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有没有被逮捕过?”
“你是说克里莱吗?没有。我给他妻子打过电话。她说自己从未见过丈夫吸毒。不过许多瘾君子做得十分隐秘。如果毒品贩子本人不吸毒,他们一定能藏得很好。”
高级警监耸了耸肩:“当然,看起来一点问题都没有。也许克里莱只是在圣詹姆斯酒吧会会生意伙伴。你说他死前曾在那里和人打过架?”
“好像是的。”
“这说明他的交易出了问题。也许和118分局并没有关系。”
萨克斯用力点了点头。“当然。也许这只是一个巧合,圣詹姆斯只是警察们的一个聚会场所而已……克里莱之所以会死,也许是因为他向错误的人借了钱,或者他是某项罪行的目击者。”
华莱士伸展了一下胳膊,看着窗外明亮而清冷的天空。“既然有人死了,我想我们就应该立即调查此事。动作要快。让IAD参与进来。”
IAD指的是警察的内务部,让他们对警方内部的涉案行为进行调查,这是理所当然的做法。但是萨克斯不想让他们介入进来——至少不是这个时候。以后她也许会将这个案子移交给他们,不过那得等到她亲手抓住罪犯之后。
弗莱厄蒂又摸了一下那用大理石装饰的钢笔,似乎陷入了沉思。男人可以养成各种怪僻的风格;女人却得中规中矩,至少在她这个级别是不能不修边幅的。她的指甲修剪得非常整齐,手指显得很干净。弗莱厄蒂把钢笔放进最上一层抽屉里,说:“不行,不要内务部介入。”
“为什么不行?”华莱士问。
高级警监摇了摇头。“他们和118分局相距不远。可能会走漏风声。”
华莱士缓缓点了一下头。“你觉得这样做最好就行了。”
“我是这么认为的。”
萨克斯得知内务部不会接管她的案子,觉得很高兴,可是好景不长。弗莱厄蒂又加了一句:“我会在我的部门物色一个人去负责。一位高级别的警官。”
萨克斯犹豫了片刻,立即说:“高级警监,我希望能继续调查此案。”
弗莱厄蒂说:“你是新手。你还没有处理过内务案件。”这说明高级警监对她的背景了解得很清楚。“这属于不同的案件类型。”
“我明白,不过我能应付得了。”萨克斯的想法是:我才是立案调查该事件的警官。我已经调查这么久了。而且这是我经办的第一起凶杀案。该死的,千万别把这个案子夺走。
“这已经不只是犯罪现场调查了。”
她平静地说:“我是克里莱凶杀案的调查负责人。我并不是一般的技术人员。”
“不过,我觉得最好按照我的想法来做……好了。你把这案子的所有卷宗都给我,你能找到的每份档案都给我。”
萨克斯探身向前坐着,食指的指甲用力掐着大拇指。她该怎么办才能把这案子留在自己手中呢?
这时副市长皱起了眉头。“等一下。你是不是和那个坐轮椅的退休警察一起办案?”
“他叫林肯·莱姆。没错。”
他思考了片刻,然后看着弗莱厄蒂说:“玛里琳,我觉得应该让她继续调查。”
“为什么?”
“她的办案效率口碑极佳。”
“我们需要的不是口碑。我们需要有经验的人。对不起,我没有冒犯你的意思。”
“没关系。”萨克斯平静地回答道。
“这些可是非常敏感的问题。他们火气都很大,一触即发。”
但是华莱士还是偏向自己的观点:“市长会喜欢我的安排。萨克斯和莱姆一起工作,而莱姆是很好的新闻题材。而且他现在已经离开了警队。人们会觉得她是一位独立调查人。”
人们……萨克斯明白,他指的是记者。
“我不想进行一次大规模的混乱调查。”弗莱厄蒂说。
萨克斯立即说:“不会的。只有一名警员在跟我合作。”
“谁?”   棒槌学堂·出品
“是名巡警。他叫罗恩·普拉斯基。是个好人。年轻,但是人品很好。”
弗莱厄蒂顿了一下问:“你准备怎么调查?”
“找出克里莱与118分局以及圣詹姆斯酒吧之间更多的联系。调查他的生活——看看是否有别的谋杀动机。我想和他的商业伙伴谈谈。也许他和客户之间存在矛盾,或者在生意上失了手。我们还需要在克里莱与毒品之间找出更多的关联。”
弗莱厄蒂并不完全相信,但她说:“好吧,就用你的方法来试一试。但你得让我了解案情的进展。除了我,谁都不要通知。”
萨克斯觉得一种莫大的宽慰。“那是当然。”
“可以打电话,也可以当面汇报。不要发电子邮件,也不要发留言……”她皱起了眉头,“还有一件事,你手头有没有其他的案子?”弗莱厄蒂问。
要是没有第六感,这位高级警监是不可能升任到这个高位的。她的问题是萨克斯最怕听到的。
“我在协助调查另一起凶杀案——钟表匠案件。”
弗莱厄蒂皱起了眉头:“哦,你在调查那起案子?我原先并不知道……和这个连环杀手相比,圣詹姆斯案件就变得不重要了。”
莱姆的话在萨克斯耳畔响了起来:你的案子比钟表匠的案子轻多了……
华莱士起先没有明白过来。然后他看了一眼弗莱厄蒂说:“我想我们必须理性一点。对这个城市来说,哪一起案件更加有损形象?一个杀死几条人命的凶手,还是警察内部的丑闻?在我们加以控制之前,媒体恐怕早已闻风而动。记者追踪腐败的警察,就像鲨鱼寻觅血迹那么执著。不行,我还是坚持调查克里莱案。认真调查。”
萨克斯因为华莱士的话而感到气愤。杀死几条人命……
不过她不得不承认,他们的目的是一致的。她希望在克里莱的案件上能做到善始善终。
于是她重复了之前刚刚说过的话:“我能处理两起案件。我向你保证,不会出问题的。”
不过连她自己的脑海中都出现了一个怀疑的声音:“萨克斯,希望如此吧。”

 


第九章 [下午 3:15]

 

  艾米莉亚·萨克斯从莱姆家中接走了普拉斯基,就像是把他给绑架了一样。她知道,虽然普拉斯基这个新手眼下并不繁忙,犯罪学家也会对此感到不快。
“你让这个美人跑多快?”普拉斯基摸了一下她的这辆1969年款雪佛兰卡马洛SS型车的仪表盘。接着他又很快加了一句:“我是说‘美车’,不是‘美女’。”
“你不需要这么追求政治正确,罗恩。我的最高仪表速度为一百八十七英里每小时。”
“啊呀,太棒了。”
“你喜欢车吗?”
“你知道的,我更喜欢摩托车。读高中时,我哥哥和我各有一辆摩托车。”
“为了出双入对吗?”
“你说什么?”
“摩托车。”
“哦,你是说,因为我们是双胞兄弟,所以才都有摩托车。不是的,我们从不相互模仿。不喜欢穿一样的衣服,也没其他一模一样的扮相。妈妈希望我们处处相同,可是我们就是这么老土。当然,妈妈现在会笑话我们——因为我们连警服都穿得一模一样。不过,当我们出去骑摩托的时候,我们不可能说买什么就买什么,不可能买上两辆相同配置的本田850。我们只能量力而行,买的都是二手货,甚至是三手货。”他顽皮地笑了一下,“有一天晚上,托尼正在睡觉,我溜进他家的车库,换下了他的摩托引擎。可他从没发现这件事。”
“你还骑摩托吗?”   棒槌学堂·出品
“上帝让你鱼和熊掌不可兼得:要么是孩子,要么是摩托。珍妮怀孕后的那一周,皇后区的一个幸运家伙用便宜的价格买走了我那辆绝佳的极品摩托。”他咧嘴笑了一下,“引擎特别带劲。”
萨克斯笑了起来。然后她对普拉斯基说明了任务。她有几条线索要调查:圣詹姆斯酒吧的另一位招待——她名叫格尔蒂——很快就要来上班了,萨克斯需要和她谈一谈。她还想和克里莱的生意伙伴乔丹·凯斯勒见一面,因为他已经从匹兹堡出差回来了。
不过,首先得完成另一项任务。
“你喜欢做卧底的工作吗?”她问。
“呃,我觉得还行。”
“118分局有几个警员可能在圣詹姆斯酒吧里看到我了,所以这个任务由你来完成。但你不能带任何录音设备,什么都不能带。我们不是去采集证据,只是打听情报。”
“那我该做什么呢?”
“都在我的公文包里。包放在后座上了。”她猛地降低了挡位,滑过一个弯道,然后再把这辆马力强劲的车打直。普拉斯基从车底板上捡起了公文包。“拿到了。”
“最上面的表格。”
他点了点头,浏览了一遍。标题是“危险证物库存监控表”。附件中还有一份留言条,说明了如何用新方法对危险证物进行定期的实地检查,例如武器和化学品,以便确保对其实现合适的记载。
“从没听说过这种表格。”
“你不会听说过的,因为这是我自己编出来的。”她解释说,这样做的目的是为了让他有一个可信的借口去深入118辖区警察局的腹地,比对一下物证记录和真实的物证是否吻合。
“你对他们说,你要检查一下所有的物证,不过我想让你查的,是去年该分局缴获的毒品记录。写下罪犯姓名、日期、数量和逮捕情况。我们会拿着这些信息去和地区检察官为相同案件所作的判决报告书相比对。”
普拉斯基不住地点头:“这样我们就能知道,在毒品登记在案和罪犯接受审判或被保释出来之间的时间段里,是否有毒品不翼而飞……很好,这个主意不错。”
“希望如此。我们不一定要知道谁拿走了毒品,但这只是个开端。好了,你就假扮一次间谍吧。”她在离118分局一个街区远的地方停了车,这是东村廉价公寓区的一条破旧街道。她打量了一下普拉斯基:“你能行吗?”
“我承认,从没干过跟这个沾边的事情。不过,你放心,我一定要试一试。”他犹豫了片刻,再次翻阅了一遍表格,然后深呼吸一下,钻出了汽车。
等他走了之后,萨克斯给纽约警察局、联邦调查局和缉毒署的几位值得信赖、办事谨慎的同事打了电话,询问一下118分局所负责的有组织犯罪、凶杀案或毒品案件是否因为可疑情况而出现终止或停办的现象。这些同事都没有听说过类似的情况,但是有数据表明,尽管这个分局的办案记录很辉煌,但是它却极少经办有组织犯罪的调查工作。这说明有些警探在庇护当地的黑帮。有一位联邦调查局探员告诉她,因为东村地区现在成为了中产阶级的地盘,一些老牌的犯罪团伙又开始侵入这个地区了。
萨克斯然后又给中城负责打击团伙犯罪的一个朋友打了电话。他告诉她,东村地区有两个团伙——一个是牙买加团伙,另一个是白人团伙——他们在从事冰毒和可卡因交易,而且会毫不犹豫地杀害目击者,干掉试图欺骗他们或不愿按时付款的人。不过,这个警探说,将死者布置成自杀的样子,这并非这两个团伙的风格。他们会用Mac-10冲锋枪或乌兹冲锋枪当场将受害人干掉,然后随即就去喝啤酒或詹姆森威士忌。
过了没多久,普拉斯基就像往常一样拿着厚厚的笔记本回来了。这个小伙子把一切都记录下来了……
“干得怎么样?”
普拉斯基竭力忍住不让自己笑出来。“我觉得干得不错。”
“你搞定了,嗯?”   棒槌学堂·出品
普拉斯基耸了耸肩。“呃,一开始门口的值班警官不让我进去,于是我就瞪了他一眼,抱怨说,见鬼,你这是在干吗?竟然敢挡我的路?你想给警察总部打电话,告诉他们是你搞的鬼,才让他们拿不到这些表格吗?他立马给我让出了路。我倒挺吃惊的。”
“干得好。”她轻轻捶了他一拳。她能感觉到这个年轻人还在因为自己的表现而兴奋不已。
她驶离路缘,向东村开去。离分局足够远的时候,她停好车,和普拉斯基一起比对两组数据。
十分钟以后,他们找到了结果。分局的记录和地区检察官的记录非常接近。在整个一年当中,只有六到七盎司的大麻和四盎司的可卡因去向不明。
普拉斯基说:“那些物证记录不像是被人动过了手脚。我曾把这一点也当作检查的目标。”
“很好。”她说。
这样一来,就排除了一种作案动机——即那些在圣詹姆斯酒吧碰头的警察勾结克里莱贩卖从118分局物证库里偷来的毒品。这一点数量的毒品不能说明任何问题;这些微量的缺失有可能被用于犯罪现场检验,也有可能被不小心泼洒了,甚至可能现场登记人员记错了数字。
当然,他们很可能仍在继续交易。也许这些警察从货源直接取货。或者在登记物证之前,毒品就已经被卖掉了。也有可能克里莱本人就是供货商。
普拉斯基的第一次秘密行动回答了一个疑问,不过其他的疑问仍然没有解决。
“好吧,继续努力吧,罗恩。现在,你得告诉我你希望去见酒吧招待还是见商人?”
“我无所谓。抛硬币决定,怎么样?”

  *  *  *

  “钟表匠可能是从霍勒斯坦钟表店买到这些时钟的,”梅尔·库柏挂上电话,向莱姆和塞利托报告了查询结果,“这个店位于熨斗区。”
在普拉斯基被萨克斯拉走去调查克里莱的案子之前,他已经询问过马萨诸塞州那家钟表制造商的销售经理,得知了销售带有这批序列号的时钟的经销商。刚才,这家经销公司的经理回了电话。
库柏继续汇报,说经销商并没有保存产品的序列号记录,但是如果这些时钟的确是在纽约地区售出的话,那么它们一定是由霍勒斯坦商店出售的,因为这是本地唯一的一家销售点。这家商店位于中城区南部,其所在的街区得名于位于第五大道和第二十三大街交会处的那幢具有历史意义的三角形建筑,因为它的外形很像一只老式的熨斗。
“去查一下那家商店。”莱姆给出了指示。
库柏上网搜寻了一下。霍勒斯坦商店没有自己的网站,但是在几家出售古董钟表的网站上可以找到关于它的介绍。它已经经营很多年了。店主是一个名叫维克多·霍勒斯坦的男子。犯罪数据库中没有关于他的资料。塞利托给商店打了个电话,没有显示自己的警察身份,因为他只想了解一下商店的营业时间。他假装自己曾经来过这家店,想问一下对方是否就是霍勒斯坦本人。对方说他正是。塞利托道谢之后就挂上了电话。
“我去跟他谈谈,看看他能告诉我们什么情况。”塞利托套上了外衣。最好的询问方法永远都是在证人出乎意料的时候突然造访。如果事先打电话安排见面时间,那么无论是否有需要隐瞒的事情,对方都会乘机编造谎言。
“等一下,隆恩。”莱姆说。
大个子警探朝他看了一眼。
“万一他没有向钟表匠出售过时钟怎么办?”
塞利托点了点头说:“是啊,我想过这个问题——万一他就是钟表匠本人,或者是钟表匠的帮凶或同伙怎么办?”
“也有可能他是整个事件的幕后主脑,钟表匠只是他的马前卒。”
“我也这样想过。不过,嘿,别担心。我一定会没事的。”

  *  *  *

  凯瑟琳·丹斯的耳畔荡漾着用爱尔兰竖琴演奏的电影原声音乐,她漫不经心地看着曼哈顿下城的街景,正在赶往肯尼迪机场的路上,道路两边能看到圣诞节的装饰。
还有情侣。他们挽着胳膊,握着对方戴手套的手。他们外出购物,享受假期。
丹斯想起了比尔。他会不会喜欢这里的景象呢?
真有意思,人们总能记得这些小事——即使是在两年半之后,时过境迁,这已形成一道巨大的时间鸿沟。
您是斯文森夫人吗?
我是凯瑟琳·丹斯。我丈夫叫斯文森。
哦,好的,我是维尔金斯警官。隶属于加州高速公路巡警。
高速公路巡警怎么会把电话打到她家里来呢?
丹斯在厨房里永远都显得很狼狈,此刻她正在做晚饭,一边低声哼唱着罗伯塔·弗莱克的歌曲,一边试图学会如何拼装一台食品加工机。她准备做一道豌豆瓣汤菜。
恐怕我必须得把这个消息告诉您,丹斯夫人。关于您丈夫的消息。
丹斯一手握着电话,另一只手里拿着烹调书,她停了下来,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菜谱,一字一句地听清了巡警所说的话。丹斯至今仍能清楚地回想起烹调书上那一页的内容,尽管她只看过一遍。她甚至能记得菜谱彩图下方的文字:“一道随手就能做好的丰盛而美味的汤菜。营养也很丰富。”
现在光凭记忆,她都能做出这道汤菜了。
不过她从没有机会这样做。
凯瑟琳·丹斯知道仍需要很长时间才能愈合自己的悲痛——当然,愈合这个词是她的悲痛心理辅导医生所用的词。但是这种说法并不准确,因为她逐渐意识到,人们永远都无法愈合自己的悲痛。在破损的皮肤表面长出的伤疤,它始终也还是一道伤疤。随着时间的推移,痛苦会被麻木所取代。然而肉体却遭受了永久的改变。
丹斯坐在出租车里,意识到自己抱着胳膊,脚向上缩着,不由暗自微笑了一下。作为表意学专家,她深知这些体态的含义。
在她看来,纽约的街道都是一个样——时而是黝黑的峡谷,时而是灰色夹杂着深棕色的建筑,其间点缀着闪烁的霓虹灯、自动取款机、沙拉吧、九点九五美元服务一次的美甲商店。这与蒙特里半岛的反差太大了,那里松树碧绿,橡树挺拔,桉叶飘香,还有点缀着鲜活的地表植物的沙地。这辆怪味扑鼻的雪佛兰出租车开得很慢。丹斯所居住的小镇叫做太平洋之林,曾是一座维多利亚风格的小村庄,位于旧金山以南一百二十英里的地方。人口只有一万八千人,小镇安逸地坐落于时尚之都卡梅尔与忙碌都市蒙特里之间。美国作家斯坦贝克的小说《罐头厂街》使小镇名声大振,但是它的规模仍然很小,在纽约坐出租车行驶八个街区的时间就足够把太平洋之林走个遍了。
纽约充斥着黑暗、拥挤和狂乱……不过丹斯仍然深爱着这座城市。(毕竟,她痴迷于对人的研究,而且她从没见过一座城市竟然能出现这么多人。)丹斯在想,要是孩子们来到这里,会有什么反应呢?
毫无疑问,丹斯知道女儿麦琪会喜欢这里的。她很容易就能想象出,一个十岁大的女孩,甩着一根长辫子,站在时代广场的中央,目不暇接地看着周围的一切:告示牌、路人、小贩子、车流、百老汇的剧院。她一定会着迷的。
儿子韦斯呢?他会有不同的反应。他今年十二岁了,父亲车祸去世后,他一直情绪很低落。但是他的幽默感和自信心似乎最终得到了恢复。终于——几个月前——丹斯能够放心地把他送到爷爷奶奶家里,以便腾出空来前往墨西哥处理绑架犯的引渡事宜。自从比尔去世后,那是她第一次出国办案。在她那次出差期间,儿子似乎过得还不错,所以她又安排了这次来纽约讲授研讨课。纽约警察局和州警察局早在一年前就开始请她来上课了。
这个清瘦而英俊的男孩长着一头鬈发,有着和丹斯一样的绿眼睛。有时他仍会变得闷闷不乐,心不在焉,甚至充满愤怒。
在这些情绪中,有些属于男性青春期的典型表现,有些则是年少丧父所导致的长期压抑。丹斯的心理辅导医生曾解释过,说这是很典型的行为表现。不过丹斯仍觉得儿子还需要一段时间来调整心态,之后才能接受纽约的喧嚣。虽然让韦斯来纽约可以帮他更好地成长,但她不会操之过急的。等她回到家里,她会问韦斯是否愿意来纽约。丹斯无法理解有些家长的观点,他们认为只有通过某种神奇的咒语才能发现子女的想法。其实,父母要做的,只是去询问一下孩子们的想法。
好的,丹斯就这么决定了,如果韦斯觉得舒服,她明年圣诞节前就带他们兄妹俩来纽约。丹斯曾是在波士顿长大的女孩,因此她对加州中部沿海地区的最大反感就是那里缺乏季节感。天气确实很舒适——但是真正到了圣诞节,人们还是希望能在呼吸和张嘴时感受到冬天的寒意,体会风雪的美景,注视壁炉里熊熊燃烧的木头,欣赏玻璃上蛛网般的冰花。
手机的来电音乐突然响起,将丹斯从遐想中惊醒。她经常更换手机的铃声——这是孩子们跟她开的玩笑(不过他们得遵守一条最重要的原则——永远不要把警察妈妈的手机调成静音模式)。
丹斯看了一下来电显示。
嗯。有意思。接还是不接呢?
凯瑟琳·丹斯还是听从了自己的冲动,按下了接听键。

 


第十章 [下午 3:42]

 

  大个子警探一边开车,一边烦躁地揉着肚子,然后又扯了一下衣领。
隆恩·塞利托开着一辆没有警察标记的福特维多利亚皇冠车。凯瑟琳·丹斯领会了他刚才这种身体语言的含义——她在加州开的也是这款警用车辆——车子急速穿过纽约的街道,顶灯闪烁着,但是没有拉警报。
刚才她在出租车里接听的电话就是塞利托打来的,让她再帮他们办一次案。“我知道你要赶飞机,也知道你得回家,但是……”
他解释说,他们发现了一家可能出售过犯罪现场留下的时钟的商店,希望她能询问一下店主。虽然希望很渺茫,但仍有可能这个店主就是钟表匠本人。调查组希望得到她关于此人的判断。
丹斯答应这个请求之前先短暂权衡了一下。暗地里,她曾因为过早离开林肯·莱姆的房子而后悔;就算不是她自己调查的案子,她也不喜欢撇下未结的案子就离开。于是她让出租车掉头,返回莱姆家,隆恩·塞利托正在那里等着她。
这会儿他们又出发了,坐在塞利托的车里。丹斯问:“是你出主意给我打电话的,是不是?”
“那又怎么样?”塞利托问。
“这不是林肯的主意。他不清楚我能帮上什么忙。”
塞利托犹豫了一秒钟,但丹斯已经捕捉到了这一闪而过的信号。塞利托说:“你在询问那个证人的时候干得不错。就是那个科布。”
丹斯微笑着说:“我知道我干得不错。但是他不知道我能做什么。”
塞利托又停顿了一下。“他更喜欢物证。”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弱点。”   棒槌学堂·出品
警探笑了一声。他按响警报器,加速冲过了一个红灯。
塞利托开车的时候,丹斯一直观察着他,注意到他的双手和眼睛,还仔细听他的声音。接着她就开始了表意学评价:塞利托真的一心想将钟表匠抓捕归案,而且他办公桌上的其他案件毫无疑问已经像蒸汽一样毫无价值。另外,她还注意到他昨天听课时的情景,当时他很顽固,也很机灵,为了理解一个问题,或者为了学会一种审讯技巧,无论花多长时间,他都不在乎;如果有人变得不耐烦,那么这是他们自己的问题。
他精力充沛,令人紧张,但又不同于艾米莉亚·萨克斯,因为后者会伤人。他会习惯性地抱怨,但从本质来说,他是一个十分容易满足的人。
丹斯经常不自觉地对他人进行分析。一个姿势、一个眼神、一句无意的话,这些都成为她的神奇拼图中的一块图案,而整个拼图其实就是人本身。她也可以随心所欲地停止这种分析行为——外出喝意大利皮诺葡萄酒或美国金黄啤酒,却还要为一起喝酒的朋友作表意学分析,这可不是件好玩的事儿(对朋友们而言,这样做更没有意思)。但有时她的想法会从脑海里漫溢出来;凯瑟琳·丹斯的为人决定了她会有这样的习惯。
痴迷于人类的世界……
“你成家了吗?”塞利托问。
“是的,有两个孩子。”
“你丈夫是干什么工作的?”
“我是个寡妇。”因为丹斯的工作就是分析不同语气产生的不同效果,所以她故意用一种特殊的方式来讲这番话,既有些随意,又有些悲伤,对方会觉得说话人不愿多谈这个话题。但如果对方是女性,则会抓住她的胳膊,表现出同情,劝她多说几句;塞利托则做出了男性常有的反应:低低地说了一句真诚却不自在的“真遗憾”,然后就转移了话题。他开始谈论起他们关于这起案子所找到的最新的证据,还有一些线索——其实也算不上什么线索。他很喜欢开玩笑,语气也很生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