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姆歪着头指向证物表。“这些东西能让你产生什么想法吗?我们想从这些线索中推测出一个确切的地点。”

  贝尔补充说:“这个地点他们应该徒步就能走到。加勒特不喜欢汽车,也不会开。”

  戴维特架起眼镜,头微向后仰,看着墙上的写字板。

  主要犯罪现场——黑水码头

  /沾血的纸巾

  石灰岩粉末

  硝酸盐

  磷酸盐

  氨水

  清洁剂

  莰烯/

  次要犯罪现场——加勒特房间

  /臭鼬味

  切断的松针

  手绘昆虫图案

  玛丽·贝斯和家人照片

  昆虫图书

  钓线

  钱

  不明钥匙一把

  煤油

  氨水

  硝酸盐

  莰烯/

  戴维特的目光上下移动,镇定从容,眼睛眯了好几次。他微微蹙眉。“硝酸盐和氨水?你知道那可能是什么东西吗?”

  莱姆点点头。“我猜他可能安装了一些爆炸物机关,以阻止搜救人员接近。我已经通知他们了。”

  戴维特一脸苦相继续看表格。“莰烯……我猜是在旧油灯里的东西,像煤油灯。”

  “没错,所以我们认为他可能把玛丽·贝斯带到某幢老房子,十九世纪的建筑。”

  “那一带至少有上千幢老房子、谷仓和破屋……还有什么东西?石灰岩粉末……这东西缩小不了什么范围。那里有一大座石灰岩山脉贯穿帕奎诺克郡,在过去可是一大笔财富。”他站起来,手指在地图上斜着画过,从南边的大沼泽区一路画到西南边,从标号L-4的地区直拉到C-14区。“在这条线上处处可见石灰岩,对你没什么帮助。不过……”他退后两步,双手交叠胸前,“磷酸盐倒有点用。北卡罗来纳是主要的磷酸盐产地,但矿区却不在附近,而是在更南边的地方。所以再加上清洁剂,我敢说他曾到过一处污染严重的脏水附近。”

  “没用,”吉姆·贝尔说,“这只代表他曾蹚过帕奎诺克河水。”

  “不,”戴维特说,“帕奎诺克河的河水很干净,虽然颜色很深,但它的水是由大沼泽和德拉蒙湖供应的。”

  “哦,原来是神奇之水。”警长说。

  “什么神奇水?”莱姆问。

  戴维特解释道:“我们这里以前有人把从大沼泽流出来的水称作神奇之水。水质因腐烂的柏树和杜松树而富含鞣酸,这种酸会杀死细菌,因此水能长时间保鲜——过去使用帆船航行的人没有冰箱保存饮用水,所以他们认为这种水是神奇的资源。”

  “原来如此,”莱姆说,但对这种对刑事鉴定没有帮助的地方轶闻兴趣不大,“如果不是帕奎诺克河水,能根据磷酸盐找出他可能去过的地方吗?”

  戴维特看着贝尔。“他最后一次绑架女人的地方在哪儿?”

  “和玛丽·贝斯一样,在黑水码头区。”贝尔用手指向地图,又移动到H-9的区域,“过了河,走到这附近的一间狩猎小屋,然后向北走了大约半英里。搜救小组追到这里便失去了他的踪迹,他们正在那儿原地待命。”

  “哦,那就没问题了,”戴维特自信地说,把手指移向东边,“他越过石溪,在这里,看见了吗?这里有些瀑布看起来很像啤酒泡沫,水中含有很多清洁剂和磷酸盐。它从上面北边的贺伯斯福斯镇发源,有大量废水注入,那个镇的人不知道什么叫城市规划利用。”

  “很好,”莱姆说,“那么,如果他渡过了这条溪流,谁知道他会往哪儿走?”

  戴维特再次研究写字板上的表格。“你找到的证物中有松针,我猜应该是这里。”他点出地图上I-5和J-8的区域,“北卡罗来纳到处都有松树,但这一带的森林都是橡树、老杉树、柏树和橡胶树。我知道附近只有一处比较大的松树林,在东北边,这里,在通往大沼泽区的路上。”说完,戴维特又凝视着表格好一会儿,然后摇摇头。“恐怕我只能说这么多了。你派了几支搜救小组出去?”

  “一支。”莱姆说。

  “什么?”戴维特转身看着他,皱起眉头,“一支?你在开玩笑?”

  “我没有。”贝尔说,在这个人厉声质问下,他这句话说得防卫性十足。

  “好吧,搜索小组规模多大?”

  “共四名警员。”贝尔说。

  戴维特冷笑起来。“这太疯狂了,”他的手朝地图挥舞着,“那里有数百平方英里,要找的人又是加勒特·汉隆……那个昆虫男孩。他就是在北帕奎长大的,一转眼就能让你们落入陷阱。”

  警长清了清喉咙:“莱姆先生认为最好别派太多人去。”

  “像这种状况是不能派太多人去,”戴维特转向莱姆说,“但你应该叫十五个人,配发来复枪,要他们踏遍灌木丛直到找到他为止。你这样做完全不对。”

  莱姆注意到班尼以受伤害的表情看着戴维特提出责难。显然,这位动物学家认为,就算是和流氓发生争执也该采取斯文的方式。尽管如此,莱姆还是平静地说:“一大群人去搜捕只会逼加勒特杀掉莉迪娅,藏匿得更深。”

  “不会,”戴维特坚决地说,“这样会吓得他放掉她。现在我工厂里有四十五个人当班,呃,其中有十几个女人,不能把她们算进去。不过那些男人……我可以把他们都叫出来。我们找些枪支,派他们到石溪附近散开搜索。”

  莱姆一想就知道三四十个为奖金而来的业余猎人会在搜索行动中干出什么事。他摇头说:“不用了,处理这件事只能用我的方式。”

  他们两人对视了好一阵子,房间里静默无声。最后,戴维特耸耸肩,先把目光转开,但这个动作非但不表示他认为莱姆是对的而要做出让步,恰恰相反:他的动作强调出——不听他的忠告,莱姆和贝尔将会自食恶果。

  “亨利,”贝尔说,“我授权让莱姆先生统筹负责这件案子。我们很感谢你的帮忙。”

  警长这句话有部分是替莱姆说的,想代他向戴维特致歉。

  但对莱姆而言,戴维特这种毫不客气的态度,反而令他觉得高兴。他从不迷信,但他现在必须惊讶地承认,他觉得此人表现出的态度是个好兆头——代表手术将会进行顺利,他的身体状况肯定会有所改善。他之所以有这种感觉,是因为刚才在他们僵持对视时,这顽固的生意人一直直视着他的眼睛,只想告诉他,他错得离谱。戴维特完全忽略了莱姆的身体状况,他看到的只是莱姆的反应,他的决策,他的态度。他瘫痪的身体对戴维特来说完全没有关系。看来,韦弗医生的神奇之手一定会使他改善不少,能让所有人都用这种态度对待他。

  这个商人说:“我会为那些女孩祈祷。”接着又转向莱姆,“我也会为你祈祷,先生。”他注视着他,目光停留的时间超过正常告别程序长度。莱姆感觉这最后的告别誓言是诚恳——并且实在的。他走出房门。

  “亨利是有点顽固。”看着戴维特离开后,贝尔说。

  “他对这件案子也很关心,对吧?”莱姆问。

  “去年被黄蜂螫死的那个女孩,梅格·布兰查德……”

  /她被螫了一百三十七次。/

  莱姆点点头。

  贝尔继续说:“她在亨利的工厂上班,也和他上同一座教堂。亨利的想法和这里多数居民一样,认为如果除去加勒特·汉隆,这个镇就会更加美好。只是他老觉得自己的方式才是处理事情的最佳办法。”

  教堂……祈祷……”莱姆突然明白了一件事。他对贝尔说:“戴维特的领带夹,那J字是代表耶稣吗?”

  贝尔笑遭:“你猜对了。呵,亨利眨一眨眼就能让竞争对手出局,但同时他也是教堂的执事,一星期上三次教堂。他想派遣大队人马去搜捕加勒特,有一部分原因可能出于他认为那小子是异教徒。”

  莱姆还是想不出另外三个字母的意思。“我放弃了。其他字母代表什么?”

  “代表‘耶稣会怎么做?【注】’这是附近所有基督徒在面对难题时会自问的问题。我个人是不知道他碰上这种案子会怎么做,但我告诉你我现在打算怎么做:呼叫露西和你的朋友,要他们快去追踪加勒特的踪迹。”

  【注】WWJD是“What Would Jesus Do?”(耶稣会怎么做?)的缩写。

  “石溪?”杰西·科恩说。萨克斯刚刚对搜索小组成员复述完莱姆的指示,杰西立即指出:“离这里有半英里远。”

  他带头钻进灌木丛,露西和阿米莉亚紧跟其后。奈德·斯波托走在最后面,苍白的眼睛不安地扫向四周。

  五分钟后,他们脱离纠结混乱的灌木林,走上一条小径。杰西示意大家往右走,朝东边走去。

  “这就是那条路?”萨克斯问露西,“你们认为他一定会走的那条?”

  “没错。”露西回答。

  “你们说对了。”萨克斯轻声说,声音细得似乎只有她自己能听见,“不过刚才我们还是得等。”

  “不,你的表现只不过想证明到底谁是头儿。”露西不客气地说。

  她说得一点也没错,萨克斯心想。但她又回道:“可是现在我们至少已经知道路上可能有炸弹陷阱,这点我们先前完全不知。”

  “我才不会去提防什么陷阱。”这句话说完,露西便闭口不语了。她沿着小径走去,眼睛却盯着地面,证明她实际上还是在乎陷阱的。

  十分钟后他们来到石溪旁,看见一条混白污浊、泡沫四溢、饱受污染的溪水。他们在溪畔发现两对脚印——其中一对胶鞋印尺寸不大,但陷得较深,可能是由胖女人留下的。毫无疑问,是莉迪娅。旁边还有一对男人的光脚印。显然加勒特已丢掉了剩下的另一只鞋。

  “咱们过河去,”杰西说,“我知道莱姆先生说的那座松林。这是能追上他们最近的路。”

  萨克斯迈步往溪水走去。

  “慢着!”杰西突然叫道。

  她僵在原地,手扶着手枪,立即蹲低身子。“怎么了?”她问。看见她的反应,露西和奈德偷偷窃笑起来。他们正坐在岩石上,动手除下鞋袜。

  “你要是把袜子弄湿了又走远路,“露西说,“走不到一百码,你就得用掉十几条绷带。脚上会起水泡的。”

  “看来你对走远路经验不多吧?”奈德说。

  杰西·科恩笑着嗔怪奈德:“人家是在城里长大的,奈德。就像我也不认为你是地铁和摩天大楼的专家一样。”

  萨克斯不理会这两个人的嘲讽和殷勤辩护,径自脱下短靴和黑短袜,卷起牛仔裤的裤脚。

  他们踏进溪水。溪水沁凉如冰,感觉非常舒服。她忽然觉得有点不舍,因为这条小溪——杰西总是念成“妻”——很快就渡过去了。

  他们在岸边待了几分钟,等脚干了才又穿上鞋袜,接着便沿着岸边展开搜索。又发现了那两人的足迹。搜救小组循着足迹走进林中,但随着地面越来越干、杂乱生长的灌木越来越多,足迹便又消失不见了。

  “松林在那边,”杰西说,指向东北方,“他们应该是从这里直走过去的。”

  在他的指引下,大家又走了二十分钟,排成一路纵队,盯着地面提防着陷阱和绊脚线。原本茂盛的橡树、冬青和莎草现在已渐渐稀疏,取而代之的是杜松和铁杉。走着走着,他们前方约四分之一英里处,出现了一排松林。但是,这里仍然没有任何绑架者和人质的足迹——看不出他们从哪里走入松林。

  “这松林太大了,”露西喃喃地说道,“我们怎么才能找到里面的足迹呢?”

  “大家散开。”奈德提议说。他似乎对面前这堆纠结在一起植物有些发憷,“假如他在这儿放了炸弹,那么察看这里应该是比较明智的。”

  他们正打算要散开,萨克斯却举手阻止。“等等,先留在这儿。”说完,她慢慢走进灌木丛,眼睛盯着地面,提防着陷阱。她才往前走了十五英尺,便在一丛已经凋谢、周围落满腐烂花瓣的花丛中的泥土地上,发现了加勒特和莉迪娅的足迹。它们通往一条朝森林而去的小路。

  “他们往这边走了!”她喊道,“踩着我的脚印走,我来检查陷阱。”

  三个警员立即过来帮忙。

  “你怎么找到的?”杰西问,满脸迷惑。

  “你闻到什么没有?”她问。

  “臭鼬味。”奈德说。

  萨克斯说:“我在加勒特房间找到的裤子上有臭鼬味,我猜他以前一定来过这个地方,所以就跟着味道往前找。”

  杰西大笑起来,并对奈德说:“城市女孩的表现如何啊?”

  奈德转转眼珠,接着他们开始全都走上小路,速度缓慢地向那座松林前进。

  在这条路上,他们经过好几个广大而空旷的不毛之地——树木和灌木都枯死了。当他们缓缓通过空旷地时,萨克斯觉得很不安——此时的搜救小组完全暴露在敌人的攻击之下。他们走到空旷地中间,在又一次被灌木丛中不知是兽是鸟的动物的沙沙钻动声吓得胆战心惊后,她忍不住拿起手机。

  “莱姆,你在吗?”

  “怎么了?有什么发现吗?”

  “我们找到了足迹,但你告诉我——有任何证据显示加勒特会开枪吗?”

  “没有,”他回答:“问这个干什么?”

  “这森林地有许多大面积的空旷地带,酸雨或污染物杀死了所有植物。我们能掩蔽的地方是零。这个地势很适于伏击。”

  “我没看见任何与枪支有关的物证。我们发现了硝酸盐,但假设它是来自枪弹火药,但我们却没发现任何烧过的火药粉末、清洁溶剂、油脂、无烟火药、水银的雷酸盐。完全没有。”

  “所以这表示他目前不可能开枪射击,”她说。

  “正确。”

  她挂断电话。

  他们小心翼翼环顾四周,提心吊胆,在弥漫松节油味的空气中,又向前走了几英里。在酷热和昆虫飞舞的嘤嘤声的伴随下,他们在加勒特和莉迪娅走过的小径上前进,沉默不语。不过很快他们的足迹又看不见了,萨克斯担心他们是否走了岔路。

  “别动!”露西大叫。她突然蹲下,奈德和杰西僵在原地,而萨克斯不到千分之一秒就拔出了手枪。接着,她便看见露西所指的东西——小径上横跨着一条极细的银色丝线。

  “喂,”奈德说,“你是怎么看到的?这根本看不见啊!”

  露西没有回答。她爬向小径另一侧,顺着丝线搜索。她缓缓拨开树丛,一片片移开落叶。被艳阳烤热变脆的叶片在她手中发出沙沙声。

  “要不要呼叫伊丽莎白市的炸弹拆除小组?”杰西问。

  “嘘——”露西命令他们。

  她双手谨慎地一点点移开落叶,一厘米一厘米地推进。

  萨克斯屏住呼吸。在最近的一次案件中,她亲身经历炸弹爆炸。她虽然没受什么伤,但却一直记得在那瞬间,她整个人完全被震耳欲聋的声响、炙热、震波压力和四处飞溅的碎片包围的情景。她不希望这种事再发生第二次。她知道许多自制的炸弹里面都会填入BB弹【注】或小钢珠——有时甚至是一角或一分的硬币——充当锋利的刃片。加勒特也这么做吗?她回想起他的照片:那微暗、沉陷的双眼。她又想起那些装了昆虫的瓶子,想起在黑水码头区被螫死的那个女人,想起因黄蜂毒液至今仍然昏迷的埃德·舍弗尔。一定会的,她自忖,加勒特肯定会设下他所能想到的最恶毒的陷阱。

  【注】指圆形塑料子弹。

  她伏低了身子,此时露西也已清除了最后一堆落叶。

  这位女警吐出口气,一屁股坐在地上。“是蜘蛛。”她喃喃地说。

  萨克斯也看到了。的确,这不是钓线,而是一条很长的蜘蛛丝。

  他们全都站了起来。

  “蜘蛛。”奈德说,大笑出声。杰西也忍不住咯咯直笑。

  然而他们的笑声里却没有丝毫开玩笑的意思,而且,萨克斯注意到,当他们继续在小径上前进时,他们更加仔细谨慎,一见到地上有闪着亮光的丝线,就把脚抬得很高。

  林肯·莱姆把头往后仰,眯眼看着图表。

  次要犯罪现场——加勒特房间

  /臭鼬味

  切断的松针

  手绘昆虫图案

  玛丽·贝斯和家人照片

  昆虫图书

  钓线

  钱

  不明钥匙一把

  煤油

  氨水

  硝酸盐

  莰烯/

  他生气地叹了口气,感觉非常无助。对他而言,这些证物实在是难以理解。

  他把视线焦点移到昆虫图书上。

  接着又转向班尼。“对了,你还在上学,是吧?”

  “没错,先生。”

  “我敢说,你一定读了不少书。”

  “我能怎么打发时间呢——如果不看书的话。”

  莱姆看着阿米莉亚从加勒特房间拿回来的几本书的书脊,若有所思地说:“一个人有特定爱看的书,大多能说明些什么呢?我是说,如果有人对某些书特别感兴趣,他的注意力应该就会放在那些主题上。”

  “怎么说?”

  “呃,如果一个人看的主要是成长励志类的书,他说的事就会和它们有关。如果这个人看的大部分是小说,那么他说的又是另外一回事。加勒特的这些书全都是非小说类的指南手册。从这点你能得到什么启发?”

  “我不知道,先生。”这个大男人又瞄了一眼莱姆的腿——似乎是无意识的——接着他把注意力移回证物表上,低声说:“我对人类实在不是很了解。对我来说,研究动物更有意义。比起人类,它们一般比较合群、更可预测、更一致,而且也比人类聪明许多。”接着,他发现自己在喃喃自语,脸上立刻泛起红潮,缄默不语了。

  莱姆又看向那些书。“托马斯,你能帮我把翻页机拿来吗?”翻页机上有一根由电子控制的橡胶翻页杆,莱姆可以用他那根仅存的尚有功能的手指,操纵电子控制器来翻动书页。“它应该在车上,没错吧?”

  “大概是吧?”

  “希望你带来了,我说过要带的。”

  “我说大概是吧,”托马斯平静地说,“我去看看有没有在车上。”他出了房间。

  /比人类聪明得多……/

  托马斯一会儿就回来了,带着那台翻页机。

  “班尼,”莱姆叫道,“上面那本书。”

  “哪里?”这大个子男生问,看着那些书。它是《北卡罗来纳昆虫指南》。

  “放在翻页机上。”莱姆说得很快,“麻烦你了。”

  托马斯教班尼如何把翻页机装上,然后将不同的电线接到电子控制器,再放在莱姆的左手下。

  莱姆开始读第一页,发现没什么帮助。接着他的脑子命令他移动无名指。一个神经反射从脑部发出,螺旋下降经过他脊椎神经里一个残存的神经,经过其他一百万个已死的同类,然后飞穿过莱姆的手臂,进入他的手指。

  这根手指轻弹了数分之一英寸。

  翻页机的橡皮杆滑向一旁,把书翻至下一页。

  第十一章

  他们沿着小径穿过森林,周围笼罩着松树油味儿和植物的甜美香气。露西还以为那是葡萄的味道。

  她盯着眼前的小路,搜寻着陷阱绊网,突然惊觉大家已久久未见到加勒特和莉迪娅的足迹。她猛拍脖子,以为有小虫落在上面,但发现只是一滴汗水正沿着皮肤流下,这才会发痒。露西今天觉得很脏。其他时间——晚上和假日——她喜欢去户外,到花园,每次她在郡警察局值完班,一回家就会穿上褪色的格子短裤、T恤和海军蓝的慢跑鞋,走到她绿意盎然的园子里栽种花木。这房子是巴迪让给她的,以此减少他提出离婚的负罪感。在花园里,露西照料着她的紫罗兰、黄拖鞋兰、裂瓣兰花和风铃草。她铲地松土,帮植物攀上藤架,浇水,并对它们说话鼓励,好像她在和她原本打算与巴迪生的孩子说话。

  有时候,如果外出执行任务到卡罗来纳州本地的其他地方,去搜索或侦讯为什么某人的本田或丰田轿车会跑到另一个人的车库里之类的案件时,露西会仔细留意路上某些新生的植物,并且在工作告一段落后将它连根拔起,像捡到弃婴般带回家。她的“所罗门封印”就是这样被收养的,美洲茯苓也一样。还有一种漂亮的靛青色灌木,曾在她照料下长到六英尺高。

  现在,她的目光不时滑向在这提心吊胆的追踪过程中所经过的植物:接骨木、山冬青、孟仁草。他们路过一丛长得很好的樱草花,然后是水蜡烛和野稻——比他们这四个搜索小组的成员都还高,而且叶片尖利如刀。这里还有升麻根,一种寄生植物,而露西还知道它另一个名字:癌草。她瞄了癌草一眼,又把目光收回到路上。

  小径通向一座陡峭的小土坡,高约二十英尺,由一群岩石堆成。露西轻松地一口气就爬了上去,但在山顶停住了。她心想,不对,这里好像不太对劲。

  在她身旁,阿米莉亚·萨克斯也爬上高地,停了下来。没多久,杰西和奈德也上来了。杰西重重地喘着气,而奈德因为平时经常游泳和从事户外活动,显得健步如飞。

  “怎么了?”阿米莉亚问,她发现露西眉头深锁。

  “不对啊,加勒特应该不会往这里走。”

  “可是我们就是依照莱姆先生所说,才一路追到这里来。”杰西说,“松林只有我们刚才经过的那座,而且加勒特的足迹确实指向这边。”

  “话是没错,但我们已经有好一阵子没见到他们的足迹了。”

  “你为什么认为他没走这条路?”阿米莉亚问。

  “看看这里的植物,”她伸手比划着,“沼泽植物越来越多。现在咱们站在高地上能看得更清楚——看看沼泽分布的情况。算了吧,杰西,你想想,再走下去怎么找得到加勒特?我们会一路走到大蛮荒里去的。”

  “那是什么?”阿米莉亚问她,“迪斯默尔?”

  “是一个大沼泽,东岸数一数二的。”奈德解释。

  露西继续说下去:“那儿毫无遮挡,没有房舍,连路都没有。他只能一直走到弗吉尼亚才有地方藏身,但那得花上好几天。”

  奈德帮腔说:“而且在这个季节,带再多驱虫剂也难保不被虫子们生吞活剥,更别说还有蛇了。”

  “附近没有任何能藏身的地方吗?比如洞穴?废弃的房子?”萨克斯环顾四周。

  奈德说:“没有洞穴,也许有几幢老房子。但问题是地下水的水位变了,沼泽区一路蔓延,好多旧房子和小木屋都被吞没了。露西说得对,如果加勒特走这条路,就等于走上绝路。”

  露西说:“我觉得咱们应该回头。”

  她以为这句话一脱口,肯定会立刻遭到阿米莉亚反对,没想到她只是立即拿出手机打了一个电话。她对着手机说:“我们现在在松林,莱姆。这里有一条路,但没有任何加勒特经过的痕迹。露西说他不应该往这边走。要不就往南,回头渡过那条河。”

  “这样他会走到密尔顿去。”杰西插嘴说。

  露西点点头。“那里有几家废弃的大工厂,它们的公司迁址到墨西哥去了。银行查封了一大堆房地产,那儿有十几间房子可以让他藏身。”

  “要不就是东南方,”杰西说,“如果我是他,我就沿着一一二号公路或铁路往那儿走,那一路上也有许多废弃的屋子和谷仓。”

  阿米莉亚把他们的话都告诉莱姆。

  露西心想:这个叫莱姆的真是个怪人,他的身体承受了那样大的病痛,却仍能如此自信。

  阿米莉亚听完指示,挂断电话,“林肯说继续走,证物并未显示他会走其他方向。”

  “西边和南边不见得没有松树。”露西反对道。

  但她的红发摇了摇。“或许有可能,但那并不是证物所显示的方向。咱们继续走吧。”

  奈德和杰西看看这个女人,又看看另一个。露西盯着杰西的脸,却只看到可笑的迷恋,她知道显然不能从他那里得到任何支持。于是决定坚持下去。“不,我认为应该回头,看能不能在路上找到他们改道的证据。”