我们所拥有的关于SSD的其他资料可以让渡。卡塞尔卖给迪耶戈的文件是属于PublicSure的,并不是合规部的。”
【注】拉丁语:因此,所以。
普拉斯基笑了。萨克斯却皱起了眉头,“他们会拿到另外一个法庭指令。”
“难说。倘若纽约警局和联邦调查局发现为自己的数据立约人工作的某个人一直在出卖被高度关注的案件时,他们会说些什么?哦,我有种感觉,在这件事上,高级警官会支持我们的。”这个想法牵出了另一个想法,其结论令人惊恐。“等等,等等……在拘留中心——攻击我堂兄的那个人。安特文·约翰逊?”
“提他做什么?”萨克斯问。
“他试图谋杀亚瑟没有任何道理。甚至连朱迪·莱姆都觉得了。朗说他是一名联邦监狱的囚犯,暂时关押在州拘留中心。我怀疑是不是合规部的某个人和他达成了一笔交易。他可能在那里想看看亚瑟是否以为某个人获得了关于他的客户信息,并利用它进行犯罪。如果是这样,约翰逊就应该把他暴打一顿。可能他能得到减刑。”
“政府,莱姆?试图除掉一个证人?这有点太多疑了,你不觉得吗?”
“我们所说的是500页的档案,书本里的芯片,在市区各个角落的闭路电视,萨克斯……不过,好的,我会因证据不足而假定他们无罪:可能是SSD的某个人联系了约翰逊。不管怎样,我们要给加尔文·格迪斯打电话,把所有的这些信息也给他。要是这个铁杆卫士想调查,就随他去吧。只是要等到所有人的档案都澄清了。等一个星期吧。”
罗恩·普拉斯基道别后,离开去看望老婆和小女儿了。
萨克斯走到莱姆身边,俯身去吻莱姆的嘴唇。她揉着腹部,皱起眉头。
“你没事儿吧?”
“我今晚让你看,莱姆。”她挑逗地低语,“9毫米粗的铁棍留下了几处有趣的淤伤。”
“很性感?”他问。
“假如你觉得青紫的罗夏墨迹很色情的话。”
“实际上,我确实这么认为。”
萨克斯对他露出了暧昧的微笑,然后走进门厅,对帕米喊道:“快来。我们要去买东西。”帕米一直在前面的客厅看书。
“太好了。买什么?”
“一辆车。没车不行。” 棒槌学堂·出品
“太酷了。什么牌子的?哦,买普锐斯的话就酷毙了。”
莱姆和萨克斯都大笑不已。帕米不得其解地微笑着,萨克斯解释说,尽管她在生活中的很多方面都支持环保,但是汽油里程和她对环境的热爱无关。“我们要买一辆强悍的车。”
“那是什么车?”
“我们找找看。”她挥舞从网站上下载的有意购买的汽车列表。
“你要买新车吗?”女孩子问。
“绝不买新车。”萨克斯严肃地说。
“为什么?”
“因为如今的汽车就是装着四轮的电脑。我们不要电子的,我们要机械的。摆弄电脑的话,手上是粘不上润滑油的。”
“润滑油?”
“你会喜欢润滑油的。你就是个油光水滑的小姑娘。”
“你真这么认为?”帕米似乎很高兴。
“当然。我们走吧。回头见,莱姆。”
第五十三章
电话铃响了。
林肯·莱姆抬头看了一眼身边的电脑屏幕,来电显示是“44”。
终于。搞定了。
“命令,接电话。”
“莱姆侦探。”完美无瑕的英式发音,朗赫斯特的女低音从不泄漏任何感情。
“说吧。”
一阵迟疑。然后:“我很抱歉。”
莱姆合上了眼。不,不,不……
朗赫斯特继续说:“我们还没有正式宣布,但是我想在新闻媒体报道之前,先告诉你。”
这么说杀手最终还是得逞了。“那么他死了,古德莱特牧师?”
“哦,不,他很好。”
“可是——”
“可是理查德·洛根杀掉了他计划中的目标,侦探。”
“他杀了……”
“军火商丹尼·克鲁格。他死了,他的两名保安也死了。”
“啊,对,我明白了。”
朗赫斯特接着说:“很显然丹尼改邪归正后,某些南非、索马里和叙利亚的卡特尔们觉得让他活着太危险了。一个良心发现的军火商让他们紧张不安。他们雇请洛根去谋杀他。但是丹尼在伦敦的安全网太严密了,于是洛根需要把他引出来。”
牧师只是用来分散注意力的。杀手自己制造了谣言,说是有人对古德莱特订立了暗杀协议。他迫使英国人和美国人求助于丹尼来拯救牧师。
“我不得不说,事情更糟了。”朗赫斯特继续说,“他弄到了丹尼的所有档案。他所有的联系人,他手下的所有人——消息提供人、他可能求助的军阀、外国雇佣兵、无人区飞行员以及资金供给者。现在所有潜在的证人都会躲藏起来。确切地说,就是没被立即干掉。十几起刑事案件都将被迫撤销。”
“他怎么办到的?”
她叹了口气,“他假扮成我们的法国联络人,德斯图尔。”
那么从一开始这只狐狸就藏在鸡窝里。
“我猜是他在真正的德斯图尔前往海峡隧道的路上将他中途拦截,杀了他,把尸体掩埋或扔进了海里。我得说,这一招很妙。他调查了这位法国人的生活及其组织的所有情况。他的法语说得非常地道——说英语时带着完美的法语口音。甚至连习语都恰到好处,准确无误。
“几个小时前,某个人出现在伦敦庭院射击区的一座建筑物里。洛根雇请他送一个包裹。他是托特纳姆包裹快递公司的,穿灰色制服。还记得我们发现的那些纤维吗?而且凶手特别要求使用一名他曾经用过的司机——他恰好是金发的。”
“那个染发剂。” 棒槌学堂·出品
“一点不错。洛根说他很可靠,也是他特意选他的原因。所有人都把注意力集中在那里的行动上,在整个射击区追踪这个家伙,寻找同谋,担心着声东击西的炸弹,致使伯明翰的人降低了警惕。凶手直接闯入丹尼下榻的‘葡萄藤酒店’,而他的大多数安防人员正在一家香槟酒吧里喝啤酒。他开枪了——用的是那些达姆子弹。伤口很可怕。丹尼和他手下的两个人当场死亡。”
莱姆合上眼,“那么也没有伪造的过境证件了。”
“都是分散注意力的……糟糕透顶,恐怕是。那些法国人——干脆就不回我的电话……这件事我连想都不愿意想。”
林肯·莱姆忍不住想要是他坚持调查此案,用高清录像系统搜查曼彻斯特外的犯罪现场的话,情况会是怎样。他会看出能揭示谋杀计划真相的线索吗?他能断定伯明翰的证据也是伪造的吗?或者,有没有什么线索可能会让他断定租房的那个人——他拼命想要抓捕的人——假扮成了法国安全局特工?
他可能会从伦敦非政府组织办公室的那次非法入侵中看出点什么吗?
“那这个名字理查德·洛根呢?”
“显然不是他的,完全是化名。他窃取了某个人的身份,看样子做起来极为简单。”
“我也是这么听说的。”莱姆怨恨地说。
朗赫斯特继续说:“不过,有一件非常奇怪的事,侦探。将会由‘托特纳姆’的那个人送到射击区的那只包裹?里面是——”
“——收件人是我。”
“哎呀,是。”
“可能是手表还是钟表呢?”莱姆问。
朗赫斯特不可置信地大笑起来,“一座非常精美的座钟,维多利亚时代的。你怎么会知道呢?”
“只是直觉。”
“我们的爆破专家检查过了。很安全。”
“不,它不会是一枚土制炸弹……督察,请把它用塑料袋封起来,在夜间寄过来。另外,案子结束后,我还想看看你的案情报告。”
“没问题。”
“还有我的搭档——”
“萨克斯警探。”
“对。她想录像采访调查此案的所有人。”
“我要集合所有的剧中人。”
尽管他很愤怒也很沮丧,听到这个说法,莱姆还是不由莞尔一笑。他喜欢英国人。
“与你合作是我的荣幸,侦探。”
“我也一样,督察。”他挂断电话,叹了口气。
一个维多利亚时代的钟表。
莱姆看着壁炉台,上面放着一块年岁久远、非常值钱的宝玑牌怀表,是同一个杀手送的。这块表就是不久前那个家伙刚从莱姆手中逃脱时,在12月里寒冷的一天送到的。
“托马斯。请把苏格兰威士忌拿来。”
“怎么了?”
“什么事也没有。现在不是早餐时间,我想喝点威士忌。我已经成功地通过了体检,上次我想喝的时候,你也不是手里翻着《圣经》,滴酒不沾的浸礼会教徒。你怎么会觉得出了什么事儿?”
“因为你说了‘请’字。”
“真搞笑。堪称今天的俏皮话。”
“我尽量。”当他仔细审视着莱姆,从他的表情中读出了点什么,他却皱起眉头。“来双份的?”他轻声问。
“双份就太可心了。”莱姆说起了英式英语。
助手斟了一大杯格兰杰威士忌,把麦管送到他的唇边。
“一起喝?”
托马斯眨眨眼,接着他笑了,“以后吧。”莱姆相信这是他第一次邀请助手共饮。
刑事专家啜了一口带烟熏味的酒,凝视着那块怀表。他想起和时钟一并寄来的那张纸条。莱姆早就背熟了。
这块怀表是宝玑牌的,是我去年所见的多款时钟中最中意的一个。此表制造于19世纪早期,内置红宝石工字轮式擒纵机构、万年历和减震装置。我希望你会喜欢显示月盈月亏的窗口,那是我们近来共同的冒险经历的写照。我出于敬重,把它作为礼物送给你。我干这一行这么多年来,从未有人阻止我完成过任务;你和他们相差无几。(我想说你和我一样厉害,可是这话并不是很准确;毕竟,你没有抓住我。)
记着给这块宝玑表上发条(不过别拧那么紧);它会为我们的再次相遇计时。
提个建议——我要是你的话,会让每一秒钟过得有意义。
你很厉害,莱姆默默地对凶手说。
可是我也很厉害。下次我们要结束游戏。
这时,他的思绪被打断了。莱姆从怀表上移开视线,眯起眼,盯着窗户。窗外有什么动静吸引了他的注意。
街对面有个穿便装的男子在人行道上闲逛。莱姆把他的TDX轮椅移向窗口,往外看。他又啜了一口威士忌。那名男子在中央公园边上的石墙前面的一条长凳旁边站着。长凳被漆了很多道,颜色发乌。他双手插在兜里,凝视着这座联排别墅。显然,他看不到有人正从这座联排别墅的大窗户里观察他。
是他的堂兄——亚瑟·莱姆。
男子开始往前走,眼看就要过马路了,却又停了下来。他转身回到公园,坐在面对这座联排别墅的一条长凳上。身边还坐着一个穿运动衣的女子,一边喝水一边听着她的iPod,脚一上一下地点着。亚瑟从衣袋里抽出一张纸,看了一眼,塞回去,又盯着莱姆的房子看。
奇怪,莱姆想,他长得很像我。这么多年来,他们从最初的亲密无间到后来的互不往来,他从来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堂兄在10年前说过的话突然在脑海浮现:
你试着和你的父亲接触过吗?你觉得他是什么感受?自己的儿子比老子聪明一百倍。儿子总是不沾家,因为他宁愿和伯伯呆在一起。你给过特迪一次机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